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无意识。”医生说。
“那么……”夕里子的双膝打颤,好不容易才站稳。
“她之所以无意识,是因急性酒精中毒的关系。”医生微笑,“没事的,虽然多处擦伤,但没骨折,不算重伤。”
汗水从夕里子的背脊滴落。
“多谢医生!”夕里子深深鞠躬,几乎头碰到地。
“大概今晚不会醒过来了。”
“我在身边陪她。”夕里子说。
夜晚的医院在沉睡中。
夕里子回到在长椅上等着的国友那里。
“怎样?”
“医生说没事,也没骨折。”
“好极啦!不过,真是奇迹。”国友摇摇头,“这叫吉人天相。”
“可能吧。”夕里子露出笑容,立刻又消失了,“珠美呢?”
“咦?刚刚还在的……是不是上洗手间了?”
的确是奇迹。
假如正面掉到下面大堂的话,肯定不是当场死亡就是重伤。
幸好那里正在展示糖果,周围布满塑料人,而绫子正好掉在由发泡胶做成的“糖果屋”上面。
当然,展示品已溃不成形,可绫子托福,只是受点轻伤而已。
被救护车送来的医院也是国友熟悉的地方,更是幸运。
“今晚,我要陪在姐姐身边。”
“嗯。”国友点头,“那我明天再来看她。”
“你忙吧,不要勉强。”夕里子的表情缓和下来。
“尽力而为好了。”国友在夕里子的额头轻轻一吻,“那我走啦。”
不知何时,珠美回来了,远远地站着。
“珠美。绫子没受重伤。”
“嗯……我听到了。”珠美走过来。
“珠美。”夕里子满脸严肃地说,“你——那个时候,为何不抓住姐姐的手?”
珠美的脸刷地转白。
国友调解:“这样说她就太可怜了。那种时候,谁也无法即刻采取行动的。”
“可是,我看到了。珠美来到姐姐身边,中途停止去抓她的手。”
“夕里子——”
“这样说,岂不是怪我故意不救绫子姐姐?好过分啊!”珠美大叫。
“安静!医院哦。”
“姐姐她——”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都冷静。”
国友搂住珠美的肩膀,珠美流下大滴大滴的泪珠。
夕里子依然表情严峻,“让国友哥送你回去——国友,可以吗?”
“当然可以。”
“我明天请假不上课。珠美,一个人上学没问题吧?”
“嗯……”
“别迟到了。”
夕里子目送珠美擦着泪,在国友的陪同下离去。
感觉非常疲倦。
“是否讲得太过分了。”
竟然变成这种局面。
明明不是母亲,却用母亲的语气说话。一面觉得不可以这样,却有“不能纵容”的心念作怪。
知道绫子没大碍,不禁松一口气的同时,这才产生那种反常情绪也不一定。
夕里子悄悄走进绫子的病房,拿起床边的椅子坐下。
还有其他病人,必须尽量不发出声响。
旁边的床位有声音说:“你是妹妹?”
“嗯?是的。”
“原来有两个妹妹呀。刚才那个好像年纪较小……”
“另外一个——来过?”
“嗯。”中年阿姨说,“她在床边哭泣呀。”
夕里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们姐妹感情真好。我家的呀,一天到晚都在吵架。”那位阿姨说。
“妹妹……哭了?”夕里子喃喃地说,望望沉睡着的绫子……
然后急急走出病房。
对不起,珠美!
冲向走廊,沿着夜间出入口的箭头走。
原谅我,珠美!我不应该讲那种话!
夕里子冲到外面。
见到国友的车从医院门口开过去,夕里子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拼命挥手……
“国友,等等——珠美!”
车子拐弯到大马路,就这样加快速度直驶而去。
夕里子来到马路上,目送远去了的车子喘气。
我说了什么话呀!
“抱歉,珠美!”
珠美不可能听得到,夕里子却不顾一切地大声叫喊。
我说了什么话呀!
夕里子决定,车子一到公寓的时候就打电话回去。
回到病房,摸黑坐在椅子上。
绫子发出非常健康的呼吸声酣睡着。
可是——那是怎么回事?
夕里子确实看到珠美停下援助的手。然后见到刚才珠美对自己的指责做出反抗的表示,夕里子认为自己没有看错。
可是,珠美因为担心绫子的安危而哭泣了……
珠美不可能要害绫子。
——那么,那是怎么回事?
夕里子察觉珠美时时发呆的事。那种事从未有过。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跟珠美好好谈一谈的好。
夕里子这样想。待会就打电话。
别忘了,别忘了……
只是,夕里子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不知不觉因安心而睡着了,直至天亮都不醒……
“夕里子……”绫子说,“你没事吧?”
“嗯,还好——”夕里子说着,赫然惊醒过来。
“姐姐……”
睡着了。夕里子甩甩头。
“什么你没事吧……那是我该问的吧。”
天已微亮。看看腕表,将近七时。
没打电话给珠美——夕里子大感懊恼。
“姐姐,抱歉。我去打个电话。”
“哎,夕里子。”全身各处捆绷带的绫子说,“对不起,可以告诉我,我怎会在这里的吗?干吗我全身痛?”
“姐姐……”
对了。从楼梯掉下时,绫子因喝了威士忌而陷入沉醉状态,所以什么也记不起。
“是这样的——”正要说明时,想到肯定变成长篇大论,于是说,“对不起,我有话要对珠美说。你等等我。”
夕里子走出病房,用公共电话打去公寓。传来的是留言电话的录音。
“珠美,是我。昨晚我说了过分的话,抱歉。是我不好。如果你还在家的话,听我说这些……”
夕里子把话留在录音带里。
已是上学的时间——珠美起来了没有?
心惊肉跳的感觉。
她不认为是心理作用。迟疑片刻后,决定先回公寓看看。绫子这边反而不用担心。
做出决定后,她不回病房,就这样离开医院。
“珠美!”
搭出租车回到寓所,夕里子走进房间,禁不住喊珠美的名字。
现在珠美还在的话,准会迟到。
夕里子望望珠美的房间,见到床铺如常整理整齐,稍微安心。
可是——书包摆在桌上。
“珠美……”
急急到处寻觅珠美的踪影。
不在。假如她连学校也没去的话——
“那个”很瞩目地摆在饭桌上。夕里子转了几圈都没察觉到。
一封信在桌上,用糖罐压着。
夕里子姐姐:
抱歉。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了。那个时候,我没有尽力去救绫子姐姐乃是事实。
我知道一定有原因。在我查明真相之前,我不会回来。
绫子姐姐拜托了。
珠美
“傻瓜。”夕里子说,“你离家出走又怎么样?只会让我更担心而已。你这混蛋!”
眼泪流了出来——是自己把珠美逼到如此田地的。
可是,怎么办……
夕里子再读一次珠美的信,忽地翻过背后瞧瞧。
首先要钱吃饭的关系,我从厨房的抽屉借了一点。
夕里子松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
这样就没问题了。
担心的是,珠美这样子离家出走,可能是心里有什么头绪的关系。
本来可以把事情告诉国友的,但夕里子想亲自调查。珠美一定也感到有责任才这样做。
可是,夕里子也因此徒增操心。
“啊,学校!”
今天珠美和自己都会无故缺席。夕里子连忙打电话去珠美的学校办公室。
“她得了重感冒……”
尽管如此——珠美去了什么地方?
夕里子苦恼之余,致电国友,可他因事外出了。
他是否说过今天有空就转去医院?
对了,必须把事情原委向绫子一一说明。
在说明以前,夕里子觉得已经疲惫不堪……
同一个时候,珠美坐在汉堡包店的二楼,正在啃着汉堡包。
这种连锁式的汉堡包店,盘子自己收拾,只要店内不拥挤的话,逗留数小时也没人管。
离家出走,连信也留了……好了,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没有住酒店的豪气和金钱(否则不晓得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况且,酒店也不会让一名中学生留宿吧?
“唉……看来还是去找个有钱的叔叔当情夫算了……”她喃喃自语。
令她真正在意的是,当时为何不伸手去救绫子一把。
凭珠美的气力,也许无法支撑绫子的体重,问题是有什么使她犹豫不决。
那是什么呢?
奶昔的杯,摆在珠美眼前。
“我请客。喝吧。”
“啊,你是那位伯伯。”
那天牵手带过马路的老人家。
“我过马路时,经过这里,抬头见到你。”老人有点难为情地说,“我一个人进这种店的话,有点不好意思。”
“是吧。”
不可思议地,珠美觉得心情很平静。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这老人家的感觉。
“怎么啦?今天没上学?”
“嗯……有点事情……”
“溜课是吗?偶尔溜溜课也蛮开心的。”
“是呀。”珠美释怀,“谢谢。”
她喝起奶昔来。
“待会上哪儿去?”
“不晓得。我——离家出走了。”说完,她伸伸舌头。
“嗬。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也不算什么不愉快……是我的错……”
“没有的事,你没有错。”
是吗——我没错。我做对了。然而……
“是不是?”
“嗯。”珠美点点头,“夕里子姐姐说了很过分的话。”
“她说了什么?”
喉咙好干。珠美不顾一切地喝着奶昔。
“她说的意思是我想杀掉绫子姐姐似的。那个太过分了!”
“你最大的姐姐受了伤是吧。”
“嗯。不过没啥大不了的伤势。尽管这样,夕里子姐姐却怪罪于我!”
一阵委屈涌上来,不由泪水盈盈。
“怪可怜的——那是你姐姐的错。”
“对呀。”
“不过,可能是你二姐想把责任推给你。现在她大概对你的大姐姐说:‘珠美想杀了姐姐。’”
珠美的脑海中浮现那个光景,清清楚楚的,仿佛就在眼前。
“她们二人可能在商量着,说‘珠美做了亏心事,所以跑了’。她们要将珠美从家里永远赶出去。”
“那太过分了!”
“你两个姐姐很过分。不,说不定她们两个想合力杀了你。”
“杀了我?”
“她们的理由是说为了保护自己。你是你,必须保护你自己。”
“可是……怎么做?”
“假如她们想杀你,没法子,你只有杀了你姐姐。”
“杀了姐姐……”
“那是正确的。叫做正当防卫。”
“对……正当防卫。”
“那是正确的,叫做正当防卫。”
“谁也不会怪责你。反而会赞你做得好。”
“但是……”
“那天的药还带着吗?”
“药?”
“毒药呀。”
“啊……忘了。绫子姐姐什么也不喝……”
“那么,还在吧。用它来保你的命。”
“保我的命……”
“把它加进夕里子姐姐的饮品里——没问题。你办得到的。”
“我办得到……”
“你办得到!回想你母亲的事吧。”
“母亲……被杀的母亲。”
“替你可怜的母亲报仇。对不对?”
“嗯。”
“为了报仇,只有杀了夕里子姐姐。她会妨碍你杀绫子姐姐,而且,她也会戒备你。明白吗?”
珠美点点头。
“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做做看。你死去的母亲会高兴的。”
老人的手裹住珠美的手——珠美闭起眼睛。
睡着了吗?意识忽地模糊了——
“嘭啷”一声巨响。
赫然惊醒时,发现托盘掉在地上。
慌忙拾起来——幸好奶昔喝光了。
“啊,没关系。”穿上可爱制服的店员急急走过来。
我……一个人?
珠美看看桌子。
桌子——珠美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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