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
佐佐本夕里子睁开双眼,一时不禁有些迷惑。
向来都是自己先起床准备早餐的。稍微起得晚些的时候,就会把妹妹珠美拉起来帮忙。可是,现在关切地望着自己的却是高中同学片濑敦子的脸。
“啊,敦子。我……”夕里子为了避免头撞到妹妹睡的上铺床板,略低着头坐起身来——才猛地悟起这里是敦子的家。
“精神怎么样?”敦子关切地问。
夕里子完全想起来了——家已经被烧毁了,因此暂住在敦子的家里。“很好呀。”夕里子打了个哈欠,感觉上像是睡了一整天似的,“现在几点钟了?”
“十一点。可以起床了吗?”
“嗯。怎么,今天没上学吗?”
“是星期天呀。”
对了。自己是在星期六的夜里发生火灾后无家可归的。
“早餐准备好了。这里放的是我的衣服,穿上吧。”
“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夕里子点了点头。
“什么呀,这可不像夕里子说的话。”
敦子是个看上去相当可爱的女孩子,而同样是女孩子的夕里子更有着迷人的可爱之处。作为不仅可爱还是位美人的夕里子来说,多少也有些自负,泼辣强悍的个性稍显美中不足。
敦子的衣服对于夕里子来说,大小刚好合身,遗憾的只是喜好不同没有办法。敦子喜欢正规的装束,即使在家里也要穿得像要去饭店赴宴似的。而夕里子则多半是T恤牛仔的装扮。
夕里子暂住在敦子的哥哥婚前使用的房间里。姐姐绫子和妹妹珠美则寄宿在安东老师的家里。夕里子虽然也被招呼了一起同住,但考虑到姐妹三人不宜一同打扰安东老师府上,于是就近借宿在片濑家了。由于从前也在片濑家住过,所以夕里子非常熟悉随意。在洗漱间洗完脸后,她进了餐厅。
“哎呀,夕里子,还好吗?”敦子的母亲夸张地打着招呼,她看起来非常年轻,敦子仿佛是被她一下子吹大的。敦子的母亲属于善良、热情、好客那一类型的人。“快坐下。肚子饿了吧?熏肉蛋还是火腿蛋?”
“熏肉就可以了。”
“鸡蛋是做荷包蛋吗?没错吧?好了,马上就好。敦子,把咖啡端出去。——哎呀,真是不幸呀。我在弟弟那里也遇到过一次火灾,真是烧得除了身上穿的一袭衣服以外,什么都没有留下。不过所幸的是没人受伤,打那以后弟弟店铺的生意也兴隆起来了。人呀,幸与不幸是很难分清的。所以,你们也千万不能泄气呀。”
“妈妈别说了,夕里子都累了。”敦子忍不住说。
“你在说什么呀。夕里子,听说你爸爸出差了?”
“哦,是呀。”
“哎呀。都是些孩子们,要好好帮忙才行呀。”
“你们联系上了吗?”敦子问。
“还没有——今天是星期天,所以公司里没有人。怎么办呀。”
“看到新闻或报纸就会回来了吧?”
“那样就好了,可是……”
刚刚用完太晚的早餐,大门口就响起了门铃声。敦子母亲急忙走出了餐厅。
“敦子,你父亲呢?”
“打高尔夫球去了,一清早就走了。还说附近发生了火灾呢。”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呀。”夕里子微笑着说。
“——夕里子。不知道是什么事,有人想见见你。”敦子的母亲回来说。
“见我吗?”
“是警察哟。”
“警察?——对了。火灾后的调查,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夕里子想。
夕里子一进客厅,就看到两个男人正坐在沙发里。其中一个是穿着深蓝色西装的年轻男子,留着整齐的分头,虽说不上特别优雅,但也是位让人抱有好感的青年。另一位是五十开外的小个子男人,与青年形成对比的是穿着已经变形了的西装,而且……
“您好,我是佐佐本夕里子。”夕里子自我介绍说。
年轻人稍显惊慌的样子,捅了捅旁边似乎睡着了的男人说:“啊,我是M署的国友……”
“嗯?啊——我失礼了。你,就是夕里子小姐吗?”那个男人一看到夕里子,就瞪圆了眼睛说。
“是。”
“哎呀……我还以为一定是您的母亲呢。”
“妈妈在五年前去世了。”
“是呀。——我是三崎。这位是国友。”
“那么,是为火灾的事吗?”
“嗯,唉……真是不幸呀。”
“谢谢。”
“实际上我们先去过一位叫安东先生的府上了。有位绫子小姐是——”年轻的国友警官说。
“是姐姐。我排行第二,妹妹名叫珠美。”
“是嘛。啊,是绫子小姐让我们来问这里的夕里子小姐的。”
“因为低血压的关系,上午姐姐的身体比较虚弱。而且,我想姐姐和我不同的是,她的神经比较脆弱,所以大概还没有从火灾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夕里子解释说。
“原来如此。”三崎警官克制住打哈欠的冲动说:“那么,可以向您询问一些情况吧?——您对失火的原因心里有什么想法吗?”
“虽然想过这个问题,但确实不清楚。我在睡前总是要做检查火源、关闭门窗等事,昨晚也都全部仔细地检查过。”
“这一点您能确定吗?”
“是,非常确定。”
“估计……”三崎警官一边用手揉搓着下巴,一边说,“这么说可以考虑是纵火的原因了。”
“纵火?那是谁呢?”
“这个,目前还不知道——”三崎中断了说了一半的话,换了话题,“您能叙述一下从发现失火开始到逃出去的经过吗?”
于是,夕里子详细诉说了从发现烟雾被惊醒到破窗逃出的经过。
“这么说,你们是从寝室直接逃到外面去的?”
“嗯,是这样。”
“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看到火是从哪里着出来的了?”
“是。”
“可以为我们画一张您家的草图吗?大致不错就可以了。”
“好的。”
国友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连同铅笔递了过来。夕里子凭着记忆开始画图,但惊异的是竟然意外地记不清楚了。尽管如此,她还是费尽心力地画了出来。“我想是这个样子的吧。”她把图交到了三崎的手中。
三崎看了一会儿图,把它放在桌子上,用自己的铅笔在父亲房间的窗边一角做了个“X”的记号。
“这个房间是?”
“是父亲的房间。”
“火好像就是从这里着出来的哟。”
“可是……没有火源呀。而且父亲出差了。”
三崎和国友稍微交换了一下眼神。
“所以才奇怪。怎么考虑也只能认为是纵火。”
夕里子惊得哑口无言。在我家里放火!做这样残酷的事……
“还有一件严重的事。”国友警官抱歉似的说。
“是什么?”
三崎用铅笔在父亲房间的壁柜的地方画了一个人的形状。
夕里子不解地望着三崎的脸。
“在这个壁柜的附近发现了一具女尸。”三崎解释说。
“骗人的吧。”珠美说。
“你以为我是到这里来和你开玩笑的吗!”夕里子咚地敲了一下桌子。
“姐姐,这可不是在我们家哟。”
“啊,对不起。”夕里子吐了吐舌头——这里是安东老师的家。
“红茶要溢出来了哟,快喝吧。”安东的妻子岐子说。岐子也是学校的老师。丈夫在初中,妻子在高中,说起来也是很少见的。
“不过,还真是件奇怪的事呢。”安东一屁股坐下来说。他是个大个子,有着健壮的体魄。晒得黝黑的皮肤看起来很健康,当然给人的印象是极好的。实际上,在珠美的学校里,他也是最受学生欢迎的一位老师。
“真的呀。竟然会有这种事情吗?”岐子一面倒着红茶,一面说道。她与丈夫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她是位身材苗条肌肤白皙的美人,大概是没有生育孩子的原因吧,看起来非常年轻。
“是个怎样的女人呢?”绫子问。
“不清楚。因为,是被烧死的。”
“啊,是嘛。”绫子似乎还半悬着心没有放下。她身姿修长,面孔丰满,仪态从容不迫,是位绝色的美人。比起流行的服饰来,和服的样子更适合她。
“可是,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进了咱们家的呢?竟全然没有发现。”珠美说。
“当然啦。知道的话就不会忘记了。——真受不了了,爸爸怎么还不快回来呀?”
“是在你父亲的房间发现那个女人的吗?”岐子问。
“好像是的。可是,是否正确并不知道——因为很少进爸爸的房间,我想如果那个女人是在壁柜中,那么我们根本就不会发现她。”
“就算这样也……”珠美已是一副想到处泄愤的样子了。大概因为是家中排行最小的孩子吧,所以她受不得一点委屈。
“还没和父亲联系上吗?”安东问。
“我知道爸爸去了札幌,但是找不到他住的地方。而且,他公司的电话号码和记事本也全部烧光了。”
“用电话簿查找。”
“今天可是星期日呀。老公。”
“对了。你们谁知道父亲同事家的电话吗?”姐妹三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估计……预定是什么时候回来呢?”
“说是星期一……”
“不是星期二吗?”
“我听到的是星期一。”夕里子说。
“不管怎样,也只有等到明天了吧。”安东一副为难的表情说。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大概是认为无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吧,绫子垂下了头。
“不,别再这么说了。但是,有亲戚之类的人要先联系吗?”
“我的父母都没有什么近亲。对不起,请您再收留我的姐姐和妹妹一晚。”夕里子说。
“这是当然的了。”安东很快地点了点头。
“要是你们的父亲能快点回来就好了。”岐子说。
电话铃声响了,岐子站起来去接电话。她扬起话筒向这边招呼,“夕里子,是你的哟。一位叫国友的先生。”
“国友……啊,是刚才的警官先生。”夕里子接过了话筒。
“实际上,验尸官刚刚进行过检验。”国友警官用不太友善的口气说,“死因不是被烧死的。”
“哎?那是什么原因?”
“在她身体上还残留有刀的尖端的部分。好像是刺穿心脏时刀子折断了。也就是说女人是被刺身亡的。”
“被杀……的?”夕里子脑中一片混乱,“这么说来,是有什么人把那个女人杀死后藏入我家的壁柜里了?”
“是之后才被火烧的。大概是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身份吧。——那名女性的衣服好像是被剥掉的哟。”
“那……是裸体?”
“没错。死后最多不过一天。也就是说,是杀死后马上把裸体塞入壁柜中的。”
夕里子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昨天放学回家后还曾搞过卫生,那时也打扫了爸爸的房间,不过并没有打开壁柜……也许那个时候死尸已经在那里了。她呆呆地望着一面隔扇……
“然后,这话有些不太好说了。”国友吞吞吐吐地说,“您父亲的公司是K建设吧。”
“是的。”
“听说是销售二课。”
“是。”
“课长先生是叫植松的人吧?我们知道他家的电话后和他联络过。”
“啊,是的,是叫植松。知道爸爸的住处了吗?”
“这个呀,听他说您的父亲并没有出差。”
夕里子呆呆地望向绫子和珠美担心的脸。她伸出左手的三根手指。
“这个,三根?”
“是呀。”
“那,不是很奇怪吗……”
“怎么啦,姐姐?”
夕里子重又握住了话筒。
“那么——您这是什么意思?我父亲星期四出差去了札幌呀。”
“这个,事实上您的父亲是请假。从星期四开始。”
“那么……在札幌?”
“他去了哪里?还不知道。您的心里有数吗?”
“这个……我怎么会知道。”打击使夕里子采取了反抗的口气。爸爸竟会说这样的谎话!怎么会有这种事!
“联络上了,请马上通知我们。没问题吧?”国友的措辞虽然柔和,但说话的方式却严厉起来。
放下电话的夕里子难以抵挡众人投来的询问的视线,垂下了双眼。
“什么事呀?”安东岐子问。
“啊……没什么要紧的事。”既然不是什么要紧事,为什么不愿说出来呢?夕里子真希望在大家还没来得及谈论的当口儿,警察能再次打来了电话对她说,“刚才是植松先生搞错了。”
“可是,现在的情况——”
夕里子突然低头请求:“对不起,请给我们三人一点空间。”她不想说出父亲说谎的事,更加不愿被外人听到这件事。
“好吧,我们到外面去坐吧。”安东站起来催促岐子。
“——到底怎么回事呀?”绫子责备似的说,“这样对老师说话是很失礼的。”
“因为我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要说。”
“可那是老师呀。”
“即使是老师,外人就是外人!”夕里子说着又咚地敲了一下桌子,茶杯发出咣当的声响,“好了,你们仔细听着。”夕里子把刚才国友在电话中所说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那,爸爸会在哪儿呢?”绫子迷惑不解地说。
“我也不知道呀。”
“为什么他要说谎呢?”
“也许爸爸没说谎呢。也许那个课长搞错了,或许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呢——”
“哎,”珠美突然说话了,“这件事我们必须查清楚。”夕里子和绫子都望向珠美,听她继续说道,“因为,我们在这里胡乱猜测也不会有办法呀,又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且,那些警察又是怎么想的呢?”珠美是三姐妹中最具现实主义的一个,也许正因为她是这个时代的人吧。
“你想说的是——”
“被杀的女人尸体是在我们家里被发现的吧。而且是在爸爸房间的壁柜里。可是爸爸说出差又没有出差,下落不明。——要查清楚呀。那个女人是爸爸杀的吗?”
夕里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珠美问:“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不是我在这样想,而是警察在这样想呀。”
“那就好。”
“可是,这件事……”只有绫子一个人还没完全理解整个事态。
“如果爸爸回来的话就全都清楚了。”夕里子自言自语似的说,“可以把一切都清楚地告诉我们,我们知道你什么也没做。”
“女尸在爸爸的壁柜里,怎么能说‘什么也没有做’呢?”
“珠美,难道你就不能发表一点有希望的揣测吗?”
“抱着希望就可以违背现实吗?”
“那就请你告诉我现实吧。”
三人都陷入了暂时的沉默中。——不久,绫子突然开口说话了,“我们试试打电话给爸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