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发射”时刻终于到来。
贝亚塔的全体居民都接通了信息软肢,亲身感受宇宙舰队的飞升。命名为“贝亚塔精灵”的舰队载走了他们的朋友,亲人、崇拜者和偶像。即使某个留下来的西米与舰队成员尚有私怨,现在他们也永远地互相宽恕了。
千百万的西米悲恸欲绝。用双手撕扯着他们千篇一律的赭石色衣衫。连最刚强的汉子也受不了失去灵魂的冲击,毫不掩饰地向空中发射着伤心的生物波……
飞船一艘接一艘地相继点火,穿过南卡普星浓厚的二氧化碳大气层。在贝亚塔和南卡普之间的轨道上完成了飞行编队,很壮观地飞过贝亚塔。西米们十字形地张开双臂,发出激昂的“呜呼噜”的吼声。它的意思是“成功”和“胜利”。
舰队像流星般地从西米的视界中消失。不久,又从贝亚塔的光学望远镜中消失。一段时间后,连无线电通讯也变得模糊不清。当舰队的最后信息通过网络传递给留下来的西米们时,又掀起一阵狂热的声浪;“万岁!我们的灵魂!”“永恒了!我们的灵魂。”
舰队消失后,贝亚塔突然静下来,西米们茫然若失,无所适从。他们平时也指名道姓地责怪自己的领袖,挑剔自己的艺术家,批评自己的学者,挖苦自己的军官,讽刺自己的商人和实业家,可是,一旦他们都不见了,西米们才发现生活显得何等空虚,精神何等萎靡,思想何等僵化!原来,这一小批西米寄托了他们的希望,他们的爱。他们所以责怪、所以挑剔、所以批评、所以挖苦,正是因为这一小批人在他们生活里和思维中占据了非同一般的比重!如果把他们的社会比做一张网,那么精英们便是网的纲,纲一离开,网就成了一堆无用的烂丝。
许久,西米社会才渐渐恢复了正常。也仅仅“正常”而已。“精华逝去,民族凋落”。在残破的贝亚塔星上,西米们肆意吃喝玩乐,他们没有目的,失去方向。他们无休止地挥霍,社会秩序荡然无存。他们纵情淫乐,无所顾忌,自己毁灭着自己。没有人想创造财富,而只怕自己比同伙消费得少。在这种大厦将倾的气氛下,社会财富比预计中浪费得快,尼达的到来又比预计中慢。到了吃光用尽时,大部分西米还存活在贝亚塔星上。
“库拉议员为我们计算错了吧?”一个西米问同伴,他神经质地瞧着逼近的暗红色尼达。
“也许。”他的同伴略有些头脑。他望着舰队消失的天区,若有所悟地说:
“精神的崩溃比物质的崩溃更可怕。”
“贝亚塔精灵”上的西米们并没有把自己封冻起来,用暂时的安眠来渡越令人生畏的宇宙空间和时间。他们知道,只有生命才有发展,他们不能让贝亚塔文明在自己手中止步。
他们加倍奋发地研究着、实验着、积累着,用更先进的知识设计制造越来越优秀的精子和卵细胞。当舰队航行到适合的天区时,冷冻的细胞被取出来,装入较小的飞船。小飞船离开舰队钻入深远的星汉。
到了程序指定的时间,两对精子和卵子被激活。在自动生命维持和思维教育系统的帮助下发育成长。最后他们从自动导航仪手里接过小飞船的航行指挥权,根据他们自己的判断把飞船导引到适合西米生存的星球上降落。安置好飞船存储的西米种子后便悄然死去。如果他们未能找到中意的星球,他们也将把飞船定到有希望的航向上,让下两对精子和卵子,完成光荣的使命,直到飞船的燃料和种子都消耗殆尽。
“贝亚塔精灵”的航向是银河系。不出意外的话它还要飞向漩涡状的仙女座星云。一艘小飞船从舰队分离出来,从银心方向以抛物线轨道接近了太阳系。它飞过戴着巴拿马草帽状光环的土星,掠过灼热的木星,观察到火星的白色极冠。它的目标是早标在航图上的蔚蓝色行星——地球。
小飞船上有两个活着的西米。他们年岁已高,判断力受到影响。飞船在空间度过了漫长的航程,宇宙线使它表面暗如死灰。陨石在蒙皮上留下了累累伤痕。寂寞的航行生活钝化了他们的神经。可是他们依然感到,地球是适合于他们的降落场。而对布满环形山的水星和被二氧化碳大气层包裹的金星,他们毫无兴致。
“这里的海洋太美了!”一个西米说。飞船进入近地点三百公里的椭圆形轨道。
“大陆上也充满了生机。”另一个激动地说。他们遥远航程的终点是如此壮丽、如此生气勃勃的行星,伟大的成功抵偿了西米航天者许多世代不屈不挠的努力。
飞船在南半球低飞。那时,地球处于地质年代中的新生代新第三纪的上新世,距今约六百万年前。海洋中潜游着硬骨鱼类,草原上有三趾马、乳齿象在疾跑。各种动植物都拼命繁衍发展,预示了地球的灿烂前程。
年迈的西米分析了地球的地质环境和生物圈后,更加满意自己的选择。他们准备在南印度洋地区降落,仔细考察地球。经过奔波忙碌,他们决定暂时不要惊扰地球的生态,而任其发展,以便为下一代西米提供更好的环境。
西米航天者选择了大西洋布维岛东南处的海底山谷做为掩蔽所。他们用高能机械切开岩脉,凿出海底穹窿,安装好所有的设备。当他们检查飞船上所剩的西米种子时,发现一枚卵子不知什么原因已经死亡。能够养育成活的只剩下不吉利的奇数——十三个西米了。
他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推算到六百二十万年后,激活的西米将完全占据那时如花似锦的地球,于是把定时器调到了那个时刻。
该干的都干完了。老西米封闭了穹窿,离开海底,回到布维岛的降落场上。他们坚信为整个西米干了件真正的伟业,占领了一个比贝亚塔强百倍的星球。如果六百万年后所有宇宙中的西米后裔能互相通讯,那他俩的工作也是值得夸耀的。
他们的飞船再也没有远征的足够燃料了。在他们可以探测的天区内也没有比地球更具灵性的行星了。他们来了,成功了,可以安息了。
某一天,他们的飞船吃力地升到大气层中。他们最后拥抱着,按下了一个致命的键。巨大的爆破久久震撼着蓝天。许多鸟兽都看到了耀眼的火球……
在他们灵魂升天时,想必带着满意的微笑。他们聪明的头脑是不会想到自己犯下的一个小错误的。他们低估了非洲森林中一种四肢灵活的丑陋动物,在累经了第四纪冰川、洪水和数不清的冥冥之中命运安排的磨炼后,雄踞在地球上,以致能和他们那样高度的文明一决高下。
他们只觉得自己是神,没想到由灵长类进化的人也会变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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