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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长沙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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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早
说到湘菜,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一个字:辣!香港的蔡澜有一次在央视谈吃,说到了湘菜给他的深刻印象:“我第一次在湖南长沙吃湖南菜的时候,用一种感觉来形容就是说,把你的舌头抓住跳迪斯科,那是很辣。”当时蔡某人的那个表情,仿佛嘴里正含着一只朝天椒。还有一次,陪一个号称能吃辣的东北朋友去红辣仔,点了看上去比较正常的手撕鸡,并且再三嘱咐少放辣椒。没想到端上来一看,还是大半盆红艳艳的,让那位老兄当即傻眼。因为夸下了海口,只得硬着头皮上,其过程之艰难可想而知。第二天他的尊容上就开始了豆豆的快乐游行,连绵不绝,数月方止。自此以后,见湘菜馆即退避三舍,并且逢人便慨叹:“湖南菜啊,士可忍孰不可忍!”
论起能吃辣,其实未见得湖南一支独秀。川菜虽然是花椒当家,但那个辣劲一不留神也顶人一跟头。看看水煮鱼甚嚣尘上的时候,在“辣婆婆”里“跳迪斯科”的也不在少数。还有次去人大附近的秦鸿食府吃臊子面,满屋子都是地道的油泼辣子的香味。还没开吃呢,好些人已经呛得涕泪横流了。说到为湖南人争取到怕不辣的名声,我看还是得归功于那个老人家。对于他“不辣不革命”的论调,我无从置喙;但他那种将整根辣椒放在火上烘烤的奇怪嗜好,实在令我叹为观止,并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在我看来,湘菜以辣闻名,关键在于辣椒与菜肴相得益彰,水火相济。而将辣椒当作水果吃,除了维生素的摄取更直截了当,我还真看不出有啥好来。
说起来着实有点冤枉,一个“辣”字障目,湘菜的“森林”反而看不清楚了。其实,“酸”也是正宗湖南菜肴中的点睛一笔。这个酸可不像晋菜,要老陈醋来帮忙。湘菜的酸,来自于无所不包的腌菜坛子。秋天的红辣椒买回来,用专门的铁轧剁碎了,拌上精盐和蒜茸,再点上一些料酒,放进或大或小的坛子里。密密地将坛口封好,置于阴凉处,每天给坛沿的凹槽里加点清水。过了十天半个月,打开坛子,酸辣的味道保管扑鼻而来,这就是鼎鼎大名的湖南剁辣椒。而今在北京大小餐馆里常见的剁椒鱼头,大多用的是瓶装的罐头货,虽然也是来自湖南,但比起那新鲜的酸香味,还是逊色了不少。这些坛子除了可以腌制辣椒,还可以腌不少蔬菜:刀豆、春笋、豆角、藠头、白菜、萝卜、黄瓜。即使只是普普通通的姜和蒜,坛子里放上几天,酸酸辣辣的味道,都是下饭的好东西。湘菜名品东安仔鸡,如果少了腌笋做佐料,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说到腌菜,就不能不提湖南的一道名小吃——酸辣米粉。在长沙,这是最普通不过的早餐。每天清晨,大街小巷的早点摊位上,坐着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一碗酸辣粉,一笼小汤包,色香味都全乎了。但是,要品最地道的酸辣粉,还是要去湘春街的和记老店。这个店的装潢很有特色,正对店门的墙壁正中央,贴了一副干净清楚的毛主席照片。而毛主席照片的左侧,才屈居着财神小小的神龛。店堂里座位是深红色的大木桌,深红色的高背木椅,看上去一派土气。店里经营的米粉品种很多,酸辣粉是最便宜的一种。长沙本地米粉是扁平的那种,形状跟广州的沙河粉有点像。但是沙河粉有点透明,而本地米粉是不透明的那种洁净的米白色。以前都是手工制作的米粉,现在也有了机制米粉,不过手工米粉味道和看相明显都更好一些。和记的米粉从来都是自己制作出来的,以前有“色白如玉,细软如绸”的美誉。除了粉皮韧点好点,我也说不出什么特别来,但是吃着就是好,不会滋溜一吸就断掉,而且附着汤汁也不会甩得太离谱。
酸辣粉上桌后,不妨先打量一番。白色的米粉匀净的躺在高边的白色汤碗里,微带红色的汤水上有翠绿的葱花,粉最上面盖了酸辣的码子。酸辣码子就是酸菜笋子,酸菜是黑色一根根的,煮得有点发,笋子也是熬制出来的,带着原汤的颜色,不复洁白,都是有种微红的色调。用筷子把米粉拌动拌动,可以开吃了。正宗的吃法,是先夹起一筷子酸菜笋子试试味道,又香又辣,微带酸味,口水一下被勾引了出来,胃口顿时被打开了。如果觉得味道还不够浓郁,还可以加些酱油和醋,还有剁辣椒。有些人习惯吃完米粉以后,往汤里倒多多的醋,把汤汁调味得特别酸,然后喝几口,大概是起个助消化的效果。如果那一大碗米粉让你吃得有点感觉撑到了,不妨也这么试试看。
长沙知名的小吃还真有不少,有的让人难以忘怀,有的还真是浪得虚名。不是有这么一句顺口溜吗,“杨裕兴的面,徐长兴的鸭,德园的包子真好呷(jiá)”。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口味不对,这几个名点我都没兴趣尝试第二回。鸭子我一向不太喜欢,说不出道道。杨裕兴的面条尽管品种不少,可味道实在一般,不过是欺负南方人不会品尝面食罢了。而德园著名的香菇鲜肉大包,我是在一次逛街路过时,看见人头攒动,凑热闹抢了两个。除了油大皮厚,个头吓人,实在没什么特色。而且大冬天的沾了我一手油,腻腻地恶心了一路。同样名不符实的还有南门口的双燕绉纱馄饨。号称皮薄似轻纱,可我每次去吃,都皮是皮,馅是馅,难得找出个囫囵的。新华楼以前在五一广场附近,因为离购物场所近,所以有段时间是那里的常客。可是自从在北京吃过地道的刀削面后,才知道那种机器削出来的厚片实在是滥竽充数,从此对他家在火车站旁漂亮的新店失去了兴趣。
最声名显赫的长沙小吃,可能非火宫殿的臭豆腐莫属了。有人说到长沙不吃火宫殿臭豆腐,就像到西安没去孙家吃泡馍、到北京不去全聚德凑热闹一样,都是白来了。市井传言中曾经这么说过,文革期间流行到处刷上毛主席语录——就是俗称的“最高指示”。火宫殿的墙壁上也不例外,刷了一行很大很大的字,竟然是“火宫殿的臭豆腐就是好吃”。我很愿意相信这个传言是真的,因为湖南人霸蛮较真的个性,在这句话上展露无遗。
不过就我吃过的臭豆腐而言,最好吃的不在火宫殿,而是当年师大夜市上一个无名的小摊位。主人是夫妇俩,男的清瘦,女的丰满,长沙市井百姓的典型组合。摊位也很简单,两张桌子,八条长凳,干干净净。炸豆腐的是男主人,女主人负责调味和收钱。在一字排开的数十个夜市摊位上,就属他家的生意最好。究其原因,关键在于他们自制的卤水与众不同。据女主人介绍,她在里面加了一些特殊的调料,是祖传秘方。用这个方子做出的臭豆腐,色泽鲜亮,味道醇厚,而且臭得地道。不习惯的人忍受不了,习惯的人甘之如饴。我们曾经多次想从老板娘的嘴里探出秘方,可她都是笑而不答。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宿舍的女生几乎每晚都要去那里。每次大叫一声“老板,来碗臭干子”的时候,总觉得人生很美好。甚至有时候上着自习,突然馋了,还要从教室里溜出去,大吃一顿再心满意足地回来。可惜啊,因为道路扩张,这些大排挡都被清除了,老板夫妇不知去向,从此这个臭干子的香味只能留在记忆中了。
除了“辣”和“酸”,湘菜还有一大特点,便是色泽艳丽,这显然与湖南人爱热闹、讲排场的性格一脉相承。湖南的厨师配菜的功夫都堪称一流,讲究的是浓墨重彩,让人见之便口舌生津。玉楼东的麻辣仔鸡可以算是代表,名头响亮的毛氏红烧肉也以颜色见长。即便简简单单的一个韭菜炒河虾,用浅浅的蓝花平碟盛着,碧绿的韭菜切成整齐的一段一段,不大的河虾让大火炒成了红通通的模样,点缀在这绿色中,娇艳的色泽看起来更像是一幅画而不是一道菜。还有橘子洲食肆的看家菜“红烧黄鸭叫”,也是湘菜一绝。黄鸭叫是一种小鱼,一般都是巴掌长,外形与泥鳅略有些相似。红烧黄鸭叫一般用比较深的敞口白色瓷盘装着,表面好像被一层红红的辣椒糊住了的黄鸭叫有点凌乱的堆在碟子里,高高、满满的一盘。红色的辣椒丝,绿色的青葱丝,黄色的姜丝随意的散落在上面,粗犷的热情扑面而来。另一种做法是水煮,黄鸭叫被盛在大汤碗里,一根白色的大瓷勺子从碗边斜斜地伸出来。汤是乳白色的那种,却又带着一些微微的红黄。细碎的葱姜蒜末那是断断少不得的,还有紫苏绿色的叶子也沉浮在汤中间,散发出特别的清香来。
说到色泽之美,就不得不提及一道不怎么出名的百姓菜——红烧猪脚。我对猪皮一贯是敬而远之的,但是这道菜我很是喜欢。要将猪脚炖得酥软又有弹性,按长沙人的说法是“咬得烂又有嚼头”,着实不易。煨的时间过短,猪脚咬不烂;时间过长,又蹄肉是蹄肉,蹄骨是蹄骨,像吃一碗碎骨烂肉,韵味荡然无存。猪脚烧得好不好,只要啃蹄尖(长沙人叫猪脚趾甲)便知。夹起来一块,不松不散,而啃起来肉是肉、筋是筋、趾骨是趾骨,该进去的味道都进去了,就可称是红烧猪脚之上品。据说长沙最出名的红烧猪脚是一个叫闵娭毑的老人做的,有“霞堂客的泡菜闵娭毑的脚”之美誉。闵老太太的“脚”我无缘品尝,吃过的最难忘的猪脚,是一次回长沙看导师,被拉到了银洲一个没名号的小店。店外停满了各种牌号的小轿车,店里人声鼎沸,我们足足等了一个小时,好容易在厨房旁边混了个座位。不过那里的红烧猪脚果真名不虚传,鲜汤浓汁,异香扑鼻,猪脚块块金黄。用一只粗糙的砂瓷海碗盛一碗,再舀上一勺浓汁,撒上葱花慢慢享用,用“猪脚香,神仙跳”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我一直觉得,在长沙做餐饮,是非常困难的。长沙人不但爱玩爱吃,而且赶时髦,爱扎堆。国民生产总值在全国排倒数,消费生活却敢和深圳上海叫板。在长沙开饭店,单有一两样招牌菜是不够的,还要能够不断推陈出新,紧跟潮流。流行啤酒鸭的时候,天心阁的贵州彭氏啤酒鸭赚了个盆满钵满。没火几天,吃团鱼又变成了时尚,井湾子的良友一夜之间火爆了起来。口味虾一流行,满大街都是花椒和孜然的味道。“回归自然”的口号一叫,全城人都跑到四方坪吃土鸡去了。记得我在师大的时候,有段时间突然时兴起了“水煮活鱼”。欢奔乱跳的草鱼现场宰杀,满满地煮上一大锅,用脸盆那么大的铜碗盛了。端上桌后也没有其他菜,大家也能吃得热火朝天。当时做这道菜最出名的店在易家湾,从长沙开车东去,至少也得四十来分钟。但长沙人还是欣欣然地赶了过去,等上几个小时,然后美美地大快朵颐一番,再施施然地赶回城来。据说长沙而今最流行的是到郊区吃柴火菜。那些没名号的农家小店十分偏僻,没人带路根本找不到地方,但大家还是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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