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常见到的案件嘛!”
虽然只是一句最普通不过的话,可是有时也会有反作用的。
原本已进入半睡眠状态的大贯组长突然睁大了眼,说:“什么意思?”
“啊?!”
井上刑警跟随大贯组长办案还不到两个礼拜,所以还无法捉摸到大贯组长的脾气。听他在问了,就很正经地点头回答说:“被杀的人叫做松阪浩哉,是位评论家。”
“评论家?哪一方面的评论家?”
“好象各方面都行。常在妇女杂志上发表他的随笔。”
“评论家这种人最靠不住了。”大贯皱着冒头,一副曾深受其害的神情。
“嗯,说得也是。”井上带着愉快的语调继续接着说:“这个松阪虽然在妇女杂志上发表‘夫妻的相处之道’,可是他却到处风流,我看他们夫妻两人也经常口角的样子。”
“所以,大概就在那种情况下被杀了吧!”大贯不以为然地下了评断。
“松阪是在自己家里的工作室里被杀的。松阪在自己家的空地上盖了一栋工作室,好象就在那儿写稿的样子。大门也是另外加上的,可以直接从外头进入,所以不只是工作方便而已,要悄悄地带情人回家偷情也是很方便的。”井上喘一口气,打开笔记本继续说道:“事情大概是这样子的。──松阪昨晚十点左右就进去工作室。据说他都是在这个时间开始写稿的。然后,大约十二点左右,家里的一个人听到似乎有人进去工作室的样子。不晓得是谁,可是他听到计程车的声音,大门──是工作室的──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今天早上,他太太用完早餐,往工作室那方向看,窗帘开着,这表示他还在写稿;若是窗帘拉上则表示他在睡觉,不要打扰他,这是他定下的暗号。今天早上因为窗帘没拉上,所以太太就拨内线电话过去。可是却没有人接。她觉得很奇怪,就穿过庭院,往工作室走去。结果,就发现丈夫被杀了。死因是──”
井上一口气地报告到这里,往大贯那方向瞄了一眼,他愣住了。大贯两手塞住耳朵,好象正在冥想而被打扰似的模样。
井上推了推他的手肘。
“嗯?”大贯把手从耳朵上放下来说:“说完啦?”
“说完?!……您并没有在听嘛!”井上愕然不已。
“办案的禁忌是预先下判断。”大贯一副认真的表情,“刚才,你说这常有的嘛!可是,站在我们的立场来说,即使是这种常有的案子,也该抛弃一切的偏见或先下判断,要把它当作像是从未发生过这种案子那样,从头调查起。所以,我才把耳朵塞住,不听你的报告啊!”
井上眨眨眼说:“那您叫我不要说不就得了!”
“我不会禁止部下自由发言的权利!”大贯继续他自己的发言,“让你自由地发言,而我为了不听,就只好塞住耳朵了。这是很有理论性的。”
这个时候,井上才了解为何学长们一听到自己被分配到大贯组长手下工作时,眼中所流露的同情眼神。
在巡逻警车尚未抵达现场时,我们先来介绍这两位主角吧!
井上安弘今年二十五岁,是警务处搜查一课的新来刑警。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虽然他的缺点是太过于正经,可是仍不失为一位正直的年轻人。
和井上比较起来,大贯可以说是相反典型的人。硬是找出共通点的话,那就是──同是人,同是男人罢了。
不过,这并不是说大贯爱偷懒,其实任何案子只要一经他插手了,就会很热心地去办案,只不过是那种热心常和一般所谓的热心截然不同而已。
周围的人常叹息地说:“如果他能不帮倒忙的话,就阿弥陀佛了!”
从这句话,你就可以想象出来大贯是个怎样的人了。
外表看起来就是五十岁左右的体型──脚短短的,挺个啤酒肚。虽然动作迟钝了些,可是在他那不笨的脸上,却有着敏锐的眼光,不,倒不如说是多疑的眼光来得恰当。
这一天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从巡逻车的窗子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空。
“真是好天气!”为了打破车上沉闷的气氛,井上顺口说道:“在这么好的天气里却发生凶杀案,真是倒霉!”
大贯瞪了他一眼,说:“你怎么了?难道你研究过杀人事件及天气的关连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
“那么就安静点,不要乱说话。”
这么一来,井上也只得闭口不语了。他们俩现在的情形,可说是最最普通的上司及部下的关系。
松阪家位于幽静住宅区中,很显眼的一栋建筑物。
“哇!真豪华。”
从巡逻车下来时,井上忘却不愉快的心情而赞美着矗立在他眼前的建筑物。
井上马上连想到自己那间六、七坪大小的公寓,相较之下,自己那间房间就像是猪舍了。而大贯呢?拿自己所住的破烂住屋比较起来的话──“这边土地比较便宜。”他不服输地强辩着。
松阪家是一栋很时髦的白色建筑物,主屋大得几乎将周遭的土地都包围了,工作室是从主屋的另一角延伸出来的平房。巡逻车就停在工作室的大门前。
“这里是工作室。”井上胸有成竹地说:“换句话说,案发现场就是这里。”
“我们进去吧!”
大贯打开大门。──说是一间工作室,却像是豪华公寓的设计,玄关也非常宽大。门打开,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官出来,说:“总局来的人吗?”
井上回答说:“是搜查一课的。”
“辛苦您们了。”
“现场是这里吗?”
“是的。”
他们两人进入房间。
房子是西式建筑,有六、七坪宽。在屋内的一角,摆着一张厚重而宽大的书桌及一张皮椅,大概就是用来写稿的地方吧。若是没有那些设备的话,这间房子会是一间很舒适的起居室。
专为客人来访而设置的沙发柔软舒适,旁边小桌上摆着高级的威士忌酒。
“我是N警局的白井。”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刑警带着疲倦的神情走来。大贯省略了招呼,唐突地问道:“尸体呢?”
“哦!在这边。”答了腔,白井刑警打了个大呵欠:“昨晚忙别的案子很晚才睡,今天早上又被案子吵醒……”白井抱怨似地解释着。
尸体横躺在桌子下方,──矮短、平凡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睡衣。
“嗯!”大贯看着尸体,问道:“死因呢?”
“胸膛一刀。”白井回答说:“还没找到凶器。”
大贯拉下脸沉思。白井不理他那难看的脸,继续说明他的发现:“我想大概是和女人分手的纠纷吧!烟灰缸上有烟蒂,上头留有女人的口红痕迹,被害者在女人这方面似乎很有一套,不晓得是哪一个女人干的就是了。”
井上看大贯一句话也没说,慌张地取出笔记本说:“那,那么,有没有目击者,或者是任何线索?”一边说还一边从口袋中拿出笔,匆忙之间,手一滑,笔掉了。
“虽然探听到一些消息,可是尚未找出嫌犯。”
“找得到吗?”大贯突然插进这一句话,刹那间,白井愣住了。
“什么意思?”
“不必探听了!”大贯肯定地说道。
“可是,组长──”
“还不懂吗?!这是自家人杀的啊!”
大贯以严肃的语气断定说。井上惊愕得连笔都忘了找。
“您说……凶手是自家里的人?”
“没错!”
“怎么知道呢?”
“你在注意哪里啊?”大贯不耐烦地说:“你看看,被害者是穿着睡衣喔!到工作室来工作会穿着睡衣吗?明明是被害者准备上床睡觉了。换句话说,不是在这里被杀的。是在主屋被杀,然后搬到这里来的。”
“可是──”
“而且,能用凶器一刀刺进心脏的女人,会忘掉染上口红的香烟吗?那根烟只是为了要掩人耳目。”
“您所说的我都知道,可是……”井上吞吞吐吐地不敢说。
白井咳嗽一声,说:“那个……睡衣的事。”白井见井上不敢言语,他只好说了。
“怎么样?”
“那没什么好奇怪的。”
“怎么说呢?”
“这里也有睡觉的房间啊!”白井说明给他听,“那个门的后头就是寝室。据说松阪的习惯是稿子多的时候,中途会先睡一下,然后再起来工作。”
“原来如此。那就没什么疑问啦!”井上松了一口气。
特地想出来的推理被推翻了,大贯有点不甘心地问道:“可是,工作室里有寝室,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不是说他们夫妻两人常为了女人的事在吵嘴吗?可是,在这种地方有一张床,要带女人回家不是最好的安排吗?但是,他太太会允许他如此做吗?”
听大贯这么一说,井上觉得这才是正确的疑问。大贯眼睛一亮,击着手掌心说:“一定是这样的!──原来如此,差一点就被骗了。”
“什么?”
“是谁说这里是寝室的?”
“那是……太太说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大贯胸有成竹地点头说:“真是高招。”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组长!”
“还不懂吗?嘿!大概也只有像我这样自由思考、没有偏见的人才想得出来吧!”大贯得意洋洋地说着,“这里有寝室很奇怪,所以说这儿是没有寝室的。”
白井指着门说:“可是,眼前就有──”
“有床,对吧?可是你怎么知道那张床是不是以前就有的呢?”
“那是──”
“太太说的?!如果他太太是凶手的话,她所说的就全是谎言。穿着睡衣被杀,然后搬到这里来,可是他的穿着总是会令人生疑,所以才再搬一张床过来,把这里布置成寝室的样子的!”
“搬一张床有那么简单吗?”
大贯想了想,问道:“主屋有谁在住?”
白井回答说:“太太跟儿子、女儿三个人,儿子在念大学。”
“那么,三人都是共犯。”大贯立刻下命令说:“喂!井上,将主屋彻底地搜查一遍,一定会发现凶器的。”
“组长!”井上大吃一惊地说:“没有搜索令啊!”
“没有时间去拿那搜索令什么的了!再回去拿的话,凶器被处理掉了,怎么办呢?”
“可是──”井上拚命阻止,他可不想和大贯一起被革职。
“可是,如果什么都没找到呢?”
“那更好办了!”
“怎么说?”
“那一定是有人拿出去处理掉了,那一定会有人发现的,还不是跟自白一样。”
井上还是觉得大贯的想法行不通。可是,大贯却不管他,说:“我要过去那边。”
出了庭院,“咦,没有靴子。──借一下这双凉鞋。”
穿上凉鞋,就辟哩啪啦地穿过庭院往主屋走去。白井目送着他走远了才对井上说:“你们组长的想法真幽默啊!”
“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啊?”
颜色鲜艳的地毯上,摊着一堆衣物:洋装、毛衣、裙子、丝袜,甚至连内衣也散置在地上。
松阪由利子直瞪着井上,生气地说:“这就是搜查?变态、窥视狂!”
由利子是松阪的女儿,今年十八岁,大学一年级。
“不是我做的。”井上无辜地解释。
“不管是谁做的,反正就是警察干的。”
“那是……”井上勉勉强强地点头,“要不要我帮你收拾?”
“住手!不要碰它!”
由利子几乎已陷入歇斯底里状态了。
“都脏掉了!内衣要全部丢掉重买了。”
“很抱歉!”
由利子稍微平息了怒火,坐在床上──被单被抓开,底垫整个翻过,如果这样子还算是床的话──看着井上说:“在怀疑我们吗?”
“不,不是的。这只是──为了慎重起见,形式上的而已。”
“这样子还只是形式上而已?!”
被她这么一问,井上无法说明上司搜查的方针。
“算了。”由利子耸耸肩,不在乎地说:“说不定被你们猜中了也不一定。”
“什么意思?”
“说不定凶手就在我们当中。”
“怎么有可能!”井上眨眨眼,说:“可是,有人说半夜有访客啊?!”
“我哥说的话你最好不要相信。”由利子很潇洒地说着。
“怎么说呢?”
“我哥是出了名的说谎者。”
井上怀疑自己耳朵所听到的话,这像是兄妹之间应有的评论吗?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哥哥杀死父亲的罗?”
“我哥哥?”由利子张大眼晴,然后笑着说,“我哥哥才没有那种胆量呢!”
井上还是无法了解由利子口中的哥哥松阪浩一郎。
“那他为什么要撒谎呢?”
“那你得问他本人才知道罗!”
井上觉得好象被戏弄了似的,心中有些不快,可是还是忍耐住,正经地说:“我会问的。可是,你为什么要说凶手是在家里面呢?”
“我可没这样说喔!我只不过说不一定而已。”
“但是,那『不一定』应该有所根据吧?”
“因为父亲一死,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啊!”
井上瞪大了眼。
“对──对你的父亲──不可以讲这么过分的话。”
“哎呀!你上过公民道德课啊?”由利子嘲弄似地笑着说。
“不管父母再怎么不对,也要尊敬他们,不可造次!”
“你有完没完!好象电视广告!”由利子皱着眉头,“想尊敬他也没办法尊敬啊!”
“这怎么说呢?”井上急忙地拿出笔记本,突然想到刚才丢了原子笔,“对不起,能不能借一支笔?”
“可以啊!”由利子拿给他一支K金钢笔,“我妈妈早就和父亲感情不合了。父亲乱搞女人也是一个原因,主要是我妈妈有男人。”
“男人?”
“是的。他叫做河村敏男,比我妈小十岁,自称是个画家,可是我看他根本没在画画。他的目的是从我妈那儿要钱花用罢了!”
“那不是半斤八两,不分上下吗?”
“没错啦!可是,我妈想跟我爸离婚。”
“要跟那个叫做河村的──”
“她想跟他结婚。可是,我爸风流是风流,他绝对不答应离婚。还不是因为他在写那些夫妻相处之道这类的文章,如果执笔本人闹离婚的话,那不是会砸招牌吗?!”
“说的也是。”
“所以啦!我爸一死,妈就安心了。既可以省下离婚手续,又可以得到家产。”
“原来如此!”井上似乎不太习惯使用这种高级的笔,写得别别扭扭的。“那么,你哥哥呢?”
“好象需要一笔钱吧!不太清楚要做什么。”
“我再问他好了。”
“我想大概是女孩子的什么开刀手术费吧!”
“手术费?哪一位身体不舒服啊!”井上一脸认真的表情。
由利子不由得地笑出了声,“讨厌!你是在调戏我是不是?”
“什么?”
“收拾善后嘛!”
“哦!我懂了。”井上理解似地点头,“现在的人真的很不得了。”
“对呀!又偷偷地做,不便宜喔!”
“整理成大垃圾丢出去不就得了?”
由利子睁圆了眼睛,说:“你身为刑警的人居然说出这么过分的话?!把婴儿装在垃圾袋里?”
井上愣了一会,终于知道她在指什么之后,狼狈不堪地说:“不,我不是那种意思,我没想到是那种收拾善后……所以……”
“你很可爱耶!”由利子愉快地说着。
“那个……那么,你也认为父亲死了最好,是不是?”
“你还没结婚吗?还是在室男吗?”
“请,请你告诉我理由……”
井上拚命地保持平静缓缓地向后退,因为由利子一步一步地往他这边移近来了。
“我就喜欢像你这样类型的男人。”
“你、你、你也需要钱吗?”
由利子冷不防地抱住井上,嘴唇凑了上来,“嗯……嗯……”
井上虽然想继续查问,却无法言语。就在这时候,门突然“碰”地一声被打开,门口站着白井刑警。
“那个……组长好象有话要跟你说。”他说着说着却张大了眼,“很抱歉你正在忙着……”
下了一楼,就看到大贯站在客厅中间;如同进出舞台中央的主角,眺望着每个人的脸。
“组长,有什么……”
“你在上面干什么?全部的人在等你一个!”
“对不起,在问由利子许多的事,所以──”
白井故意地咳嗽几声。
“算了!你坐在那儿!小姐,你也坐下来!”大贯以傲慢的语调命令着。
沙发上已坐着刚守寡的未亡人松阪笑子;脸上涂了五颜六色,打扮得很时髦,一点都不像是刚丧夫的人。还有浩一郎,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
“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呢?”笑子问他。
“没错!”大贯得意洋洋地回答她,“我刚刚又把现场搜查一遍。当然啦!我的部下应该都已做过彻底的搜查。可是我这个人呢!不自己亲身调查过是不会安心的!这种精神才是当个优秀警官的条件。”
井上不耐烦地真想说:在这种场合还在作什么宣传广告!
大贯满面春风地说:“因而,我在沙发下面,发现了一项被疏忽遗漏的重要线索。”
最后这一段他提高了音度,你可以想象成这一段是正在吹喇叭时的那种音度。
白井悄悄地对站在身旁的井上说:“好奇怪!”
“奇怪什么?”
“我们在搜查的时候,绝对没有那种东西。这可不是推卸责任。是真的没有那东西啊!”白井虽然压低声音但却很肯定地说:“如果那种东西掉在地上的话,我们不可能没看到才对啊!”
“到底他找到什么?”
白井正要回答这问题时,大贯开口说话了:“我发现的东西就是这个。”
大贯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用手帕包着的东西,然后打开让大家看。
井上一看不自觉地发出声音。大贯得意洋洋地拿出来的东西是刚才井上滑落掉的原子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