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组长,身体状况还好吧?”井上一进入病房,马上开口问道。

  大贯人躺在床上,头上夸张地包了绷带。

  “是你啊!”

  “气色还不错嘛!”

  “受伤的人不是你啦!尽说些风凉话!”大贯一脸不高兴地说着,“调查得怎样了?”

  “有线索了。”

  “怎么说?”

  “犯人大概是千草真弓。她是松阪最新的爱人,可是最近松阪冷淡了她,两人之间似乎相处得不太好。案子发生的那一天,两人在餐厅发生口角,有目击者。在案发的时间内,千草真弓没有不在场证明,残留在烟灰缸上的香烟口红痕迹,好象也是千草真弓的。”

  托大贯入院之福,调查才得以很顺利地进行。可是,本性善良的井上却没有说出口。

  大贯沉着脸听着井上的报告,井上说完之后,他开口说:“你是个笨蛋吗?”

  “啊?”

  “不用说也知道啊!”

  “怎么说?”

  “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哪一点?”

  “偷袭我的这一件事!”大贯生气地吼叫,结果引起头痛,痛得他猛按头喊:“痛,痛,……”

  其实医生早就说过不用再包绷带了,搞不懂他为什么还是坚持要包绷带。

  “可是,组长──”

  “你知道吗?凶手想杀我!换句话说,凶手知道我已掌握真相的线索。”

  “可是,他没有杀你的理由啊?”

  “只为了偷一支便宜货的原子笔,用得着拿铁器来打我头吗?!分明他有杀人的意图嘛!”

  井上拚命地忍住不笑出声。大贯所说的“铁器”,实际上只不过是一条法国面包而已。

  “那个叫做千草还是什么草的人绝对不是凶手。因为她不知道我的推理。”

  “说不定偷袭组长的人和杀人犯不是同一个人呢?”

  “胡说八道!世界上有那种把人打昏了,不偷钱包只偷一支便宜的原子笔的家伙吗?”

  井上一听,心中咋舌不已。早知道当时连钱包一起拿走好了,省得他现在还大作文章。

  “那支笔一定是凶手的东西。”大贯懊恼地说着:“指纹出来了没有?”

  “出来了,可是,都与那一家族或有关系的人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也不可能有把那指纹拿来与井上的指纹核对的道理。

  “可是,凶手知道我带着那支笔。照理说,凶手应该是家族里面的某一个人。

  井上不禁哑然!

  “组长!前些日子,您不是说凶手是外面的人吗?”

  大贯有点窘迫,无言以对。可是,他又马上恢复傲慢的态度:“这就是你不行的地方!”

  “有什么不对吗?”

  “那只是让凶手安心的手段啊!”

  井上愕然得说不出话来。反正,他总是有理说。

  “那么,今后的搜查方向是……”

  “他太太叫什么来着?”

  “笑子。”

  “对了!调查她及儿子、女儿有没有杀死松阪的动机?”

  “都已经调查过了。”

  “说来听听。”

  井上就将从由利子那儿打听来的事情、笑子的爱人、浩一郎需要一笔钱等事告诉他。

  “嗯!做得不错。那女儿呢?”

  “由利子不会杀人的,”井上信心十足地说:“我可以保证!”

  “你又不是第一次保证了!”大贯不客气地回他一句,“──算了,先调查那笑子的爱人的不在场证明吧!”

  “是的。”

  “那……”大贯挣扎着起床:“我跟你去好了。”

  “组长,不行啦!”井上慌张地阻止他:“你要安静地休养,要不然伤口会恶化的。”

  井上想让大贯再躺回床上睡觉。若是大贯一跟来,不知道又要演变成怎样的案件。

  “不,不行!”大贯是人家愈阻挡他愈要做的人,“我负有神圣任务的。”

  井上看这情形是挡也挡不了了,就站在一旁,冷眼地看他换穿衣服。

  “就是这里!”井上看着崭新的门牌,说:“他叫做河村敏男。好象是刚搬过来的样子。”

  河村住的这栋公寓是刚刚完成的建筑物,大贯嗤之以鼻地说:“一定是松阪的太太买给他的。”

  井上按下电铃,过了一会儿,传来男人的声音:“来了!”

  门一打开,伸出一张肮脏的胡须掩盖了下半部的脸,来人相当地魁梧。他目光锐利地注视着井上及大贯说:“若是推销物品,抱歉!我不买。”

  一说完就想关上门,大贯看他如此模样,心中一火,大吼道:“我们是警察!”

  河村敏男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请他俩进去,一入室内,大贯劈头就问:“这间房子是松阪太太买给你的吧!”

  “对呀!”河村很爽朗地回答:“这间公寓是松阪太太给我的礼物。”

  大贯一脸不屑一顾的神情,一边看杂乱无章的室内,一边问说:“你靠什么吃饭?”

  “我是画家!”

  “可是,我没看到画啊?!”

  “我的作品不多,没有灵感是不画的。”

  “卖得出去吗?”

  河村矫饰地说:“天才是不被那时代所评价的!”

  哇!好哪!他和组长真有得斗!井上在内心窃笑着。

  “天才不被评价是没错,可是,没被评价的不一定全是天才吧!”

  难得大贯能说出如此漂亮的讽刺话。河村满脸通红地说:“你是专程来讽刺我的吗?”

  “松阪被杀那一晚,你在哪里?”

  河村听完这句问话,神情慌张失措,可是,又马上笑了笑说:“你怀疑是我干的吗?”

  “那一晚你在哪里?”

  “我不太记得了。──嗯,大概是在酒吧里喝酒吧!”

  “在哪一家?”

  大贯一边问,顺便对井上点一点头,说:“记一下!”井上马上拿出笔记本来,才记起手头上仍然是没笔,腼腆地对河村说:“抱歉,能不能借支笔?”

  “当然可以啊!”河村满脸意外地去拿来一支笔,“这个可以吗?”

  他拿了一支K金钢笔给井上。井上一接过那支笔,觉得很面熟,好象在哪儿见过似的,一边回想一边记下河村所说的那家酒吧。

  “怀疑我是凶手吗?”河村虽然不在乎地问着,可是眼睛却闪过一丝不安的神情。

  “和松阪太太有很深的交情吧?”

  “那是……反正她先生也不在意吧!他自己也是乱搞得很。”

  “可是,他却没有离婚的意思。松阪太太不是为这件事很着急吗?”

  河村苦笑着说:“是她自己一厢情愿,我倒没那种意思。”

  “为什么不想和她结婚呢?”

  “她是很照顾我,我也从她那儿得到不少好处。比方说这栋公寓也是她买给我的,可是,若是要跟她结婚的话,那就免谈了。”

  “嗯,那就打算跟她分手了?”

  “没有。只不过拒绝和她结婚罢了!”

  “什么时候拒绝的?”

  “两、三天前吧!她也了解,搞个什么结婚的,对彼此都太麻烦,也都约束了彼此嘛!”

  井上无法了解河村说话的含意。

  一走出河村的公寓,大贯若有所感地说:“他说得也对!和那种中年女性谈恋爱,还真费周章呢!”

  “那位太太会就此罢手吗?”

  “说不定会杀掉这家伙呢!”

  “那么,要不要派人保护他呢?!”

  “管他的!那种吃软饭的家伙被杀了也没关系!”这种话不像是出自警官口中的话。“不过,还是先查查他的不在场证明吧!”

  “现在就去酒吧吗?”

  “现在去太早了。哪有这么早营业的!”

  “那么,现在要做什么?”

  “我们去见见松阪的儿子浩一郎吧!”

  难得大贯有这么清醒的时候。

  “我母亲正好外出,”一副吊儿郎当样的浩一郎坐在沙发上说:“有什么事吗?”

  “有点事想请教你!”

  “我?”浩一郎一副怀疑的神情,“可是,凶手不是知道了吗?不是那个叫做千草真弓的女演员?”

  大贯觉得不可思议地问他说:“你怎么会知道那件事?”

  “由利子说的啊!”

  井上紧张地悄悄擦拭额头上的汗。他对由利子所说的事已传到浩一郎的口中了。

  “是这样啊?──可是,还没有正式认定她是凶手啊!”

  “是吗?”一副谁是凶手都无所谓的语气。

  “你使人家大肚子的女孩子叫做什么名字?”

  浩一郎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地,整个脸胀得通红。

  “可恶!一定是由利子说的!”

  他似乎不善于撒谎的样子。

  “说吧!”

  “有关系吗?这和那案子又扯上什么关系了?”

  他问得没错。可是,大贯断然地说:“有没有关系是由警察来决定的。能否请你说出她的名字呢?”

  语气虽然客气,却带有威胁的成分在。这时候的大贯说他是刑警,倒不如说是流氓还来得贴切些。

  “花尺……美香。”

  “孩子已经打掉了吗?”

  浩一郎沉默不语地点头。

  “钱从哪儿来的?”

  “借来的。”

  “跟谁借的?”

  “由利子。她很节俭,存了一笔钱。利息还满高的。”

  “曾经和父亲讨论过这件事吗?”

  浩一郎爽快地点头。“有。可是,我没有杀他。”

  “就在那一天晚上吗?”

  浩一郎稍稍犹豫了一下,过不久就一副认命的表情,耸耸肩说:“我爸爸去工作室之后,过一会儿我也过去了。大概是十一点左右吧!”

  “然后呢?”

  “我就对他说美香有孩子的事,请他借我一笔手术费啊!我想他自己在女人这方面满行的,应该会借我才对。”

  “可是他不肯借你?”

  “嗯。他说,和女孩子玩玩可以,可是搞出孩子来是你自己倒霉,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他这么说,我也很生气──”

  “就杀了他?”

  “没有!”浩一郎慌张地从沙发站起来:“有和他吵嘴……可是……我没有杀他……”

  “吵完架之后呢?”

  “我就回房间了!我还能去哪里啊!”

  “嗯!可是还是令人难以相信!”

  “是真的嘛!”

  “那时候,你父亲有没有说了什么话?比方说谁要来之类的?”

  “嗯……有,说了一句:『我在等女朋友,你可以走了。』”

  “没说女朋友的名字吗?”

  “没有。我也没那个兴趣问。”

  浩一郎又回复为那个没有精神、吊儿郎当的年轻人了。

  “我真服了他!”大贯一走出松阪家就感叹地说道:“世风日下,现在的年轻人太乱来了。”

  “他看起来不太像会撒谎的样子!”

  “你怎么会知道?”大贯又在发挥他那独一无二的别扭脾气。井上心想这下子又惨了,不过为时已晚矣!

  “你要好好记住!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的细节都要带着怀疑的眼光去看它。这就是身为刑警这种行业最辛苦的地方!”

  井上心中不平地说:你不这样做是不会快乐的!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叹气地说:“那么是否要再去调查那叫美香的人呢?”

  又增加了一件麻烦事!

  “嗯!──等等!”

  大贯陷入沉思。井上心脏紧缩不已,他这次不晓得又想到什么了。

  “对啦!如果没错的话,那就真相大白了!”

  “什么?”

  “那个叫做美香的肚子里的孩子,如果不是浩一郎的……你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

  “那么,是谁的呢?”

  “松阪的啊!老爸的孩子啊!”

  “不可能的啦!您怎么会想到那里去呢?”

  “这可说不一定喔!”大贯又发表他自己的理论:“这么一来,就可以解释浩一郎一生气就把父亲杀掉了。”

  “可是,组长……”井上忍耐不住地说:“目前已有一条线索看出千草真弓涉嫌,从那条线索去调查,如果调查不出结果的话,再从别的方面下手,好不好?如果像这样瞎子摸象乱猜测的话,千草真弓是否是凶手似乎不重要了嘛!”

  井上这一番道理,对大贯来说是不具任何意义的。

  “你照你自己所说的去做好了!”大贯一口回绝他的提议:“喂!叫计程车!我们去那家酒吧看看。”

  河村所说的那家酒吧距离松阪家搭车只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老板娘大约四十岁左右,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她认识河村。

  “发生案件的那一天晚上啊?河村先生是在这边喝酒的。”

  “几点到几点呢?”为了过滤凶嫌,大贯只好无聊地问着。

  “嗯,跟往常一样,从十一点喝到深夜三点吧!”

  “死亡推定时间是一点至两点之间,这么一来,河村是有不在场证明了!”井上安心地说道,这样就少一个涉嫌者了。

  “这当中有没有离开过?”

  “只上过洗手间,没有离开这里过。”

  “是吗?”

  这下子大贯似乎也得死心了。可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老板娘又多嘴说了一句话。

  “里头有楼梯可以通到外面!”

  “楼梯?通往哪儿的楼梯呢?”

  “来我们这儿好象非搭计程车不可,其实,我们就在松阪先生家的正下方呢!”

  “正下方?”

  “对啊!他那儿是高台地方,从他那地方就可以看到我这儿了。”

  “有楼梯可以通往那儿吗?”

  “有是有,可是很陡,都没有人在用了。”

  “你带路吧!”

  “请往这边走。”

  店内的洗手间旁边有个后门,从那儿一出去,呈现在眼前的像是峭立的悬崖。当然不是个天然悬崖,只不过是开发山坡住宅区所造成的陡峭坡地而已。从下头往上看,的确可以看得到住家。

  老板娘指着上头的一栋建筑物说:“这一栋就是松阪先生的家。”

  “原来如此。”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会有楼梯呢?”井上不解地问道。因为这狭窄陡峭的楼梯就像是附在悬壁上似的,走起来太危险了。

  “以前,公车只行驶到下面的马路上,对住在上面的人就很不方便,所以才造了这楼梯当作捷径。可是现在公车也开到上头去了,这楼梯就很少有人使用了。偶尔只有那些深夜晚归的人才会走。可是走这楼梯也很累人的,太陡了!”

  走起来的确很累人。阶梯不算少,要一口气走到最上头是不可能的,中途一定得休息喘口气才行。

  “嗯!可是从这儿爬到最上头再回来的话,会像是刚上过洗手间的神情吗?”大贯自言自语地,突然看了井上一眼,说:“喂,你做做看!”

  “啊?做什么?”

  “假设河村从这儿到松阪家杀人的话,他会花多少时间?你示范一下看看。”

  井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地说:“走,走这楼梯到上面,然后再……?”

  “是吗?”

  井上连深呼吸尚未做完,大贯又加上了一句:“用跑的,而且尽量地赶快赶回来!”

  “嗯!”大贯捧着一大杯啤酒,满足地点头。可是,那种满足的神情不像是只因为有了这一大杯啤酒。

  “怎么样?河村有可能受笑子之托而将松阪杀死。照这种往返的时间看来,他的不在场证明并不明确。笑子当然有杀丈夫的动机,浩一郎也一样,自己的爱人被父亲染指而兴起报复的念头。可是,谁是凶手呢?”

  他好象在玩猜谜游戏似地。

  “可是……组长……”井上一边喘气一边说着:“如果……河村是凶手……的话……他……可以参加……奥林匹克……了!”井上断断续续地说完,看来爬那楼梯上去再下来的确不简单。

  “什么!理论上的推理会乎逻辑就可以了。”大贯独断地说着:“可是,还有一点遗憾。”

  “是什么?”

  “那个由利子小姐也应该有某些动机才对。”

  “由利子小姐──她不是那种会杀人的人。”井上一脸郑重地替她辩解。

  “你懂什么?喂!拿个可以写的过来。”

  “啊!”井上往口袋里一找,“啊!没带在身边。”

  “什么!你真散漫!”自己没带却佯装不知。“老板娘,借一支笔,好吗?”

  “好的!”

  老板娘拿来一支普通的原子笔。

  井上突然想起河村的那一支K金纲笔,觉得那支K金钢笔跟那个家伙不太相配。一支K金钢笔!自己也好想有一支K金钢笔,可是……。

  井上想拿起桌上的水喝时,突然一个情景闪过脑海:“K金钢笔……。对了!”

  由利子也有一支同样的K金钢笔!

  河村有一支和她相同的K金钢笔。这会是偶然吗?

  有一支K金钢笔当然不是很稀罕,可是河村手上的那支笔会不会是由利子的呢?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由利子和河村又是什么关系呢?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哔──哔──”的响声出现,井上才回过神来,慌忙地按下呼叫器。

  “那是什么?”

  “电话呼叫器。能不能借一下电话?”

  “可以啊!”

  “我是井上。──是的,组长也在这儿。──啊?现在……在休息,有事吗?──什么?是谁?”井上提高八度音喊着:“知道了!马上赶往现场──啊!我们就在这附近啊。”

  井上挂掉电话往大贯的方向走去。大贯慌忙地开始喝酒,中途走掉,不喝完太浪费了。

  “什么事?”

  “杀人!”

  “杀人?在哪儿?”

  “在松阪家的后面……”

  “就在这附近罗?”

  “要我们马上过去。”

  “可是,我们正在忙松阪的杀人事件啊!”大贯发出牢骚之声,“喂!松阪家又有谁被杀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松阪家的人。”

  “是谁啊?”

  “调查松阪被杀现场的白井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