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您认为如何呢?组长大人。”

  “有完没完呀!”我叹了一口气说:“我只是来这里度假而已。拜托你不要叫我‘组长大人’好不好呢?”

  “是的。组长大人。”

  这个叫做深草的本地刑警,刚开始时候很傲慢无礼地问东问西,等知道我是刑事警察总局的组长时,像是背后夹了尺似地,态度拘谨得很不自然。

  发现色沼的尸体,然后叫饭店的经理通知警察,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就像是战场似地喧沸吵闹,而且,天也亮了。

  要通知警察之前,必须先决定一件事,那就是我们所知道的事要告诉警方到什么程度呢?

  身为警官的我,当然主张为了调查,应该是提供全部的情报消息。

  “不行,不行!”夕子决然反对。

  “为什么?”

  “一说出竹中太太的事,她一定会被逮捕的。”

  “现实中的警察跟推理小说中出现的警察是完全不同的。不会那样随随便便就抓人的啦!”

  “不然,她也会被当成重要涉案人之一吧!如此一来,她被敲诈勒索的事,连她的过去也会被调查出来。那对她来说,这一切都完了喔!”

  “那也是有道理,可是……”

  “如果她不是凶手的话,后果怎么样?她的一生会这样被毁掉的呀!”

  “好啦!知道了啦!可是,如果查出我们知情不报的话,我一定会被革职的!”

  “我来负责就是了!”

  说得倒像有那么一回事似的。她又不是干这一行的,当然不必怕被炒鱿鱼了。

  事情一决定好,我就叫夕子和辰回房间去,再用电话通知柜台。之所以会叫辰回去是因为有前科的人,只要跟案件沾到边的话,他马上就会成为警察侦办的焦点。我再怎么相信他是清白的,当地的警察可不会这么想呢!

  至于说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来拜访色沼呢?就解释说归还他遗放在酒廊的香烟盒。时间上的解说是牵强了些,可是,所谓的饭店就是在深夜二、三点仍然有人出出入入的地方,我想不会有特别值得怀疑的地方。又加上刑事警察组长所说的证言,不信也不行了。然后,再把门稍微留个缝。若是关着的话,外人没钥匙是打不开的,那我怎么去发现他死了呢?只好装着门是打开的。凭辰那熟练的技巧,锁孔应该不会有伤痕的。

  通知后,约莫过了十五分钟,警察和鉴定的一行人马过来了,照着我看惯的办案手法整理现场。

  深草刑警长得矮矮胖胖,营养丰富似的,大约有三十五岁了吧!一边揉着困睡的眼睛,一边傲慢地询问我,询问中,打了一个大约有一分钟的呵欠。就像电视某个商业广告似地,一个大黑洞。

  可是,那也是在我要报上姓名“刑事警察局──”之时的事。他以半信半疑的眼光注视着我拿给他的证件,凝视了一会儿,冷不防地,深草刑警站直身,敬了个大礼。

  “失礼了,组长大人!”

  我在想,接下来会不会是跪下来亲吻我的手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费了一番口舌才让他相信我是没带任务来这里度假的。因为他似乎认为当上了刑事警察局的组长不可能单纯地到海边来游玩的。

  “哎呀!这好像是侦探小说才有的事嘛!”深草刑警愉快地大声说道:“休假旅行中的刑警组长在无意间碰上了杀人事伴,这不就像侦探小说上所描写的一样吗?”

  深草刑警咧嘴大笑着。令我联想到河马打呵欠时的壮观。

  “──组长大人,您认为死因会是什么呢?”

  “这得等解剖之后才知道,可是他身上又没有像是致命伤的伤痕,可能喝了药之类的。可是,他又没有挣扎痛苦的表情……”

  当我们察觉他已经死亡时,头一次这么近地看他。尸体没戴太阳眼镜,一看了他的脸,才知道他为何一直都戴着太阳眼镜。他长得一副娃娃脸,眼、鼻子、嘴巴都小小地,五官看起来甚至还有点幽默感。没有戴上太阳眼镜,就看不出来是专门从事敲诈勒索的坏人,被这样脸孔的人敲诈,说出来会笑掉人家门牙的。

  这暂且不说,色沼的脸上相当安详,像是正在睡觉似地。完全没有痛苦的迹象或是惊讶的表情,若要说有什么伤痕的话,只有在他那一只赤脚脚尖上,像是绊倒时擦伤了皮,或是被指甲抓伤的痕迹而已。

  “会不会是自杀呢?”深草刑警左思右想地说:“您有没有发觉他有那种倾向呢?”

  “没有,我没有注意到。看不出他是那种会自杀的人!”

  “那么说来,也有他杀的嫌疑了。”

  “我想调查他周遭的人会比较容易找到线索,我看他也不像是个正经的家伙。”

  “是,我马上做。”

  深草刑警在他笔记上快速地记录着。

  “然后,”我继续说:“有两样东西不见了。”

  “啊?”

  “一个是太阳眼镜,他经常挂着的,可是在这房间内却找不到,另外一个是另一只拖鞋。”

  “这么说,右脚没穿拖鞋了。”

  深草刑警记了下来,“哎!真不愧是组长大人,有着一对敏锐的双眼。”

  “深草先生。”

  一位年轻的刑警往我们这方向走来。

  “在被害者脚下捡到的东西。”

  在他手掌上的是一个小小的塑胶制的蔷薇花朵,大概是从某人身上掉下来的吧!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看过那花朵似地,可是,就是记不得在哪里看过……

  “我觉得隐瞒事实还是不太好。”

  “好了啦!”夕子甩一甩头说:“反正,等死因查出来再说。”

  “可是──”

  “我有我的想法,全部交给我处理好了。”

  经她这么一说,我无话可答。只好死心地看着菜单。

  好不容易从深草刑警那儿解放回来时已四点半了,睡一觉醒来,早餐时间已过了。我和夕子二人在交谊厅吃完迟来的早餐时已快十一点了。

  “今天不想游泳。”

  “累了?”

  “才不是呢!杀人案件比较有趣。”

  “乱说话!”

  事实上,整个饭店从上到下都在谈论这件杀人事件。同时也有人知道我是警方的人之后,想来打听有没有有趣的事,或是陌生人来搭讪,我一概不理。

  “啊,太太,你早!”夕子微笑地招呼着。竹中绫子一副很疲倦的神情,眼眶下的黑圈,说明了她昨晚一夜没睡。即使如此,她还是堆着一副笑脸走向我们。

  “早!”

  “孩子们呢?”

  “还在睡呢!大概昨晚玩得太累了吧!”

  我笑着说:

  “嘿,难得喔!”

  “那个……好像昨晚……发生事情……”夫人战战兢兢地问道。

  “对啊!一位客人死掉了。”

  “好可怕喔!”

  夕子皱着眉头怕得哆嗦。这个装蒜家伙!

  “抓到凶手了吗?”

  “还没有的样子。”

  “那个……是不是会进行搜查?”

  “大概会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呀!……说得也是……”

  竹中绫子呢喃似地说完之后,站在那儿想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开口说:

  “那个……”

  想说什么之际……

  “妈咪!”

  喊声响彻整个交谊厅,娃娃强盗三人行又来突击了。

  “啊!你们什么时候起床的?”

  一郎不高兴地说:

  “刚刚啊!妈咪不在房里嘛!”

  “对不起!吃早餐吧!”

  “妈咪,是我给治男穿衣服的喔!”由美插了这么一句话。

  “啊!真的啊?很棒!我们走吧!”

  夕子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去,说道:

  “她好像想说什么呀!”

  “太可惜了!”

  “可是,奇怪……”

  “什么?”

  “没什么。突然想到。”夕子暧昧地说着,一边端起美式咖啡啜饮着。来了一位服务生。

  “宇野先生吗?”

  “是的。”

  “有您的电话,深草先生打来的……”

  “谢谢!”

  我起身到柜台接电话,讲了二、三分钟之后回到座位上,夕子抬起头来问说:

  “怎么了?”

  “怎么会呢──”我茫然地坐下,“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

  “怎么啦?”

  “已经知道死因了。”

  “然后呢?”

  “你认为是什么?死因是冷死的!”

  “你在说什么?”

  “在这样的盛暑,那家伙是冻死的!冻死的!”

  这种盛暑季节被冻死,那只有一个地方。

  我和深草刑警及他所率领的一队鉴定人员往饭店地下室的冷冻库走去。自称为刑警组长侄女的夕子也跟来了。同行的饭店经理长得一副蝙蝠相,青着脸,像是已经在冷冻库待了三天以上那样地苍白。颗粒似的汗珠不断地浮现,像是刚做蒸气浴出来似的,一路上拼命地辩解着:

  “不可能。在管理方面我们做得很完善,不可能会有人被关在里面的情形……”

  “住嘴!你只要带我们去就可以了。”深草刑警生气地大声说道。

  冷冻库在地下室二楼。一出电梯,触目可及的是大大小小的导管纵横在天花板上,我们一直往这条水泥通道的最里头走去,尽头处有一阶梯,往那儿走下去,就是冷冻库。冷冻库旁边还有一个箱型的监视室,里头有控制冷冻库内温度的控电盘,上头有各式各样的按钮及计量器。有位穿工作服的老人正坐在控电盘前面打盹。

  “这叫做完善的管理?”深草刑警冷冷地说道。

  经理忙不迭地把那老人叫醒。老人一边搓揉着眼睛,一边回答问题。──昨天晚上?没看到有谁进来啊!冷冻库的门?没上锁啊!开开锁锁的,太麻烦了,所以就没上锁。经理也说没关系的。啊?什么?有人被关在里面?您别开玩笑了!有谁会进去嘛!有谁会喜欢进去那么冷的地方呢?钥匙就在那门的旁边。这里?规定上是说这里要有人全天候看守……。

  “昨晚情况怎样?”深草刑警问他说:“老伯,你昨晚一直在这里吗?”

  “不要开玩笑了,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睡觉啊?”

  总而言之,没有换班制,一到晚上这里就没人看守,因此,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冷冻室,而且钥匙就放在监视室内,随时可以拿走。深草刑警目光锐利地斜瞪着经理。

  本来已经长得够矮小的经理,被深草这么一瞪,我生怕他会愈变愈小而消失了呢!

  深草刑警故意大声地说:

  “你难逃业务上的过失。”

  经理听他这么一说,像是受到重大打击,支撑不住要晕倒似的,“啊?那个……那么……非……非坐牢不可吗?”

  “对啊!过失杀人当然要坐牢的啊!”

  经理猛拿手帕拭汗,这不知是第几条手帕了。看他那副紧张流汗的样子,我想再不拿那双人用的被单来擦汗是擦不完的。

  夕子好心地安慰他说:

  “还没判案,你不必紧张。”

  “不……已经不行了……”经理发出绝望的声音:“我真是个歹命的人……身为农人的第五个儿子,从小就被认为是多余的,中学的时候只差一分就第一名,高中在喜欢的女孩面前逞英雄,跳进游泳池却溺水……。”

  深草刑警不耐烦地说:

  “你在磨蹭什么?快带我们进去啊!”

  经理呢喃似地说:

  “希望我在里头也被冻死算了!”

  “老伯,我们要进去,帮忙开门一下。”

  “嘿!那么喜欢进去啊?”老人不解地说道:“里头是零下三十度喔!只穿这样子没关系吗?”

  “可是,夏天只能穿这样。”

  “待一会儿是没关系,可是待久的话……”

  哎呀,反正进去看看就对啦!我们这一伙人就这么一副夏天装扮走进了冷冻库。

  冷冻库的门,有普通门的二倍大,门上有着类似汽车方向盘的圆把手。一位刑警轻轻地将它一转,三十分公厚的门缓缓地张开来了。

  里面有仓库那样的宽。可是却没有想像中的白雾盘绕。只有无数的导管纵横在天花板或墙壁上,除了偶尔有“卜卜”的声音外,静悄悄地一片。我们陆续地进到冷冻库里面。

  你是否有进去过零下三十度房间的经验?刚开始会觉得没什么嘛,零下三十度也才不过如此而已。室内没风,所以不觉得怎么冷。可是,过了十五秒左右,突然寒气逼身,真的是全身一哆嗦,冷气节节上升。不是没盖上衣服的部份在冷而已,而是寒气从表皮渗透过皮肤,冷到内脏去了。

  这架是生肉、那架是调理好的菜肴……当经理在一一介绍并列整齐的棚架时,我们已冷得发抖,青着脸了。

  “喂!你看!”

  夕子尖叫了一声。库内的一角落,入口处旁边的尽头,有一辆空的小型手推车。手推车的旁边,散置着一只拖鞋及太阳眼镜。这冷冻库果然是第一现场。

  鉴定人员一边发抖,一边进行搜集工作。

  “组、组、组长大人……您、您认为如何?”

  深草刑警牙齿打颤地问我。

  “色沼大……大概被……被关在这里死掉的吧!”我也是牙齿打颤地回答他。

  色沼脚趾头的伤痕,大概是猛踢关上的门而受伤的吧!

  “那、那、那个男人……是、是……有前科的……家……家伙。……专……专门敲诈勒索的样子……”

  “原、原来如此啊!”

  “那……个……台车做什么……用的?”夕子问道。

  经理回答说:“搬运……这里的肉……类的。”

  “喂!”夕子对着我说:“会不会是凶手利用台车把被害者搬回房间呢?在搬上去的时候,拖鞋和太阳眼镜才掉下来。”

  “快点搜集指纹吧……”

  留下正在工作的他们,我和夕子快速地逃开这零下三十度的鬼域。

  坐在交谊厅,喝着热腾腾的咖啡,稍稍过神回来之后,夕子说道:

  “──好奇怪的案子!”

  “哪个地方奇怪?”

  “我觉得杀人方法很奇特。安排被害者进去,然后锁上。只要等几小时,被害者就冻死了,而杀人凶手完全不必动手。可是,后来更不懂。──你没想到吗?为什么还要特地把尸体装在台车上运回房间呢?”

  “说得也是!”

  “对吧!为什么不把他关着放在那儿就好了呢?即使在房间发现他死了,可是查明死因是冻死的话,谁都会想到去调查冷冻库的。而且,若不想被知道杀人现场是冷冻库的话,为什么还会留下太阳眼镜和拖鞋呢?”

  “大概不晓得掉了。”

  “是掉在很明显的地方呀!”

  “嗯……”我哼着说:“想不透!”

  “反正啊!这件案子很奇特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