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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草根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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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股市是在中国最新一轮的改革开放背景中成长起来的,其发展的内在动力与模式与中国改革开放的逻辑高度一致。所以,要理解中国的股市,先要理解中国的改革。反过来,理解了中国的改革,才能够理解中国股市的过去、现在和可能的未来。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中国改革开始进入城市改革阶段。在这一阶段的初期,政府依然沿用农村改革的基本模式,主要依靠基层的主动探索。这种与农村改革初期同样的默许态度,大大激发了一批处于传统体制边缘的人们的自我发挥。很容易理解,这批人处于传统体制的下层和边缘,他们向体制外谋求生存和发展空间便成为理所当然之事。中国最早的股份制企业就是在这个背景中诞生的。中国最早的几家股份制企业基本上都有这样的“苦”出身。北京天桥,中国最早的一家股份制企业,当初就是一家在传统体制内处于底层的小型集体企业。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们都知道,“集体”企业的含义以及其与国营企业在等级序列上的差距。而另外一家更为著名的股份公司“延中”,则更是出身“贫寒”——一家为解决回城知青就业问题所创办的街道集体企业。现在再回首中国证券市场的这一段早期历史的时候,我们惊奇地发现,除了“电真空”这一家公司有正统的国营背景之外,其他的股份公司几乎无一例外的是体制外企业。这与人们的印象迥然不同。换句话说,中国股份制企业完全是下层草根阶级自发创新的结果。这与作为中国农村改革先声的“小岗改革”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与此相适应,中国最早的证券投资者也绝对是不折不扣的草根阶级。那个时候的证券投资者远不像今日这么风光。杨怀定,人称“杨百万”,在叙述自己早期的投资历史的时候就谈到了当时艰苦的情形。他说,那时我日日夜夜在全国各地跑,现在面孔这么黑,就是那时晒黑的。或许,肉体上的痛苦还在其次,更加难以忍受的大概是无所不在的体制歧视和随时可能到来的“投机倒把”之类的荒唐指控。作为中国证券投资最早的成功者,杨怀定的身份相当具有代表性。他们大多处于传统体制的边缘与底层,这与当时被俗称为“个体户”的那一批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杨本人就是从上海铁合金厂辞职出来的工人。正是这种在传统权力体系中无所依凭的草根性,造就了他们对市场的灵敏嗅觉和最初的成功。其中原因非常简单,他们要比同时代的其他人有强得多的自我激励。不管是证券投资,还是募股集资,在当时都是下层阶级迫不得已的“创新”。
当然,这种创新是得到了高级领导人的某种暗示的。能够代表这种默许的一个最具象征性的事件是,1986年11月14日,邓小平在接见美国证券交易所主席约翰·范尔霖的时候,亲手赠送了一张飞乐音响的股票。但这种象征并不完全意味着合法。它随时可能被强大的传统力量所窒息。
有意思的是,证券市场具有比其他任何制度都更正宗的资本主义形象。在1990年4月,当中国领导人宣布开放上海浦东时,建立上海证券交易所就赫然列在十大政策之中。同年秋天,当时的上海市长朱基也特别挑选在香港发布了这一条消息,他很明确地向外界宣布了上海交易所将在“年内”成立。“上海”、“证券交易所”,这种组合给外界所透露出的信息再清楚不过了:中国要继续并且在更大范围内进行西方式的市场改革。几乎同时,在另外一个更加具有进取精神的中国城市深圳,也有一家证券交易所开始运作。
到此为止,中国证券市场奠定了最基本的格局,一批投资人,一批股份制公司,一个集中交易的场所。然而,这个时候的中国证券市场仍然是一种向外界进行展示的姿态,它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其实际意义,虽然民间社会对证券市场发展有强大的需求。可以证明中国证券市场这种尴尬景况的事实是,到1991年底,上海交易所的上市股票仍然是一年前的“老八股”。在这一阶段,除了民间投资者将指数推动到一个新的高度之外,地方部分行政部门并没有显示出多少真实的主动性和积极性。中国证券市场仍然是一个非常标准的民间活动场所。地方领导人做出这种选择是很容易解释的。因为在他们看来,主动推动证券市场的发展不仅不能带来什么经济上的好处,还要冒政治上的巨大风险。起码,收益和风险是不对称的。
然而,这一切在1992年初开始改变,邓小平的“南巡讲话”彻底扭转了中国政坛的气氛,大胆创新及市场化实验已经成为地方领导人的政治任务。中国证券市场正是在这个背景下开始了它的真正的发展时期。发行股票的公司日益增多,一系列的市场改革加紧进行。(到这一年年底,中国证券市场的最新成绩是,上市股票从前一年的14家增加到71家,市价总值达到1048亿元。)但需要指出的是,在地方和政府领导人那里,证券市场的功能仍然是非常不清晰的,它更多的还是政治道具。地方领导人仅仅是利用证券市场来为其政治正确性进行某种程度的化妆。在他们那里,证券市场筹集资金和资源配置的功能如果不是完全没有,也仅仅是微不足道。地方领导人给中国证券市场开出的仍然是一张“试验”通行证。正如邓小平所说的那样,如果“错”了,还可以关掉。他们不必为一个根本还看不清前途的证券市场去冒险,他们要做的仅仅是点到为止。真正打破这种平衡的,就是我们前面已经提到的尉文渊,一个不起眼但非常有进取心的处级官员。正是他这个可能牺牲自己仕途的冒险举动,彻底改变了中国证券市场的命运。现在看来,是不是尉来启动这一天的按钮可能是一种偶然,但是不是一个低级官员来启动它则是一个必然。道理非常简单,在那个时候,不太可能有级别更高的官员来为一个可能付出高昂代价的决定负责,作出这种牺牲的必定是一个下级官员。对这种牺牲,尉是有心理准备的。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尉说过的一句话,他(尉)准备做中国证券市场的铺路石。后来的发展证明,尉当初的预感十分准确,他的确成为了中国证券市场的铺路石。但他可能没有料到,中国证券市场在规模壮大到如此惊人的同时,其理念与功能的扭曲程度也同样惊人。
但不管怎么说,即便有邓小平在1992年初的“南巡讲话”,但及至1992年5月21日,中国证券市场仍然是一场纯粹民间的游戏。它的主体,无论是上市公司还是投资者,都是处于传统体制边缘的企业和下层的平民百姓。这个特点从1992年5月放开股价那一天起,开始逐渐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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