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遗言

 

  “总而言之——”夕里子死瞪着姐姐和妹妹,“你们两个绝对不准擅自到处乱跑了!”

  气势汹汹的,绫子和珠美都无话可说。

  绫子还有一种“不是我擅自乱跑”的不满,但是气氛使她说不出口。

  “来,吃了饭再说。”夕里子说,注视着菜牌。

  对于德语的菜牌,大致上习惯下来了。

  酒店的餐厅。夕里子的心情是,不想再让姐姐和妹妹踏出外面一步。

  关于在那部电视台专用货车中发生的命案,国友被当地警察叫去了。

  “明天是大除夕。”珠美说,“咱们三个总有办法过年吧。”

  “说的好听。”夕里子苦笑,“啊,梨香,这边。”

  梨香走过来了。

  “听说你们遇到麻烦?”她一坐下就说。

  “嗯。不过,现在变成这边警察的工作了。”

  四个女孩在点菜期间唧唧喳喳地,逐渐回复平日的调子。

  “应该怎样告诉爸爸才好?”夕里子叹息。

  “什么也别说。”珠美冷漠地说。

  “姐姐,你也振作些吧。”明知无理,夕里子还是说。

  “我很振作呀。”绫子如此顶撞,令人答不上话来。

  关于那“不可告人”的事件,经过多方详细询问,结果得出“什么也没发生”的结论。

  干吗连那个也不懂?说了,绫子也毫无反应。

  “简直胡闹。”珠美也开始迁怒于人,“下次见到那个阿关的话,我要从头顶浇他啤酒,把他丢到雪地里去。”

  “他躲到哪儿去了?”夕里子说,“不过,总有一天他要回日本去。到时逮捕他就是。”

  “让我揍他。”珠美严肃地说,“你说好吗?大姐。”

  “嗯。”绫子点头,“……你们说的是谁?”

  谁都没作答。

  夕里子转向梨香。

  “哎,梨香。”

  “我懂。”梨香说,“我想了很久,知道这件事不能永远这样下去。”

  “必须说出来了。也是为你父亲着想。”

  “嗯。”梨香微笑,“已经见到露齐亚了,再留下去也……看到国友先生时,我就想过,假如父亲不是凶手,他一定会把真凶找出来的。”

  “对呀。一起回去日本好了。”

  夕里子也如心里头的堵塞物放下似的松一口气,珠美瞪了她一下。

  “怎么,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还说人家哪,你自己——”

  “嘘!”夕里子打断她,“吃完饭再说。”

  恰好这时国友带着筋疲力尽的样子过来了。

  “嗨?现在开始吃?好极啦,可以一同用饭啦。”

  “怎么样?”夕里子问。

  “等等。我——”国友抓起桌面一块装在篮子的面包,急急咬了一口,“饿啦。”

  “你的肚子那么饿?”

  “嗯,总之呀,这里的警察好悠闲的;说明天是一年的结束,必须赶得及过年什么的……我致电三崎兄,请他由那边向这边委托办理,这才终于有了眉目。”

  五个人热热闹闹地吃起饭来。当然,他们并没忘记杀人事件的事实。

  “还没找到阿关。”国友说,“不过,我不认为杀那个助手的是阿关。”

  “干吗要杀那个人呢?”

  “不晓得。已经清楚不是盗贼所为。”

  “他人品相当不错呢。”珠美说,“虽然扑克很差劲。”

  “珠美,你晓得挖出头盖骨的地点吧。”国友说。

  “嗯。白天的话。”

  “那么,明天去找吧,这里的警察也感兴趣。”

  “有过类似的案件吗?”夕里子说。

  “他们说用电脑替我查一查。”

  “年底不放假吗?”

  “不,他们说资料并未完全输入,未必能使用。”

  悠闲真好,夕里子想。人以那种节奏办事不是恰恰好吗?

  “杉山没事了?”夕里子问。

  “唔,虽然他说头还有点疼,但现在去了那个房间监视露齐亚的店子了。”

  夕里子和梨香交换一瞥。

  “国友哥。”珠美说。

  “什么呢?”

  “夕里子姐姐呀,有事向你解释。”

  “不,是我不好。”梨香急急地说,“不关夕里子的事的,不要骂她。”

  “什么事?”国友莫名其妙地呆了。

  “水科真的在那边?”阿关说。

  “肯定没错。”池上点头,“除非你不相信。”

  “不,我信。”阿关连忙道,“那我应该怎么做才是?”

  两人站在可以望见露齐亚餐厅的地点。那是个弧形拱门。藏身在粗柱子的背后,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

  闪亮的灯光从餐厅的窗口照出来。

  “你的她怎么啦?”池上说。

  “那家伙……在干什么?”阿关不耐烦地说,重新拿好摄影机。虽是导演,但他在电视界很久了,自己也会操作摄影机。

  那是专家用的小型摄影机,由于镜片很亮,即使在黑暗中也足以取下可以分辨的图像。

  脚步声来了,安西安娜走过来。

  “喂,你到哪儿去了?”阿关板着脸说。

  “我去哪儿有啥关系?”安娜用使性子的语调说,“去喝了一点酒。”

  “从刑警那问到什么呢?”

  “不,没有新情报。”安娜摇头,“而且,好像发生命案了,大家都慌慌张张的。”

  “不会是已经——”阿关望望池上。

  “那是不可能的。”池上说。

  “这人是谁?”安娜瞄一眼池上。

  “他来协助我们的。他也认得水科的脸。哎,知道吗?水科已经在那餐厅楼上了。”

  “你说什么?”安娜哑然,“是你亲眼证实的?”

  “不能说百分之百,但百分之九十九肯定。”池上说,“你要的不是戏剧性场面吗?”

  “当然啦。”阿关的眼睛发亮。

  东山再起,重振“红牌导演”声威的日子。梦想那一剎那的阿关,眼里露出某种欲望的光芒。

  “若是那样,只是告诉刑警水科的所在地点,让他拘捕真是没趣。还需要适当的演出,对不对?”

  “那正是我的专长。”

  “是吗?”池上笑了,“那就务必来一场有效果的演出才是。”

  安娜有点不安地问:

  “你想做些什么?”

  “首先,那刑警就在这幢建筑物的二楼监视那边的餐厅。”池上指了一下上面。

  “不能让他干扰我们的计划。”

  “对。岂能让他干扰这事?”阿关点头。

  “你去引开刑警的注意。”池上对安娜说。

  “我?怎么做?”

  “带着你的魅力去,我想不会太难的。”

  “加把劲儿,疼疼那家伙好了。”阿关啪地拍拍安娜的肩膀。

  “好吧。”她说,“交给我办,我走啦。”

  “唔,等五分钟。”池上看看腕表,“我先进去那间餐厅。”

  “相当美味。”那客人用餐——抹抹嘴说。

  “多谢。”露齐亚微笑,收下碟子。

  三名日本客人。全都同一年代,不是游客的感觉。

  “咖啡吧。”露齐亚把糖壶摆在桌面,“三位来这儿做事?”

  “差不多。”其中一个说,“你的日语很好哪。”

  “多谢。”

  露齐亚进厨房弄咖啡去了。餐厅里只有三名日本人。

  “怎么办?”永田说。

  “现在,阿关在外面等着。”池上说,“刚才我和他谈话的电视导演。”

  “那家伙要干什么?”铃村皱起眉头。

  “他曾经是名牌导演,现在倒霉了;于是在这里拍摄水科和那女孩在一起的纪录片,目的是东山再起。明白吗?”

  “唔。”

  “需要有个‘凶手’去杀水科,当然是我们以外的人,那男的最恰当不过。”

  “即是……”

  “阿关要把水科和女儿收进相机里,水科当然和阿关争执。结果一时错手,阿关把水科从楼梯上面推落……”

  “原来如此。”铃村点点头,“那个阿关呢?”

  “露齐亚在嘛!于是她发狂地刺阿关,厨房里有好几把菜刀吧?”

  “两个都干掉?”永田蹙眉。

  “三个。”铃村说,“对不?不能让他女儿留活口的。”

  “干吧!”铃村说。

  “小心就是。”池上说,“永田,你如何?”

  “没法子啦。”永田耸耸肩,“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坐在这儿没事干。”

  “好。”池上起立。

  “我来监视女的。”铃村说。池上想说点什么,但耸耸肩。

  “随便你。”他说,“走吧——慢着。永田,店门口的告示牌。”

  “知道。”

  永田把门口的告示牌转成“暂停营业”那边,然后走回来。

  “刑警不是在监视这里吗?”铃村说。

  “不要紧。我都安排妥当了。”

  在池上的催促下,三人走进厨房去。

  “女儿方面交给你吧。”池上说,“做成她是自杀的就行。这样一来,万事都圆满解决。”

  “这就叫好主意?”永田嘲讽地说,“三个都干掉?”

  “总不能只干掉水科一个,你明白吧。”

  永田沉着脸默许。

  露齐亚端咖啡来了。

  “好香咧。”池上笑一笑。

  “多谢。”露齐亚微笑而答,“有水果蛋糕,想不想试一试?”

  “务必尝一尝。”

  “那我去切。”

  露齐亚又走进厨房去时,池上默默地喝了一口咖啡。

  “真的好喝。”他说,“弄死她,似乎有点惋惜。”

  “你神经失常啦?”永田吃惊地。

  “那么……”池上叹息。

  “是吗?”国友点头,“我明白你们的心情。”

  “对不起。”梨香鞠躬。

  “那就去那间店吧!”国友站起来。

  “我也去。”夕里子也起身,“姐姐和珠美不能去,你们给我乖乖呆在房间吧。”

  珠美和绫子面面相觑。

  夕里子等人出去后,珠美鼓起腮帮子。

  “好威风哪!”

  “没法子呀。她是妈妈的代表。”绫子一副弃权的样子,“我在房间睡觉好了。”

  “好能睡呀。”

  “怎样都能睡,乃是我的专长。”

  绫子开步走,珠美也无奈地跟上去。

  “夕里子姐姐也没啥好威风的,她还不是经常叫国友哥担心。”珠美边上楼边说。

  “总之,我会周公去也。”绫子重复。

  “悉听尊便。”

  两人走在走廊上,跟一名穿大衣,脸色不太好的日本男性擦肩而过。

  珠美骤然止步,回过头去。

  “怎么啦?珠美。”

  “姐姐……刚才那个人,和梨香好像。”

  “像在什么地方?那种叔伯怎会和十七岁的女孩相似?”

  “若是父女的话呢?”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说:

  “不会吧!”

  她们快步追赶拐过走廊角落的男人去了。

  “你好可爱啊。”铃村淫笑着,用手指触摸露齐亚的脸蛋。

  露齐亚浑身发抖,可是发不出声音。她的口被堵住,被手帕紧紧堵住嘴巴。

  “别在意,他不是一直把你丢在一边吗?那种父亲管她的。”铃村在露齐亚耳畔低语,“跟我玩一玩好吗?我会好好疼你的。”

  露齐亚把脸扭过一边,拼了劲反抗。

  “欲迎还拒最可爱了,喏,露齐亚。”

  露齐亚怒目瞪着铃村。铃村不理,径自伸手探她的胸。露齐亚闪身,铃村愈发感兴趣地继续作弄。然后让她脸朝下趴着,骑在上面,扬起笑声。

  咯哒——背后有响声,铃村回头,黑色人影背着他前面的光线站在高处。

  “谁?”

  那是铃村最后的问话,而且永远无法听见答案。

  床是空的。

  “跑了?”永田说,“难道他知道我们——”

  “不,不是这个。”池上拾起桌上的便条,“你看。”

  给梨香、露齐亚:

  我想我不会再见到你们了。爸爸是想在一个曾经爱过的人所沉睡的地方死去,这才来到这里的。爸爸装着忘掉一切,是认为那样子和你们分离不至于太难过的缘故。拥有两个出色的女儿,作为父亲很幸福。请允许我最后一次的任性。呆会儿我想走进森林之中死去,这回不怕被解雇了。

  总之,我必须偿罪。祈愿幸福。两姊妹和睦相处。

  水科和也

  “感人肺腑啊。”永田说,“水科和也他写着说要自杀哦。”

  “怎样呢?总不能完全相信。”

  “这封信怎么办?”

  “先摆着。如此一来,纵使杀了他也被视作自杀了。”

  “原来如此。”

  “走吧。”

  池上走出那房间,下楼去了,永田急忙跟在后面——

  “喂!干吗突然站住了!”

  说完,永田才察觉池上所注视之物。

  “怎么他……”永田瞠目,“铃村……”

  铃村仰面倒在厨房的地上,菜刀深深竖在胸前,到处不见露齐亚的踪影。

  “女孩干的?”

  “不会是她。”池上摇头,“计划变更。总之离开再说,从后门出去,走!”

  “可是……”

  “他已经死了!有什么法子?”

  池上和永田找到后门,消失在黑夜之中。

  国友、夕里子和梨香三人走向露齐亚的餐厅途中。

  “喂!国友!”

  随着声音见到杉山急急越过马路走来。

  “杉山,怎么啦?”

  “刚才,那女子——即是劝我喝酒的女人来通知我了。”杉山说,“她说水科已经在这餐厅楼上。”

  “所以我们现在去找他呀。”国友坦白地说。

  杉山吃了一惊。“你知道了?”

  “刚刚听到的。”

  “可是,国友,那女的怎会知道水科的事?”

  “有日本男人拉拢那叫阿关的导演,好像在策划什么。”国友说。

  杉山说了一句连自己也想不到的话:“怎么办?”

  “那个日本人,难道是……”国友说到一半,“噢,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哦。”

  “我有不祥预感。”夕里子说,“国友!”

  “先进去再说——”国友开门进到餐厅里头,“露齐亚——露齐亚。”

  “露齐亚,你在哪儿?”

  梨香先走进厨房,“哇”一声大叫。

  “怎么啦?”国友他们鱼贯奔过去。

  “啊!”夕里子说。

  众人哑然俯视那个被菜刀刺死的男人。

  “这人叫铃村哪。”梨香说,“他是先父的同僚。”

  “当场死亡的。”国友弯身下去,谨慎起见,拿他的脉,知道不行了,“唉,怎会这样……”

  嚯一声响,众人吓得跳起。

  收存大锅子的橱门啪地往外倒塌,手脚被绑的露齐亚滚跌出来。

  “露齐亚!”梨香冲上前去,“你没事吧!”然后急急拿掉堵在她嘴上的东西。

  “梨香……爸爸他——”

  “怎么啦?”

  “有人要杀爸爸!”

  夕里子飞也似的冲上楼梯。

  “夕里子!危险!”国友慌忙追上去。

  梨香解开露齐亚的绳子,扶她起身。

  “有没有受伤?”

  “没有……快上二楼……”露齐亚说。

  两人上到半楼时,夕里子手拿一封信出来,“不要紧,水科先生好像跑啦。”

  露齐亚两手掩脸,呼出一口气。

  “但……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杉山呆然不知所措。

  夕里子下来,把信拿给梨香和露齐亚看。两人目不转睛地看信。

  “爸爸……”梨香喃喃地说。

  “露齐亚。绑住你的是什么人?”国友问。

  “这个男人,还有其他两个。”

  “三个都是日本人吗?”

  “是的。”

  “一定是池上和永田。”梨香说,“他们是来杀我爸爸的。”

  “可是——这男的被干掉了。”国友俯视铃村的尸首,“露齐亚,你有见到动手的人吗?”

  “没有。”露齐亚摇摇头。“我被人脸朝下压在地上……然后有人来了。传来这人摔倒的声音,我怕得不敢动。接着,那人把我塞进那橱柜中走了。”

  “大概不想把你牵连在内吧。”

  “我凭脚步声知道,其他两个男人上了楼又下来,然后从后门出去了。”

  “是吗?那么说,把你藏在橱柜的人,那时不在这里了。”

  “嗯,多半……”

  “好。杉山,这里拜托了。我从后门出去,我找那两个人。”

  “但有危险啊。”夕里子说,“外面又暗——”

  “没事的。水科若是遇到那两个人就危险啦。”国友打开后门,“夕里子,你回酒店去,到警局——”

  国友后退。

  有人进来。

  露齐亚倒抽一口凉气:“是这个人想杀爸爸——”

  她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

  “是池上先生……”梨香说,但池上大概已经听不见了。

  血从池上的胸部流到腹部,在他脚旁形成一摊血水。他往前走了两三步,低喃一句“好暗啊……”之类的话,就这样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