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独上高楼



  ◎葵花宝典

  自从十三年前我出版《超越自己》,就有很多朋友好奇地问我:

  “超越,当然是超越别人,为什么要超越自己呢?自己有什么好超越的?超越了又有什么意思?”

  “超越自己,太棒了!你是怎么想到的呢?现在已经成为流行语了,动不动就是超越自己,连我家旁边的小吃店都挂出了牌子——超越自己!本店菜式不断更新。”

  “哈!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想到‘超越自己’这个书名了,那是因为电视上有个《超越巅峰》的节目,你是抄来的!”

  到书店寻宝

  其实“超越自己”这个观念,我是从初中时代就有的,而且存在记忆里,不断思想、不断发酵,终于成为我的人生观。

  那时我就读台北市大同中学的夜间部,当年交通还很不发达,我每天必须由云和街的家里,先搭车往西绕个大圈子,到重庆南路,再由重庆南路转车到学校。

  但是也就在这转车的时候,给了我另一种方便,就是逛书店。台北的人都知道,重庆南路是有名的书店街,当年专出少年图书的东方出版社、出文艺小说的文化图书公司、出严肃书籍的中华书局、出英汉字典闻名的远东书局、王云五主持的商务印书馆、专印教科书的台湾书店和一票有名的出版社,全在重庆南路。

  加上我念的是夜间部,每天下午四点才上课,有不少“自由”的时间。所以每次转车,我都会去书店跑一圈。

  对!跑一圈,因为太熟了,我已经变成以快步走的方式去逛店,只有看到新鲜东西,才停下来翻翻。许多深门大户的书店,我甚至根本不进去,只翻翻堆在门口的“风渍书”。那些都是放在架上久没人买,弄脏了弄破了才摆出来大贱卖的书籍。当然,其中也有不少好书,而且卖得出奇便宜。

  记得那时每本“风渍书”的后面都用红蜡笔写着数字,一本《西游记》只要八块钱,一本《老残游记》只要六块钱,至于卖不出去的《安娜·卡列尼娜》,厚得像砖头一样,居然只要五块钱。

  那个大胡子

  翻这些旧书,不但可以捡便宜,还好像寻宝,所以,我不但由上面翻,而且伸手到最底下去抽,每抽出一本就会有开奖的刺激。

  有一天,我又去“摸彩”,用力抽,从最下面抽出一本挺新的书,黄色的封面上印个大胡子,看看书名——《苏鲁支语录》《苏鲁支语录》又译名《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坊间译本甚多。杨瑞林译的,至于原著者,外国名字,不知何许人也。再翻开来,看看内容,一句话一句话的都不长,散文不是散文,小说不像小说,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一眼就看上一个很酷的句子。

  “你们由爬虫进化到人类,但是你们里面许多地方还有爬虫,有个时期你们是猿猴,但你们现在比猿猴还来得猿猴。”

  我那时十五岁,正是“爱酷”的年纪。这种句子当然吸引我,最起码我可以拿来骂看不顺眼的同学:“你比爬虫还来得爬虫,比猿猴还来得猿猴。”

  另外有个好处,是那些段落都很短,我可以用来抄在周记上,作心得报告。

  何况,这么一本几乎称得上全新的书,大概太冷门了,所以被扔出来,居然厚厚一本只要四块钱。

  一句话——买了!

  人生是污秽的

  我不但买回去看,而且挑着背,因为只有背下来才能“秀”。如同我背《济公传》,是为秀给同班同学;背徐志摩的诗,是为秀给邻居女生;背《智慧语录》是为秀给笔友。所以一直到今天,那本《苏鲁支语录》里的许多句子,都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而且愈回想愈有味道。

  譬如书里说:

  “人生是污秽的川流,要想容纳这川流,而且不失其洁净,人必须成为大海。”

  我后来常想:可不是吗?人有许多劣根性,人性有许多丑陋面,但我们是人,我们处在人的社会之中,应该怎样才能接纳这些现实?

  人要怎样成为大海?

  什么是“超人”?

  又譬如书里说:

  人是一根绳索,架于超人与禽兽之间。那是危险的前进,危险的回顾,危险的战术与停止,下面是无底的深渊。”

  我一边看,一边想:天哪!人就像走绳索的卖艺人,从这头走向那头,一边是禽兽,一边是超人。我当然要作超人!

  问题是,什么是超人?超人是像武侠小说里能“踏雪无痕、千里传音、米粒点穴、飞叶伤人”的武林高手,还是像孔子、孟子一样的圣人?

  于是“超人、超越禽兽、超越爬虫与猿猴”,这许多观念开始在我心里萌芽。

  谁播下超越的种子?

  更重要的是,书里说:

  “让我告诉你们精神的三变——精神如何变成骆驼,骆驼如何变为狮子,狮子怎样变为婴儿。”

  我当时才十五岁,看不懂,没想到才进高中不久,就因为与另一本书对照,而有了领悟,且影响到今天。

  这许多“超越”思想的种子,是谁播下的?

  正是那本《苏鲁支语录》的作者,德国大哲学家尼采!

  ◎诗词里的浪漫与悲凉

  加上“笑语盈盈暗香去”,多美啊!那不正是我寻找的如梦的女孩吗?

  大概青春期的年轻人,因为“笔短情长”,都会喜欢诗吧!

  上高中,我也爱上了诗,除了看现代诗、写现代诗,也“往前找”,喜欢上了中国的古诗词。有一天,不知怎么个因缘,弄到一本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没想到这本不过几十页,放上书架就不容易再找到的小书,居然给我很大的启示,尤其是其中王国维提到的“人生三境”。

  人生三境

  大概因为是“词话”,王国维就引用古代三位大词人晏殊、柳永和辛弃疾的词来比喻人生。他说:

  “古今之成大学问大事业者,必经过三种境界,也就是——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一境)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二境)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第三境)”

  走向天涯路

  “多有意思啊!从那些词人的作品里,各挑出一句来形容人生。”我心想,于是顺着那三段词去想像——

  “昨夜西风凋碧树”,一夜之间,大概因为气温突然降到冰点以下,把原来绿油油的树叶全冻坏了、冻凋了。“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时候,一个人走上高楼,向远处眺望,看那伸往天边的路。眼前浮起一个萧条的画面,想想!一下子,冬天来了,景物全变了。那么寒冷,大家都要躲进屋子过冬了。为什么这个人却要走上高楼,而且是独自一个人走上去?当他望向远方,到底是悲秋伤逝呢,还是另有一种壮阔的情怀?

  大概因为正年轻吧!我才能想到“壮阔的情怀”,好比“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阔。

  想想在那高楼上,独自一个人,如果他是个老头子,八成是病酒悲秋,觉得又是冬天了,又苍老了一岁,但如果那是个像我一样十六七岁的青春少年,不是就不同了吗?

  树叶全凋零了、落尽霜叶的树林,只剩枯枝,于是远方的景物看得更清楚了。当这少年望向伸往远方的道路时,他会不会想走上去?男儿志在四方啊!愈是世事苍凉,愈要有年轻济世的情怀啊!

  于是,我想,如果这词里的人是我,我不会畏惧、不会悲秋,我会爱那份孤危、那份孤独。我不但要“望尽天涯路”,而且要“走向天涯路”。

  为伊消得人憔悴

  接着我看那第二境——“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这就更令我感动了。多浪漫啊!不就是我这种青春少年的热情吗?我敢爱敢恨敢牺牲。衣带渐宽,人瘦了、人病了,没关系,爱就爱了,做就做了,有什么好侮恨的呢?为了那个人,为了那个理想,我憔悴又有什么关系?

  找个如梦的女子

  再下来的第三境就更耐人寻味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对于正喜欢朦胧美的少年,这是多棒的意境!

  迷离灯火,人影幢幢,在茫茫人海中,寻那个心上人,寻他千百遍都找不到。

  但是,突然一回头,却发现那个人其实就在不远处,灯火阑珊的地方。

  我把这几句词,读了又读,甚至找出整首的原作《元夕》来看,看那“宝马雕车香满路,风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想像上元节赏节灯的场面,有香车,有美人,有各样鱼龙的花灯,还有乐声悠扬。加上“笑语盈盈暗香去”,多美啊!那不正是我寻找的如梦的女孩吗?

  三境与三变

  因为太喜欢这几句词了,我把它们记下来,写在周记中,用在作文里,也常背给同学听。

  有一天,我一个人,又摇头晃脑地想这几句浪漫的词句。突然一震,《苏鲁支语录》的句子飞上心头——

  让我告诉你们精神的三变,精神如何变成骆驼,骆驼如何化为狮子,狮子怎样变为婴儿。”尼采的“精神的三变”,不是跟王国维的“人生三境”有许多类似的地方吗?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不是就像骆驼面对一望无际的沙漠吗?

  “衣带渐宽终不悔”,那份装丽,不正像是勇猛的狮子吗?

  “蓦然回首”,发现一生所寻找的,就在不远的“灯火阑珊处”,不就好比反璞归真的“婴儿”吗?

  ◎顽童的觉醒

  我年年都靠这种补习,以及“拿人钱财,予人消灾”的补习老师们高抬贵手,才能不留级。

  顽童的觉醒

  说句实话,大概因为太贪玩,上课不专心,加上总参加社团活动,脑袋又长得有点奇怪,我中学的功课从来就没好过。

  初中,我的导师隔一阵子就要把我娘叫到学校,对她说“你这儿子功课太烂,不去我家补习,一定考不上。”

  那时候,我总有两科红字。但我娘就是没要我去补习。到了初三,每次“模拟考”录取名单公布,也就一定没有我。

  我到现在还记得,有一回,大概运气好,备取名单上居然见到我的名字,我站在前面,陶醉了好一阵子。

  不过,我满会临时抱佛脚,毕业前K一阵,居然上了成功高中日间部,跌破一块同学的眼镜。

  靠补习才能不留级

  高中,我的功课更烂,每学年都有两科不及极(英文和数学),幸亏学校里有暑期补习,参加补习的,只要最后的考试及极,就算补考及格。

  我年年都靠这种补习,以及“拿人钱财,予人消灾”的补习老师们高抬贵手,才能不留级。高三那年,我功课还是很烂,一直到大学联考前几个月,还绝不错过我最爱的电视影集。而且心情愈是烦闷,愈爱去爬山,也愈爱写作和画画,想在那当中逃避。但是如同初中,在联考前一个半月,我开始用功了。而且一K就K到昏天黑地、画夜难分。

  失眠的夜晚

  高三时在大雨中爬山历险归来,熬夜画成这张《雨中飞瀑》→

  大概用脑过度,我开始失眠,脑里的东西挥之不去,硬是无法睡觉。

  我开始吃安眠药,由四分之一颗开始,渐渐增加,到半颗、四分之三颗,甚至一次吃到两颗。安眠药的说明,教吃药的人不可立刻上床,必须等药效发作,再就寝。所以我吃完药都继续坐着看书,只觉得头开始晕,桌子开始摇,好像浮在空中,才睡。

  但是当我倒上术,起初固然天摇地转,隔一阵,如果头不动,东西却不摇了。张开眼睛,虽然是夜里一两点,东西却显得特别亮。

  我仍然睡不着,愈睡不着,愈急;愈急,愈睡不着。隔一阵子看看钟,三点、四点,天就要亮了,我急得浑身冒汗,愈睡不着了。

  这时候,窗外开始泛白,小鸟开始叫,夏天的晨风吹进来,特别清新,我干脆起床,继续看书。

  不要念了!

  记得有一天清晨,我又失眠、看书,母亲醒了,发现我居然一夜没睡,气得把我手上的书抢过去,摔到地上:

  “不要念了!不要念了!哪儿有这样念书的?连小命都不要了!考大学有什么了不起,考不上又怎么样?考不上,妈养你。不考了!不要念了!”

  她的这几句话突然勾起我的回忆——

  当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母亲带我去医院探望一位垂危的老人。

  老人把我叫到床边,用她冰冷又粗糙如砂纸的手,抓着我,颤抖地对我说:“刘墉啊!别太拚命了,好疼啊!”

  才走出医院,我就问妈妈:“为什么老奶奶叫我别用功,用功跟好疼有什么关系?”

  “别听她的!”母亲居然重重地拍我一下,“她要死了!糊涂了!你只管好好用功。”

  我也记得小学时候,有一天我不好好写功课,母亲把我的练习簿拿起来,撕得粉碎,一边撕、一边扔,一边大声骂:“不要念了!不要念了!”

  那是谁的未来?

  “不要念了!”大学联考前,我正拚命念的时候,又听到母亲这句话。但是为什么跟我九岁时听到的,有那么大的不同?

  当时我怔住了,转头看我的母亲,看到她尤心忡忡的眼神,也看到她的老态。

  我不敢违抗,立刻爬回床上。听她迈着“解放脚”,一步一步,沉沉地走远。

  我心想,她不逼我,放我轻松,这是多好的事!我是可以不必这么拚命,我是独子,她的就是我的,有她撑腰,我还操什么心?

  但是接着尼采的“骆驼、狮子和婴儿”浮上我的脑海:

  什么是骆驼?骆驼就是不怕苦地向前走去。

  什么是狮子?狮子就是施展它的抱负。

  什么是婴儿?婴儿就是反璞归真,与世无争。

  如果说人生要一步一步来,我现在正是骆驼。

  如果说人生有“三境”,“昨夜西风凋碧树”,我正应该“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今天母亲要我别走了,我就真不走了吗?

  我应该独上高楼啊!没有母亲陪着,甚至她在阻止,但是年轻人要有鸿鹄之志,我仍然应该坚持“独自走出去”。未来横在我的面前,那是我的未来,不是她的未来。在人生的境界上,因为她四十多岁才有我,当时她已经过了六十。六十多岁的老人,不再是狮子,已成了婴儿。难道她不再要求我,甚至想把我拉住,跟她一起做婴儿,我就真留下吗?

  我悄悄溜下床,重新走向书桌……

  总有一天我要站在彩虹上

  踏着这一季凄迷,我不知道欢笑是否还未远去,虹彩依然旖旎,就像我看起来的那般空虚而华丽,我不承认我是落后的一代,因为我的双睛始终远眺,在我四周满是我所布下的五色缤纷,所以我说:我的生活是多彩而缤纷的年代,纵使像那彩虹般的不可捉摸,我依旧相信,总有一天我要站在彩虹弦上;你不要为了你有一里的视野而炫耀,我在这儿已经抱了整个的宇宙,狂一句:我的才华不比你差,狂一句:我的努力不比你差,狂一句:我的视野包了你的视野,我的憧憬包了你的憧憬,你吃完一样再吃一样,而我是几样一起吃的,我的味道不比你好得多么?我始终是这个脾气,不要以为我太博了,不要以为我是碟子,告诉你:我就像碗,在碟子里捞不到的汤匙,是这里你会满载而归。我是丰盛、我是美好、我是不回顾的一味向前飞。我要写诗、我要作画、我要的是什么都不在乎,像你们吗?像XYZ吗?像煎干的灵魂吗?凡我将来不需要的,滚他的蛋!你去看眷恋那路旁的小草花吗!在路上你可以妆扮得非常漂亮,但是你可别走过在那远处属于我的大玫瑰园唷!那会令你脸红的!

  一九六七年青年节,在校刊《成功青年》上发表的很酷很狂的作品。因为当时的功课奇烂,所以说了许多很“酸”的话。

  ◎联考是一生的梦靥

  前面正有着无数个社团让我混,无数个女生让我泡,无数个夜晚让我游,无数个舞会让我跳……

  联考放榜,我进了第一志愿——台湾师范大学美术系。

  学校门口的榜单公布时,我的名字被人用笔戳了好多洞,我的导师也露着诡异的笑对我说:“刘墉,你好诈!原来在家偷偷用功。”

  我确实偷偷用了功,只是集中在最后一个半月的拚命。我能老取师大,一方面因为运气,一方面因为我有个特殊的读书方法(这方法在未来将有专书介绍给大家),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没听我母亲的话——“不要念了!”

  我要念!因为我在骆驼的阶段。

  当花木兰考上大学

  联考,这是多么痛苦的经验!

  一直到前几年,我四十多岁的时候,还常从梦中浑身冷汗地惊醒:“糟了!要联考了!”接着才发觉早已大学毕业、研究所毕业,连儿子都要从研究所毕业了。

  许多朋友都跟我一样,有过这样的梦魇;联考给我们的岂止是身体的伤害,也是心灵的伤害。记得在中学时,读《木兰词》,读到“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那时我就把句子改成:

  “唧唧复唧唧,苦儿当户读,不闻读书声,惟闻儿叹息。问儿何所思?问儿何所忆?昨夜见放榜,校长大点名,榜书十二卷,卷卷有儿名。”

  天哪!考上了!这是多么令人狂喜的事!考上了,要做什么?

  当然是:“当窗抹油头,对镜搽发霜,脱我卡其裤,着我新西装。”

  由你玩四年

  可不是吗?我高中的时候,母亲严禁我交女朋友,说一近女色,就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前途就“无亮”了,功课就完蛋了。

  她甚至在门边放了一把竹扫帚,就哪个女生敢来找我,就用扫帚打那女生。

  但是后来她发现女生都跑得飞快,她连影子都没看清,女生就“消失了。”便改口对我说:

  “哪个女生来找你,我不打她,打你!”

  这一切,由联考放榜那天,都改观了。

  “你可以交女朋友了。”母亲说,“早点结婚,让娘早点抱孙子。”接着带我去做了两套西装。

  多么兴奋啊!

  交女朋友解禁了,零花钱增加了!西装头梳起来了!新西装上身了!下面university真是“由你玩四年”了!

  前面正有着无数个社团让我混,无数个女性让我泡,无数个夜晚让我游,无数个舞会让我跳。我已经走过辛苦的骆驼阶段,进入狮子的境界了;我就可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狮子”还是“骆驼”?

  只是,这场美梦,才开学不久就破了!

  那时候,原以为最轻松的美术系,居然功课是最重的,一个礼拜足足要上四十七堂课。

  过去以为自己是天才,可以混;进去才发现,那三十多个人,全是由几千人里选进去的天才,你稍稍不努力,就会被别人压在下面,抬不起头。

  对!抬不起头!你别的科目不如人,人家考九十,你考七十,还没什么大痛;但是当你发现教授才赞美完邻桌同学的作品,就回头对你说“撕掉,重画!”的时候,那面子可就挂不住了。我发现白天拚命,晚上还要拚命,我得念必修科目,得准备各种作业,得练习一大堆基础的东西,得应付考试,还得面对一年一次的系展(系里师生合办的展览)。

  我发现骆驼的阶段原来并没有过去。虽然大学像是可以完成理想和“泡妞”的“狮子”阶段,但在这“狮子”里,也有着“骆驼”。甚至可以说,学任何新东西,进入任何新环境,都可能有着一个全新的“骆驼、狮子和婴儿”在等着我。

  天才是屁!

  我也发现“智商”、“天才”是不可信的。你有再大的天才,如果基础打不好,也不可能有成就。即使天才如莫札特,他成熟的作品,也是在辛苦摸索十年之后才产生的。

  还有毕加索,看他九岁时的素描,可以知道他已经有了很好的基础。尽管如此,他还是经过了困顿不如意的“蓝色时期”,再进入“桃色时期”,才渐渐被人肯定。张大千何尝不是如此;他如果不在敦煌面壁研习三年,就不可能有日后的成就。

  所以莫札特的青少年时期、毕加索的蓝色时期和张大千的敦煌时期,都是他们的骆驼阶段。那么我的骆驼阶段是什么时候呢?

  当然是现在,我必须把握自己的年轻,能看就看、能背就背、能熬夜就熬夜……母亲的眼神愈是尤虑了。

  她使我想起唐代的诗鬼李贺,总是白天骑着一匹瘦马出去,一有灵感就写下来,投进随身的锦囊,回家再彻夜整理成作品。

  李贺的老母尤心地对人说,只怕儿子会呕出血来。

  英雄出少年

  如果可能,我也愿作李贺,拚命创作出好的作品,呕出血来,即使在二十八岁就早早死掉也值得!

  我觉得这样才是年轻,所以说初生之犊不畏虎;所以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家常都是年轻小伙子;所以项羽乌江自刎时,不过三十一岁。

  英雄不出少年,还出在什么时候?

  少年不作英雄,还有什么意思?

  再细想想,这样的拚命和这样的魄力,不是“衣带渐宽终不悔”吗?

  大三开始造反,用折绉的喷刷技巧画成的《茫》。↑

  于是我又发觉,当骆驼能不畏艰苦,勇往直前,明明知道前面的路途遥远,没吃没喝,“虽九死其犹无悔”的时候,那骆驼就走着、走着,腾升为一头狮子。

  坚持到底的骆驼,都将成为狮子!

 
页首 页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