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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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A·西格尔匆匆穿过华盛顿特区国家机场,走进东边巴士停车场门口的一个电话亭。多年来,机场上的电话亭简直成了他的办公室。作为美国最重要的投资银行家之一,他生活的压力很大,经常要长久而频繁地与妻子和三个孩子分处异地。
这是1986年5月12日,这一天与其他日子没有什么两样。这天上午,马丁·西格尔从纽约飞往华盛顿,去拜访一个重要客户马丁·马利塔公司。该公司是美国最重要的军火承包商之一,几年前,西格尔曾帮助它成功粉碎一起来自本迪克斯公司的恶意兼并,此役铺就了西格尔的星路历程。从此,西格尔成为一位炙手可热的收购事务专家。
拜访马丁·马利塔公司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只是出现了一个不和谐音。该主席托马斯·波纳尔正为近期一起内幕交易案件所困。他被传召为保罗·撒耶尔作证,撒耶尔在里根政府里曾担任国防部副部长,近期被指控泄露绝密信息进行内幕交易。波纳尔和其他业内人士一样,对此感到很吃惊。撒耶尔在国防部时,波纳尔在生意上经常与他打交道,两人成了好朋友。波纳尔对西格尔说:“这令人难以置信,是吧?”
西格尔点了点头,接着迅速把撒耶尔一案推到一边。他时年38岁,英俊、健康,像一个电影明星。西格尔最近来到德莱克赛尔·伯恩汉姆·兰伯特公司工作,这是一个实力很强的垃圾债券公司。他踌躇满志,决心成为一颗更加耀眼的明星。
下午2点45分,西格尔拨通了他纽约办公室的电话,想了解一下股票市场上的情况。他喜欢不时地通过电脑和电话等信息传送工具了解和掌握有关信息。
他的秘书凯茜迅速向他简报情况,接着把许多需要当天回复的电话标出来。突然,西格尔办公室外面的道琼斯股市行情自动收录器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表明有重要消息要发布。
凯茜走到收录器旁边,看到消息标题时惊得大吸一口气。“证交会(SEO)指控德莱克赛尔·伯恩汉姆·兰伯特公司进行内幕交易。”她读出声来。
当凯茜等待收录器恢复显示时,西格尔意识到他近乎完美的世界跨掉了,他奋斗得来的一切全完了。那年早些时候他从基德尔和皮博迪公司进入德莱克赛尔·伯恩汉姆·兰伯特公司时挣得的350万美元薪酬和200万奖金泡汤了;他与迈克尔·米尔肯联手进行的有暴利可图的兼并收购活动没有了;像马丁·马利塔、古德伊尔和利尔·西格勒这样的蓝筹股客户不见了;康涅狄格海滩上带有网球场和游泳池的别墅易主了;曼哈顿高尚小区格雷西广场里四室一厅的套房换人了;往来曼哈顿的直升飞机消失了;报纸杂志上光彩照人的形象暗淡了。
突然,西格尔眼前闪现出他以前的密友套利人伊凡·布斯基的形象,这使他遽然感到一阵恐惧。他想布斯基可能希望他被人杀掉。
“天啊!”凯茜在收录器恢复显示时惊叫道,“是丹尼斯!是丹尼斯·利文!他被捕了!”
西格尔让凯茜念下去。“证交会指控德莱克赛尔·伯恩汉姆·兰伯特公司常务董事丹尼斯·利文涉嫌五年来利用投资业务员的工作之便,根据非公开信息买卖证券,进行内幕交易。”她继续念道,“德莱克赛尔·伯恩汉姆·兰伯特公司表示将全力配合证交会调查此事……”
丹尼斯·利文是一位投资业务员,他的办公室就在西格尔的隔壁。西格尔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这时他脑子里回旋的全是这样一幅情景:一把手枪已支在他的头上,扳机已经扣动,但不可思议的是,子弹射死的不是他,而是丹尼斯·利文。身体超重的、利欲熏心的、自我吹捧的、徒劳无功的丹尼斯·利文!
在德莱克赛尔·伯恩汉姆·兰伯特公司驻贝弗利山办事处,此时太平洋时间邻近中午,这是交易日中最旺盛的时刻。迈克尔·米尔肯坐在一个巨大的X形交易台的中央,他的忠诚的交易员和营销员们沿X的四条分枝呈放射状坐在周围,在紧张地忙碌着。他边浏览电脑屏幕上的交易数据,边抓起两个铃声大作的电话,一只耳朵一个。
这里是新经济秩序的中心,是米尔肯创立的垃圾债券帝国的首都。“嘿,迈克,”当从电报上看到利文的消息时,一位交易员大声喊道,“看这!”就在几个星期以前,利文首次出现在米尔肯组织的极为成功的1986年垃圾债券交流会上,这是一次“掠食者的集会”。其间,利文还主持了一场兼并收购主题早餐会。正在打电话的米尔肯顿了顿,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消息,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打电话。一位营销员耸了耸肩,说道:“这就像一辆受损的汽车,你找几天慢点开,过后就可以再次飞驰。”什么都不能阻挡德莱克赛尔·伯恩汉姆·兰伯特公司为所欲为。
著名套利人伊凡·布斯基从他位于第五大道办公区的会议室里出来,顺着大厅往前走,几个雇员尾随其后。突然,他的一个名叫杰弗里·海内格的交易员手里挥舞着一张纸从办公室跑出来,那是一份股市行情收录带内容复印件。他冲着布斯基喊:“你看到了关于丹尼斯·利文的消息吗?”
布斯基蓦地停下来,转过头问:“姓什么的丹尼斯?”
“利文,”海内格回答,“在这儿。”他把证交会指控利文的消息给布斯基看。
布斯基接过来快速地看了看,又递回去。“我从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他说,接着轻快地走开了。
几年以后,回想那天的情景,西格尔认识到他错了,那颗杀死利文的子弹也杀死了他,同时也杀死了伊凡·布斯基和迈克尔·米尔肯。
这颗子弹击退了企业收购的狂热,打碎了华尔街历史上最喧嚣的圈钱狂潮,暴露了金融界前所未闻的最大的犯罪阴谋。“贪婪的年代”可能还得四年才能寿终正寝,但这从1986年5月12日起就命中注定了。
这场发生在全国金融市场和金融机构中的犯罪活动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就开始了,其数量到底多大、范围究竟多广即使现在都很难说清楚。历史上曾发生过不少重大的金融犯罪,如从“列车大盗”到股票操纵阴谋,这些犯罪直接促使了国家各种证券法律法规的出台。但是,任何具有可比性的金融犯罪与这场犯罪相比都相形见绌。在这场犯罪活动中,犯罪分子的非法收益数量之巨,大多数外行人都难以理解。
丹尼斯·利文是一条小鱼,承认在内幕交易中非法所得1260万美元。伊凡·布斯基被罚没1亿美元,现在没有人敢说这个数字接近他几年来非法收益的总数。还有迈克尔·米尔肯,他的犯罪活动比单纯的内幕交易更复杂,更独出心裁,也更为野心勃勃。1986年,米尔肯从一家多年参与非法活动的企业获得5.5亿美元的薪水和红利。当他最终对六项重罪供认不讳时,同意交纳6亿美元的罚金,这个数字比证券交易管理委员会一年的预算总额还要大。
这些事件都不是孤立的。以米尔肯为首的犯罪活动之所以格外引人注目,是因为它规模大、影响深。在20世纪80年代,华尔街上的金融犯罪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几乎每一个被控参与丑闻的被告都耿耿于怀的是,只挑出一个人给予治罪而许多其他犯有同样罪行者却逍遥法外是不公平的。对犯罪活动沉默不语,任由它在华尔街上滋生蔓延,甚至在最富有、最受人尊重的金融机构里肆意猖獗,这是对许多犯罪分子的庇护。不幸的是,这种现象现在仍然存在。
然而,只注意犯罪者的非法所得可能会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在这场犯罪浪潮中,所有有关公司的所有权都易人了,并且通常是被迫在没有见证的情况下快速易人的。那些曾经家喻户晓的公司,如卡内申(Carnation)、比阿特丽斯(Beatrice)、通用食品(General Foods)和戴蒙德—歇姆洛克(Diamond Shamrock)等,在非法收购中永远地消失了。
其他公司,如尤纳考(Unocal)公司和联合碳化物(Union Carbide)公司,虽幸存下来却元气大伤。数千工人失业,许多公司债台高筑,甚至破产或重组。债券持有人和股民们损失惨重。酿成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不只是贪欲,而是贪欲与市场权力的合谋,这种权力超出了自由市场正常监控的约束,或超出了法律法规威慑的约束。
这些犯罪活动不仅是对金融市场的破坏,而且是对国家法治能力和司法制度的挑战,从而也是对构成文明社会基础的正义感和公平竞争的挑战。这一点是不容忽视的。如果真有人认为自己有钱有势,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这些人可以在80年代中期的华尔街上找到。如果在美国,金钱可以买到正义,米尔肯和德莱克赛尔愿意这样做,而且就这样做过。他们斥巨资聘请水平最高、经验最丰富的律师和公关顾问,并成功地在很大程度上把公众的注意力从对犯罪者的控诉上移开,使审判反而成为对政府律师和检察官的审讯。
但是,在政府律师们的辛勤努力下,犯罪分子们最终还是失败了。这些政府律师们在报酬低而工作量大的条件下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勇揭丑闻,特别是曼哈顿美国检察官办事处的查尔斯·卡伯里和布鲁斯·贝尔德,还有证交会的执法主任加里·林奇。不过,他们的努力没有取得彻底胜利。十年的执法不力使得华尔街上犯罪活动充斥,有时他们穷于应付,导致有些犯罪分子漏网。但是,他们毕竟使要犯们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重新恢复了证券法律的威严,这是一个压倒一切的胜利,也是美国司法制度的胜利。
本书详细记述了金融大盗们的故事,他们是怎样一步步地主宰华尔街的,是怎样到达财富、权势和名望的顶峰的,以及是怎样东窗事发并受到法律制裁的。尽管这些罪犯在检控过程中引起了公众的密切关注,但本书的内容很多是没有公开过的。米尔肯、布斯基、西格尔和利文通过认罪减少检控,并回避全面公审。本书是根据四年多的报道工作写成的,包括进行大量的采访,核查众多的文件记录,查阅大陪审团审讯文本,参考律师访谈录和各个参与者的记录。在一个据称为自由市场资本主义歌功颂德的时代,本书记载的故事展现了美国金融市场是如何从内部开始腐烂和如何遭到犯罪分子破坏的。
从最基本的层面上说,美国的资本主义一直在健康发展,因为每个人无论穷富,都看到了市场活动的优越性、进取、创新、勤劳和智慧。证券法律为每个人提供了追求财富的公平赛场,法律的执行有助于保护资本主义的健康发展,防止市场欺诈和鼓励融资。违犯证券法的犯罪活动决不是没有受害者。当内幕交易者因行使贿赂获取内幕机密而财源滚滚时,当价格被人操纵、股票秘密囤积时,我们对市场公平的信心就会被打碎。这样,我们都是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