隔着几步远,吉尼亚盯着那个自称是她父亲的人,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曾经以为不可能再有什么令她震惊的事了。毕竟,她已经被人袭击过,还险些被那个神出鬼汉的怪兽“塔班特”给杀了;接着又与警察合作,却被当做贼审讯,最后被流放到监狱里来了。这一切就发生在过去短短的几天里。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作为一个高明的罪犯的辉煌日子一去不复返,看着纽约城被大火吞没,现在……
“我是你父亲。”那个男人温柔地说,他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她的父亲?她对父亲的全部了解就是她母亲临死前说的那些话。然后母亲就把年幼的她独自留在了“下界”。母亲只告诉她,父亲曾经是个商人,为了养家糊口,企图挪用公款,但他在这方面太无能了,结果被抓住送进了监狱。由于他的犯罪行为,吉尼亚的母亲被剥夺了一切,只得住在地底的“下界“。吉尼亚就是在那种地方出生的。
她的父亲?这个笨蛋不应该为她的遭遇负责吗?吉尼亚的表情漠然,只要能克制,她从不暴露自己的真实情感。她审视着他的脸,看得出他的感情正汹涌澎湃。突然间,她做了个决定。
“爸爸?”她叫道,尽量让声音有点儿颠抖,“真的是你吗?”
“我的好女儿。”他说。这次他真的开始呜咽起来,真让人讨厌。他向前跨了几步,伸出双手,紧紧地把吉尼亚搂在怀里。吉尼亚强迫自己也回抱着他,虽然她真想给他几耳光。他将她抛弃已是够糟糕了,更糟糕的是他居然还被抓住了。这证明他是多么无能。她也被抓了,是因为那个叫希默达的骗子警察背叛了她。吉尼亚知道她自己比父亲还要笨,居然会相信一个警察的承诺!
父亲看上去比她想像的要老。她总是将他想像成一个二十多岁、整洁体面、有一头黑发的男人。实际上他却是一头灰白头发,有点儿胖鼓鼓的,看上去有六十多岁。也许是监狱里的生活使他变成了这副模样。现在他们都被关在这地底下,伴随他们的是南极洲的寒冷,惟一的进出渠道就是警方的飞机。因此,哪怕有人能逃出去,也只能在冰天雪地中冻死。毫无逃生希望的生活无疑会催人变老。
最后,吉尼亚的父亲结束了拥抱和抽泣,他拥着她,退后一点儿打量着她。“你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他有些自豪地说。
吉尼亚有种作呕的感觉。他就不能说点儿比这更好听的话吗?但她还是用员动听的小女孩儿的声音说道:“我的确长大了,这可太不容易了,爸爸。我一直是一个人独立生活。”她甚至成功地挤出了几滴眼泪,她真为自己骄傲。她看得出她装出来的虚伪感情他已全部接受。他真以为至少她还是在乎他这个父亲的,真是好笑!
但是,她的眼泪真的非常非常有用。
“很抱歉我没能照顾你,”他说,声音有些沙哑,“我被判了终身监禁。”
“有其父必有其女。”一个嘲讽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吉尼亚竟忘了这个带她熟悉环境的女人。她冷冷地瞥了那个女人一眼,可那女人却根本不理会。
“你到这种地方来都是我的错儿……”她的父亲呜咽着说,再次拥抱了吉尼亚。
是的,就是你的错儿。她心里想。“不要自责,爸爸。你也是没办法。”她嘴里却大声地说,“我不得不一直独立生活。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但我活下来了。现在,我们总算团圆了。”
“是的,”他抽泣着,泪水顺着脸庞流下来,“是的,我们团圆了,可却是在这个鬼地方。”他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这么多年来,我做梦都想和你在—起,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也不知道你还活着,爸爸。”吉尼亚轻声说道
“好了,现在你知道了。”他又抱住了她。
吉尼亚开始厌烦了,也许刚才她就应该给他—耳光。但她初来乍到,需要保护和帮助,他是最佳人选,至少现在是如此。他在这儿已经呆了十六年了,也许他是个笨蛋,但起码能帮她一下。有了团聚给他带来的快慰和内疚,他会帮助她,会为她做任何事情……
她做出一副擦眼泪的样子,还抽了抽鼻子。“我想……我想,我该回牢房了。”
她父亲点了点头,“他们会给你送来几套衣服,我听说那些衣服穿起来不太舒服。我可以帮你另外再弄几套。”
吉尼亚看得出他的衣服不是普通的连衫裤,看上去要昂贵些,“你能办到吗?”她用一种怯怯的、稚嫩的声音问道。
他耸了耸肩。“我在这儿……混得还可以,”他微笑着告诉她,“我能弄到我所需要的东西。为了我的好孩子,我什么都可以做。”
太棒了!吉尼亚笑了,这次是真心的,“太好了,爸爸!”
“我还可以为我的乖女儿做些什么呢?”他看着那个女囚犯,“莎拉会带你去牢房并给你指点一下。我去给你弄些好衣服来。现在你还需要些什么?化妆品?你化妆吗?”他急切地看着她。
吉尼亚日不转睛地望着她的父亲。“不,爸爸,”她回答道,“我……我觉得这么大化妆不好,我还是个……”她不能说“小”这个字,但都要给他留下这种印象,让他把她想成他亲爱的小宝贝,那样会更容易从他那儿得到好处。
“好吧,”他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蛋,“去吧,很快我就会去看你的。真高兴终于见到你了,我亲爱的乖宝贝。”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爸爸。”她让他再次抱了抱她,然后温顺地跟在莎拉后面走进女牢房。当门在她们身后关上之后,莎拉怀疑地看着她,“演得太好了,可你骗不了我。”
吉尼亚嗤之以鼻,“我也没必要骗你。你想怎样,告诉我爸爸我是个邪恶的、不领情的女儿,然后让他把我按在膝上打屁股?”
“看来你脾气还不小。”莎拉若有所思地说。她马上摇了摇头,“不,我才不会那么傻,让马顿知道真相。现在你正装成他十六年来希望和祈祷的样子,多骗骗他吧。他最终会自己发现的,你也一样。”
“我会发现什么?”吉尼亚问。
“你将和他永远呆在这儿。你曾经犯过的错儿会阴魂不散地跟着你。他们告诉你,你的监禁只有几年,但这个是真的。只有你为你所做的事感到后悔了,才能离开这儿。但要是你会为此感到后悔的话,你也不会被送到这里来。”莎拉古怪地笑着,“你瞧,我们就是人们的反面教材。要是人们想知道犯罪会有什么下场的话,他们就会把我们的下场告诉他们,我们将永远呆在监狱里做反面教材。”
“我不会一辈子呆在这儿的!”吉尼亚咆哮道,“我要尽快离开。”
“做梦吧,”莎拉笑道,“每个初来乍到的人都这么说,慢慢儿他们就会变得理智一点儿,意识到这地方是无路可逃的。”
“有办法进来,就一定有办法出去。”吉尼亚固执地坚持道,“动动脑筋就可以找到办法。”
“你觉得你比我们大家都聪明,是吗?”莎拉嘲弄地说,“你以为可以找到逃离极地的方法?即使从来没有人做到过?”
“正因为如此才更好玩儿。我就擅长做别人做不到的事。还有,我确实比你们要聪明得多。”
“嗬,脸皮还真厚,”莎拉指了指开着的门,“这就是你的房间,小姐。很抱歉,这儿没有房间服务。”她走了进去,“以前,这儿是我住的。”
吉尼亚四处看看,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糟糕。门没有锁,有个独立的卫生间。因此至少她还有一点儿隐私。旁边有一张小床,一桌一椅和一个衣橱。
“这就是你的家?”她问莎拉,“是不是太脏了?”她用手指在椅背上弹了一下,灰尘顿时飞了起来。
“你爱干净,就自己打扫,”莎拉说,“把它弄成你想的那样。”
“没有锁吗?”吉尼亚问,
“没有。”
“以后就会有的,”吉尼亚发誓,“只要我在这儿,我就要有隐私。”
“相信我,”莎拉刻薄地说,“没有人会想成为你的好朋友,除了你父亲,而他不久也会明白过来。在你的脾气改善之前,你根本就不需要锁,因为没人会愿意走近你。”
吉尼亚沉下脸来说道:“你说这儿过去是你的囚室,怎么回事?你搬到豪华公寓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莎拉冷冷地瞪着她,“我和你父亲十年前结婚了,现在我们同住在一间囚室。”
“哇,他倒没浪费时间,抛弃一个,再娶一个。”吉尼亚嘲笑道,“哦,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喊你一声‘妈妈’?”
“试试看,我会给你一巴掌的,”莎拉怒视着她,“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我真希望你能逃出去,因为我知道你会让马顿伤心的。可惜从这里逃跑是不可能的。就算能逃掉,你能回到哪儿去?你原先生话在‘下界’的街道上而不是‘上界’。这儿总比‘下界’的大街好多了。”
吉尼亚露出不屑的神情。“也许你以前在‘下界’居住的地方很邋遢吧!”她骄傲地说,“我可不是。我有自己的公寓、计算机、玩具、衣服、书……—切我想要的东西我都能弄到手。我告诉你说,我能做到别人认为不可能做到的事。我在‘下界’可比纽约的许多体面人过得好多了!”
“这就是你要逃走的真正原因?”莎拉问。“回到你那稀奇古怪的生活方式和那些可爱的财产中去?你要离开这里就是因为这些?”她耸了耸肩,“曾有一度这种念头也吸引过我,但现在不了。”
“真正的原因不全是这个,”吉尼亚回答道,“我回去是为了报仇。”
“报仇?”莎拉感兴趣地问,“嗯?你要报复谁呢,小丫头?”
“所有背叛过我的人。”吉尼亚回答道。怒火在她的胸中翻腾,“从那个答应要保护我却把我交给警方的警察开始。然后就是整个司法系统,”她甜甜地笑着,“还有你,如果你惹我的话。任何人都休想从我身上踩过去而安然无事,任何人都别想惹了我还四处吹嘘,他们必须付出代价,每个人!”
莎拉十分惊奇地桃起了眉毛,“这会儿你倒像你爸爸失散多年的女儿了!受了惩罚,就想报复?你真是个淘气的孩子。”她指着吉尼亚,“小淘气,你被流放到这里来是因为这儿就是你该呆的地方。你永远也逃不出这里,你要是只想报仇,你就永远也报不了仇。放弃吧,越早放弃,你就可以越早地好好生活。”
“我会好好生活的,”吉尼亚发誓道,“但不是在这里,我能对你说的就这么多了。”
莎拉悲观地摇摇头,“忘记报仇吧,小姑娘,没有用的。”她叹了口气,“我明知道你不会把我的建议放在心上,那我还费那个神干什么呢?欢迎到极地来,小丫头,慢慢习惯这里的一切吧。”她转身走出了房间。
吉尼亚愤怒地扦倒在床上,她真想大哭一场,但她不能这么做,不能让这儿的人看见她哭。她不在乎莎拉怎么想,她就是要逃。以前的人逃不掉,只能说明他们不够机灵。肯定能有办法逃出去,她会有办法的。
然后,她会让那个希默达警官明白,背叛意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控制住了情绪,平静下来,是开始寻找出路的时候了。她彻底检查了一下房间,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但这儿的东西很少,衣橱里有两套连衫裤,几件褪了色的内衣,可能是莎拉穿过的。她可不想穿这种旧玩意儿。还有一双留给她穿的拖鞋,仅此而已。浴室里有牙膏、洗发水、香皂、两条毛巾和一卷纸。
这些都不能让她想到什么逃跑的办法。
有人敲门。接着她父亲探身进来了。“我知道这里没什么东西。”他抱歉道,“我给你买了些来。”
“谢谢你,爸爸。”她说,她几乎真的有些感激他了。他买了梳子、发卷、—点儿零食、一块小帘子、外衣和内衣。
“希望这些东西你还能凑合用,”他说,“我真的不知道你这个年龄的姑娘该穿什么、用什么。要是你还想要别的东西,找我或莎拉。”
“莎拉!”吉尼亚哼了一声,“她不喜欢我,爸爸。我想你对我好,她吃醋了。也许你应该离开我,和她呆在一起才对。毕竟,她和你住在一起十年了,我从来也没有。”她试图抽抽鼻子,挤出一滴眼泪来。
“胡说!”她父亲大声地说,“莎拉是个好女人,她只是有点儿……你应该知道,这里的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自然会对新来的人有些猜忌。我相信,一旦你在这儿安定下来,你们会相处得很好的。”
“我可不想在这儿安定下来,爸爸。”她不容置疑地告诉他,“我要逃出去,只要我找到办法。咱俩一起走,我可以养活我们俩,你会过得很幸福的。哦,对了,还有莎拉。”
“逃?”他看上去迷惑不解。“你不知道没有出路吗、何况,你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回到‘下界’那些可怕的街上,回到纽约的贫民窟里?你不知道前几天那儿几乎被毁掉了吗?”
“当然知道,我亲眼目睹。”吉尼亚皱起眉头,“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们让你看电视了吗?”
“我有台台式电脑,”他漫不经心地说,“搞点儿东西不在活下,我在这儿就做这个。我为囚犯和看守们带东西进来,他们都对我客客气气的。我在这儿混得还不错。”
吉尼亚目瞪口呆,他居然为这些骄傲不已。很明显他在这个监狱里开了个黑市,以此谋生。当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妻子和女儿却被扔在“下界”的街上。后来,他的妻子死了,他就又在这里娶了一个女囚。她拼命地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在他那张愚蠢的脸上扇一记耳光。她强迫自己暂且把这件事记在心上而不表露出来,因为此刻她需要他的帮助,她要他以为她很高兴见到他,并对他做的一切感激不尽。
以后,她也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太好了,爸爸,”她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你能为我也弄一台吗?这是我惟一留恋的东西。我喜欢玩儿电脑游戏。”这回她可真是掉出了眼泪,因为她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手掌里,把自己掐疼了。
她的父亲疼爱地笑了。“我来想办法,”他答应道,“对我的乖女儿来说,什么要求也不过分。”他揉了揉她的乱发,“好了,现在你一定想换下这些讨厌的衣服,再洗洗头什么的,然后去吃午饭。饭后,你可以上我的房间来玩儿会儿电脑。”他幸福地叹了口气,“吉尼亚,你真不知道今天对我有多么重要。”
“哦,我想对我也一样。”她说道,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我终于找到爸爸了……”
他再次拥抱了她,然后离去,又是差一点儿哭出来的样子。
吉尼亚关上门,做了个鬼脸。装出对他好可真不容易,但要是他能弄来一台电脑,她就可以朝自由多道出一步了。一旦她和网络连接上,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得了她。
绝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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