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命的小朝廷
在中国长达数千年的历史锁链上,各个朝代就像一环扣一环似的延伸开来。在那一长串的链条上,时而会出现薄弱的环节,有的王朝甚至极为短命,南明弘光朝就是一个典型。福王朱由崧由他登基算起,到强悍的清兵攻占南京,沦为阶下囚为止,仅短短的一年。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朱由崧取“弘光”为年号,即寓继承明朝正统,使其弘扬光大之意。这大概是为了讨个吉利吧。遗憾的是,这吉利的年号终究无法挽救其腐朽透顶的政权。那么弘光朝如此迅速覆亡,人们应该从中吸取什么样的教训呢?钱谦益写过一首七律《一年》,试图对这一历史事件提出自己的看法:
一年天子小朝廷,遗恨虚传覆典型。岂有《庭花》歌后阁,也无杯酒劝长星。吹唇沸地狐群力,剺面呼风蜮鬼灵。奸佞不随京洛尽,尚流余毒螫丹青。
作者在弘光朝曾任礼部尚书,对于“小朝廷”的覆亡自有切肤之痛。“遗恨虚传”正道出诗的主旨。从全诗来看,作者似乎想揭示弘光朝覆亡的原因,但他将铸成这一历史性的错误归罪于一批奸佞之徒,实在不公平。诗中运用了两个历史典故:一是南朝陈后主创制《玉树后庭花》,整天和妃嫔沉醉在淫乐之中,终于导致陈的灭亡。一是晋武帝平日沉溺于酒色,在位末年天上出现长星,他在华林园举杯祝酒曰:“长星劝汝一杯酒,自古何有万岁天子邪?”这两个典故原意是说陈后主和晋孝武帝沉湎于酒色,终于导致国家的灭亡。但在这首诗中作者却用“岂有”“也无”这样的否定句式表示朱由崧和陈后主、晋孝武帝有所不同,诗的矛头不是指向“天子”,而是指向“狐群”“蜮鬼”,指出“不随京洛尽”的奸佞之辈。
固然,弘光朝当道权奸马士英、阮大铖之辈,贪婪纳贿,陷害贤良,使腐败的朝政达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对南明政权的覆灭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如果更进一步追究,何以这批权奸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其根本原因乃是因为最高统治者弘光帝的荒淫无能。对于这一点,牧斋不可能不了解,但他有意“为尊者讳”,削弱了这首诗的批判力量。对于同一事件,吴伟业在《读史杂感》中有痛切的描述:“闻筑新宫就,君王拥丽华。尚言虚内主,广欲选良家。使者螭头舫,才人豹尾车。可怜青冢月,已照白门花。”这首诗明确将朱由崧比作陈后主,揭露他登上帝位后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却忙着“筑新宫”,选“内主”,派太监四出活动,结果那些入选的妃嫔,有的甚至未能见福王一面,即被清兵俘虏,成了可怜的战利品。有关这方面的材料俯拾皆是,昊伟业《鹿樵纪闻》中也有较详细的记载:
西宫落成,改名慈禧殿。分遣内官催各省金花殿价及一应年额关税盐课。礼部再选淑女,富室官家有隐匿者,四邻连坐。
……
是日汇选淑女于贡院,七十人中选中阮姓一名,大铖侄女也。壬戌,送到浙中淑女五十人,选中王姓一名,周姓一名,俱送皇监。
这两段记载描述了宫庭选妃嫔的一幕。民间为此备受骚扰,以致有“母女自尽”这类惨剧发生。从中还可以看到选淑女实与礼部有关,难怪身为礼部尚书的钱谦益对此噤若寒蝉,不着一字。
其实,朱由崧的荒淫生活并非登上皇帝宝座之后才开始的,早在马士英等密谋拥立福王时,兵部尚书史可法等人就极力反对,提出不可立的理由有七条,即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等著名的“七不可”。可见福王本来就是扶不起的阿斗,要依恃这样的昏君去支撑半壁江山,挑起“中兴大业”的重任,无疑是对历史开了一个绝大的玩笑。
平心而论,南明弘光朝犹如风雨飘摇中的一叶小舟,它的迅速灭亡,除了在军事上清兵占有优势之外,更主要的是,弘光朝上有昏君,下有权奸,互相利用,又互为因果,以致政局日蹙,最后福王做不成皇帝,老百姓也跟着遭殃。两位诗人对同一历史事件,从不同角度加以反映,各有其特点。其优劣我们姑且不谈,但从贴近历史真实来说,吴伟业的《读史杂感》似乎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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