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1-05章

 

  第一章

  达什伍德家在苏塞克斯定居,可有些年代了。家里置下一个偌大的田庄,府第就设在田庄中心的诺兰庄园。祖祖辈辈以来,一家人一直过着体面日子,赢得了四近乡邻的交口称誉。已故庄园主是个单身汉,活到老大年纪。在世时,妹妹长年陪伴他,替他管管家务。不想妹妹早他十年去世,致使府上发生巨变。为了填补妹妹的空缺,他将侄儿亨利.达什伍德一家接到府上。亨利.达什伍德先生是诺兰田庄的法定继承人,老达什伍德打算把家业传给他。这位老绅士有侄儿、侄媳及其子女作伴,日子过得倒也舒心。他越来越喜爱他们。亨利.达什伍德夫妇不仅出自利害关系,而且由于心地善良,对他总是百般照应,使他晚年享尽了天伦之乐。而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也给他的生活增添了乐趣。

  亨利.达什伍德先生同前妻生下一个儿子,同现在的太太生了三个女儿。儿子是个踏实体面的青年。当年他母亲留下一大笔遗产,到他成年时有一半交给了他,为他奠定了厚实的家底。此后不久,他成了亲,又增添了一笔财产。所以,对他说来,父亲是不是继承诺兰田庄,远不像对他几个妹妹那样至关紧要。这几个妹妹假若不依赖父亲继承这笔家业可能给她们带来的进益,她们的财产便将微乎其微。她们的母亲一无所有,父亲仅仅掌管着七千镑,而对前妻另一半遗产的所有权只在生前有效,他一去世,这一半财产也归儿子承袭。

  老绅士死了,开读遗嘱,发现跟其他遗嘱一样,叫人既高兴,也失望。他并非那样偏颇无情,还是把田庄传给了侄儿。但是,因为附有条件,这份遗产便失去了一半价值。本来,达什伍德先生想要这笔财产,只是顾念妻子和女儿,而不是为自己和儿子着想。但财产却偏偏要世袭给他儿子和四岁的孙子,这样一来,他便无权动用田庄的资财,或者变卖田庄的资财,来赡养他那些最亲近、最需要赡养的家眷。为了那个孩子,全盘家业都被冻结了。想当初,这孩子只是偶尔随父母亲到诺兰庄园来过几趟,跟其他两三岁娃娃一样,也没有什么异常逗人喜爱的地方,大不过正牙牙学语,禀性倔强,好恶作剧,爱大吵大闹,却博得了老绅士的欢心。相形之下,侄媳母女多年关照的情分,倒变得无足轻重了。不过,老人也不想太苛刻,为了表示他对三个站娘的一片心意,好歹分给了每人一千镑。

  达什伍德先生起初极为失望。他性情开朗,满以为自己能多活些年岁,凭着这么大的一个田庄,只要马上改善经营,省吃俭用,就能从收入中攒下一大笔钱,然而,这笔迟迟到手的财产在他名下只持续了一年工夫,因为叔父死后不久,他也一命归天,给他的遗嘱和女儿们留下的财产,包括叔父的遗产在内,总共不过一万镑。

  当时,家人看他病危了,便打发人去叫他儿子。达什伍德先生竭尽最后一点气力,向儿子做了紧急交代,嘱托他照应继母和三个妹妹。

  约翰.达什伍德先生不像家里其他人那样多情善感。可是,此时此刻受到这般嘱托,他也深为感动,答应尽力让她们母女生活得舒舒适适的。父亲听到这番许诺,便也放宽心了。一时间,约翰.达什伍德先生有空算计起来:若是精打细算,他到底能为她们尽多大力量。

  这位年轻人心眼并不坏,除非你把冷漠无情和自私自利视为坏心眼。总的说来,他很受人尊敬,因为他平常办起事来,总是十分得体。他若是娶个和蔼一点的女人,也许会更受人尊重,甚至他自己也会和蔼一些。无奈他结婚时太年轻,太偏爱妻子了。不过,约翰.达什伍德夫人倒也活像她丈夫,只是更狭隘,更自私罢了。

  他向父亲许诺的时候,心里就在盘算,想给他妹妹每人再补贴一千镑的收入。当时,他确实觉得这是他力所能及的。他除了目前的收入和母亲另—半遗产以外,还可望每年再添四千镑。一想到这里,心里不禁热乎乎的,他认为自己可以慷慨一点。“是的,我可以给她们三千镑,这多么慷慨大方啊:可以确保她们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啦。三千镑呀,我可以毫不费劲地省出这么一笔巨款。”他整天这么想着,接连想了好多天,一点也没反悔。

  父亲的丧事刚办完,约翰.达什伍德夫人也不打个招呼,就带着孩子、仆人来到婆婆家里。谁也无法怀疑她有权来这里,因为从她公公死去的时刻起,这房子就属于她丈夫的了。不过,她的行为实在太不文雅,按照人之常情,任何一个女人处在达什伍德太太当婆母的位置上,都会感到很不愉快。何况,达什伍德太太是个自尊心很强、慷慨大方、落拓不羁的女入,对这种唐突无礼的事情,无论是谁干的或者对谁干的,她都会感到深恶痛绝。约翰.达什伍德夫人在婆家从未受过任何人的喜爱,可是直到今天她才有机会向她们摆明:在必要时,她为人行事可以全然不顾别入的痛痒。

  达什伍德太太厌恶这种蛮横无礼的行径,并因此而鄙视她的儿媳。一见儿媳进门,她就恨不得永远离开这个家。怎奈大女儿一再恳求,她开始考虑一走了之是否妥当。后来硬是出自对三个女儿的爱怜,她才决定留下来。看在女儿们的份上,还是不跟那个做哥哥的闹翻为好。

  大女儿埃丽诺的劝解奏效了。埃丽诺思想敏锐,头脑冷静,虽然年仅十九岁,却能为母亲出谋划策。达什伍德太太性情急躁,做事总是冒冒失失。埃丽诺为大家着想,经常出来劝阻劝阻。她心地善良,性格温柔,感情强烈,然而她会克制自己,—一对于这—手,她母亲还有待学习,不过她有个妹妹决计一辈子也不要学。

  玛丽安各方面的才干都堪与埃丽诺相媲美。她聪慧善感,只是做什么事情都心急火燎的。她伤心也罢,高兴也罢,都没有个节制。她为人慷慨,和蔼可亲,也很有趣,可就是一点也不谨慎,与她母亲一模一样。

  埃丽诺见妹妹过于感情用事,不免有些担心,可达什伍德太太却觉得这很难能可贵。现在,她们两人极度悲痛的情绪,互相感染,互相助长。最初的那种悲痛欲绝的情状,一触即发,说来就来,反反复复地没完没了。她们完全沉湎于悲恸之中,真是哪里伤心往哪里想,越想越痛不欲生,认定这辈子就这么了结啦,谁来解劝也无济于事。埃丽诺也很悲痛,不过她尚能顶得住,尽量克制自己。她遇事能同哥哥商量着办,嫂子来了能以礼相待。她还能劝说母亲也这样做,请她多加忍让。

  三妹玛格丽特是个快活厚道的小姑娘,不过由于她已经染上了不少玛丽安的浪漫气质,而又不像她那么聪明,处在十三岁的年纪,还不可能赶上涉世较深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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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约翰.达什伍德夫人如今当上了诺兰庄园的女主人,她的婆母和小姑们反而落到寄人篱下的境地。不过,这么一来,她待她们反倒文静客气起来。她丈夫对她们也和和气气的,他除了对自己和自己的老婆孩子之外,对别人充其量也只能如此。他颇为恳切地请求她们把诺兰庄园当作自己的家。达什伍德太太觉得一时在左近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不如暂且呆在这里,于是便接受了他的请求,

  对于达什伍德太太来说,呆在个老地方,随时随地都能回想起昔日的欢乐,倒也再称心不过了。碰到高兴的时候,谁也没有她那样开心,那样乐观地期待着幸福的到来,仿佛期待本身就是一种幸福似的。可是一遇到伤心事,她也同样胡思乱想,失去常态,同她高兴时不能自己一样,她伤心起来也是无法解脱的。

  约翰.达什伍德夫人根本不赞成丈夫资助他几个妹妹,从他们小宝贝的财产中挖掉三千镑,岂不是把他刮成穷光蛋了吗?她请丈夫重新考虑这件事。自己的孩子,而且是独生子,他怎么忍心剥夺他这么一大笔钱呀?几位达什伍德小姐与他只是同父异母兄妹,她认为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亲属关系,她们有什么权利领受他这样慷慨的资助?人所周知,同父异母子女之间历来不存在什么感情,可他为什么偏要把自己的钱财送给同父异母妹妹,毁自已,也毁他们可怜的小哈里?

  “我父亲临终有嘱咐,”丈夫回答说,“要我帮助寡母和妹妹们。”

  “他准是在说胡话。那阵子,他十有八九是神志不清了,要不然他就不会异想天开地要你把自己孩子的财产白白送掉一半。”

  “亲爱的范妮,他倒没有规定具体数目,只是笼统地要求我帮助她们,使她们的境况好一些,他是无能为力啦。也许他不如索性把事情全部交给我。他总不会认为我会怠慢她们吧。可他让我许诺时,我又不能不应承;起码在当时,我是这么想的。于是,我许诺了,而且还必须兑现。她们早晚要离开诺兰庄园,到别处安家,总得帮她们一把吧。”

  “那好,就帮她们一把吧,可是帮—把何必要三干镑,你想想看,”她接下去说道,“那钱一旦抛出去,可就再也收不目来了。你那些妹妹一出嫁,那钱不就无影无踪啦。真是的,这钱要是能回到我们可怜的小儿子手里……”

  “哦,当然,”丈夫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可就了不得啦。有朝一日,哈里会怨恨我们给他送掉这么一大笔钱。他一旦人丁兴旺起来,这笔款子可就派大用场了。”

  “谁说不是呢。”

  “这么说,不如把钱减掉一半,这或许对大家都有好处。绘她们一人五百镑,她们也够发大财的了。”

  “哦,当然是发大财了!世上哪个做哥哥的能这样照应妹妹,即使是对待亲妹妹,连你的一半也做不到!何况你们只是同父异母关系!可你却这样慷慨解囊。”

  “我做事不喜欢小家子气,”做丈夫的回答说,“逢到这当口,人宁可大手大脚,而别小里小气。至少不会有人觉得我亏待了她们,就连她们自己也不会有更高的期望了。”

  “谁知道她们有什么期望,”夫人说道,“不过,我们也犯不着去考虑她们的期望。问题在于:你能拿得出多少。”

  “那当然,我想我可以给她们每人五百镑,其实,即便没有我这份补贴,她们的母亲一死,她们每人都能得到三干多镑,对于一个年轻女子来说,这是一笔相当不错的财产啦。”

  “谁说不是呢!说实在的,我看她们根本不需要额外补贴了。她们有一万镑可分。要是出了嫁,日子肯定富得很。即使不出嫁,就靠那一万镑得来的利息,也能在一起生活得舒舒服服的。”

  “的确如此。所以我在琢磨,整个来看,趁她们母亲活着的时候,给她点补贴,这是不是比给她们更可取呢?我的意思是给她点年金什么的。这个办法产生的良好效果,我妹妹和她们的母亲都能感觉得到。一年出一百镑,管叫她们全都心满意足。”

  然而,他妻子没有马上同意这个计划,她犹豫了一会儿。

  “当然,”她说,“这比一下子送掉一千五百镑要好。不过,要是达什伍德太太活上十五年,我们岂不上了大当。”

  “十五年!我亲爱的范妮,就她那命呀,连这一半时间也活不到。”

  “当然活不到。不过,你留心观察一下,人要是能领到一点年金的话,总是活个没完没了。她身强力壮的,还不到四十岁。年金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年一年地给下去,到时想甩都甩不掉。你不懂这种事,我可体验到给年金的不少苦楚,因为我母亲遵照我父亲的遗嘱,年年要向三个老仆人支付退休金,她发现这事讨厌极了。这些退休金每年支付两次,要送到仆人手里可麻烦了。此后听说有一个仆人死了,可后来发现并没有这回事。我母亲伤透了脑筋。她说,她的财产被这样长久刮下去,她哪里还做得了主?这都怪我父亲太狠心,不然这钱还不都是我母亲的,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加今,我对年金憎恶透了,要是叫我给哪个人付年金,我说什么也不干。”

  “一个人的收入年年这样消耗下去,”达什伍德先生说,“这当然是件不偷快的事情。你母亲说得对,这财产就不由自己做主了。一到年金支付日,都要照例支出一笔钱,这着实有些讨厌:它剥夺了一个人的自主权。”

  “那还用说。尽管如此,你还不讨好。她们觉得自己到期领取,万无一失,而你又不会再多给,所以对你压根儿不领情。我要是你呀,不管做什么事,一定自作裁夺。我决不会作茧自缚,去给她们什么年金。逢到某些年头,你要从自己的花销中抽声一百镑,甚至五十镑,可不那么容易。”

  “亲爱的,我看你说得对,这事还是不搞年金为好。偶尔给她们几个钱,比给年金有益得多,因为钱给多了,她们只会变得大手大脚,到了年底.一个小钱也多不出来。这是个最好不过的办法。不定时地送她们五十镑,这样她们什么时候也不会缺钱用,我还能充分履行我对父亲的诺言。”

  “当然如此。说实在话,我认为你父亲根本没有让你资助她们的意思。我敢说,他所谓的帮助,不过是让你合情合理地帮点忙,比方替她们找座舒适的小房子啦,帮她们搬搬东西啦,等季节到了给她们送点鲜鱼野味啦,等等。我敢以性命担保,他没有别的意思;要不然,岂不成了咄咄怪事。亲爱的达什伍德先生,你只要想一想,你继母和她的女儿们靠着那七千镑得来的利息,会过上多么舒适的日子啊。况且每个女儿还有一千镑,每年能给每人带来五十镑的收益。当然啦,她们会从中拿来向母亲缴纳伙食费的。总计起来,她们一年有五百镑的收入,就那么四个女人家,这些钱还不够吗?她们的花销少得很!管理家务不成问题。她们一无马车,二无马匹,也不用雇仆人。她们不跟外人来往,什么开支也没有!你看她们有多舒服!一年五百镑啊!我简直无法想象她们哪能花掉一半。至于说你想再给她们钱,未免太荒诞了吧,论财力,她们给你点倒差不多。”

  “哟!”达什伍德先生说,“你说得真是一点不假。我父亲对我的要求,除了你说的之外,肯定没有别的意思。我现在搞清楚了,我要严格履行我的诺言,照你说的,为她们帮点忙,做点好事。等我母亲搬家的时候,我一定尽力帮她安顿好,还可以送她点小件家什。”

  “当然,”约翰.达什伍德夫人说,“但是,有一点你还得考虑。你父母亲搬进诺兰庄园时,斯坦希尔那里的家具虽说都卖了,可那些瓷器、金银器皿和亚麻台布都还保存着,统统留给了你母亲。因此,她一搬家,屋里准摆得阔阔气气的。”

  “你考虑得真周到。那可是些传家宝啊!有些金银器皿送给我们可就美啦。”

  “就是嘛。那套瓷器餐具也比我们家的漂亮多了。我看太漂亮了,她们的房里根本不用配摆设。不过,事情就这么不公平。你父亲光想着她们。我实对你说吧:你并不欠你父亲的情,不用理睬他的遗愿,因为我们心里有数,他若是办得到的话,准会把所有财产都留给她们的。”

  这个论点是无可争辩的。如果达什伍德先生先前还有点下不了决心的话,这下子可就铁了心啦。他最后决定,对他父亲的遗孀和女儿,按他妻子说的,像邻居式地帮帮忙也就足够了;越此雷池一步,不说有失体统,也是绝对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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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达什伍德太太在诺兰庄园又住了几个月。这倒不是因为她不愿意搬走。有一阵子,一见到她所熟悉的每个地方,她都要激动不已,可是现在已经激动不起来了。如今她的情绪开始好转,不再被那些令人痛苦的伤心事所压倒,而是能够思索点别的问题了。她急切地想离开这里,不辞辛苦地四处打听,想在诺兰庄园附近找座合适的房子。她留恋这个地方,要远走高飞是不可能的。不过,她怎么也打听不到这样一个去处,一方面符合她自己需要舒适安逸的想法,另方面又能满足谨慎从事的大女儿的要求。有几座房子,做母亲的本来是中意的,不料大女儿比较固执己见,硬说房子太大住不起,最后只好作罢。

  达什伍德太太听丈夫说过,他儿子郑重其事地答应关照她们母女几个。丈夫临终前听到这番许诺,死也暝目了。她和丈夫一样,对儿子的诚意深信不疑。虽然她觉得自己别说七千镑,即使再少得多,也能过得绰绰有余,但她一想起来就为女儿们感到高兴。再看那做哥哥的心眼这么好,她也为他感到高兴。她责怪自己以前不该错怪他,认为他一毛不拔。他这样对待继母和妹妹们,足以说明他多么关心她们的幸福。有好长一段时间,她对他的慷慨豁达坚信不疑。

  她和儿媳刚认识,就瞧不起她,如今在她家里住上半年,进一步了解了她的为人,不觉对她更加鄙视。尽管当婆母的以母爱为重,处处注意礼貌,若不是出现了一个特殊情况,婆媳俩也许还共处不了这么长时间呢。照达什伍德太太的看法,出了这件事,她的女儿们理所当然是要继续呆在诺兰庄园的。

  这桩事就出在她大女儿和约翰.达什伍德夫人的弟弟之间,两人渐渐萌发了爱慕之情。那位弟弟是个很有绅士派头的逗人喜爱的年轻人,他姐姐住进诺兰庄园不久,就介绍他与她们母女结识了。从那以后,他将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那里。

  有些做母亲的从利害关系出发,或许会进一步撮合这种密切的感情,因为爱德华.费拉斯乃是一位已故财主的长子;不过,有些做母亲的为了慎重起见,也许还会遏制这种感情,因为爱德华除了一笔微不足道的资产之外,他的整个家产将取决于母亲的遗嘱。可是达什伍德太太对这两种情况都不予考虑。对她来说,只要爱德华看上去和蔼可亲,对她女儿一片钟情,而埃丽诺反过来又钟情于他,那就足够了。因为财产不等而拆散一对志趣相投的恋人,这与她的伦理观念是格格不入的。埃丽诺的优点竟然不被所有认识她的人所公认,简直叫她不可思议。

  她们之所以赏识爱德华.费拉斯,倒不是因为他人品出众,风度翩翩,他并不漂亮,那副仪态嘛,只有和他熟悉了才觉得逗人喜爱。他过于腼腆,这就使他越发不能显现本色了。不过,一旦消除了这种天生的羞怯,他的一举一动都表明他胸怀坦率,待人亲切。他头脑机灵,受教育后就更加聪明。但是,无论从才智还是从意向上看,他都不能使他母亲和姐姐称心如意,她们期望看到他出人头地-比如当个-她们也说不上当个啥。她们想让他在世界上出出这样或那样的风头。他母亲希望他对政治发生兴趣,以便能跻身于议会,或者结攀一些当今的大人物。约翰,达什伍德夫人抱有同样的愿望,不过,在这崇高理想实现之前,能先看到弟弟驾着一辆四轮马车,她也就会心满意足了。谁想,爱德华偏偏不稀罕大人物和四轮马车,他一心追求的是家庭的乐趣和生活的安逸。幸运的是,他有个弟弟比他有出息。

  爱德华在姐姐家盘桓了几个星期,才引起达什伍德太太的注意;因为她当初太悲痛,对周围的事情也就不注意了。她只是看他不声不响,小心翼翼,为此对他发生了好感。他从来不用不合时宜的谈话,去扰乱她痛苦的心灵。她对他的进一步观察和赞许,最早是由埃丽诺偶然说出的一句话引起来的。那天,埃丽诺说他和他姐姐大不一样。这个对比很有说服力,帮他博得了她母亲的欢心。

  “只要说他不像范妮,这就足够了,”她说,“这就是说他为人厚道,处处可亲。我已经喜爱上他了。”

  “我想,”埃丽诺说,“你要是对他了解多了,准会喜欢他的。”

  “喜欢他!”母亲笑吟吟地答道。“我心里一满意,少不了要喜爱他。”

  “你会器重他的。”

  “我还不知道怎么好把器重和喜爱分离开呢。”

  随后,达什伍德太太便想方设法去接近爱德华。她态度和蔼,立即使他不再拘谨,很快便摸清了他的全部优点。她深信爱德华有意于埃丽诺,也许正是因此,她才有这么敏锐的眼力。不过,她确信他品德高尚。就连他那文静的举止,本是同她对青年人的既定的看法相抵触的,可是一旦了解到他待人热诚,性情温柔,也不再觉得令人厌烦了。

  她一察觉爱德华对埃丽诺有点爱慕的表示,便认准他们是在真心相爱,巴望着他们很快就会结婚。

  “亲爱的玛丽安,”她说,“再过几个月,埃丽诺十有八九要定下终身大事了。我们会惦记她的,不过她会很幸福。”

  “啊,妈妈,要是离开她,我们可怎么办啊?”

  “我的宝贝,这还算不上分离。我们和她就隔着几英里路远,天天都能见面。你会得到一个兄长,一个真正的、情同手足的兄长。我对爱德华的那颗心算是佩服到家了。不过,玛丽安,你板着个脸,难道你不赞成你姐姐的选择?”

  “也许是吧,”玛丽安说,“我感到有点意外。爱德华非常和蔼可亲,我也很喜爱他。但是,他可不是那种年轻人——他缺少点什么东西,他那副形象可不引人注目——我觉得,可以真正吸引我姐姐的那种魅力,他连一丝一毫都不具备。他两眼无神,缺乏生气,显不出美德与才华。除此之外,他恐怕还没有真正的爱好。音乐对他几乎没有吸引力,他虽然十分赞赏埃丽诺的绘画,可那不是内行人的赞赏。埃丽诺画画的时候,他总要凑到跟前,尽管如此,他对绘画显然一窍不通。他那是有情人的赞赏,而不是行家的赞赏。使我满意的人,必须同时具备这两种气质。跟一个趣味与我不能完全相投的人一起生活,我是不会幸福的。他必须与我情投意含;我们必须醉心于一样的书,一样的音乐。哦,妈妈!爱德华昨天夜里给我们朗读时,样子无精打采的,蹩脚透了!我真替姐姐担心。可她倒沉得住气,就像是没看见似的。我简直坐不住了,那么优美的诗句,常常使我激动得发狂,可是让他那么平淡无味、不动声色地一朗读,谁还听得下去!”

  “他一定善于朗读质朴风雅的散文。我当时就这么想的,可你偏要让他念考柏的诗。”

  “得了吧,妈妈,要是考柏的诗都打动不了他,那他还配读什么!——不过,我们必须承认趣味上的差异。埃丽诺没有我这样的情趣,因此她可以无视这种缺欠,跟他在一起还觉得挺幸福的。可是,我要是爱他的话,见他那样索然乏味地念书,我的心都要碎成八瓣了。妈妈,我世面见得越多,越觉得我一辈子也见不到一个我会真心爱恋的男人。我的要求太高了!他必须具备爱德华的全部美德。而为美德增添光彩,他又必须人品出众,风度迷人。”

  “别忘了,我的宝贝,你还不到十七岁,对幸福丧失信心还为时过早。你怎么会不及你母亲幸运呢?玛丽安,你的命运与我的命运只会有一点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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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真可惜呀,埃丽诺,”玛丽安说,“爱德华竟然不爱好绘画。”

  “不爱好绘画?”埃丽诺答道。“你怎么能这样看?的确,他自己不画,可是他很喜欢看别人画。我敢向你担保,他决不缺乏天资,只不过是没有机会深造罢了。他要是一步步地学下来,我想会画得很出色的。他不大相信自己这方面的鉴赏力,总是不愿意对任何画儿发表意见。不过,他先天就有一种恰当而纯朴的鉴赏力,使他一般都很明断。”

  玛丽安唯恐惹姐姐生气,便不再往下说了。不过,埃丽诺说他赞赏别人的绘画,可是这种赞赏远远没有达到如醉如痴的程度,在她看来,只有达到如醉如痴的程度才能称得上真正具有鉴赏力。姐姐的错误使她暗自发笑。然而,她又佩服姐姐对爱德华的盲目偏爱,正是这种盲目偏爱才导致了那个错误。

  “玛丽安,”埃丽诺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不要认为他缺乏一般的鉴赏力。其实,我也许应该说你不会有那种看法,因为你待他十分热诚。如果你真有那种看法的话,你肯定不会对他那么彬彬有礼。”

  玛丽安简直不知说什么好。她无论如何也不想伤害姐姐的感情,然而又不能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最后她回答说:

  “埃丽诺,要是我对他的称赞与你对他优点的认识不尽一致,请你不要生气。我不像你那样,有那么多机会去揣摩他在意向、爱好和情趣方面的细微的倾向;但是,我极其佩服他的德行和理智。我觉得他可敬可亲极了。”

  “我敢肯定,”埃丽诺笑盈盈地答道,“像这样的称赞,连他最亲近的朋友听了也不会不满意的。我很难设想,你能说出更热情的赞语。”

  玛丽安看到取悦于姐姐这么容易,禁不住也乐了。

  “对于他的德行与理智,”埃丽诺接着说,“凡是经常见到他,能同他畅所欲言的人,我想谁也无法怀疑。他有卓越的见识和操守,只因生性缅腆,经常寡言少语,一时显现不出来。你了解他,能对他那实实在在的人品做出公正的评价。至于谈到你所谓的细微的倾向,有些特殊情况你没有我了解。我有时常和他在一起,而你却完全让母亲拴住了,亲热起来没完没了。我常常见到他,研究了他的情感,听取了他在文学与鉴赏方面的见解。整个来说,我敢断言,他知识渊博,酷爱读书,想象力丰富,观察问题公允而准确,情趣风雅而纯洁。他各方面的能力和他的人品举止一样,你越是了解,印象越好。初看上去,他的风度的确不很引人注目,相貌也算不上漂亮,不过你一见到他那无比动人的眼神,你就会发现他的整个表情都十分可爱。现在我很了解他,觉得他确实漂亮,至少可以说几乎是漂亮的。你看呢,玛丽安?”

  “埃丽诺,我要是现在不认为他漂亮,马上就会这么认为的。既然你叫我爱他如爱兄长,我将看不到他外貌上的缺欠,就像我现在看不出他内心里有什么缺欠一样。”

  一听这话,埃丽诺不禁为之一惊。她后悔自己不该那样热烈地赞扬爱德华。她觉得,她对爱德华尊崇备至。她认为这种尊崇是双方互有的。不过,对这种相互尊崇,她需要有更大的把握,才能让玛丽安确信他们是相互钟情的,她自己也好感到踏实一些。她知道,玛丽安和母亲忽而胡猜乱想,忽而信以为真。对她俩来说,想望着的便是有希望的,有希望的便是指日可待的。她想把事情的真相向妹妹解释清楚。

  “我不想否认,”她说,“我非常看重他—一我十分尊敬他,喜欢他。”玛丽安突然勃然大怒起来。

  “尊敬他!喜欢他!冷漠无情的埃丽诺。哼!比冷漠无情还坏!你怕羞才这样讲。你再说这些话,我马上就离开这个房间。”

  埃丽诺忍不住笑了。“请原谅,”她说,“你尽管放心,我这样平心静气地谈论我的感情,决没有冒犯你的意思。请你相信,我的感情比我表白的还要强烈。而且你要相信,由于他有那么多优点,由于我怀疑他——希望他有情于我,我才理所当然地产生了这种感情,这既不轻率,也不唐突。但是除此之外,你切不可信以为真。我不敢保证他一定有心于我。有些时候,这种事情还很难说。在没有彻底摸清他的真实思想以前,我想自己还是不要纵容这种偏爱,不要以想象代替事实,轻信妄言,这你是不会感到奇怪的。讲心里话,我并不——几乎一点也不怀疑他对我特别喜爱。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问题需要考虑。他绝非是独立自主的。他母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不得而知。不过,范妮偶尔谈到过她的行为和见解,我们从不认为她是和悦的。爱德华自己也肯定知道,他假若想娶一个财产不多、身价不高的女人,一定会遇到重重困难。”

  玛丽安惊得地发现,她和母亲的想象已经大大超越了事实真相。

  “你当真没有和他订婚:”她说。“然而,这准是马上就要发生的事情。不过,这样推迟一下倒有两个好处,一则我不会这么快就失去你,二则爱德华可以有更多的机会提高自己的天生的鉴赏力,以便欣赏你的特殊爱好,这对你们未来的幸福是必不可少的。哦!他若为你的天才所激发,也学会画画,那该多么令人高兴啊!”

  埃丽诺把自已的真实想法告诉了妹妹。她不像玛丽安想象的那样,把对爱德华的钟情看得那么遂心如意。他有时候没精打采的,如果不是表示态度冷淡的话,就说明前景有点不妙。假如他对埃丽诺的钟情感到怀疑,大不过使他忧虑一番,不可能惹得他老是那么垂头丧气的。这里或许有个更合乎情理的原因:他的从属地位不允许他感情用事。埃丽诺知道,他母亲对他的态度,既不是让他把现在的家安排得舒适一些,又不是确认他可以不严格遵循她为他制定的生财发迹之道,而自己成家。埃丽诺深知这一情况,心里不可能感到安稳。她不相信他的钟情会产生什么结果,只有她母亲和妹妹依然认为很有把握。不,他们在一起呆的时间越长,他的情意似乎越令人感到可疑。有时,出现那么痛苦的几分钟,她觉得这只不过是友情而已。

  尽管爱德华的感情很有节制,但是一旦让他姐姐察觉了,也真够叫她心神不安、大不自在的,同时,也更使她变得粗暴无礼,她一抓住机会,便当场冲着婆婆奚落开了,神气活现地叙说起她弟弟多么前程远大啦,费拉斯太太决计给两个儿子都娶门贵亲啦,谁家姑娘胆敢诱他上钩决没有好下场啦,说得达什伍德太太既不能佯装不知,又不能故作镇定。她鄙夷地回敬了一句,便走出房间,心想不管多么不方便,花费多么大,也要马上搬家,不能让亲爱的埃丽诺再忍受这种含沙射影式的恶语中伤了,一个星期也不多待了。

  正当她处于这种精神状态的时候,达什伍德太太接到邮递来的一封信,信里有个特别及时的提议,说是有一幢小房要出租,要价很便宜,因为房主是她的一位亲戚。此人是德文郡一位有钱有势的绅士。信就是这位绅士亲自写的,写得情真意切,表现出友好相助的精神。他说,他晓得她需要一处住所,虽然他现在向她提议的这座房子只是座乡舍,但是他向她保证,只要她满意这个地方,他一定根据她的需要,尽力加以改修。他介绍了房屋和花园的具体情况之后,便恳挚地敦促她和女儿们一道,早日光临他的寓所巴顿庄园,以便亲自权衡一下,看看巴顿乡舍(因为这些房子都在同一教区)经过改修是否能使她称心加意。看样子,他确实急于想给她们提供住房,整封信写得那么友好,表妹读了哪能不高兴呢?特别是当她遭受近亲的冷落之后。她不需要时间去细想细问,读着读着便下定了决心。巴顿地处德文郡,远离苏塞克斯。若是在几个小时以前,仅凭这一个不利条件,就足以抵消它可能具备的一切有利条件,但目前它却成了最为可取之处。搬出诺兰一带不再是不幸的事情,而是成为一心想望的目标,与继续寄人篱下,忍受儿媳的窝囊气相比,这简直是一件幸事。诺兰庄园纵然是个可爱的地方,但是有这样一个女人在这里做主妇,能永远离开还是比住在这里更少些痛苦。她当即给约翰.米德尔顿写信,感谢他的好意,并且接受了他的建议。然后,她急忙将两封信拿给女儿们看,以便在发信前先征得她们的同意。

  埃丽诺素来觉得,为了谨慎起见,她们还是离开诺兰庄园远些,而不要夹在目前这帮人中间。因此,基于这一点,她没有反对母亲准备搬到德文郡的打算。另外,从约翰爵士的信里看,那幢房子比较简陋,房租低得出奇,使她没有理由加以反对。因此,虽然这不是一项令她为之神往的计划,虽然她并不愿意离开诺兰庄园一带,但她还是没有试图阻止母亲把那封表示赞同的信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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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达什伍德太太一发出回信,就喜不自禁地向几子儿媳宣布:她己经找到了房子,一旦做好迁居准备,就不再打扰他们了。他俩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吃了一惊。约翰.达什伍德夫人没有吭声,她丈夫倒挺客气,说他希望迁居的地方不要离诺兰庄园太远。达什伍德太太洋洋得意地回答说,她要搬到德文郡。爱德华一听这话,连忙把脸转向她,带着惊讶而关切的口气(这并不出她所料),重复了一声:“德文郡,你真的要去那儿?离这儿这么远。去德文郡什么地方?”达什伍德太太说明了地点,就在埃克塞特以北不到四英里的地方。

  “那只是个乡舍,”她接着说道,“不过我希望能在那里接待我的许多朋友。这幢房子可以很容易地再增加一两个房间。如果我的朋友们能毫无困难地远道赶来看我,我一定会毫无困难地给他们安排住处。”

  最后,她非常客气地邀请约翰.达什伍德夫妇去巴顿作客,还一片深情地向爱德华提出邀请。虽然她最近与儿媳的一次谈话促使她打定主意: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决不在诺兰庄园多呆一天,但是那次谈话中儿媳的主要意向却对她丝毫没有影响。同以往一样,她这次搬家的目的决不是为了要把爱德华和埃丽诺分开,她想通过针锋相对地邀请爱德华,向约翰.达什伍德夫人表明:“你尽管反对这门亲事好了,我压根儿不买你的帐!”

  约翰.达什伍德先生三番五次地对继母说:她在距离诺兰庄园这么远的地方找了座房子,叫他不能为她搬运家具效力,真是不胜遗憾。此时,他良心上的确感到不安,他已经把履行对父亲的诺言局限在帮帮忙这一点上,想不到这样一来,连这点忙也帮不上了。家具全部由水路运走。主要的东西有家用亚麻台布、金银器皿、瓷器、书籍,以及玛丽安的漂亮钢琴。约翰.达什伍德夫人眼看着东西一包包地运走了,不觉叹了口气。达什伍德太太的收入与他们的相比,是微乎其微的,可她竟然能有这么漂亮的家具,怎么能叫她不觉得难受呢?

  这座房子,达什伍德太太租用一年,里面陈设齐全,她马上就可以住进去。双方在协议中没有遇到任何困难。达什伍德太太只等着处理掉她诺兰庄园的财物,确定好将来家里用几个仆人,然后再启程西迁。因为她对自己关心的事处理起来极其迅速,所以很快就办妥了。她丈夫留下的马匹,在他死后不久就卖掉了。现在又出现一个处理马车的机会,经大女儿恳切相劝,她也同意卖掉。若是依照她自己的愿望,为了使孩子们过得舒适,她还是要留下这辆马车,怎奈埃丽诺考虑周到,只好依了她。也是依照埃丽诺的明智想法,她们还把仆人的数量限制到三个——两个女仆,一个男仆,都是从她们在诺兰庄园已有的仆人中很快挑选出来的。

  那位男仆和一位女仆当即被差往德文郡,收拾房子迎接女主人。因为达什伍德太太与米德尔顿夫人素昧平生,她宁肯立即住进乡舍,而不愿到巴顿庄园作客。约翰爵士将房子描述过了,对此她深信不疑,无心再去亲自查看,等搬进去再说吧。她要离开诺兰庄园的心情越来越迫切。明摆着,那位儿媳眼见她要搬家了,不禁得意扬扬,那股得意劲儿,即使在冷冰冰地请她推迟几天再走的时候,也不加掩饰。现在该是约翰,达什伍德妥善履行对父亲的诺言的时候啦。既然他初来诺兰庄园时没有尽到责任,现在她们行将离开他的家,也许是他履行诺言的最好时机。但是,达什伍德太太很快就死了这个心,她从他的话音里听得出来,他所谓的帮助只不过是让她们在诺兰庄园寄住了六个月。他成天喋喋不休,什么家庭开支越来越大呀,什么要花钱的地方没完没了呀,什么不管多么显要的人物也面临着无可估量的花销问题呀,听起来,他自己似乎需要更多的钱财收入,而决不想往外送钱。

  约翰.米德尔顿爵士写给诺兰庄园的头一封信收到后不过几个星期,达什伍德母女的新居便料理停当了,于是她们可以启程了。

  最后向如此可爱的地方告别,母女们可没少流眼泪。“亲爱的诺兰庄园:”离别前的头天夜里,玛丽安在房前独自徘徊,边走边说。“我什么时候能不留恋你呢?什么时候能安心于异土他乡呢?哦,幸福的家园!你知道我现在站在这几打量你有多么痛苦,也许我再也不能站在这儿打量你啦!还有你们,多么熟悉的树木:你们将依然如故。你们的叶子不会因为我们搬走了而腐烂,你们的枝条不会因为我们不能再观看了而停止摇动!那是不会的,你们将依然加故,全然不知你们给人们带来的是喜是哀,全然不知在你们阴影下走动的人们发生了什么变化!可是,谁将留在这儿享受你们给予的乐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