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见习厨师安川在厨房里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来这里虽然才只有三天,却已看透了这厨师行业。安川从未连续打工满过一个月,推销也好,街头宣传也好,酒吧也好……不管哪一行对安川来说都是异常的重劳动。
厨师这玩意原本还天真地以为也不是什么来回奔波的销售所以大概会很轻松,然而却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搬运材料、整理剩饭,洗锅子。不管干什么都他妈比至今为止的任何一种打工要来得惨(其实,安川向来都是这么认为的)。
“明天是不是就甭来算了……”
他又边伸了个懒腰边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快九点了。吃晚饭的客人也告一段落,所谓调理师也不过三人--其中两人在另件屋子里吃着夜宵,还剩下一个人对安川嚷了句“看着油的温度!”后就出去打电话了。现在安川当然只剩下一个人了。眼前的大锅里油装得满满的,煤气的火炎正包围着锅底。
“妈的!肚子真饿!”吃饭也是见习最后轮到,这也是安川不服的地方。第三天不干的话虽然连打工工钱也拿不到,可要是到朋友哪里去挤挤的话还能蹭上两三天饭。
“啊,不好了!”油温上升得太过了。急忙想调小火炎手腕轻轻碰到了锅子,油面晃起了波纹,在这一瞬间,锅里成了一片火海。火苗呼地以下窜了上来。
安川慌忙后退了一步,边舔着嘴唇边说到“不关我……不关我……不关我什么事!”
让谁知道了可不得了,他这么想着,心里狂跳不已,但是仍下不管了的冲动更为强烈。安川脱下厨师制服仍到一边,急忙从厨房跑到了走廊,迅速地往左右看了一眼。电话是在走廊的角落里的,所以调理师当然不会发现。
安川快步穿过走廊,从楼梯跑了下去。大楼的底层连着商店街,街上年轻的姑娘们在熙熙攘攘着。安川混人人流之中后马上松了口气。
火?应该早就灭了。或者仅仅是着火而已。油烧尽后肯定会熄灭的!
安川并没有再去过多地考虑火的事情。想到的只是明天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了。
这座大楼--一楼到三楼有着店铺--有二十五层高,其中最上层是宴会场,在那里正开着K产业株式会社的晚会。
“恭喜你”
朝着声音抬头望去,看见浅野纪子正在微笑着。
“连你也这么说吗?”
城野政雄看着手中的可乐杯嘟囔着说道。
“哎呀,可是,你不是今天的主宾吗?”
“我只是路过罢了。”
“你就别推脱了,这个晚会的费用好象都是用的你挣了的钱似的,你只要对大家说声是我请客,就充充面子也好啊。”
就象平时一样,纪子的话在他背上砰地激起了反响。
浅野纪子三十岁了还是独身一人。她是个面目清秀的美女,在宣传部仅次于部长的最具发言力的人,干部们都要让她三分。这样的女人反而容易为男士们所敬而远之。--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如今连个有关男友的传闻都未听说过。
城野政雄行动上跟纪子正好相反,是个不管到哪儿都退后一步做到不引人注目的人。三十八岁。同母亲和一个女儿一起生活,他是个鳏夫。
“呀,城野!”
经理部的花崎手拿威士忌酒杯,带着微醉的样子过来打招呼,“哎呀,恭喜你成功!”
“谢谢。”
“不,我想你准是做了什么。不,恭喜,恭喜呀!”
虽然不是过年可仍不停地重复着“握个手吧,握手!”
边说着边走了过来。城野苦笑着同他握手。花崎微微一笑说了声“哎呀,真的恭喜啊”便又趔趄着走了。
“真是个轻薄的榜样啊。”
纪子刻薄地说道,“虽说人也许并不坏。”
“那样的人也是需要的。”
K产业的晚会是立餐形式,借用了这个二十五层的展望台召开的。七点钟开始后已经有了两个多小时。远距离上下班的女性等已大都提前离开,开始时七十名的晚会现在已剩到四十多名了。
虽说是立餐形式,但靠墙排着椅子,由社长为首的年迈者在晚会一开始就已经坐了下来。
“日本人不善于这类晚会。”
纪子说道。“也许不善于会话形式的社交。”
“可别老说人家,我也是如此。”
“是啊,不过你就甭提了。你一直是独来独往。与这些以酒类聚的人是不一样的。”
“只因为大家没有畅饮的空闲吧,要是怪他们的话也挺可怜的。”
晚会一开始,分别每一桌都聚集了公司的帮派。社长、专务的小组、中层管理人员小组、普通职员中的不满派的小组、年轻人小组象卫星一样围绕在女性聚集的桌子周围。
这是个十分有趣的画面。其中,的确程城野可以被称为是异端。他以前也是属于普通职员中的不满派,在酒吧里漫骂上司来发泄不满。如今,城野正手拿可乐杯,酒是最近才戒掉的。
“城野君”
他的上司营业部长一色走了过来。“社长在叫你呢。”
“好的。”
城野懒散地离开了墙角。
“哎呀,你这次的业绩让我也扬眉吐气了哟。”
一色部长讨好地说着。“你上次来说要在当地再坚持一周时我想直接地向你发火。但是你终于还是把合同给搞定了。我是几乎都要放弃了。因为对方已经完全提出了拒绝的回答。”
“被拒绝时就是营业人员的工作开始。部长不是一直这么教我的吗?”
城野挖苦地说道。但一色部长只是愉快地高声谈笑着。城野想道,挖苦只有对能听懂的人说才有用,否则效果适得其反……
“听说你叫我。”
城野站到社长福原面前问道。
“啊?噢……是城野君吧。”
“是的。”
“这次干得不错。”
“只是运气好而已。”
“不,用不着这么谦虚。”
福原社长应该年过七十了吧。--有话就叫到社长室就行了。城野想道。正是由于坐在椅子上,才想起那个小老头是社长。如果个其他职员们一同并排坐在椅子上的话,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老年人而已。
“我想充分地报答你这次的功劳。”
“不敢。”
“你是……营业一课的?”
“是二课。在林课长手下。”
“噢,是这样。那我和林君充分商量之后再决定吧。那么今后要再接再厉。”
“谢谢。”
福原社长的话似乎完了。城野行了一礼,回到了纪子所在的地方。
“说些什么?”
“大概是去聆听一些奖赏的话吧。”
“现在是社长要引退的时期。现在不辞职的话,看来目前也不回辞职了。”
“你真是辛辣啊。”
城野笑了起来,忽然皱起了眉头“--什么声音?”
“啊?”
“啊,在走廊。”
“是铃声,是电话吧?”
“不,一直不停地响着--是非常铃声。”
“难道是!”
“反正先去走廊看看。”
两人正好是在靠近出口的地方,所以才发现的,但其他注意到的人一个也没有。
正面的工作人员谁也没在,穿过短短的走廊来到了电梯的入口处,非常铃正发出着剧响。
“怎么了?”
纪子疑惑地说道。
“也许是火灾。”
“怎么会!”
“但是,现在不是在这样响着吗?”
“是恶作剧吧,或许是操作过失吧。而且如果是火灾的话应该有联络才对啊。”
“非常时期应该有这个词是不通用的。大家都在惊慌之中。”
“那我下去看看就来。”
纪子按了下电梯按钮。
“不能去!”
城野用尖锐的口气制止道。
“为什么?”
“火灾时候电梯是不能用的。乘上去如果停电的话怎么办?”
“那么--”
纪子正说着的时候,电梯上来并打开了门。黑烟一下子涌了出来,纪子赶忙躲开,但还是被吸进的烟给呛着了。
“不要紧吧?”
“唉……啊……没关系……已经没关系了。”
纪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烟渗了出来。电梯的门关上后又下去了。
“真的是起火了!怎么办?”
城野明显地脸唰地白了。
“总之,先得通知大家。”
回到走廊时,服务台电话响了。城野飞跑了过去抓起了话筒。
“喂!”
“是二十五层吧?”
传来的是个总机模样的女性的声音。
“是的。”
“工作人员呢?”
“不在。”
“是客人吧?”
“是的。”
“二十五层上现在有多少人?”
“四十人左右。”
“三楼发生了火灾,现在火势已蔓延到了第九层。”
“九层!怎么不早--”
“我打了很多次电话了。”
“知道了。那就从楼梯下吧。”
“楼梯不能使用。火势正沿着楼梯蔓延上来。”
“那该怎么办?”
“请关掉楼梯口的防火门,电梯一旦停电的话是很危险的所以请勿使用。现在正要向消防属报告,马上再来联系。请按原样等候。”
“我懂了。”
城野将话筒递给了纪子道“你来接电话。我先去关防火门。”
说着便向电梯侧面的楼梯口跑去。向下望了一下,果真,烟雾正从下面升了上来。
他急忙拉起了沉重的防火门,咣铛一声关上了。城野回到服务台。纪子正静静地听着话筒,朝他摇摇头。消防属队员准是也在头痛。现在变得电梯也好楼梯也好都不行了。怎么样才能让这四十多人逃难呢?
跑进宴会场,城野大声吼道。
“安静!请听我说!”
一瞬间会场静了下来。
“刚才,接到联络说,三楼上起火,火势正朝上蔓延。”
他也顾不上去看大家惊异的表情了。他一说完时,灯火一下子全消失了。
2
那天夜里--这也是三年前,城野三十五岁那会儿的事了--聚在酒吧里的是还是营业一课长的一色,二课长的林,花崎,城野四人。不知是因为讲到了什么话题转到了火灾上。
“怎么办呢?”
说话的是一色。“如果发生了火灾,只能救老婆或孩子中的一人的话,你会选哪个?”
“这可不好办了呀。”
林歪着脖子道。“老婆得救的话孩子没了。要了孩子的话老婆就死了,是吧……”
“实在是太难决定了。”
就连城野也认真地回答道“真想都去救。”
“那是不可能的场合哟,怎么办?”
一色兴致勃勃地问着。
“这个嘛……”
城野感到有些不快。他并不喜欢用这种不吉利的话题来开玩笑。
“我是个单身汉。”
说话的是花崎。他已醉意朦胧。
“是我的话要老婆。”
“喂,为什么?”
“因为孩子还能再搞一个出来,对吧?但老婆只有一个。”
话说得没错。可是,你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去死吗……我是办不到的。城野这么想着。
“虽说也有一定道理,但我的话正相反。”
林说道。“孩子能不能再生就不敢保证了。老婆要是换了的话就管用了。”
“有道理,说的也是。”
一色肯定道。“孩子的一半就是自己。可老婆是别人呀。--换个老婆什么的也不是件坏事哟。”
城野默不作声地喝着酒杯中的液体。
“嗨,你怎么样?”
一色固执地问着。
“这个嘛……我可不想去尝试那种场合。”
“哈哈,你想回避。--但是如果不先决定好了的话,到时候有可能就谁都救不了噢。所以平时就得先在心里有个底。”
“那我也是想优先考虑孩子。”
城野为难地回答道。
“可是,留下一个孩子的话也很难办吧。”
花崎插话道。“就算要找二任老婆的话,如果带着累赘就找不到好的了。”
“恩,这也是种想法。”
林赞同道。
“别光受着老婆或孩子年龄的限制。也就是说……”
讨论一直这样不断地延续着。城野象傻瓜一样地一个人默默地喝着酒。不知是谁说的一句话留在了耳朵里。
“要孩子!绝对要孩子!男人断了自己的血脉可不行!女人有的是!得去救孩子!”
是谁说的呢?已是醉态了的城野也无法知道了--等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步履踉跄地朝家里走着。
冬夜的空气就象冻结了一样寒冷。城野的公寓从车站过来十分钟就到,来到这条一直走的路上后酒意倒是有些醒了。
“怎么了?”
得节制一些才行。醉了会拖后腿的。我也三十五了……
公寓已经能望得见了,城野忽然停下了脚步。公寓的四周亮得出奇。以前应该是很暗的,只是孤零零地照射在路灯下……抬起头一看,这才意识到公寓正被大火包围着。
“有人受伤吗?”
纪子问城野。
“不知道。可能有七、八人左右吧。”
城野摇着头。“大概是踩到了酒瓶酒杯,或是跌倒在上面受的伤。半田腿肚子上切了个口子出了很多血。”
“真够戗啊。”
“停电真是讨厌”
--灯火又亮了起来。可能是换了应急电源。然而,正是在那段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里,出现极度混乱状态。四十人一起涌向了出口。桌子撞倒了,啤酒可乐撒了满地,杯子打碎了,一有人脚下被拌倒后跟着许多人都层层倒下。女人的尖叫……
“赶快!”
“别磨蹭!”
伴着男人的怒吼声。受伤女性的哭喊声响彻着。在出口的地方大家蜂拥而至,简直变成了战场。
一瞬间哑然无语的城野,“镇静!都别动!跑到那儿去也没用!楼梯和电梯都不能用了!安静!快住手!”
死命地叫着,可谁也没听进去。--在这一时刻灯火复明了。
“消防属的人说什么来着?”
城野问道。
“听说还很难决定。再会打电话过来。”
“是吗……得尽早设法干点什么……你回到电话边上。”
“知道了。”
--晚会的会场形状惨然。蛋糕三明治的残渣散乱在地板上,啤酒可乐撒在地上形成的水洼异常的滑腻。啤酒瓶和酒杯的碎片到处都是,十分危险。
大家都座到了墙根的椅子上,默默地等着。受伤的女职员抽泣着,周围的女性也都好象跟着受到了这种气氛的感染。这样下去可不行。城野对着最年轻的才刚入社一个月的总务小姐永屋典子说道。
“永屋小姐。”
“是!”
很好,这个姑娘倒还很沉着,城野想着。
“不好意思,去洗手间找个拖把过来好吗?把碎玻璃和水迹推到那个角落,不然又会有谁滑倒受伤了。”
“是!”
永屋典子有了活干反而看上去定心了,她走出了会场。城野来到了躺着呻吟的半田道代边上弯下了腰。
“怎么样?”
半田道代在他面前坐好,那是他一直拜托抄写文件的姑娘。
“哎……非常……感觉消失了……”
脸色惨白地答道。城野发现她腿肚上伤口处出血仍未停止,
“来,先往稍微上面一点的地方绑紧。”
说着摘下领带紧紧地缚在她膝盖下面的地方。半田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疼吗?”
“不……可是……”
“可是什么?”
“领带可惜了呀。”
城野笑着握住了她的手。
“到我生日时送条新的给我吧。”
“哎。”
半田柔弱地露出了微笑问道,“要皮尔卡旦还是圣罗兰?”
在旁边的总务小姐插话道。“城野的话要用艾尔梅斯噢。”
“哎呀,诺尔曼哈德内尔的有皱纹的才配呢。”
其他人也过来谈了起来。--气氛一直保持着。城野再次握了握半田道代的手后离开了。
福原社长在刚才嘲杂的时候一直一动不动地坐着。现在重要领导们都集合到了他的身边。但是也不可能商量什么。只是默默地聚集在一起而已。--一色部长也好,林课长也好,都朝着大门谁都不愿先开口,头发散乱了,领带扯歪了,手上也擦伤了,身上是到处惨状。
城野一走近这边,一色部长马上从椅子上起身,
“城野君!怎么样啦?”
“抱歉,尚未得到指示。”
“到底打算怎样。畜生!”
一色吐出了这几个字。
“镇定。”
福原社长说道。“人家也在考虑着呢。没问题的。”
“可是社长--”
“楼梯果真不能用了吗?”
林课长过来询问道。
“如果能通过的话,消防人员也许正在上来。”
“谁知道!下面正拼命地灭火呢!这边的事还得往后拖呢!”
一色部长愤慨地来回走动着。
“下面火灭了的话不就没问题了吗?”
城野说道。一色部长的话题被堵住了。
“是不是去看看楼梯的样子,谁下去看看……”
林课长象是还未彻底死心。
“被烟熏倒了那就完蛋了。烟可是很可怕的。这根本就办不到。”
城野干脆地回答。
“是吗……”
福原社长看着城野。“你遇到过火灾吧。”
“是的。”
“是什么时候?”
“那是三年前。”
“确实……夫人去世了吧。”
“是的。”
“是吗?”
福原社长缓缓地点点头。“……你应该相信城野君的判断,林君。”
“是。”
城野顿了一下,
“消防属可能会有联络过来吧,有的话马上过来通知。”
“拜托了。”
福原社长肯定道。
背后响起了笑声。回过头去一看,是永屋典子两手各拿着一把拖把,用手绢扎着额头正开始打扫地板。那个拖地的样子很滑稽。
其他的女职员们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个人接过一把拖把,其他人也在拾碎玻璃片,搬水桶什么的。
不错,城野想。比起那些什么也不做只会罗里罗嗦发牢骚的人要好得多了。
“小心别摔倒了!”
他朝着大门边走边喊着。永屋典子精神饱满地回答“是!”
走到走廊时,纪子正在电话里说着什么。
“是,--是。--知道了。稍等一下。”
她朝着城野说“是消防属的人。”
“喂,是我。”
“是负责人吗?”
对方的声音显得很小心。
“不,虽说不是……但跟我说好了。”
“火象是怎么也灭不了了。在楼梯附近是最厉害的,所以不能使用楼梯。”
“知道了。那,怎么办呢?”
“靠窗户一侧相比之下火势较小。只能从那里下去。”
“这里是二十五层哎!”
城野不由得高声叫了起来。“刚才都看过了,但绳梯太短了根本就够不着。而且那样也会有人受伤,女性的话要让她们从这么高处下去的话也不太现实呀。”
“受伤人员有多少?”
“脚上割破了出血严重的有一人。其他我想还是都能走动的吧。”
“懂了。”
“怎么做?”
“使用吊篮。”
“吊篮?”
“用来擦窗的那个。正好现在正安放在正上方,所以打破窗玻璃后让他们乘进去吊下去。”
“原来如此。但是首先得上屋顶才行啊……”
“上屋顶的门锁着,根本打不开。让一名消防员乘直升机降落在屋顶后进行吊架操作。”
“用直升机运送不行吗?打破上屋顶的锁……”
“屋顶上没有着陆的地方。而且门很坚固,只能用气割枪烧开,这就很花时间了。飞机也是小型的至多一次也只能乘两人。”
“明白了。……那么就让消防员用吊篮放到窗前,我们只要等着就行了是吗?”
“对,在此期间需要做一个准备工作。”
“是什么?”
“吊篮只能限坐四人。因为有一名消防员所以只能每次坐三人。现在你们那边的确切人数是--”
“是四十三人。”
“肯定吗?”
“数过多遍了。”
“很好,你叫什么?”
“城野,什么事?”
“你能做到沉着镇定吗?”
城野一下子顿住了,但马上说道。“因为以前我也遇到过一次火灾。”
“是吗?那你来做领队吧。要请你做的是向其他人说清事态,让他们保持冷静。”
“我试试看吧。”
“还有,吊篮乘坐人员的顺序必须决定好。”
“顺序?”
“如果争先恐后地坐的话吊篮有翻落的危险。伤员应该是最优先的,但剩下以外人请设法决定好顺序。”
“所谓顺序……该怎样……”
“交给你去安排吧。抽签也好,按年龄顺序也好,总之必须事先决定好。”
“……我知道了。”
“决定了就请绝对地遵守。你要让他们遵守。如果有谁捣蛋的话请告知消防员。因为是在紧急的场合,我们也会不得已而采取一些特殊的手段。”
“我懂了。”
“消防员已向屋顶开过去了。”
“是。啊--能请教一下吗?”
“什么?”
“吊篮不会降落得很快的。是不是有将全体人员都载走的时间余地?”
“请对大家说,有。”
“事实如何?火要是烧到这里的话,那该让谁……”
对方稍稍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如今,火正延伸到十四层。越往上水压就越下降,灭火也就越困难。--是否能让全体人员都吊下,正是处于这样的一个微妙时间里。”
城野缓缓的地答道。“我知道了。有什么事再联系……”
一放下话筒,纪子就过来询问,“说什么来着?”
城野一解释完,“知道了。由你来决定最合适。已经没有抽签什么的余地了。”
“大家能听得进的话就好了。”
“没关系的。”
“好,回屋子里去……”
刚这么说就停住了嘴。走廊里淡淡地弥漫起了烟雾。城野走到了楼梯处。防火门的下面白烟简直就象地毯一样在地面铺开。
3
奔到了公寓跟前,邻居的男主人跌撞着从里面飞跑了出来。
“啊,城野!”
“老婆呢?我家那口呢?”
“在里面!从你家下面起了火已经无法靠近你们家了……”
公寓是个二层建筑,中间走廊式各层分别有六间。城野的房间二0四在二层的正中位置。火源的一0四室的窗户简直就象煤气的出火口一样呼呼地升腾着烈焰。自己的房间窗户也烧着了窗帘,冒出了烟雾。正被浓烟包裹在了里面!
城野脱下外衣蒙住了头,冲进了公寓。眼睛被烟熏得剧痛,他不停地咳嗽着,好容易从楼梯跑上了二楼。二0四室的大门下方溢出了层层黑烟。
“衣子!”
他呼喊着妻子的名字敲打着门。虽然能用钥匙开可手在发颤而花了些时间。门把手烫得他差点喊了出来。但也顾不了这些,一打开门,热浪浓烟扑面而来,不禁倒退了两、三步。
“衣子!利江!”
他边喊着妻子和女儿的名字边低头冲进了房间。门帘开始着火,火焰正向天花板蔓延。在六张塌塌米大的房间正中衣子和利江正相拥而卧。奔过去抱起她们来时,两人都艰难得喘着气。已经被烟围困而不省人事了。
“振作起来!我马上带你们出去!”
他拼命地抱起了两人站了起来,刚要跨出大门却猛然惊呆了。--外面的走廊一瞬间已成了一片火海。
回到了晚会会场,手执拖把的永屋典子看着城野的脸喘着气说,“扫除,完成了!”
“好,谢谢。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是什么事?”
“有抹布吗?”
“在刚才那儿。”
“有的话全都浸湿了拿到楼梯处塞在防火门下面。浅野正在那儿等着呢。”
“明白了!”
永屋典子一走,其他女职员有两、三人一块儿跟着去了。
城野将消防属那里听到的话照实报告给了福原社长。
“决定顺序?”
一色部长睁开了眼睛。“怎么办?你来决定吗?”
“消防人员就这么说的。”
“顺序的话很简单。”
林课长说道。“按职位从上往下的顺序。首先社长、专务、部长……”
“受伤的人排在最初。”
“啊,啊……这我知道!除此以外的,当然”
“你是想说让普通员工留到最后吗?”
“那也是出于万般无奈啊!身居要职的人员是为着公司做出了巨大贡献的。而且--万一要有个什么闪失的话,公司本身就崩溃啦!在这儿应该从公司利益去考虑!”
“按拼音顺序也是一法。”
一色部长说道。
“那,那可不成喔!”
林课长瞪着眼说道。“那么机械式地……现在还是得站在现实的立场上--”
“按拼音顺序的话太麻烦了。”
在旁边听着的专务说。“还是按职位顺序吧。”
城野看了看福原社长。
“社长的意见呢?”
“你是受了消防属的委托是吗?”
“是……”
“你的想法呢?”
“首先先让受伤的人先走。半田受伤最厉害,但其他需要照顾的也有数人。其次是让女性先全部撤离。”
“喂喂!”
一色部长都变了脸色,“这儿可不是美利坚!不是讲究什么女士优先的场合!”
“是啊。”
林课长继续道,“不好意思,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可干部职员--”
“等一等。”
福原社长说道。“城野君,讲下去。”
“是。女性全部离开后,接下来请让社长和专务他们下去。并不是因为他们身居要职,而是由于年纪的关系。烟雾会越来越厉害,所以体力欠缺的人必须先走。然后是系长或年轻的职员,最后是部长课长。”
“喂,老兄!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城野向吃了一惊的一色部长说道。
“你们不单单要对公司负责同时也得对自己的部下负责。系长以下员工们的家庭中如果失去了挣钱糊口的支柱的话也太难为他们了。恕我失礼,部长、课长应该已经是家也有了财产也有了。而且体力也足够。--这就是我的想法。”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逃出去呢!”
林课长紧追不舍地质问道。
“我当然留到最后。”
对于城野的言语,林课长顿时失去怒气散发的目标,只好闭了嘴。--稍稍沉默之后,福原社长开了口。
“城野君,就照你想的去办吧。”
“是。”
“对其他的人由我来去说。”
“拜托您了。”
“啊,能否就改变一个人的顺序?”
“是谁?”
“是我。我是社长对全员都有责任。……我也要留到最后。”
这时,响起了哇的喊声。宽阔的开放式玻璃窗外面,吊篮缓缓降了下来。
城野的退路被截断了,只好又抱着妻子和女儿回到了房内。再不快想个办法的话连自己也完了!如果走廊不行了的话那就只有窗户了!城野从窗户往下看了看。下面的房间已经没有火苗往外钻了。也许从这里可以下去。城野从壁橱里拿出了所有的被褥,从窗户里朝下依次仍了下去。在窗子的下方被褥堆得象座小山。
“好了”
他嘀咕着抱起妻子和女儿来到窗口。但是,抱着两个人的话实在无法跨出窗户护栏。只能带走其中一个。……虽然也想先将女儿仍下去,但下面谁也不在。然后城野和妻子有可能砸在女儿身上。正六神无主时,火逼了过来。……一个男人,是决不能让自己的血脉断绝的……
“衣子……”
城野将妻子平放在窗边。“我会再上来一次!我会回来的!”
城野抱着利江,从窗口飞身越入空中。顺利地落在被褥上后,站起身来向上一望,才刚从那儿跳下来的窗户里猛然间呼地涌出了烈焰……
“来,下来是吉本、岸田和永屋。”
纪子说道。“吊篮马上就到了,先等在这里。”
“那个……浅野小姐”
永屋典子犹豫着说。“只是……”
“什么?”
纪子将永屋典子带到稍微远离一点的地方。“怎么了?”
“那个……我晚一点好了。请让织田小姐先下吧。”
“为什么?”
“她……和生病的老母两人生活吧。如果赶不上的话……可我的父母都活得很健康,而且我是六人兄妹中的老四,所以即使死了的话也不至于会有多糟糕……”
“永屋小姐,现在请按已经决定好了的去做。”
纪子微笑着说。“你的心情很不错,但如果要考虑到这么细的话反而只会造成混乱。没关系。大家都来得及。--明白了吗?”
“是。可是浅野小姐什么时候下去呢?”
“我?我等你一下去了之后就马上下去。因为我也是女人呀。”
永屋典子露出了放心的微笑后,回到了窗口。
“怎么了?”
回过身来发现城野正站在眼前,纪子将刚才的话告诉了他。
“真是个好姑娘啊。”
“哎,虽然在事务所一直被大家骂成是个碍手碍脚迟钝的家伙。”
“她是今晚功劳最大的。”
“功劳者是你呀。”
“哪儿的话。我只是……想消除罪孽而已。”
纪子一直注视着城野。
“别这样说,老是将过去的事……”
“今晚我感到能够清算了。”
城野微笑着说。
“女性还有两次就结束了。”
“是吗?--不,是三次吧。还剩你一个。跟男人一块乘着下去吧。”
“我要留下。”
“不行。”
城野用强硬的口气说道。“不准打乱顺序。为了我,拜托了。”
纪子低下了目光,点了点头……
室内很冷。窗户打碎了很大一块,所以刺骨的北风一个劲地钻了进来。空气倒是新鲜了许多,可只穿西装的话让人从心底感到丝丝寒意。
“全员都能下得去吧?”
“这可不象往日的你,说这种胆却的话。”
“哎……要是由我来决定顺序的话就好了。”
“我是第几个?”
“你和我排在第一,剩下的随他去,要这么说吗?”
两人一同笑了。
“……浅野”
“哎?”
“这并不是玩笑,如果,在我下去以前火烧过来的话……”
“胡说什么呀--”
“听着!如果是那样的话,希望将我在这儿的所作所为去告诉我母亲和利江。”
纪子的眼中泪水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掉了下来。
“答应我!”
“好吧……你也答应我。”
“答应什么?”
“不要死,答应我。”
城野带着温暖的笑容说道。“--我答应你。”
“还有一小部分了,请加油!马上就来。”
操作吊篮的消防员说道。
“哎,这边没问题。”
“那么”
吊篮缓缓地开始降落,先乘上去的花崎挥了挥手道。
“我先告辞啦!”
城野不禁笑了出来,--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家伙。
风停了,室内充满了刺眼的烟雾。
“到窗边来。”
城野说着。“这里有空气进来。”
剩下的除城野以外还有三人--一色部长、林课长和福原社长。三人边咳嗽着边来到了窗际。
“总算能赶得及了。”
“要不然的话就糟糕了。”
一色部长揉了揉眼睛道。
“社长,不要紧吧?”
“啊,战争中,有次差点在毒气下丧生。而不是这种玩意儿。”
四人沉默了。--城野开了口。
“三年前,妻子死去的那天,我在酒吧里喝酒。和部长、课长以及花崎君一起。还记得吗?”
“不知道了……”
一色部长耸了耸肩。
“怎么了?”
“那天晚上,大家都在谈着这样的话题,‘火灾时,如果是只能救妻子或儿子中的一人的场合下会选择哪一个’。”
“可能是吧……”
“哎,我当时也醉得一塌糊涂,可谁说了句‘是男人的话,决不能断了自己的血脉。应该救孩子。’--是谁说的怎么也搞不清楚了。不是花崎君,他不会那样说的。我想可能是部长或是课长吧……还想得起来吗?”
“这个嘛……林君,记得吗?”
“好象是说过那样的话吧……不过我也醉了呀。”
“城野君,为什么会想起那事--”
“那个晚上,我正是处在了那样的场合。从被火吞没着的房间里救出妻子呢还是救出孩子呢……在我的耳边留着的是不知是谁说的刚才的那句话。我将妻子留在火海中从窗户里跳了下去……从那以来,我一直在继续不断考虑着。我的判断对吗?……我想什么时候来问问你们。那是部长说的呢,还是课长呢?怎么样了?”
一色部长和林课长相互看了一眼。城野又继续说道。
“我并没有打算要责备哪位的意思。因为那是我自己的判断。我只是想知道。我是听从了谁的话。”
没有回答。
“火马上就要烧到这儿了。这次也不能保证不是最后一次的吊篮了。请告诉我!”
一色部长慢慢地摇摇头。
“很遗憾……想不起来了。”
“我也是。”
林课长也说道。
“是吗……”
城野叹了口气。
“久等了。”
消防员出现了。“来,上吧。”
一色部长赶忙挤着乘进了吊篮。
“还有一个人。”
“社长!请快上吧。”
“不,我到最后,你先坐。”
“那可不行。决定了顺序了的我应该留下。快赶紧吧。”
“城野君。说了那话的是我。”
城野睁大了眼睛。
“你已经喝得烂醉了,所以我来我走你都不会知道了。那是接待任务结束后因为累了才到那家店里后插了这句话。……听说了那天夜里你太太真的死于火灾中的那件事后,一直缠绕在了心头。我想你已是处在了绝命关头了。今晚总算能说出来了。……来,乘吧。可别让我作为社长的生涯中留下遗憾哟。”
城野坐进了吊篮。这时,晚会会场的大门左右大开,火焰象巨大的潮水般滚了进来。
“社长!”
城野对着消防员喊着,“让他坐也不碍事吧?社长很瘦小。”
“管他呢。好吧。”
消防员同意了。城野抓住了社长的双腕,将他拉进了吊篮中。吊篮开始下降。
轰地一声剧响,还不到十秒钟,头上的火焰就喷出了窗外。
“但愿吊绳可别给烧断了……”
消防员象祈祷般地嘟哝着。
往下看看地面上,已是消防车和水管的海洋了。群众在远处望着吊索。吊篮咯吱咯吱地降落下去。一色部长和林课长已是脸色惨白,早就没有了生气。
“已经不要紧了!”
消防员说道,“到了这里,就算掉下去也能得救了。”
但吊篮终于没有掉下来。一着地,白衣急救班跑了过来。
“将部长、社长送到救护车那儿。”
“啊,啊……好!”
爬出了吊篮,城野揉着疼痛的眼睛。一条白色的手绢递到了眼前。--纪子正站在那里。
“我说话算数了吧。”
城野说道,“大家都没事吧?”
“是啊,怎么不问问我怎么样啊?”
“我都见着你了就说明没事喽。”
“真没礼貌。”
纪子笑了,“刚才真是够戗哎。”
“发生什么了吗?”
“我有恐高症哎。”
城野笑着抱住了她的肩膀。
“到哪儿去喝杯庆祝酒吧。”
“好啊。”
城野好象意识到将有什么可能会发生。当然并不是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