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长篇科幻小说精选集


《祸匣打开之后》10.文明的目的



  南极的夏天过去了。为期半年的冬夜降临到白色的冰原上。狂风呼啸,夹着黄豆大小的冰粒磨削着玄武岩的山岗。悠忽的南极光映亮了冰岩上龙爪样的风蚀印迹。

  设在魏格勒高原的中国南极科学站——徐霞客站送走了最后一批游客,整顿好装备和仪器开始过冬。在恶劣环境中独屋索居会产生许多生理——心理疾病。狂躁,郁闷、喜怒无常。人体生物钟紊乱后,人可以连续工作几天然后睡他一星期。一些人会莫名其妙地瞪大眼睛死盯着远方的虚空。然而生气勃勃的中国学者们对极夜安之若素。除了依靠电子设备和远方的祖国交换信息、气功锻炼、控制生活和工作节奏外,他们的“头儿”欧阳杰有很强的感召力。

  欧阳杰是欧阳琼的弟弟。他有欧阳世家一脉相承的绝顶聪明。恰恰和他姐姐的古怪脾气相反,欧阳杰为人正直、热情,工作起来一往无前。知识渊博的人在人格上一般也趋于高尚。他是南极考察队最合适的领导人选。

  刚过了三十岁生日的“头儿”,在南极村的体育馆里和同事打了盘网球。他兴犹未尽地钻出波纹铝壳来到外面的雪地里。尽管风很猛,他还是抄起冰碴样的雪粒擦擦脸。冷澈的南极天空中繁星闪烁,南十字星座高挂在天顶。人在远离尘世的极地会感到接近了神明。欧阳杰跳跃着,呼喊着,有意无意地向着东北方向望去,毛德皇后地的那片山丘在星光中模糊不清。

  东北方的天幕上,幽灵般地飘浮着一串亮星。它们从派尔高原的魏德罗峰顶上升起来,渐渐飞近了魏格勒高原。欧阳杰分辨出它们的形状,似乎是一顶镶着猩红色边缘的巴拿马草帽。他拿起了随身带的袖珍摄像机。

  “又是飞碟!”欧阳杰呆住了。但他立刻又跳起来。户外停止活动是危险的。他看到一共十三只飞碟沿着规范的阿基米德螺线盘旋上升,绕过徐霞客站,强烈的嗡嗡声掠过冰原。飞碟在科学镇七公里的地方悬停了几分钟,然后折向东南,很快消失了。不久,晚风送来一阵欧阳杰从未嗅过的异香。

  “怪事I”年青的站长放下摄相机。全世界每年都要报告上千起UFO事件;虽然对它们究竟为何物尚有争议,但许多学者认为应该承认这一事实。欧阳杰从飞碟的形状,速度上排除了人类碟形飞行器的可能。他重新钻入金属房子,高举着摄像机用很少见的冲动向大家宣布:

  “伙计们,过来看看吧。咱们这儿要出事了!”

  为了避免冰岸的漂移和崩裂,日本人很明智地把基地设在南极大陆冰岸外的岩石岛——奥古尔岛上。冬天,奥古尔岛和南极奥拉夫亲王海岸冻在一起。基地上的太阳旗和菊日旗已经在酷烈的南极风中熬过了漫长的年头。这个基地为了纪念天皇而被命名为“昭和”。

  飞碟降临到昭和基地时,那儿正举行盛大的舞会。来自奠森站和戴维斯站的澳大利亚人、来自曼德海姆站的挪威人和共青团员站的苏联人都汇集在舞厅中。枝形吊灯魔术般地变幻着,古典的圆舞曲激人情怀。铝质屋顶外飓风咆哮,温暖的室内觥筹交错。大家翩翩起舞,仿佛忘却了他们置身在充满死亡的白色大陆。

  起先,谁也没有注意到金属顶壁发出的嗡嗡声,等察觉时为时已晚。某种频率的谐波引起铝皮的共振和呜叫,不久,金属承受不了疲劳,出现腐蚀和裂纹。当音乐一停,人们喝香槟酒时,狂风把铝皮吹废纸似地掀到空中,立刻抖成银色的碎片。

  妇女们惊叫起来,她们透过玻璃棚看到了一天星光中的飞碟。失去保温壳的舞厅温度骤降,玻璃上凝起厚厚的霜花。诸田泉小姐比其他女士们镇静。她正在昭和基地内为NHK采编一部名为“第七大陆的罗曼曲”的电视剧。—见飞碟,她不顾寒冷把摄像机对向天空,并且进行现场解说。追求刺激性新闻的本能使她异常兴奋。澳大利亚军官达尔文少校连忙给她披上件电热服,她点点头,眼睛始终没离开镜头。

  少校此举真及时。盘旋而去的飞碟重返昭和站,嗡嗡声复又响起。一会儿,经过强化处理的玻璃纤维树脂顶棚轰然碎裂。气温降到零下三十度。有几个袒胸露肢的小姐已经在冷得发抖的绅士们怀里冻僵了。

  达尔文反应机敏。他袋鼠样地跳到日本站长大盐平三郎跟前,抓住矮小的日本站长的手:“紧急阀门在哪里?”

  大盐平君呆痴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指着一个标有“危险”字样的红闸刀:“那就是”。在达尔文奔向闸刀时,日本站长疾风般地冲入中央控制室,他的动作和年龄真不相称。

  紧急热力阀打开后,大团热气嘶嘶叫着冲进舞厅。冷暖空气相遇,化为迷朦的雾,人们相隔咫尺也看不清。雾降下来,在樱花和嫩草上凝起了霜。

  大盐平进控制室时,值班员酒井叼着烟,无所事事地瞅着雷达屏。站长望去,绿色的屏幕上什么东西也没有。“该死的鬼东西!”他想到了那些被正派学者当成无稽之谈的“不明飞行体”。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事后觉得很可怕。“也许要和它们干一仗呢。”

  日本站长下令值班直升飞机起飞,跟踪飞碟。不久,直升机驾驶员发回电讯:“无论用多大速度,都接近不了它们。”

  从苏联共青团员站方向飞来一架笨拙的飞机。它没有国籍标志,但明眼人从机身外型上便能了解是何方神圣。大飞机径直向飞碟撞去,飞碟轻盈地跳开了。

  大气中“膨”地响了一声。冰原上的人们看见机头上亮起一道黄光。脉冲激光炮I飞碟是躲不过它的死亡之剑的。人们立刻俯伏在雪地里,等待着预料中的惊天动地的爆炸。

  但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

  “膨”激光炮电离空气的爆鸣声又响了一次。大盐平站长清楚地看到一束死光刺向飞碟,径直从它身上穿过,像穿过一片彩虹。难道它们是一种幻影?

  飞碟恼火了。它们以极灵巧的动作扑向飞机,一眨眼就把笨重的空中炮台罩到其中。几秒钟后,纷纷扬扬的铝片抖;下来。“真像百慕大三角事件呀,人一定不见了。”诸田泉小姐甜甜的嗓音对着麦克风。单为这场空战录像,日本广播协会就会给她特别奖金。

  她没说准。几顶翼伞张开,徐徐落在昭和基地周围。等医生赶到时,人已死了。尸体非常安详。细心的达尔文少校发现他们的腕表在几分钟里走了五天。

  “坏了!”大盐平站长扑向控制盘,按下紧急程序键。尖厉的警报声响起,观景的人群狼狈撤入地下室。多亏当年的设计师有预见——地下室设在深二十米的岩石隧道里。

  日本站长坚持在地面上。根据紧急程序,机械手立刻执行熄灭核电站的工作。它们刚抽出部分堆芯,电站的混凝土护墙和铅隔板就被震碎了。放射性物质溢出来,射线使主控制电脑的元件失效。失控后的反应堆温度超过临界值,立刻爆炸,要不是电站设在奥古尔岛附近的弁天岛上,昭和基地就惨了。

  失去动力的基地一片漆黑。两台辅助发电机刚启动就被震坏。动力系统瘫痪后水管被冻裂。大块的冰堆积到大厅里,气温又降了十度。没进地下室的几位体弱的女人不支倒地。

  达尔文少校果断地行动起来。他在一块空旷的平地上推来几个汽油桶。他用手枪击破油桶,连汽油也凝固了。他自己的打火机失灵。急中生智,澳大利亚军官点着一匣防风火柴丢到油桶破口。大火烧起来,两个坚持在地面工作的日本人竟凑到火边,烤着他们被冻坏的四肢、脸和背。飞碟把他们吓慌了——这一烤,他们的四肢将真正坏掉。

  风把粒雪灌入残破的昭和基地,积得越来越厚。顽强的日本人和一度是他们客人的朋友们艰难地与冰雪搏斗,挣扎着恢复他们的动力系统,并且发电报急。

  只有不屈不挠的日本电视明星还坚持着追踪飞碟,直到它们一个个捎失在南方的地平线上。“真不可思议呀!”诸田泉小姐耸耸肩,把摄像机放下来。她想去找大盐平站长,一抬腿,才发现双腿被冻僵,已经动不了了。

  “啊!来人……”她的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达尔文少校跑过来抱起她娇小的玉体。

  “轻点,少校”。她动人地吻了一下澳洲军官。“我还不想就此换上假肢。”

  位于南极点的阿蒙森——斯科特科学镇在冷风中打颤,大地上一片狼藉。波纹状的金属屋顶没有了,房间中的纸、鸭绒被、衣服都被吹光。冰原上散乱地躺着履带式雪车。沟坎,房间和雪车中堆着冻得硬梆梆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