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她来了。带着她的儿子小泉。我时刻保持警惕,并常常提醒自己,不可以吃苹果,绝对不可以。一夜间,家里变了模样。面对焕然一新的家,我找不到关于妈妈的一切。怎么可以?没有人可以这么做!我敌视她,像个穷凶极恶的刁民。是她夺走属于我的一切,包括快乐。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吃她做的饭,穿她洗的衣,却不感激她。我把她的新床单剪得丝丝缕缕,将她的枕套挖出无数个小洞,踩坏她的发卡,打碎她的镜子,还做出一脸无辜的模样,无缘无故地揍她的儿子,呵斥他,不带他玩,也不许别的小朋友跟他玩。虽然,无论吃什么,小泉都让着我。在我玩得忘记时间时,是他提醒我回家。她做饭晚了,我把她的红塑料梳子扔在炉子里,烧出一屋子呛人的气味。她不怪我,摸摸我的头说:“下次别这样,会伤着你的。”爸爸气得直跺脚,骂我是祸害精,追着要打我,都被她劝下。我是个垂头丧气的胜利者,她这样对我,又让我对她恨不起来。她依旧对我好。她会蒸糖角包,包大馅饺子,还会烙饼。这我都喜欢,她烙的饼比妈妈做的好吃,可是,我多么不愿意承认。
13岁生日那天晚上,一家人陪我吃完生日蛋糕后都去睡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突然被一阵雷声惊醒,紧接着外面下起瓢泼大雨,从小就害怕电闪雷鸣的我,哭着缩在被子中间。我以为,我要死了,我以为,是老天报应我,这么好的后妈不知道珍惜。可能哭声太大,不一会儿,她披着衣服跑进我的房间,柔声地哄我:“不怕,不怕,乖女儿。”她将我抱在怀里,第一次,我没有拒绝她。我不再挑衅滋事,但也不叫她妈妈。偶尔在餐桌上说个笑话,看她和爸爸眉开眼笑,我就想,她要是妈妈该多好。初二下学期,我经常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人变得恍恍惚惚。终于,我头痛欲裂,病倒在床。她请来中医,给我把脉。医生说:“压力大,营养不好,不碍事。”接着开了药方子,她急忙跑出去抓药。煎好的药一端来,我干呕不止,喝不下,还冲她大发脾气。她给我开小灶,变着花样做饭给我吃。小泉嫉妒,冲我翻白眼,我感到很幸福。我说:“这排骨没放盐,小泉你尝尝。爸,不信你也尝尝。”她犹豫着,伸过筷子。她也挺想不通地说:“怎么会呢?我明明放盐了。”爸爸呵呵地笑了,小泉趁我不备,抢我碗里的排骨。两双筷子在碗里欢快地碰撞着。不多久,她又端来一碗粥给我,里面有砸碎的核桃仁和一种形状像芝麻、口感像松子、气味清香的米粒。她说她问过医生,这个东西补脑安神,也许可以治失眠。每天11点多,她守在炉前,煲好一碗粥,端上来,催我趁热吃。我从题海里拔出头来,接过,一句话都懒得说。我喝粥时,她开始铺床,打来洗脚水,叮嘱我早些睡。
一连六个多月,日日如此。很神奇的,我的睡眠日益好转,不再莫名地烦躁,也喜欢上她做的那种气味清香的米粥。经历了许多事后,我越来越爱她,爱她的善良,爱她的宽容大度,爱她为我做过的一切一切,可不知为什么,那句妈妈,我始终无法叫出口。暑假,爸爸把我送到住在黑龙江的奶奶家中。刚开始几天和表弟他们玩得挺开心,可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家了,尤其想她--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几年的后妈。晚上,我拨通电话,是小泉接的。“弟弟,”我说,“你让妈妈听电话”。第一次叫小泉弟弟,过了好一会儿,小泉才哽咽着喊妈妈。“妈妈。”我一股脑地说出心存已久的话。“妈妈,我想你了,我一直都在想你。妈妈,我又失眠了,再过几天,我想回去,你再给我煮柏子仁粥好吗?”电话那端好久好久不说话,终于,妈妈忍不住,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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