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愈来愈奇妙了。”福尔摩斯说。
在我的别墅吃过晚餐后,我们在起居室喝茶聊天。
“不是让脑袋休息一下比较好吗?”我说。
“不,休息够了。”福尔摩斯拿着烟斗,身体慢慢沉入沙发里,“目前有三个人被杀了。”
“杀死三原讶子、早野恭子的是同一个凶手——杀人魔积克吧!不过,冈田自杀的可能性也——”
“你认为有吗?”
被他这么一问,我只好答:“我想没有。因为,杀人手法完全不同。”
“问题就在这里,总是不一致。”福尔摩斯拧拧头,“通常那种歹人很拘泥于细节才是。”
“换句话说,他不会满足于杀死一个代替的女人?”
“若是杀谁都可以的话,没必要特别挑那五个女人吧!再说,那种人经常夸示自己是凶手。杀人后做成是死者自杀的凶手,称得上是奇妙的智能犯了。”
“哎,会不会是积克的掩护手法?其实只是想狙击其中一个,为了隐藏那个目的才连续杀人——”
“推理小说中常有的手法。”福尔摩斯点点头。“那样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若真是那种情形的话。意味着凶手和我们一样。非常清楚那些自称积克的受害者——也就是那几个女人的事了。”
“看来是这样了。”
“当然,凶手察觉到也不足为奇,就像我看新闻时留意到一样,假如凶手对积克那一单案件本来就感兴趣的话。”
“然后,其中有自己想杀的对象。于是假扮是积克——”
“妙就妙在这里。”福尔摩斯说。
“怎么个妙法?”
“你懂吗?如果凶手为了隐藏自己的杀人动机而利用积克的名字的话,首先必须让警方和世人知道那件事,就像以前积克所做的,寄挑战书给报馆之类。”
“说的也是。”
“可是,实际上呢?警方和新闻传媒都知道他行凶的手法,可是并没有从中联想到‘杀人魔积克’,对不对?”
“不错。”我点头。“而且做成是冈田杀的……”
“等于在做完全相反的事,觉不觉得有蹊跷?”
“因此你才说不一致,呃!”
“说不定是比我所想象的更复杂。”
“还有美子她们被绑架的事,更是目的不明啊!”我甩一甩头。“我想不至于被杀了吧……”
这时,一江探脸进来。
“小姐,朝田先生来了。”
“来得正好。请他来这儿吧!”我说。
“大家好。”
朝田一进来就筋疲力竭似地瘫坐在沙发上。
“辛苦啦!”我说。“一江,给朝田先生拿点饮料怎么样?”
“毫无反应。”朝田摇摇头。
朝田今天一整天去探听北山的情形。
“毫无反应?他的女儿美保被绑架了哟!”
“就是嘛!可是他完全不关心。那种人不配做人父亲!”朝田气忿地说。
“那么,他和平时一样?”
“嘿。照常去医院,在院氏室做点事倩,开会,傍晚出门,出席医师朋友的宴会。”
“嗬?然后呢?””
“你想他去了什么地方?电影院!”
我皱皱盾头。
“会不会在电影院交赎金之类的——”
“我也想到这点,可是根本不是,没有任何人靠近过他。”
“然后呢?”
“然后他去酒店用餐,而且,跟女人约好了。”
“女人?”
“酒吧的女招待。他们一起晚饭,然后他到那女的酒吧去……我觉得自己像傻瓜,所以跑回来了。”朝田耸耸肩。“总之,令人感觉到他好像不知道女儿怎样了。”
我看看福尔摩斯说
“如何?难道他不知道女儿被掳的事?”
“即使不知道,可是女儿失踪的话,也应该担心才是。”
“但他完全漠不关心……”
“他并不是假装平静,”朝田说,“真的是若无其事哦!那家伙不是人!”
“冷静点。——你吃过晚饭没?”
“一想到她,什么也咽不下了。”朝田悲痛地说。顿了一会,小小声说:“不过,吃一点也好……”
“对嘛,为了好好应付任何突发事件,必须养足精力才行。”我对一江说:“马上顶备膳食。”
“已经预备好了。”一江微笑着说。
她真是善解人意的人。
朝田去了饭厅后,又剩下我和福尔摩斯两个。
“刚刚想过了。”福尔摩斯说。“当前迫切要做的,就是救出白川美子和北山美保两人。”
“我知道。可是歹人什么也不通知我们……”
“也许对方的目的在此。”
“什么目的?”
“令我们一直苦等,不敢采取行动。”
“即是分散我们的力量之意?”
“这个我也不清楚……”福尔摩斯暧昧地悦:“怎样?有句老话叫‘以毒攻毒’。”
福尔摩斯说起谚语时,听起来有点怪异。
“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凶手没有报上‘杀人魔积克’的名字,我们就替他广传‘积克’之名吧!”
“啊?”
“投书给报馆和电视台说,杀死三原讶子和早野恭子的是杀人魔积克。”
“可是——一定造成大骚动啦!”
“我的目的就在此。看来积克是个非常怕羞的人。我们且把聚光灯照在他身上。”
我点点头。
“有趣!只是这么一来,岂不是所有人都发现五名受害人的事了么?”
“那个也要发布出去呀!”
“不要紧吗?”我瞪大眼。“全部住在第九号楼的哦!”
“紧急时的手段罢了。院方也不想跟新闻界树敌的,也许召开记者招待会也说不定。”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福尔摩斯。
“你有什么企图?一定有目的吧!”
“当然。”福尔摩斯微笑。“我想招待杀人魔积克。”
白雾飘过。
黑暗的街道,在煤气灯光淡淡的照耀下,一名穿着裙摆宽阔的古典装女子走着过来。
背后有脚步声。女人突然伫立,不安地回过头来。
可是,她看到的只是深沉的黑暗,女人振奋精神,又迈步走。
黑影无声无息地接近,女人察觉到那个动静,赫然停下来时,已经太迟了。
黑色斗篷迎风招展。银色匕首在煤气灯光下发出一瞬的闪光。
“哎呀!”女人发出惨叫声。
喉咙被割了,何以还会发出惨叫声,的确不可思议接着的瞬间,同围哄然涌起笑声,摄影棚明亮起来。
无聊透顶,我连笑也笑不出来。
第一次知道,电视的摄影棚意外地窄小。下午的所谓漫谈节目,甚至只要有桌子和椅子就可以进行了。
前来摄影棚的“临记”,要多少有多少。我在想,到底是些怎样的女性们?
“今天,我要向各位宣布一个真正具震撼性的消息。”
主待人是可以当相声的类型。
“刚才在这里重演的,其实是距今一百年前,在英国的伦敦市郊实际发生的命案!”
如果这是“重演”的话,积克一定瞪大了眼吧!我想。
“五名妓女陆续被杀,被利刃刺出内脏。他就是残忍的杀人魔‘积克’,也许大家多少都知道他的名字吧!接下去是介绍——”
主待人说到这里时,摄影镜头转向我。
我也有些紧张。
“今天的贵宾,犯罪评论家,铃木芳子小姐!”
连我自己也差点噗嗤而笑,好个犯罪评论家!
我之所以从铃本改为铃木,盖因我本来是应当住在第九号楼的人,若是被院方的有关人士看到这个节目就麻烦了。
至于脸孔方面,我也借助“扮装大王”鲁潘的手,改变了大部分形象。首先不必担心被思疑。
“铃木小姐长年以来都在研究杀人鬼积克的个案吧。”
“是的。”
“今天来到这里,其实是有一个恐怖的重大发现那是什么事呢?”
“我是来警告大家的。”我正经地扶好眼镜(我打扮成上了年纪的女教师),一直盯着电视摄影机。
“怎么说?”
“杀人鬼积克复活了!”
摄影棚内的主归们发出“哇”、“嗬”之类的叫声。
“换句话说——”
“这是最近发生的两宗凶杀莱。”
我把三原讶子、早野恭子命案的新闻剪报做成相框,拿起来转向镜头。
“原来如此。她们都是喉咙被刀割断致死的吧!”事先已知道的主待人严肃地点点头。“除此以外,还有积克做案的证据吗?”
“请看这个。”
我把三原讶子突然自称“安妮”的小报导出示之后,接着把冈田君江、北山惠子等人陆续自称别名的事说明一遍。
“原来如此。还有呢?”
“请看这个。”
我把五名真正受害人的名字镶在框内,拿给每一个现场观众看。
“虽然早野恭子的名字不在这里头,但她是自称玛莉·安的冈田君江的丈夫的情妇。”
“还缺的是依莉沙白和凯塞琳吧!”
“依莉沙自是钢琴家牧邦江女士,另外自称凯塞琳的是——”我照剧本所指示的。在这里顿一会,作个深呼吸。“女歌屋凯塞琳!”
摄影棚内哄动起来。
“这么一来,五个全齐了?”
“是的。”
“不可能是巧合吧!”
“很明显的。这件事意昧着积克已复活,如果不尽快逮捕积克的话……”
“听说凯塞琳失踪了,搞不好--会不会被杀了?”主持人认真地问。
能当主持的确有一手。我想。
“不,她很平安。”
“这么说,你知道凯塞琳在哪里了?”
“除了三原讶子外,其他四个全都受到某医院的保护。不过。警方若不尽早察觉这些命莱是杀人魔积克所为的话,她们四个永远有生命危险。我是为了申诉这件事而来这儿的。”我强调。
作为外行人的首次演出,我的演技算相当出色了。
“好的。这是非常惊人的大新闻,广告之后还会继续,我想请教警方人员的意见。那么,广告——”
话没说完,突然背后出现一名穿黑斗篷、手中挥刀的男人。
这个也在剧本内。
可是——
“危险!”
随着尖锐的叫声,空中像风一股飞来一道人影。我立刻领悟到是怎么回事,喊道:
“不行,达尔坦尼安!”
太迟了,达尔坦尼安就像跳弹床一般,从我头上翻筋斗而过,降落在我背后那个穿斗篷的演员旁边,同时传来飓地划破天空的声响。
他成功了!
我没有闭起眼睛。
穿斗篷的男人上衣的钮扣被扯掉了。接着斗篷被劈为
两半,轻飘飘地掉下,然后是长裤倏地溜到脚畔摄影棚内的主妇们发出喜悦的怪叫声。
“这件衣服做得不好!”
达尔坦尼安淡淡地悦着,然后转向电视摄影机,露出迷人的招牌笑容:
“你做得太过分了!”
即使被我瞪着。达尔坦尼安依然气定神闲地说:“可是。大家都很开心呀!”
“但是……”
“别担心——对了,反应怎么样?”
我们坐在电视台的大堂。
针对那个节目,警方尚未作出评论。这是一个讲究面子的世界,大概警方不能轻易接纳外行人的指点吧!
“嗬!”那个节目的制作人满脸通红地奔过来。“不得了!好厉害的反应,报馆方面也一窝蜂的来查询了!”
“好极了!等于达到目的啦!”我松一口气。
“还有,电视台当局也准备立刻制作特别节目。”
“还要做一次吗?”我吃惊地问。
“在这里做的话,不算有‘料’。”
怎样才算有“料”?但我没说出口。
“那么,在哪儿——”
“酒店呀!我们租下K酒店的大宴会场,召开‘杀人魔复活’大感恩派对’!”
“大感恩派对?”
“不,名字另外好好想过,搞得更出色、更排场!化装派对,怎么样?”
“化成什么装?”
“就是积克当时的打扮呀!男的是英国绅士作风,女的是古典长裙。音乐是维也纳华尔兹之类——”
“在伦敦,怎会有维也纳华尔兹?”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都在欧洲,音乐都差不多啦!”
电视台的人对事物的认识只有这个程度,如果引起国际摩擦也不是没道理的。
“可是——到底做些什么?”
“当然是期待杀人魔积克的出现了。”
“怎么可能!他怎会跑去电视现场转播的地方?”
我对他的钦佩超过震惊。我实在跟不上这些人的奇妙想法!
“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我帮忙?我只是普通的——”
“不,那五个人——剩下的四名受害人。你知道她们所住的医院吧?”
“这个……”
刚说过我知道了。我不能否认。
“我想借用她们四个人。”
这真叫我哑然。
“你的意思是——让她们四个上电视?”
“她们是派对的主人哦!服装由我们预备,甚至请凯塞琳高歌一曲、我想是最佳的宣传了……”
“对不起。”我郑重地说。“你是说真的吗?万一杀人魔积克混入会场,狙击她们四个的话,后果会怎样?万一有其他人受害,事情就更严重了。”
“我们的目的就在这里!杀入犯被逮捕的实况,现场转播!收视率肯定有40%!”
对方说得十分认真,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可是……”
“别担心。我们负责在她们四个身边守卫。”
“尽管如此……你们准备怎样保护她们?”
“我们全体职员出动!另外大量雇用警卫部署!”
看来场面更加混乱了。
“再说——”制作人接下去。“这样一来,警察当然也会出来了。他们是免费的。”
这就是所谓的如意算盘了。
“不过,我想积克不会毫不在乎地跑去那种地方的。”我说。
“他不来也没关系。”
“啊?”
“只要能把观众留到最后一分钟就行了,广告赞助商自然欢喜又满意。”
真是乱七八糟,胡说八道!
“还有,安排某人演出积克的角色也可以。不过嘛——”制作人飞快地看了达尔坦尼安一眼。“刚才见识过这位仁兄的本领,也许谁也不敢担当了。”
“刚才很抱歉,没有事先说明。”
“没有的事。”制作人摇摇手。“那样更好。对电视这一行来说,突发事件是求之不得的创意,一秒钟之后会发生什么。连制作这边也不知道,那样造成紧张气氛,转达给观众是最好不过。”
是吗?我相当怀疑。
“总之,我想院方一定不答应的。”我说。
“那就要看这个了。”他用手指做个环给我看。
“钱吗?”
“已经有赞助商出钱了。”
“那个节目已经有了赞助商?”我吃惊地反问。
“电影的发行公司。”
“为什么……”
“其实嘛,最近有一部描述杀人魔积克的电影要上映,然而内容灰色阴沉,听说搞不好收藏起来不上映了。他们看了今天的漫谈节目,喜出望外,希望利用这件事来作宣传。”
“那是凶杀案哦!”我皱起眉头。“竟然用作电影宣传,太不谨慎了吧!”
“你的意见很对。”
我和这种职业的人见面机会不多,可是很明显的留意到大家都拥有某些共通点。
那就是马上同意对方所说的话。可是,那种同意是一种反射作用,绝不是有责任的答复。
“可是,就如你刚才所说的,为了让世人广泛地对积克的可怕行为有认识,必须大大地做点什么才行。”
他倒说得很有技巧。
“那位赞助商叫你们开派对吗?”
“也不是的,只是负担一部分的费用,这样一来,我们更加要配合一下……”
我迟疑了。
福尔摩斯说过,尽量大事宣传的好。
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要开这种派对吧!一旦把那四个人从第九号楼带出来时,危险程度比现在不知大多少了。
即使积克真被诱骗出来,而且逮捕了他,这代价可能是有什么人被杀。
“总之,会场已经租下来了,现在即使拒绝也没用了。一切拜托,这关乎我的饭碗问题啊!”
我才不管你的饭碗问题哪!好不容易强忍住没说出来。
“总之,我现在不能马上作决定——”
话没说完,我察觉到大堂入口突然骚动起来。
几十名手拿相机或手提麦克风的男人们,聚成一团,向我们冲锋过来。
我还来不及发呆,已经被摄影机和麦克风的旋涡吞噬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