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还有空位子没有?”
那名穿白色西装的看似黑社会的人用纠结的舌头怒吼着,踢开酒吧的门。
白色西装配紫色衬衣,看起来相当吸引人。但西装却是脏兮兮的,衬衣的袖口也擦破,怎么看也称不上“风光”。
“王八蛋!有话就尽管说吧!”他在乱骂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喂,我从刚才起——”话没说完,顺平一下子酒醒了。
“有点吵闹咧!”
出来的是个穿灰色三件套西装的青年,后面跟着两名体型高大的保镖。
“你好……大沼老大……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儿……”顺平拼命鞠躬。
被顺平尊称“老大”的人,怎么看都比他年纪小。不过,在“权力”的世界里,实际年龄没有任何意义。
“不知道就什么都能做吗?”大沼说,“别带着凶神恶煞的脸在这一带跑来跑去,店里的人很为难的。”
“对不起……我时常在这里喝酒的。”
大块头的顺平在小个子的大沼面前弯腰弓背的模样,看起来很滑稽。
“在这里免费吃喝?老板娘多难呀!”大沼摇头,“我不希望她以为我们中间有人不要脸地喝霸王酒。”
“不是霸王……只是暂时赊账而已。”
“是吗?那么,什么时候付钱?”
“那个……不久以后……”顺平支吾其词。
“大概不会付钱的吧。不做正经事的家伙——算了,过去你欠的钱让我来付。那是组织的责任,也是面子问题。明白吗?”
“万分感谢。不好意思……”
“你休想再喝霸王酒啦!”
“呃……”
“你需要一点零用钱吧!”大沼拿出皮夹子,抽出几张万元钞票,“把这钱拿去,马上消失。”他手一松,钞票散落在他脚旁。顺平犹豫着要不要弯腰去拾。
“干吗不捡起来?”
“不……”
“摆什么架子?”
大沼右手向顺平的脸打下去,顺平站着不动。可是,大沼的手指上戴着大大的宝石戒指,他故意用手背打他。
顺平的右脸上出现一条血痕。他脸色苍白地看着大沼。
“那个眼光是什么意思?”大沼说,“有什么怨言吗?”
“不……没有。”顺平的声音颤抖——跪下去,一张一张地捡起钞票。
“给我记住。来拿东西时,绕去后门。”说完,大沼回到酒吧里面去了。
门在顺平面前“砰”地关上。
“混蛋!”顺平不吐不快地说,“那个小毛头!”
顺平把手中的钞票握得皱成一团,没出息的是他不能把它丢掉。
风好冷——用这些钱,找个地方喝酒吧!
钱就是钱。没错。
顺平歪歪倒倒地迈步。心里想着:找间远一点的吧。
可是,顺平能够吃得开的,目前只有这一带而已。出到外面,他是“毫无用处”的。
突然,顺平察觉有人跟自己并肩而行,不由吃一惊。
“什么嘛。”
“不用害怕。”那人说,“忘掉我了?还不至于患上健忘症吧。”
酒吧的其中一扇门打开,醉酒的男人步履蹒跚地搂住一名女招待。
“露美好可爱!真的!”
“是啦是啦!你能回家吗?”女招待笑。
借着店里的灯光照射,顺平看清楚那人的相貌,他想起来了。
“是你呀……我怎会忘记你呢?”
“那就好,走吧。”对方催促他,“近来如何?”
“还好啦。”
男人笑了,“看不出来呀!那小子是谁?”
“他叫大沼。是现在‘老板’的女人的儿子。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原来如此。大概很没趣吧?”
“他对那间店的老板娘有意思,想亲近她,借故赶我走的。”顺平耸耸肩。
“别用那种肮脏的钱。”男人指着顺平的手握住的钞票。
“对不起。”
河内顺平,二十七岁,因不健康的气色出现在脸上,外表看似三十五六了。
“妹妹好吗?”男人问,顺平有点迟疑。
“她在做事,生活很清闲。”
“别逞强了,我在前面的店子见到一个女孩很像她。好像身体不是太好哦!”
“是吗?”顺平移开眼睛,“你不是来叫我做事的吧?”
“这样下去,她活不久的。可能活不过二十岁。现在,十八?”
“大概是吧。”
“必须去医院好好医治才行——你明明在担心,干吗还要撑门面呢?”
“多管闲事!我妹妹的事不要你管!”
顺平这样大声喊,但看得出是装出来的。
“我要托你办事。”男人说,“我出一笔钱,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接受。”
顺平终于面泛微笑。
“早点说嘛!”
“清理好伤口,让妹妹看到会吓着她的。先想好借口吧。”
“嗯……”顺平掏出皱巴巴的手帕抹伤口,“那么,你要我做什么?恐吓,还是痛打对方一顿?”
“我要你绑架一名少女。”
顺平呆了一阵,然后打量一下周围。
“不要紧的。边走边谈最安全,在这一带走的都是醉汉。”
“等等——你是说绑架?那种事很棘手的哦。”
“我懂,我会给你一笔钱。”
“可是……”
“我也不是有太多钱,是尽我所有的了。你也尽可能帮忙吧。”
“让我考虑一下——万一上头知道我瞒着他们做那种事的话……”顺平的表情很严肃,“拐了那女孩,打算怎样?”
“那个你不必操心。答应了吗?那就请你做好各种准备。”
顺平完全酒醒了。绑架的罪名是很重的。
“等我两三天,可以吗?”
“一天。我不能等太久。明天给我答复。”男人说,“知道我的手提电话号码吗?”
“知道。”
“我等你。”
男人迅速离去,留下顺平一个人在昏暗的路上。
刚才是不是做梦?幻觉,还是空想?
不——不是。以前也曾替那家伙办过事,拿过他的钱。
顺平知道那家伙不是在开玩笑。而且,他会付出相当的酬劳给他“办事”。可是——怎么说都好,这是“绑架”。顺平在路上伫立片刻,让北风吹着。突然回过神来,觉得寒意袭人,但已提不起劲去喝酒。
顺平慌忙缩起脖子,竖起白色西装的衣领,两手插进口袋,逃避冷风似的往前迈步。
顺平沿着蜿蜒的小路回到公寓。
风大的时候,廉价公寓的建筑物发出“吱吱”的响声。
走到二楼,掏出钥匙——邦子肯定还没回来。现在是那种店子生意最旺的时候。
不出所料——屋里漆黑一片,冷得像冰箱。
开了灯,点了气体暖炉的火,蹲在旁边搓手取暖。
富裕的时候,顺平也曾试过带着女人在高级公寓生活。那时妹妹邦子还是中学生,他把她交给亲戚照顾。但邦子坚持说:“我要和哥哥住在一起!”
结果跑到公寓来。
顺平也很开心,把女人赶走,接妹妹来住。
但是……
他悄悄打量冷飕飕的公寓房间,顺平的心里潜伏着某种比房间更冷的东西。
邦子。
顺平和邦子的父母早就双亡。两人相差九岁,对顺平来说,邦子是妹妹,同时也是女儿。
两人在公寓一起生活时,邦子已经是高中生了。其实他们不像兄妹也不像父女,可能称做“新婚夫妇”比较正确。
可是,“蜜月”的日子持续不久。因着顺平的失策,组织失去了其中一个地盘。
顺平好不容易才避过斩手指谢罪的惩罚,却以向组织借债的形式偿还损失。
于是迁出高级公寓,搬来这幢破公寓。邦子一言不发地跟着来。
可是,一度当过“老大”的人,再做别人的手下是很难堪的。顺平开始酗酒。
某日,邦子没回家。顺平找了一个晚上。天亮时回到公寓一看,邦子在榻榻米上睡着了。
她喝醉了。化过妆的邦子像另外一个人——邦子到欢场工作去了。
顺平第一次怒打妹妹,但一想到自己的行为,他说不出“你不要做那种工作”的话。
邦子工作了一年多。正如那家伙所说的一样,邦子开始苍白而消瘦。顺平也察觉到,但在自己面前,她总是表现得活泼有朝气,顺平也不敢问她身体是否有事。
他害怕听到答案。为了忘记自己,他又喝个不停。
这样周而复始地过日子。
“钱啊……”
房间终于暖和了。站起来,脱去外套,他望望厨房,暗叫一声“咦”。
邦子曾经回来过。
那情景显示她正在预备晚饭,却只是准备到一半,不像邦子的作风。
看看门外,这才发现邦子的鞋子丢在那里,拖鞋也排得好好的。刚才匆匆进屋的关系,顺平没有看清楚。
那么,她到哪儿去了?
顺平伫立在房中央,然后想起。回来时,只有厕所的灯没开。
“邦子,在吗?”他敲敲厕所的门,“邦子——喂。”
打开门,顺平呆住了。
邦子蹲坐在厕所的窄小空间里,吐出来的血布满地上。
“喂喂?”顺平说,“听见吗?喂?”
经过公共电话旁边的护士提醒他:“现在已是半夜了,小声点。”然后走开。
顺平点一点头。
“听见啦,这么晚了,怎么啦?”
“关于今天所说的,我能拿多少?”
那人顿了半晌,“有事发生了吧?”
“我妹妹——入院了。”
顺平小声说:“但没啥大不了。”
“是吗?”
那家伙看穿一切,说谎也没用。
“其实相当麻烦。可以先拿一点吗?”
“坦白说就好。”男人说,“好吧,我会想办法。”
“不好意思。”
“哪间医院?我介绍一间好的给你。”
“不,没关系。在家附近,很方便。”
“是吗?”
“哎。”顺平说,“万一……我被追逼,或者被捕的话,我妹妹的事能拜托你吗?”
“我考虑一下,现在只能说这个。”
“好的。谢了!”顺平觉得那句话比保证可信。
“那份工作,我做。”
“决定了?”
“嗯,什么都做。说吧。”顺平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说。
“真的什么都做?”
“嗯,什么都做。”
这样说完时,顺平的眼睛望向走廊深处,邦子所在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