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里子打开病房的门走进去时,有个白发的老男人坐在宫下明的床边。
“你不应该——”
埋怨的字句跑进耳际,夕里子迟疑着是否该出去时,阿明发觉了。
“别说了。”她说。
那男人疲惫的眼睛转向夕里子。夕里子稍微致意。
“你回去吧。”阿明说,“不来探病也无妨。”
“不能用那种方式对自己的父亲说话吧。”男人气愤地说。
他是宫下明的父亲?
“夕里子小姐,这是家父。”阿明说。
“你好……”男人欠欠身,“小姓宫下。”
“佐佐本夕里子。”夕里子报上姓名。
“佐佐本……”
“爸爸,你走吧。”
“可是,你——”
“对呀,她是我男友的女儿。”
宫下皱眉。
“这么大声……没啥好自负的说话。”
然后转向夕里子,鞠躬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夕里子吓了一跳。
“没有啦。”
“小女不知羞耻……她遇到不幸,乃是天谴。”
“爸爸!”阿明说,可能太用力了,痛得皱起眉头。
“别说话了,伤口还没好啊。”夕里子说。
“那我走了……阿明,出院时通知爸爸哦。”
阿明不作答。
“那么,再见……”
宫下扣着陈旧的外套纽,走出病房去了。
夕里子走到阿明身边,说:“我可以留下吗?”
“随便你。”阿明移开视线。
“这是……糕点。”夕里子在旁边的椅子坐下,“今天买的。”
“谢了。”
阿明冷冷淡淡的。
“伤口……”
“身体的伤即使医得好,心灵的伤却永不磨灭。”
夕里子把糕点的袋子放在小几上。
“阿明小姐,为何你会进去那间小公司做事?”她问。
阿明慢吞吞地转过头来看夕里子。
“我去‘M商店’探听阿明小姐的事,他们说你是个几乎不开口的怪人。不过,一个人之所以不开口,有时可能是话不投机的关系。”夕里子说,“听了你刚才那番话,我有那种感觉。”
阿明把夕里子注视了半晌,问:
“可以吃糕点吗?”
“我来泡茶好吗?”夕里子站起来,“我用热水瓶打点热水回来。”
她快步走出病房。
到热水供应室把热水瓶灌满后,拿着茶杯回到病房。
病房有点奇怪的气氛。
病人们都在看夕里子。
“果然是。”其中一个说,“昨天在市中心追踪犯人的,是你吧。”
“噢……”
夕里子追踪根岸的事,成为引人注目的新闻。在人多的地方发生的事,受注目也是无可厚非的。
“好厉害呀!电视说,你奋不顾身穷追不舍哦。”
那是路人接受电视采访时形容的词句。
“偶尔遇上的。”夕里子快口说,“来,我来泡茶。”
她回到阿明的床边。
“你是个了不起的女孩。”阿明说。
“哪里哪里……有个女人在我眼前被刺哦。而且是冲着我来的,谁知有个名字读音和我一样的人……那种事岂可饶恕。”夕里子说,“这糕点是我今天新买的。”
“谢谢。”阿明点点头。
阿明稍微弄高床背,津津有味地吃起夕里子所买来的糕点,而且一口气吃三块。
“你是喜欢甜食。”
“很厉害的馋猫。曾经一次吃过七块‘糯米糕’。”
“好厉害。”
“那是中学的时候。”阿明微笑。
夕里子弄湿了毛巾,替阿明擦手指。
“阿明小姐,有件事非问不可。请别生气才好。”
“你父亲的事?”
“跟你交往的人,真的是家父吗?”
阿明接过夕里子递给她的照片。
“这是我老爸。佐佐本周平。是一年前的照片。”
阿明一直盯着那张照片,然后说:“不是这个人。”
“不是?”
“另外一个人,不过他自称佐佐本周平。”
“谢谢你!获救了!”夕里子抚抚胸口。
“我……做了一件荒谬的事啊。”阿明说。
“你明白就好了。我们也不一定知道家父所有的事。”
“可是那个人为何如此胡扯……”
“他可能要阿明小姐杀了我姐姐。”
“啊?”
“我也知道自己何以差点被杀了。我们得罪了什么人,招来怨恨。”
“你们姐妹吗?”
“嗯——多多少少也是没法子的事。因我们经常卷入各种事端。”
“世道不安宁啊。”
“我的恋人,是个刑警。”夕里子说,有点脸红。
见到她的模样,阿明扑哧而笑,却因伤口疼痛而按着腰腹……
绫子是个不理她就可以一直睡下去的人。
星期日,与其出门,不如在家睡觉。而珠美一大早就出去了。
在床上假寐时,门铃响了。绫子应着。
可是,躺在床上应门,对方当然听不见。
门铃响了三四次,没法子,绫子下了床,“啊啊”打着哈欠。呱嗒呱嗒地走向室内对讲机。
“是。”
“嗨!”飞出一把有朝气的声音,“我来接你啦。”
“辻本君?”
“对呀——你还在睡?”
“不……”
“那么,我在下面等你。你慢慢准备好了。”
“谢谢……”
绫子侧侧头。
为何他来接我?
难道真理说连我也带去?可是,拍拖时,别人可以跟着去吗?
绫子根本不明白怎么回事。
不过,辻本在下面等着,总不能置之不理。
绫子只好起身准备。
她老实地听从辻本说“慢慢准备”的话,结果下到公寓大堂时,已是一小时以后的事。
辻本在大堂的沙发上睡着了。
“辻本君。”她拍拍他的肩。
“啊……我睡着了呀。”辻本伸伸懒腰,“来,走吧。”
“嗯……”
绫子依然不明就里地坐上辻本的车,出发了。
“到哪儿去呢?”辻本说。
“什么哪儿……”
“去你喜欢的地方呀。我还不知道你的喜好。”
毕竟连绫子也开始觉得“有古怪”,他不是邀请真理,而是我?
“辻本君。”
“嗯。想到去哪儿了吗?”
“停车。”
“什么?”
“找个地方停车——我想我们稍微讨论一下的好。”绫子平静地说。
“等我一下哦!”说毕,同班同学智枝离开位子走了。
珠美在百货公司的茶座里,喝着草莓奶昔。
她和智枝来买东西,在这里歇一会。然后智枝改变主意说:
“刚才看到的耳环,我想要了。你等我一下,我去买了就回来。”
智枝一阵风似的走了。
珠美很少买预算外的东西。她相信精打细算,不作无谓花费乃是自己的生存准则。
“唔……还有七天才有零用钱……”
她看着记事簿,这个月的开支也在预算范围内。
这时,传来女侍应的声音:“佐佐本珠美小姐,在不在?”
“是!”她站起来。
“您的电话。”
怎会打到这里来?智枝吗?那也很怪。
“谢谢。”
她到收银处拿起电话。
“喂——喂?”
一名男子从珠美桌边悄然走过。
他在珠美旁边的桌子背向她而坐。
“……奇怪。”
没人听。珠美就这样收了线,回到位子上,一边用吸管喝着草莓奶昔,一边再看记事本。
“年底要点奖金如何?”她自言自语。
对……坚守零用钱范围的孩子是越来越少见了。
偶尔多要一些也不为过……
珠美觉得头有点晕,昏昏欲睡的感觉。
怎么回事?这里面不含酒精啊!
“好吗?”一个声音说。
这声音……好像……
“珠美君。”
“是……”
对了。这声音……
“你没忘记你母亲的事吧?”
“母亲……被杀了……”
“对对对。谁杀了她?”
“姐姐……”
“你明白了吧。”
“嗯……绫子姐姐所做的饭,我才不吃哪……”
“有志气。你姐姐呀,她和男人出去啦。”
“好过分……”
“对。过分的人,她杀了你母亲,自己跑出去玩。”
“不可饶恕。”
“就是嘛。明白吗?你是小孩子。很难争赢你姐姐。不过,有个方法可以很轻易赢她。”
“什么方法?”
“就在你的面前。”
“什么?”
桌上有个小小的药袋。
“那是毒药。很有效的。只要把它撒进你姐姐的饮品中,就能帮你母亲报仇了。”
“用这包药?”
“是的。你能做到吧。”
珠美拿起那包药,点点头。
“好,把它收起来——对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我要替母亲报仇……”
“去做吧。懂吗?”
“嗯。”
珠美用力点点头。
“好——闭上眼睛。”男人站起来,“呆会睁眼时,你会忘记我的事……”
砰一声玻璃掉地碎了的声音,使珠美赫然醒过来。
“买到啦。”
智枝回来了。
“智枝……刚刚回来的?”
“对呀。”
女侍应在收拾打破了的玻璃杯。
“对不起。”老人频频致歉,“我赔。多少钱?”
“不用啦,常有的事。”女侍应和蔼地说,“水有没有溅湿您?”
“噢,没关系。”
老人道了好几次歉,这才离去。
“珠美,怎么啦?”
“没什么。”她摇摇头,“只是……我好像认识那个人的感觉。”
“嗬。”
“哎,待会上哪儿去?”珠美说。
玻璃杯里的草莓奶昔,不知几时喝光了。
辻本的手搭住驾驶盘,一直盯着前方。
车子停在安静的公园旁边。
绫子无法忍受沉默,重复地说:“就是这么回事呀。”
辻本一言不发。
“抱歉,是我太笨了……真理正在等你哪。她一定很担心,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哎,你快去找她吧。我在这里下车也可以。我搭出租车或者公车回去……”
“不要。”辻本说。
“你说什么?”
“不要——因为我已经喜欢你了。”
“辻本君……”
“即使你现在说搞错了,却无法改变我喜欢你的事实。”
“可是……”
“而且,我现在不能去找真理。”
“为什么?”
“昨晚,我打电话给她了。我想跟她商量,问她应该带你去什么地方才是。”
“那么,真理——她知道了?”绫子吓得脸色发白。
“她什么也没说。她了解一切。”
“怎么办?”
“现在去找真理也没用,我喜欢的是你。”
“等等,我……”
“我送你回公寓。”
辻本开动引擎,使车子调头。
车子沿着反方向而行。
“我不会放弃的。”
“不行。”
“我一定要使你爱上我。”
绫子什么也不说。
绫子在公寓前面下车。
“请再重新考虑。”她恳请,“真理比我可爱多了。”
“我会再来约你。你先想清楚吧。”
说完,辻本开车扬长而去。
绫子呆然目送着……
“我真是傻瓜!”她禁不住说。
事情搞砸了,变得荒谬绝伦。
如今应该怎样向真理道歉?绫子带着深深的叹息,走进公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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