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

 

违祖训宫中演淫剧  失母仪市上访名医



  话说慈禧太后大权在握,独断独行。慈安太后,虽然也同着垂帘听政,但是对于国家大事,也不过点头画诺,并没有实权了。慈禧太后因此更为骄横,只因慈安太后尚在,为礼法所拘,事事不能完全如意,随心所欲,仍未免有些掣肘之处。光阴荏苒,不觉又是光绪六年。慈禧太后这时也有五十多岁了,按说,她经过许多困苦艰难的境遇,每天宵旰多劳,一日万机的劳着,当然要变成鹤发鸡皮的老妇,不似从前的颜色了。岂知她真天地间第一奇人,不但面目不老,还是丰颜盛鬓,同二十来岁的少妇一样。而且她又最爱修饰,衣服格外穿得华丽,尤其最爱洁净,凡是宫眷以外及外边进宫请安的那些福晋格格,命妇小姐们,如有衣服穿得不时式,脂粉擦的不鲜艳的,慈禧太后必命其退出,不准进前。那些大臣们,要讨慈禧的好,都孝敬许多宝物,有献珠宝的,有献古董的,慈禧都一齐收下,这时李莲英已得了慈禧的信用,升为总管。李莲英知道慈禧是爱听戏的,便奏明慈禧太后,把京城里的有名戏子俱传进宫来,排演戏剧。慈禧太后也知道宫中无故唱戏,不是祖宗的家法,怕给慈安太后知道了要说闲话便不准奏。李莲英把肩膀一耸,对慈禧说道:“老佛爷,怕她什么?老佛爷便是老祖宗,祖宗的家法,别人改不动的,只有老佛爷可以改得的。俺们大清国的天下,全仗着老佛爷一人撑持,难道唱一两回戏,也不成吗?”

  慈禧听了李莲英的话,很以为是,笑着说道:“小猴崽子,好一张利嘴,你既这样说,咱们便去唤几个戏子来唱唱,也不要紧,你去传他们进来吧。”

  李莲英奉了慈禧的面谕,便去传唤戏子,大锣大鼓地唱起戏来。慈禧太后率性派太监去请慈安太后和诸位王爷同来听戏,诸位王爷自然不敢不来,只有慈安太后叹了一口气,说身子不爽快,便回绝了。那诸位王爷陪着慈禧太后听戏,台上开演水漫金山寺,李莲英把宫内安设的水管开放水花飞溅,射得一班王公大臣蟒袍布褂,像水淋鸡一样。慈禧太后见了这般样子,喜得心花怒放。亲王见此情形,甚为忿恨,至演到翠屏山海和尚私通潘巧云的时候,亲王忽高擎两肩,大声叫好,诸位王爷,都吓了一跳。慈禧太后虽不好说什么话,但也向亲王脸上去看。那亲王好似不觉得一般,依旧放开嗓子叫他的好。恭亲子忍不住了,忙上前去向亲王道:“这是什么地方,王爷也能叫好吗?”

  亲王听了,大声答道:“这里不是唱戏的地方吗?我当坐在前门外戏园听戏呢。”

  恭亲王说道:“这是内廷,王爷不能叫好的。”

  亲王答道:“若非王爷说起,我倒认错了,但是我朝的家法,宫中不许唱戏,况且像翠屏山这种戏,更不是在宫内唱的了。所以我一时忘了形疑惑我不是在内廷,是在戏园里,所以我才叫好啦。”

  说着忙走到慈禧太后面前,叩头谢罪慈禧太后心中暗恨亲王,但因亲王讽奏的不错,也无可奈何。只得传谕以后不准演翠屏山。慈禧太后从此更每天传戏子进宫唱戏。有一天,有一个丑角,名唤赶三儿的。演唱思志诚一戏,赶三儿扮的是窑子里的鸨母,有嫖客来了,她便提高喊着道:“老五,老六,老七,出来见客呀!”

  这种喊法,是北京二等窑子里的规矩,赶三儿是成心拿三位王爷取笑的因为戴亲王排五,恭亲王排六,亲王排七。所以赶三儿有心闹趣,不想怒恼了亲王,便大喝一声:“这奴才这般放肆,那还了得。”

  叫侍卫将他抓下,侍卫们上台,把赶三儿捉下来,亲王便命重责四十大棍,责打已毕,将赶三儿轰出宫外。慈禧太后心中暗恨,口中也不便说什么,从此亲王便再也不入宫听戏了。这一年春天,两宫同赴东陵,祭咸丰皇帝。慈禧的拜垫要和慈安并摆着,慈安不肯,命人将慈禧的拜垫移下些,这是慈安太后有意要和她争点高下。不料慈禧不答应。慈安便说“今日祭先帝,在先帝面前,我只知有一个太后,却不知有两个太后。”

  慈禧也说:“我与东太后并坐垂帘,都是一般的母仪天下。今日祭先帝,反叫我做起嫔妃来,实在不合情面。如东太后定要争这个过节,我就情愿一死。到先帝面前,请先帝评这理去。”

  慈禧说着,便大哭起来。慈安太后见慈禧这样,早没有主意,后来各位王公大臣们,出来调停,乃是两宫并肩儿跪拜行礼。但是慈禧太后心中,对于慈安太后便十分不满意。而且第二年慈禧太后便不去祭拜,只派近支王公到东陵恭代行礼了。不多几时,慈禧太后,忽然得了一病,总是每日在寝宫中歇着,不肯上朝,宫内只有李莲英一人,殷勤服侍。那一天晚间,李莲英叫小太监们退下,慈禧太后一人卧在御榻之上,李莲英见太后已睡着了,便取过一条锦被,轻轻给太后盖好,自己退出房外,又命小太监到外间去。不到两个钟头,忽听得西太后在房中叫道:“主子,主子,臣妾好…啊。”

  李莲英忙进房看时,原来慈禧在那里做梦。一会儿慈禧醒来,满面飞红,已将锦被掀在一旁李莲英忙倒了一杯茶送上去,慈禧喝了,李莲英问道:“老佛爷睡了这半天,可好吗?”

  慈禧说道:“你们去吧,不用你们这些没用东西。”

  李莲英忙退下不敢回屋子里去,就睡在殿上打盹。慈禧太后不多一会,又睡着了。李莲英时时走到帘外去侧耳细听,直听了四个钟头,不见有什么动静。忽然宫女慢慢走出来说太后传李总管进去,李莲英忙钻进堂帘,轻轻走到床前,慈禧太后凤眼微睁,对李莲英说道:“我现在身上发烧,你去奏明东佛爷,就说我有点子病,明天不临朝,请东太后偏劳吧。如有紧要的摺子,先行留中,等我起来再看。”

  李莲英奏道:“喳,喳,奴才就去。现在老佛爷觉着怎么样?不然传太医请请脉吧。”

  西太后说道:“我的病不大要紧,你先去办正经事吧。”

  李莲英答应着,就退了出来,到慈宁宫叩见慈安太后,把慈禧太后的话奏明了慈安太后便独自一人上殿,料理朝政。慈安太后下了朝,便来瞧慈禧太后的病,慈禧太后听说东太后来了,便扶着小太监迎到殿门之外。慈安太后下了轿,慈禧太后上前请安。慈安太后拉着慈禧的手,笑着问道:“妹妹的病怎么样了?”

  慈禧说道:“今天稍见好些,妹妹的病,原不要紧,何必劳动姐姐呢。”

  这时众宫眷们都上前请安。慈安太后便同慈禧走进殿内。老姐妹俩闲谈起来,慈安劝慈禧快传太医来瞧,慈禧不肯。正说着话,李莲英上前跪奏道:“皇帝主子,给老佛爷请安来了。”

  慈禧太后点点头,李莲英忙跑出去,跑到殿门外,跪倒嚷道:“老佛爷请主子了。”

  只见光绪皇帝,由太监扶着上了殿阶,太监等退下。李莲英引着光绪皇帝走进殿中,请过两宫皇太后的安,又问过慈禧的病,慈禧叫皇帝不必挂念,“回书房去吧。”皇帝连声称喳,又给两宫皇太后请安,仍由李莲英引着下殿。殿外自有皇帝的随从太监接着,扶上小轿,回上书房而去。这里慈安太后又告辞出来,仍回慈宁宫。慈禧太后,沉吟一刻,就命李莲英去传太医进宫,李莲英领旨,去传谕太医院院判李德立庄守和二人,立刻进宫请脉。两位院判,诊了半天这才退下。临出殿的时候,又向李莲英问明太后昨日的起居饮膳情形,李莲英一一告知。两位院判回到太医院,研究了半日,竟研究不出是什么病。只得开了一剂平肝消热的方药,呈递进去,由御药房配制药品,李莲英煎好,慈禧太后只呷了一口,便不喝了。第二天,两位院判,又进宫请脉,一连看了三天,慈禧的病,仍不见好又换了两位太医,诊了几次,依然无效。但是又过了几天,慈禧的病渐渐自己好起来,每日也能吃饭看摺子,不过心中总是烦躁,有时只发梦呓,也不知说什么话,脸上的肉渐渐消瘦了。李莲英每日小心伺候,体察慈禧的举动,竟被他猜出八九分来。这一天那太医院院判又进宫诊脉,慈禧太后对李莲英说:“这些言不出众,貌不惊人的东西,要他何用,不是糟塌国家的俸银吗?”

  李莲英答道:“喳,喳,喳,奴才的意思,老佛爷既是看不中那些院医不如到市面上请几个私家大夫来瞧瞧,不知老佛爷的意思怎么样?”

  慈禧太后说也好,你去找几个好的来,要格外慎重才好。李莲英喏喏连声而退。退下去换了便衣,带了仆人私自出宫访求名医。访了几日,访到三个人:一名戈权,江苏人年三十九岁;一名陈春,京兆人年三十八岁;一名邹衡,江苏人,年二十一岁。开了履历,呈与慈禧太后看过,次日便传他三人进殿,由李莲英领进宫中,跪见慈禧太后。慈禧太后叫三位医生都看过脉,开好药方呈上去,慈禧太后独拣了邹衡的药方。命那戈权陈春二位医生,从此不必进宫请脉,留在太医院,学习行走。每日邹衡进宫诊病,那邹衡年纪极轻,生得朱唇白面,如传粉何郎非常俊俏。又善于迎合上意,把李莲英巴结得十分高兴,常在慈禧太后前,替他说好话,竭力保举他。李莲英又常将邹衡传到自己坦坦(满州话,就是汉语的房屋,)之内。屏去左右秘密将宫中的规矩情形,一一都告诉邹衡。邹衡听了,吓得面无人色。李莲英道:“阁下不要害怕,只要小心伺候,包你没有什么事。”

  也是邹衡应该走运,慈禧太后被他诊治了十几天,居然精神恢复了原状,从此邹衡便天天进宫,给慈禧太后诊视平安脉。说也奇怪,别的医,许多人诊不好的病,被邹衡诊治,竟一天好似一天。慈禧太后大喜,竟赏了邹衡许多东西。这日慈禧太后午膳已毕,又传邹衡进宫诊脉,诊了两个多钟头,才算完事。西太后笑容可掬的命邹衡退出。又传李莲英进来,笑着说道:“你看邹衡的面貌,不但像文宗皇帝而且这走像儿,也与文宗差不多,岂不是奇事吗?”

  李莲英忙答道:“可不是吗。”

  慈禧太后又向宫女福儿说道:“你去把西殿里的衣箱打开,找出老主子的便衣来,我要等着用呢。”

  福儿答道:“老主子的衣服,老佛爷看就要悲伤的,还是别找的好。”

  慈禧太后笑道:“你知道吗?我有别的用处。”

  福儿不敢再说,只得去找衣服。找了半天,取出三十多件衣服来,送到慈禧太后面前。慈禧太后看了又看,拣出十几件,叫福儿包好,命宫女太监们退出,对李莲英说道:“这些衣服,你拿下去,明天赏给邹衡吧。”

  李莲英奏道:“这是老主子日常穿的衣服,宫中的人,年纪长点的,差不多都认得,老佛爷赏给邹衡,邹衡焉能担得起呢。”

  慈禧太后红着脸说道:“你办事怎么那样的糊涂呢?不会叫邹衡拿去改改再穿吗?”

  李莲英不便再说,便答应着拿出。第二天赏与邹衡,那邹衡蒙此特殊之恩,真是红到极点,但是他对于政务,从不说一句话,所以朝中也无人注意。正是:宫帷暗斗同水火祖制大法等儿戏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