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长篇科幻小说精选集


《超新星纪元》大陆版未发表的最后一章·13.7 大移民



  深夜, 故宫笼罩在玫瑰星云的蓝光中, 午门上盘旋的那一群夜鸟早已飞回巢, 在无边的寂静中, 这座古老的宫殿深深地睡着了, 做着最后的梦。每天白天,都有大批的孩子来到这里,在这块他们就要告别的土地上最后看一眼这些祖先留给他们的东西。

  现在,古宫中只有华华、眼镜和小梦三人,三个孩子沿着长长的展厅慢慢地走着,那些已不再属于自己国家的文物从他们两旁缓缓移去, 那些古老的青铜和陶土在星云的蓝光中变暖了, 变软了, 他们甚至觉得有细细的血管在它们上面显现出来, 那都是凝固了的古代的生命和灵魂,三个孩子置身于他们无声的呼吸之中;那无数的铜器和陶罐中, 似乎已注满了象血液那样充满活力的液体;玻璃柜中长长的《清明上河图》在星云的蓝光中模糊一片, 但却有隐隐约约的喧闹声飞出来;前面的一尊兵马俑发出蓝白色的荧光, 仿佛不是孩子们向他走去, 而是他向孩子们飘浮过来......三个孩子从最南面的近代部分开始, 向北走去, 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展厅, 时间和历史在星云的蓝光中从他们身边向后流去, 他们踱过了一个个朝代, 走向远古......

  这时, 大移民已在两个大陆同时上开始。

  在首先交换的两块国土:陕西省和北达克它州上, 孩子们正在以很快的速度迁出。他们乘陆上和空中交通工具前往沿海各大港口, 来不及走的就暂时向相邻的省或州迁移。中美这两块国土的交接委员会已分别进入了对方的交换地域, 监督着迁移的进行。小移民们正在两国的各大港口很快地聚集, 越来越多的远洋船只也在向这些港口集结, 这些船只从军舰到油轮, 什么都有, 它们的国籍除中美两国外, 还来自世界其它国家, 其中欧洲和日本的最多。地球上两个最大的国家玩的游戏使世界上其他国家的孩子们兴奋异常, 他们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支援这场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洲际移民, 纷纷派出船队驶往两国的各大港口,这样做的动机, 就连他们自己也难以说清。在太平洋的两岸, 几支庞大的远洋船队正在形成。但是到目前为止, 陕西省和北达克它州的交换仪式还没有举行, 两国的小移民也都还没有登上即将横渡太平洋的航船。

  在文物广场上, 三名小领导人已走到了最北面的上古时代展区, 华华微微叹了口气,对眼镜和小梦说:“下午在机场我又同美国孩子谈了一遍, 他们还是不答应。”

  华华指的是这样一件事:在第三次会谈以后, 中美双方又接连举行了许多次讨论交换细节的谈判, 在这些谈判中, 中方多次提出:中国土地上的文物和古籍, 特别是象故宫里存放的那类珍贵文物, 同别的财产不一样, 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绝对不允许我们丢掉的东西, 在交换中, 中国孩子应该把最珍贵的文物和古籍带走,但美国孩子坚决拒绝了。贝纳和他的随行人员很有谈判才能, 他们很少直接说不, 而是用种种让人感到不太难受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反对意见;但在这件事上他们却一反常态, 只要一听中国孩子谈有关文物和古籍的事, 他们就一起站起身来连连摇头摆手, “NO! NO!”地嚷个没完。开始, 中国孩子总觉得这是美国孩子小气, 因为文物都是很值钱的, 但后来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如果允许中国孩子带走自己的文物, 美国孩子也同样有这种权力。虽然只有二百多年历史的美国, 除了一些印第安人的图腾艺术品以外, 自己没有什么很古老的文物, 但在他们的大都会博物馆这类地方, 有大量从世界各地抢来买来的文物和艺术品, 这些东西同样是价值连城的。另外, 中国孩子还提出, 按照所带走文物的价值, 美国孩子可以从自己的国土上拿走价值相等的其它东西, 但美国孩子还是一口回绝。在陕西省居民的迁移工作中, 交换委员会中的美国孩子提出必须首先进入八十年代建成的陕西历史博物馆和兵马俑所在地, 他们对这些地方的注意力远多于对飞机制造厂和航天基地。对于国内各博物馆和市图书馆中的文物古籍, 他们都了解得惊人详细, 可以毫不困难地拿出电脑输出的文物清单,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对这些地方的了解胜于中国孩子。后来又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中方提出把一些既懂英语又通中文的美国孩子暂时留在美国(这多是些华裔美籍孩子), 教中国孩子掌握英文。贝纳答应了, 但提出一个条件:美国的各大博物馆中现存有许多中国文物, 特别是一些十九世纪的探险家从中国的西部沙漠中偷去的敦煌石窑的壁画和经卷, 允许美国孩子把这些东西带走。他们称这是出于对中国文化的热爱, 但这种热爱表现得多少有些过分。如果说以上的事情令中国孩子不解的话, 在正在交换的国土上发生的一些事就更离奇了。

  华华班上的三个同学,邮递员李智平、理发师常汇东和厨师张小乐是第一批离开故土的孩子, 自糖城时代以后他们三个就一直在一起谋生。首都的这批孩子比较幸运, 他们可以乘两架美方的大力神运输机直飞美国, 省去了海上的颠波之苦。但这些飞机的小飞员都是刚刚学会飞行, 飞机在他们手中象喝醉了酒似的。这种空中旅行的风险很大, 但到新大陆去的急不可耐的心情使孩子们顾不了那么多了。三个孩子接到通知后, 兴高彩烈地连夜收拾东西, 神奇美好的未来象一朵花似地在他们的想象中绽放。

  去机场前, 为了拿几件衣服, 李智平回了一趟家。进家门以后他还是高高兴兴的, 但在就要最后一次迈出门时, 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这感觉来得那样突然, 令他不知所措。像北京无数四合院中的家庭一样,这是一个很检朴的家,空气中有那种他熟悉的生活的味道,墙上的挂历还是公元世纪的,这时,在这里渡过的温暖的童年时光飞快地从他的脑海中掠过, 本来已渐渐淡下去的爸爸妈妈的影子又那么真切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超新星以后恶梦般的时光仿佛都不曾存在过, 李智平回到了公元世纪那无数日子中的一天, 爸爸妈妈上班去了, 马上就会回来......这感觉是那么真切, 使他反而觉得眼前的一切全是梦, 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自己要永远离开这个家了。他狠狠心, 猛地带上门, 飞快地向开往机场的汽车跑去。这时,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关在家里, 那是一件无形的衣服, 李智平产生了一种回去取的欲望, 但又知道, 那衣服是和家溶为一体的, 是取不出带不走的。没有那件无形的衣服, 一个孩子的心灵总是感到寒冷, 那寒冷当你正视它并想用其它什么东西驱散它时, 它就消失了, 但当你的注意力离开时, 它又象幽灵似地回来了。

  超新星纪元的第一代中国人将永远摆不了这心灵中的寒意!

  去机场的一路上, 三个孩子的心情都不好, 随着机场的临近, 其他的孩子也都渐渐停止了说笑, 都在默默地想着什么。汽车在一架大力神庞大的黑色身躯旁停下了, 远处还有好几架大飞机。他们得知,大力神的航程很远, 下一个降落加油点已是夏威夷了。李智平、常汇东和张小乐拿着自己不多的东西, 排成一条长队向飞机走去,从大力神的后舱门走近黑暗的机舱。舱门旁, 有几个交换委员会的中国孩子和美国孩子, 胸前别着白色卡片, 眼睛盯着每一个孩子带的东西, 看是否有什么交换协议允许范围之外的物品。但直到李智平这儿, 他们还没有卡住谁。再有几步就要踏进舱门了, 李智平的目光突然被一点绿色吸引, 那是几株小草, 从机场地面的水泥逢中生长出来。他想都没想, 放下手中的提包, 跑过去拔下一株放到上衣口袋里, 再回来拿起提包继续向前走。没想到旁边的几个美国孩子一起跑过来挡着他, 指着我装小草的口袋对在场的中方交换委员“NO! NO!”地直喊, 又冒出一大串英语。一位中方委员对李智平解释:美国孩子要求他把那株小草留下, 那不属于移民旅行中的生活必须品, 不在交换协议允许带走物品的范围之内。李智平和周围的孩子一听都火冒三丈。这帮家伙也太小气了, 难道从爷爷奶奶的土地上带一棵小草作纪念都不行吗? 真是缺德!李智平大喊大叫着:我非要带这株小草不可!非带不可!神气什么, 至少现在,这儿还是中国的领土呢!美国孩子坚决不让步,大家吵了走来。一个男孩子, 中方的交换委员, 苦苦地劝李智平,要顾全大局,不要为了一棵小草影响整个迁移工作,难道美国就没草了吗? 旁边一个美国孩子赶紧冒出一串英语,中方委员告诉李智平,这孩子说美国的草也很多,比中国一点不少,你们要去的达克它州就是一个大草原呢!美国孩子再次要求把这株草留下,好象要求留下一根金条似的。李智平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世界上最富有国家的孩子竟小气到这种地步,好象中国孩子每人都拔一棵草走,就会把这个国家拨成不毛之地似的!他还是捂着口袋不交出小草,美国孩子也是寸步不让,大家僵持起来。突然旁边的张小乐找到一个理由:他看到前面正在走进舱口的一个孩子提着一台液晶壁挂电视机,就冲美国孩子大叫:那家伙把电视机都带走了, 你们不管, 我拿棵小草你们都不让?!那几个美国孩子向那连看了看,又凑在一起低声嘀咕了几句, 重新转向李智平, 接下来中国孩子真怀疑中方委员把他们的话译错了:美国孩子说,你可以赶快回家或别的什么地方去, 也拿一台电视机带走, 但小草必须留下!李智平很是吃惊,实在想象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价值观。但也没有办法,只好默默地把小草放回原处。

  当孩子们踏上舱门时,他们觉得自己又把一件不可分离的东西留在脚下的土地上,回头看去,见那株小草在微风中摆动,象在叫他们回去, 孩子们的眼泪终于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他们向身后的那块土地最后看了一眼, 就走进了飞机。这架军用运输机内部很宽敝, 还临时安装了一排排的椅子, 但没有舷窗, 只有高高的机顶上的一盏日光灯发出昏暗的光,孩子们已同自己的土地隔开了。在椅子上坐下后, 孩子们的眼泪越流越多, 又站起来跑到舱门向外看, 舱门已经关上了, 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窗口, 那里已挤着一堆向外看的孩子, 有男孩儿也有女孩儿,美方机组人员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们按回座位上并系好安全带。半小时后, 发动机轰鸣起来, 飞机向前滑去, 大地通过机轮把微微的震动传了上来, 象是妈妈的手在轻轻地拍着孩子们的后背。机内的每一个孩子都想把这一时光延长再延长, 终于,随着机身微微一抖, 震动消失了, 孩子们同母亲土地的最后一丝联系中断了。有孩子失声叫了一句“妈妈!”, 其他的孩子也都哭出声来。有人扯李智平的衣服, 扭头一看是挨着他坐的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儿, 她给他看两株小草, 可能是进机场前拔的, 也可能是刚才趁乱时拔的, 并默默把其中的一株送给他。

  李智平就这样带着一株小草飞离了祖先的土地。以后,在北美洲那簸沛流离的生活中, 那株小草时时陪伴着他。无数个深夜, 在思乡的梦中醒来, 他总要看看那株小草, 玫瑰星云的光给她那早已枯黄的身躯又镀上了一层生命的绿色, 这时, 总是有一股暖流涌遍了他那已在奔波中麻木的身体, 在爸爸妈妈从冥冥中传来的目光下, 他那疲惫的心又唱起了童年的歌......

  这样的事几乎贯穿了第一块国土交换的全过程, 小草、树叶、花朵, 甚至石子和泥土, 只要中国孩子想带一点这类国土上最普通又最根本的东西做纪念时, 美国孩子就惊恐万状, 他们多次要求召开各种级别的会谈来讨论这个问题, 并要中方做出保证禁止移民从这块土地上带走那些用做纪念的东西。他们解释说这样做是出于防疫需要, 大多数中国孩子都相信了。只有不多的人明白美国孩子这样做的真正用意。

  六月七日, 首批交换的两块国土都迁空了, 在对方第一批移民到来之前, 两块国土上分别举行了交接仪式。

  陕西省的交接仪式不是在省城, 而是在一个村庄旁进行的, 我们的四周, 是沟沟壑壑的黄土山, 祖祖辈辈的耕作在山上留下道道梯田。极目望去, 黄土山一直伸延到天边, 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这块深沉而善良的土地养育了不知多少代中国人, 现在, 就要被她所养育的最后一群孩子抛弃了。

  参加仪式的有十个交接委员会的孩子, 中美各五个。仪式很简短:我们把自己的国旗降下来, 美国孩子把自己的国旗升上去, 然后双方在交换证明上签字。那几个美国孩子全副牛仔打份, 把这里当成了他们新的西部世界。

  仪式只持续了十分钟,我用颤抖的手把降下来的国旗叠起来, 抱在胸前。现在, 我们五个孩子在这里已经是外国人了。我们都默默无声, 这之前迁移工作的劳累使我们的精神都有些麻木了, 要完全理解这一切还需要时间。广阔的黄土地象爷爷饱经沧桑的脸, 这张一直伸延到天边的巨大的脸此时默默地看着苍穹, 周围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黄土地永远埋葬了本想对我们倾诉的千言万语, 默默地看着我们离开。

  我们不远处停着一架中国的直升机, 我们将乘它飞出这块已不属于我们的土地, 到第二个交换的省份甘肃去。我突然产生一个愿望, 问美国孩子:我们能否步行走出这个块已属于他们的国土? 那几个小牛仔惊呆了, 有二百多公里的路呢!但他们最后还是答应了,给了我们特别通行证,并祝我们一路平安。

  就在这时, 从旁边已空无一人的村庄中跑出了一只小狗, 它跑过来咬着我的裤脚不放, 我弯腰把它抱起来。我们的直升机空着飞走了, 轰鸣声很快消失在空中。我们五个孩子, 还有一只在这块土地上出生的小狗, 开始了漫长艰难的旅程。我们说不清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留恋还是为了赎罪? 但我们觉得, 只要脚还踏在这块土地上, 不管多么饿, 多么渴, 多么累, 心里总还是有一种寄托......

  (选自《大移民记事——中国篇》第六卷, 中美国土交换委员会编辑, 新上海,超元7年版)

  北达克它州的交换仪式是在五巨头像下进行, 美国历史上五名最伟大的总统巨大的面孔默默地看着那面红色的国旗在他们面前升起, 事后人们肯定会在回忆中描述那五张巨脸的不同表情, 但我们当时所关心的不是这个。

  同地球另一面的冷清景象不同, 这里有几百个美国孩子观看仪式, 还有一支军乐队奏两国国歌。当中国孩子把他们的国旗升起后, 双方交换代表应该在交换证明书上签字, 中方代表很快签完字, 轮到美国孩子了, 这事由南达克它交接委员会的主任乔治.史蒂文做。在几百名孩子的目光下, 他不慌不忙地走到放证明书小桌前, 把肩上的一个挎包放到桌上, 从里面倒出一大堆笔, 有钢笔也有圆珠笔, 足有一百多支!然后他开始签字, 用一支笔只点一点就放到一边再拿起一支, 他签字足足用了十五分钟, 在孩子们的大声抗议中直起身来。他写自己的名字用了近一百支笔, 并显然恨爸爸妈妈给自己起的名字太短。紧接着, 他开始大声拍卖在这划时代的签字仪式上用过的笔, 开价五百元一支。我在旁边看着下面报价猛涨, 心急如焚, 突然看到了放证明书的小桌!但有人比我更机灵, 几个男孩子猛扑过来, 开始肢解小桌, 一转眼的功夫, 那张可怜的桌子在疯狂的抢夺中成了拿在几十个孩子手中的碎木块。我看看自己的手里, 只有降下来的那面星条旗了, 这国旗不属于我, 只能另想门路了。我环视四周, 突然眼睛一亮, 转身冲进巨像下的那间观光酒吧, 很运气, 在一个小房间里找到了我要的工具:一把锯子。我返回去时, 史蒂文正在卖他最后几支笔, 报价已涨到五千多元一支! 我面前有两根高高的旗杆, 一根上现在飘扬着中国国旗, 显然动不得, 另一根原来挂星条旗的现在空了, 我扑过去锯起那根木旗杆, 很快锯断了。旗杆倒下去时, 扑过来一大群孩子, 要分抢那根旗杆, 他们拼命想把旗杆折成他们能拿走的几段, 无奈那木杆太粗, 折不动。我凭借着锯子的优势成功地得到了两段旗杆, 每段长约一米, 剩下的再也没有力气抢手了, 但这已足够!我随即把锯子以两千元的价格卖给一个男孩儿, 只见他拿到锯子后立即扎入那抢旗杆的人堆里, 看起来真象一场精彩的橄榄球赛!我现场拍卖了一段旗杆, 赚了四万五千元, 后面那根旗杆我留下了, 以后可能会有更好的价钱。接着, 军乐队的小乐师们纷纷出卖他们的乐器, 场面一时乱做一团。最后, 这种经济活动已进行到了不象话的地步, 没抢到什么也没钱可买什么的孩子开始围着那根飘扬着中国国旗的旗杆转, 直到几名握着冲锋枪的中国海军陆战队小士兵冲过来, 保卫这面已在他们国土上飘扬的国旗时, 那帮孩子才叹着气走开了。后来, 当场把记念物卖掉的孩子后悔了, 这第一次领土交换的纪念物的价格很快长了十倍, 我幸亏还留着一段旗杆, 它后来成了我在新疆开一家汽车运输公司的本钱。

  (选自《大移民记事——美国篇》第五卷, 中美国土交换委员会编辑出版, 新纽约,超新纪元7年版)

  三位小领导人已走到了文物展厅的尽头, 这是上古时代展区, 是中华文明的源头。前面那些时代的东西, 精碉细琢, 孩子们感到敬畏, 但难以理解, 似乎有堵无形的墙把他们同那些时代隔开来。当走进近代的展区时, 这种陌生感最深, 使他们几乎丧失了向前走的勇气。既然不算遥远的清朝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们难道还指望理解前面那些遥远的时代吗? 但出乎他们的预料, 越向文明的上游走, 他们的陌生感就越少, 当走到那无比遥远的文明源头时, 孩子们突然置身于一个熟悉而亲切的世界中! 就象一次遥远的旅行, 漫漫的路途上走过的全是陌生的不可理解的地域, 这些地域中全是陌生的不可能理解的大人, 他们说着听不懂的语言, 过着另一种生活, 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但当他们走到天地的尽头时, 竟发现一个同自己一样的孩子世界!那些近代精致华美的文物不属于孩子们, 创造出那种文物的人类已经长大了;人类的童年虽然更加遥远, 但与孩子们是相通的。三个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仰韶文化的遗留物:一个陶土罐。他们看着那个粗糙的制品, 想起了幼年时代的一场大雨, 想起了在雨后的彩虹下他们用地上的泥做出的那个东西。看着陶土罐上那些粗放的鱼兽图案, 三个孩子想起了还不认字的时候, 为再现想象中的世界, 小手笨拙地握着腊笔在纸上画出的画。他们面前的时代是盘古开天地的时代,、女娲补天的时代、精卫填海的时代、夸父追日的时代, 后来的人类长大了, 胆却小了, 再也没有创造出如此惊天动地的神话。

  华华打开陈列柜上的玻璃, 小心翼翼地把那个陶土罐捧出来, 他觉得那东西是温热的, 在他手中发出微微的震颤, 那是一个包含着巨大能量的生命体!华华把耳朵贴到罐口上, “有声音呢!”, 他惊叫了一声,小梦也把耳朵贴上去仔细地听了听, “好象是风声!”,那是远古原野上的风声。华华把陶罐举起,对着明亮的玫瑰星云, 陶罐在蓝光中泛出淡淡的红光。华华盯着上面的一条鱼的图案, 那几根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线条微微扭动起来,那一个小黑圈所表示的鱼眼突然变得有神了;有许多影子在陶罐粗糙的表面上浮动, 看不清楚是什么, 只觉得那是一些赤裸的形体在同什么比他们大得多的东西搏斗着, 远古的太阳和月亮都盛在这个罐里, 把金色和银色的光芒撒向那些形体。远古的阳光和月光只局限在陶罐之内, 只有另外一种光透了出来, 三个孩子突然感觉到陶罐上的那些图案, 那些鱼呀兽呀, 全像一双双眼睛, 那些眼睛在看着他们。越过了上万年的漫漫岁月, 三个孩子和第一位祖先的目光相遇了, 那目光把一种狂野的活力传给孩子, 使他们想大叫, 想大哭大笑, 想什么衣服都不穿在狂风呼啸的原野上奔跑, 他们终于感觉到了自己血管中祖先的血液。

  三个中国孩子穿过星云照耀下的古老宫殿, 他们的手中各捧着一只远古的陶罐, 这是故宫中最古老的文物,是从中华文明的婴儿时代留下来的。他们小心翼翼, 走得很慢, 就象捧着自己的眼睛, 自己的生命。当他们走到金水桥上时, 古老宫殿的最后一道大门在身后轰然闭上。他们知道, 不管走到哪里, 他们的生命永远和手上的这只陶罐连在一起, 这是他们生命的起点和归宿, 是他们力量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