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德川藤哲真是一个怯弱无能的人吗?
这问题的答案真的是很难下定论,且众说纷纭,意见也不尽相同。
有人说是,有人说不是,有人抱持著怀疑观望的态度,也有人漠不关心,毫不在乎……
意见虽多,可这些都无关紧要,而德川藤哲更是潇洒的不将他人对他的看法放在心上。
他依旧过他想过的生活,无视于任何有形或无形的规范,只要能引起他兴趣的,无论是文学或史学、科学、艺术、宗教,他全都略有涉猎,唯一受他排挤的就是武学,倘若不是父亲的坚持,这辈子要他碰刀恐怕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大体来说,他在十九岁之前的日子可以说是过得非常闲适、安逸又自由,如果不是那件事发生,或许他这辈子就要这样庸庸碌碌的过一生了。
那个改变他一生的日子,也是十五岁的德川广首次带兵打仗的日子。
带兵打仗并不稀奇,让人惊讶的是年仅十五岁的德川广竟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他所用的时间竟只有短短的三天而已。
也就是因为他的丰功伟业,让所有将军府的人开始质疑德川藤哲这个长子的地位,甚至还有人开始在暗中谣传德川老将军有意把将军的位置传给德川广这个私生子。
为了这件事,德川老将军还特地传德川藤哲本人前去问话。
“对阿广这次的功绩,你有什么感想呢?”德川老将军一见到德川藤哲就直接开口问道。
“过于残忍。”这是他的心里话。父亲问得直接,他同样也回答得直接而且老实。他对弟弟德川广的功绩,没有任何的嫉妒,唯一有的就是不认同他的作法。
他坚信求得胜利的途径应该不是只有杀戮,今天如果是他肩负这项使命,那他会试著采取比较温和的手段,相信一样可以达到父亲的要求。
“残忍?我倒不觉得。”身为德川藤哲的父亲,他怎可能会不知道自己儿子宽容与慈悲的性情,但身为一个将军,像他这样的个性只会碍事根本就毫无助益可言,“带兵打战,不是被杀就是杀人,哪来的残忍与不残忍的说法呢?”
“父亲要的不就是让对方的降服吗?如果采取比较温和的方法,同样能够达到父亲的要求,那这个方法是否可行?”德川藤哲不只说得自信满满,而且是针针见血,他相信以父亲的聪明,应该会了解武斗与智取,这两个方法的得失利弊。
“你想采取劝降的方式吗?”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是这个方法比较好,他虽然个性强硬而且霸道,但同样的也不希望在自己的领地上发生任何战事。“不过……你是否曾想过如果对方不肯接受劝降,而且执意与我们为敌的话,那应该怎么办?”
“这就要看我们派出去的人口才如何了。正所谓打蛇打七寸,跟人谈判最重要的就在于拿捏对方的心态与弱点,只要抓住对方的弱点,就算是再顽强的敌人也不得不受制于我方,不是吗?”当然这样一来,就必须要有最完善的准备工作,不过在这方面可难不倒他德川藤哲。
“你当真如此自信?”德川老将军虽然对儿子提出自己的质疑,不过却也相信他的能力,果然见他不负他所望的他点了点头,他才接著说:“既然你是如此的自信,那为父就给你一个印证你能力的机会。”
“等等。”早就已经预料一切事情发展方向的德川藤哲,大胆的向其父提出交换条件,“在您要给孩儿印证能力的机会之前,孩儿希望您能答应……当孩儿能顺利的达到您的要求时,您能给孩儿几年完全自由的时间,让孩儿出外闯闯,给孩儿看看外面世界的机会。”
“你想出去?”面对长子的要求,说不惊讶是假的,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竟然会有离家的念头。
“是的。”德川藤哲不但回答的铿锵有力,语气中更有不容置疑的坚持。
“几年?难道你真想放弃你与生俱来的责任吗?”
“孩儿绝对不是一个逃避自己责任的懦夫。至于时间,孩儿无法给您一个肯定的答覆,只能答应您孩儿一定会来得及肩负自己的责任。”也就是说只要父亲健在,他德川藤哲就难以结束其自由的日子。
瞅著儿子的神情,德川老将军知道他心意已决。从小到大他这个儿子很少有坚持己见之时,但只要他下定决心,就算众人再如何的阻止,也难以阻挡他的决心。“好吧!只要你能达到我这次交予你的任务,那我就答应放你自由。”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父子两人就这样达成共识。
果然,德川藤哲没有辜负其父的期望,他不只漂亮的劝降父亲所交予给他的任务对象,而且是不费一兵一卒轻易的就完成了这项使命。
他不但成功的争取到自己所想要的自由,更让所有曾经对他能力有所质疑的人再也不敢轻视他,奠定了他身为德川家未来继承人的身分。
※※※
二十九岁的德川藤哲口中衔著一根干枯的杂草,双手交抱的枕著头,姿态佣懒的躺在一大片的草原上。
头顶上飘浮的白云,他视而不见;耳边潺潺的流水声与风儿拂过树梢的沙沙声,他依旧还是听而不闻。
无法平静的心绪让他失了欣赏大自然美景的优闲自在,一心沉溺在自己的思维中。
他想著……这十年来自己所走过的地方,从离开京都到饭田、松本、上田、高崎、会津、仙台、再从石卷搭船游历了宫古、八户、福田、箱馆等地,然后再转回到大阪、大津,也就是他现在所在的地方。
十年的时间说长不是很长,倒也让他走了不少的地方,同样的也让他见识了不少奇人异事,更结交一些良朋益友。
从这些良朋益友的口中,他不只得知原来自己幼年时曾经阅览的“读史余论”——一本向德川家宣将军进讲的课本,系出自于日本一位非常著名的史学家新井白石的笔下;甚至还认识了居住在大阪,作品有“好色一代男”、“好色一代女”、“日本永伐藏”等的新井白石,更拜读他不少的作品。
有了这些经历之后,他是否应该满足了?是否应该回去面对自己无法逃避的责任?摇摇头,他沉默的给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
自由的日子他不只喜爱,更让他欲罢不能、不舍得就这样结束,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真想一辈子维持这样的自由,无奈的是现实不容许他这样的任性。
就在他专心冥想心事时,倏忽耳边传来阵阵的轻笑声。
声音忽高忽低,似有似无,让人无法确实的掌握它来自何方,因为好奇,也因为被那银铃般的笑声所吸引,德川藤哲不由得侧耳聆听。
“在湖中。”德川藤哲细细倾听之后,却又不禁怀疑,“可能吗?”坐起身子,他瞠大双眼,凝视在他眼前的一大片湛蓝的澜泊,想确定自己心里的答案。
刚开始,湖面是平静的,只有因风吹起的涟漪。倏忽,一抹窈窕的身影,破水而出。
她的出现,使得他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无意识的一步步接近,直到他的脚涉了水,才让他霎时惊醒,停住了脚。
许是距离甚远,那抹窈窕的纤细身影并没有发觉到德川藤哲的存在,她一心戏水,更发出一阵阵的娇笑,笑声娇甜而且了亮,让听的人也不禁跟她一般,心情愉悦了起来。
粼粼湖水根本就遮不住她赤裸的美丽胴体,如雪一般白的丝绸玉肌更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灿烂亮光,纤细玲珑的身段显露的是魅惑人心的妖娆,开朗愉悦的笑靥更是让德川藤哲舍不得转移自己偷窥的视线。
时间仿佛静止了,他就这样凝视那个在水中嬉戏的仙子,目不转睛的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连眨一下眼睛也舍不得,就怕一不留神,便失去了那位仙子的踪迹——
倏忽,仙子转头了,正面对著他偷觑的双眼,使得德川藤哲看清楚她那张足以魅惑任何人的绝美容颜,禁不住的屏息抽气;相对的,她也看到他了。
而原本正专注于享受戏水之乐的吉田美代一开始就直觉感到不对劲。
她奇异的感受到一道偷窥者的视线,更奇怪的是竟能感觉那道视线是灼热的,这让她不由得开始转头梭巡那干扰者的所在,等到她发现了他,一股闷气就这样充塞她整个心中。
讨厌!真的是很讨厌!她不但气他干扰了她独享戏水的乐趣,而且更气他看著自己的那种无礼的目光。哪有人像他这样看人,他的眼神让她联想到吃人的妖怪、无礼的狂徒。
不过奇怪的是她竟然一点也不怕他,就单单只是气他,所以她回应给他冷冷的一嗤,以及一个代表著桀骜不驯的甩头动作,跟著就当著他的面遁入湖中,在湖面消失了踪迹。
她生气了吗?为什么?他不由得闷声自问。正想开口搭讪时,谁知才一眨眼的工夫,仙子竟突然的从他眼前消失,让他连开口的时间都没有。
不肯就这么死心,他依然傻傻的伫立在原地,直等到太阳西下,他才不得不面对仙子再也不会出现的残忍事实。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肯给他认识她的机会?为什么她不开口跟他说话呢?他真想……想听听她说话的声音是否如她的笑声般声声动人、扣人心弦?
抱著一颗失望的心,德川藤哲拖著一双无力的脚,缓缓的往他暂居的吉田家前进。
如果明天他再来的话,仙子可能还会出现吗?倘若仙子没有来这个地方,那她可能会出现在哪里呢?
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打定了要再回到湖边等仙子出现的主意,相信只要自己有心,定会有再跟那娉婷美丽的仙子相会的机会。
※※※
“色狼、登徒子、不要脸、无耻、下流……”
听到这连绵不绝的咒骂声,吉田青霍只能无奈的放下手中的书册,抬头觑向那个打断他阅读的妹妹,“怎么了?火气这么大,是谁惹你生气的?”
“别问,你愈问,我就愈生气。”怒火中烧让吉田美代连面对跟自己双胞所生的哥哥也毫无耐心,一句话就挡了他的问题。
“别问?”吉田青霍哂然一笑,心里暗讽,就怕到时他真来个不闻不问,又会被她扣上漠不关心的罪名。“你确定?”为了不让自己平白受冤,他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想起那种丢脸至极的事情,吉田美代就算真的想说也说不出口,只能倔强的点头,益加愤恨的咬牙切齿。她只要一想起那个偷窥的恶徒,就恨不得能亲手挖出他的双眼,以泄自己心头之恨。
看这小妮子咬牙切齿的模样,他能断定这件事一定非常严重,否则以妹妹的反应,绝对不可能会是无关紧要的事。
心里虽然好奇,不过聪明的吉田青霍可不打算自找罪受,他不开口也不主动追问,只是平静的重新拿起自己刚刚才放下的书册,假装专心的沉浸在书香中。
虽然是同样的专注,不过眼前的吉田美代可绝对是真正的专心,她在脑中策划著要怎么为自己向那个登徒子讨回被偷窥的便宜。
住在吉田家附近的人,没有人不认识吉田青霍以及吉田美代这一对双生子的。他们恶作剧的名声不只传遍整个乡里,更是成功的让人对他们存有几分忌惮。
平时他们不主动去招惹人家、占别人的便宜,就已经让人谢天谢地了,哪轮得到别人来占他们兄妹俩的便宜呢?而今那个登徒子竟敢如此大胆的招惹了她,她吉田美代发誓,不整得他哭爹喊娘才真是怪事一件。
设个陷阱让他吃瘪?或是找几个孔武有力的人好好的去教训他一顿?抑或……想了好几个整人的方法,可始终就是拿不定主意,这让原本就没有什么耐心的她,不由得懊恼的开口大叫:“啊——烦死人了!”喊出自己心里的烦闷之后,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观察坐在她身旁的哥哥,想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一般正常的情况,只要她这个妹妹发出这样尖锐刺耳的叫声时,吉田青霍总会立即开口关心的。
可是等了片刻之后,那个应该关心的人竟然还是保持著始终如一的沉默态度,这可让吉田美代更加的不悦。
她向前一步,一伸手就是蛮横的夺取他拿在手中的书册,噘著嘴向他抱怨:“你为什么都不关心我?”
“是你先拒绝我的关心。”心里虽然好奇,可吉田青霍依然不动声色,假装想抢回她夺去的书册。
对自己哥哥的了解,也如他了解自己一般,她怎可能看不出兄长心里的好奇,“少来!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吉田青霍的,你就算要装,也要装得像样一点。”哼!明明心里就是好奇得要命,偏偏还装出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他到底想骗谁啊!
懒得再跟他玩这种你追我跑的无聊游戏,她很干脆的将书丢还给他,直接坦率的道出他的心事。
既然心事已被看穿,吉田青霍也懒得再装下去,他顺手放下书,才开口说:“就算我想帮,也得让我知道事情的始末以及缘由,否则这样没头没尾的,你教我从何帮起?”
“你终于肯帮我了,对不对?”本来还布满阴霾的脸蛋霎时有如雨后的阳光,充满了蓬勃的生气。
吉田美代迫不及待的把自己所受的委屈全盘说出,只希望自己的哥哥能帮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听完妹妹的话,吉田青霍当真是为她捏了一把冷汗。还好那个人只是偷窥,没有做出比偷窥还要卑劣的行为,否则那后果就真的是……不堪设想!
“你笨蛋啊!怎么老是说不听?我不是早就已经警告过你,不可以单独到那个湖边去,更不可在没有人的陪伴之下,全身赤裸的下去玩水。”想到那无法想像的可怕后果,吉田青霍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骂了再说。
“做都已经做了,你现在骂我又有何用?不如帮我想想,怎么教训那个坏人还来得比较实在些。”丝毫不知反省自己行径的吉田美代,回应的口吻比她的兄长更加盛气凌人。
“你……当真是无药可救!”有个这样的妹妹,吉田青霍也只能暗叹自己命苦。可不帮她行吗?“说吧!那个人是谁?家住何处?”
“他是……”才张口想回答吉田青霍的问题,可才说了两个字,吉田美代就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人啊!这下可好了!她到底应该怎么回答呢?这可真难倒她了。
瞅著妹妹一脸为难的表情,吉田青霍刚开始是疑惑,根本就不懂她的心思。倏忽,一个最不可能的猜想闯入了他的脑海,“你……你总不会连那个人最基本的资料也没有吧?”
“是的。”睇著哥哥那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她还真的是无颜以对,忍不住羞愧的垂下了头,小声的咕哝这荒谬却真实的答案。
“你……”丢脸啊!吉田青霍满脸涨红的瞅著那低著头不敢见人的女人。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想掐死她,或者干脆不承认她是自己的妹妹,可是……能吗?唉!“算了!这样没头没绪的,我可帮不了你了。”话落,他感觉更加疲惫,干脆再拾回刚刚被自己丢弃的书册,重新埋首书中的世界,来个眼不见为净。
难道不知那个人的基本资料就要放弃对他的报复了吗?才怪!她可不甘愿就这样放弃。
她在心里早已打定主意,就算没有那个人的资料又如何?只要有心,她不相信自己会找不到报仇的机会。
哼!等著吧!
※※※
说起吉田家的双胞兄妹,不只让乡邻头痛,更难为的是他们的父亲,也就是吉田家的大家长——吉田光由。
一般而言,身为人家的父亲,他实在该为拥有这么一对外貌出色又允文允武的儿女感到自傲才对;可如果他们不是那么爱恶作剧,或者是哥哥与妹妹的性情能稍稍的调和一下,抑或兄妹两人的兴趣能互相对调,那他就真的是一个非常幸福的父亲了。
可事实上,他的儿子也就是吉田青霍成天喜于与书册为伍,更喜欢在闲暇时候莳花植草,或者干脆就这么一躺,优闲的闭目养神。
总归一句话,儿子喜欢的活动全都是属于静态方面的。反之,女儿所喜欢的活动,却全都是属于动态方面的。
打猎、骑马、剑击武术她是样样精通,可说起女红绣艺,女儿可就真的是一窍不通。
有时,身为父亲的他一时心血来潮,想找女儿好好聊聊几句贴心话,得到的却是儿子的风凉话,说什么女儿出外胡作非为去了。
听听,这是什么话?可吉田光由根本就无法反驳,只因为他知道、也了解女儿的脾性,知道她就算没有胡作非为,也大致离此不远矣,所以他只能惭愧的哀叹自己教子无方,鼻子一摸,暗自伤神去。
他吉田光由这个父亲当得有多么失败,又是多么的无奈,他不但常常抱怨妻子的早逝,更常常为自己感到羞惭,可抱怨与羞惭有用吗?
如果真有用的话,那所有的遗憾也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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