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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搬入哈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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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一个晚上在上完延伸课程后,我和麦克先生一起走过哈佛园。在那之后的秋季我要开始成为这里的本科生。那是在我的生活中一切都围着哈佛大学转,哈佛园成为一个“园”、我居住和睡觉的地方、每天我要穿行去上课的一个庄严的水泡之前。我记得那天夜晚跟麦克先生一起看着昏黑的砖头楼房,感到害怕和敬畏。害怕的是我不久就要正式地跟它们合为一体,我将变成这些建筑的一部分,它们的可怕和神秘的一部分。
哈佛这个名字本身带有无数个形象和推测。比如,我没有决定去上耶鲁是件好事,或是普林斯顿大学,或是达特茅斯大学,哥伦比亚大学,或范德比尔特大学。因为,如果不能采用像“流浪到哈佛”这样响亮的新闻标题的话,他们会怎么做呢?用“漂泊到范德比尔特”或许可行。“贫穷到普林斯顿”?“困穷到达特茅斯”?这些名称对它们达不到同样的效果。我上哈佛大学的重要性的部分理由不仅仅是名称是否响亮。哈佛这个名字,哈佛的思想代表着特权、知识、权力、财富、传统、优秀、可靠。当你说你上哈佛大学,人们会因敬畏而退缩。他们眼中的某样东西突然会变化,他们再不用以前看你的样子来看待你。他们把那个名字重复给你听(用一种拖长的腔调),好像那是个有魔力的词,可以激发出所有的威力:哈——佛——大——学,呃?哈——佛?你从他们那里赢得了混杂在一起的尊敬、畏惧、距离甚至可能是蔑视。
要是你处于这样一个位置,就像我经常身处的那样,你是个渺小的人,坐在飞机或公共汽车靠窗的座位,一声不吭,头发染成紫色的,穿着鼻环,也许带着一块滑板。坐在你旁边的那个对你一无所知的人在愉快地谈论天气、航班以及现在来些花生会有多好因为他正觉得有点饿了,在交谈到一半时他问:“你是学生吗?”此刻你知道你有麻烦了。
“是的……”
“你在哪里上大学?”
“波士顿,呃,实际上在剑桥。”
“噢,真的吗?”他也许转移话题,谈论起他的侄女在波士顿大学读书,波士顿是个多么好的上大学的地方,她在那儿很开心等等。然后他会想起你仍然没有告诉他你在哪所大学读书,他会再问,你只好说出来。
“哈佛。”炸弹投下了。当心平民、看热闹的人、农场动物,还有一起的飞机乘客。准备好接受一段凝重的沉默。然后……但是我已经跟你讲了。敬畏的退缩,突然降临的距离。
***
甚至那个秋天我注册入学后,我仍肯定我成为哈佛学生纯属偶然,某一天某个人会发现我是个冒牌的,我会被要求退学。我们的学生证同时也是让我们进入寝室的钥匙卡。任何时候,只要我把卡插得太快,门上一个红灯就会亮起来(拒绝进入)。我惊慌起来,开始出汗,确定我已经被发现了——我还没有付学费,我正要被踢出哈佛。
睡在哈佛园中间韦尔德楼里感觉很古怪。那就好像哈佛校方每时每刻都要把你是哈佛学生这个事实印在你身上。玛吉和我会在游客来来往往的嘈杂声中醒来——日本人,美国人,英国人,世界各地来的人——早上八点来到我们窗外。他们排着两队走过狭窄的小路,好奇地环视着我们的楼房,跟着前面的导游。
一路跑着去教室,我觉得我的生命在继续不断地展示。我避开约翰·哈佛塑像前的一群群游客,在草地上走,绕过他们。他们看见我匆匆走过去时,他们的头用一个动作转过来。“嘘。”——这是他们互相说的话。“那里有个真正的哈佛学生。嘘——他们看上去是那样的吗?这么开心!”他们说,“这里的每个人都这样开心因为他们上哈佛大学,你怎么会不开心呢?”
报纸报道哈佛的方式以及人们说起哈佛的方式,让它看起来大而壮观,用大写字母,配上光芒和星星。我在日记里写“哈佛”时不用大写,我把它缩写成“哈”——这样它看上去就像我的一个最好的朋友——这样它就不会让我敬畏或者对我产生威力。
即便如此,晚上躺在床上,半睡半醒时我会产生我是个微小的生物、身处一个工厂一般的世界里(那便是哈佛园)的想法和感情。我很微小,我睡在火柴盒似的床上,跟其他睡在火柴盒床上的小人一起堆叠在一幢房子里,每天起来去搅拌一页又一页上面有成排发射出的文字的纸。我梦见那些纸是通过窗户印刷出来的,通过哈佛园里的每一扇窗户印刷出来,越来越多的纸,越来越多的字,可以让人仔细审阅的细小的字,某一天,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这些字中的一些会意味着很重要的事情,而这就是这座工厂在运转的理由。
直到我真正结识大家,尤其是认识了玛吉后,哈佛才开始显得更可掌控,更自在,更真实。
夜里,我们躺在上下铺床上,我跟玛吉谈起我感到多么残缺多么不确定,因为我没有做任何我过去做的事情,那些让我成为我的事情。我认为我不会继续摔跤了,因为男子摔跤队是大学代表队——纵队I——而我不认识大学里的任何一名女摔跤运动员。我不再拉小提琴,因为所有的交响乐队都充满竞争,都只收那些曾经接受过多年私人训练的小提琴手。我是个滑板手,可哈佛广场上的人行道都是石子路,太颠,到处是路边艺术家,无法在上面滑行。
我们在床上睡觉时,我跟玛吉谈起我妈妈。“玛吉,无论什么时候跟妈妈在一起,我都变得愤怒而可怕,我不清楚那是为什么。”那让我想哭。“她为我做的比任何人都多,她放弃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我幸福。”但是她的存在让我感到焦虑和失望。我的愤怒没有表现在我朋友们面前。可是妈妈却反映出了我所担忧的一切。
“我想把她从我身边推开,推得越远越好。我很害怕,要是我对她好,要是我接受她那个样子,我就会变成跟她一样,我就不会拥有要在这里成功的一切。这里的一切都那样让人害怕。”在内心深处,我感觉我就是我妈妈。她在我的血液里,她就是所有哈佛关心的或者理解的对立面。我感觉,为了在哈佛取得成功,我应该要去跟我的同学以及哈佛的环境相认同。
玛吉拼命撑着不睡听我说话。她事先向我打了招呼,万一她用呼噜声而不是话语来回答我的问题。我不在乎她是否开始打呼,因为她的呼声很柔很轻很悠长。我每晚已经习惯在这些呼噜声中入睡了。
“我的另一部分则要把妈妈拉紧。我变得那样愤怒,要保护她。他们永远不会明白——永远不会知道或者在意她内心所有的真实和美丽。我的反应是什么呢?我待她如同一片尘土,我对她生气。我试着要把她的形状扭曲成变了形的撕裂开的什么,然后让她变成跟哈佛这里的人们认为是正常的东西一样……”
有时候,当我阐述问题或者故事时,那些问题或故事会断开来,然后又重新纠结在一起。它们似乎会长腿长尾巴,甚至还有手指在迷乱中抓它们的头。随着我的陈述,我的疑问从小小的胚胎长大成完整的想法和问题,自己变得羽丰肉满。我看着它们,不知所踪,它们变得具体化、可触摸到,就像奇怪的生命体在我大脑里把自己包裹起来。我会不停地说,说出我的思想,直到某个时刻我突然意识到我是在跟玛吉的打呼声说话。
我安静下来,但是此刻我所有的问题跟人一样巨大,有多个分支,它们压向我,把我纠缠进它们混乱的复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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