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恐怖灵室

 

  玻璃杯打破的声音,使酒廊上的客人一同回过头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新来的女侍应收咖啡杯之际,托盘倾斜了,打破其中一个杯子而已。

  “对不起,失礼了。”领班大声说。

  几秒钟后,所有客人回复原状,继续交谈。不过,只有三谷的反应有点不同。因他独自坐着,没有谈话的对象。

  不仅如此,刚才听到茶杯打破的声音时,令他联想起八年前,那个闷热夜的事。

  当他说出财产总额时,邻家主妇听了,惊愕得茶杯掉在地上。不是没道理。

  数十亿的款额,可以实在地想像得到的人并不多。仓冈恭子是其中一个。

  “八年了……”三谷喃语。

  八年不是短时间。三谷也四十四了。生活平稳下来的同时,年纪也大了。

  仓冈恭子呢?今年四十八岁了。

  恭子正向酒廊走过来。看起来比八年前更年轻。步伐轻快,背脊挺直,穿着外国制的外销套装。

  完全无从想像,她就是八年前那个失去儿子时,无力地呆坐在照片前的女人。

  三谷站起来,鞠躬致意。

  恭子一言不发地坐下。她让三谷等了半小时,可是三谷一点也不介意。

  “红茶。”叫茶后,恭子转向三谷。“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呢?”三谷说。

  “K搬运公司,有个名叫伊东猛夫的职员。”

  “‘K搬运公司’吗?”三谷点点头。“你拥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吧!”

  “是的。替我安排一下,不要开除那个伊东猛夫。”

  “不要开除他?”三谷不由反问。“那是什么意思?”

  “现在社长准备开除他。我要你阻止这件事。”

  “他引起什么麻烦吗?”

  “你一查就晓得了。其他的事不要问。”

  “知道。”三谷也习惯了。通常所谓的有钱人,总会提出奇妙的请求。“我可以说出你的名字吗?”

  “尽量不提的好。”恭子马上搭腔。

  “好的。”

  “明白吗?只要教他不被开除就行了。”

  无论恭子委托三谷办任何事,他一概不问动机。因为知道内情后反而不容易处理。

  “明白了。我去安排一下。”

  “赶快哦。”

  “今天之内马上办好。”

  “拜托了。”

  红茶端来了。恭子终于宽心一些,拿起茶杯。

  “时间过得好快。”三谷说。“一下子八年过去,一眨眼而已。”

  “是吗?”恭子说。“对我而言,八年好长哪。”

  “说的也是。”三谷说。

  不要反对有钱人的意见。这是三谷的人生哲学。

  “对了。”三谷转换话题。“关于收购S化学厂的事如何?”

  “过一段时间再说吧!”恭子说。

  “是吗?”三谷觉得有点意外。“我想现在是收购的时候哪。”

  “上次你也这样说。”

  “那是真的。”三谷苦笑不已。

  上次收购的企业公司因经营内容一塌糊涂,结果破产了。

  “还有,我想好好休息一下。”恭子轻轻叹息。“我拚得太厉害了。”

  “也好。目前每一间公司都经营顺利。不如旅行世界一周如何?”

  恭子笑一笑。“我没那份精力。而且,去外国旅行应该趁年轻时。到了我这种年纪,还是躲在家里悠闲渡日比较适当。”

  “你还年轻得很。”

  “是吗?”恭子摇摇头。“总之,我想在家一段时候,不然,就到街上闲逛……有事的话,给我电话吧!”

  “遵命!”

  “只限有急事的时候。其余时间让我静一静。”

  “知道了。”

  恭子把红茶饮尽后说:“太太好吗?”

  “嗯。托福。”

  “青山的她也好吗?”

  三谷呆住了。恭子嘿嘿一笑。

  “我见过你们出入好几次了。对方是著名的模特儿吧!小心,别传进太太耳朵哦。”

  “失敬了。”三谷抹去额头的汗水。“什么也瞒不住恭子女士啊!”

  “不错。停止糟蹋才是明智之举──再见啦。”

  恭子迅速起身离去。

  三谷吁一口气。

  他妈的!不管怎样小心谨慎,恭子还是识穿了三谷的秘密。近乎恐怖!

  那是怎样的女人啊!

  八年前,只是一个沉默地听三谷讲述有关庞大遗产的女人。

  自从接管祖父留给她的几间公司,逐一检讨之后,恭子逐渐改变,成为运筹帷幄的女强人了。

  当她告诉三谷“我想经营公司”那一刻,已经变成另外一个女人了。

  大概有血缘关系吧!纵然遇到各种抵制和障碍,对她完全不成问题。

  天生的企业家──新闻界的记者这样称呼她。

  有时无情,有时人道。外表温柔,背面冷酷无情……

  拥有双重性格的双面人。

  恭子却很灵活地分别使用性格,将祖父的遗产,在八年间增加了一倍。

  可是,仓冈恭子的私生活却充满谜团。喜欢孤独,从没有谣传她有情人或再结婚。

  平日在东京都内的酒店生活,周末回去独居的郊外豪邸。年复一年重复那样的日子。

  休息──对恭子来说是稀罕的事。

  随着形势发展,三谷成了恭子的顾问律师。不能否认,三谷之所以能建立今天的地位,全是拜她所赐。

  跟八年前相比,虽然舍弃了高言大志,取而代之的是得到优裕的生活。可以说,没有恭子说没有三谷。

  突然想到,恭子是不是有了男人?

  因她突然提出想休息的事,还有那个伊东的事,虽然不太清楚原由……

  不管她是否有了男人,总之她想做点什么是可以肯定的了。

  K搬遵公司的伊东?查查看,他是怎样的来历吧!三谷想。

  大木幸子闭了大厦的门。

  站在走廊注视紧闭的门时,感觉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门上依然留着四方形的白色痕迹。

  两天以前,那里放着小制作所的名牌。

  当然,那只不过是无数“无名的”制作所之一,可是这八年来,确实受到相当的评价。

  所谓制作所,不同一般艺能制作,而是承包杂志或特定版面的编排工作。

  收入颇不稳定,其中不乏花了心血写成的独特报导,直接面对面的访问,从庞大的资料做出几行的问卷之类的有趣作业。

  怎么说都好,同行增加太快,僧多粥少。像大木幸子这种不会偷工的制作所,收费自然偏高。

  别人压价抢生意,幸子的制作所逐渐被逼得走上绝路。

  决定歇业乃是半年前的事。但她不想半途而废,于是将手中承接的工作全部整理妥当,竟然花去不少时间。

  有些小出版社邀她加入,却因经济不景气,不能当正式职员。

  幸子累了。已经三十六了……

  她想休息一下。

  她往地库的停车场走下去。

  事务所租用这所大厦的契约到今天终止。锁匙也归还了。

  据说明天就有别的客户搬进来。

  并非什么高级大厦,可是租金很贵。然而却很容易租出,多半是地点方便之故。

  不过,幸子已经不需要它了。

  头痛的是停车场。她用的是小型国产车,可是她所住的公寓没有停车场。马路很窄,又不能露天停车。

  于是每个月花两万圆,在附近的出租停车场租车位。

  “不如卖掉车子好了。”幸子边走边喃喃自语。

  有工作才需要用车。一旦失去工作,没车也不会成麻烦。

  大厦停车场在地库。空荡荡、暗沉沉的,脚步声会响起回音,不是令人心情愉快的地方。

  幸子掏出车匙,打开车门。

  就在那时,传来不知是什么人的脚步声。

  吓得回头一看──有人躲在这里。

  以前这里发生过妇女受强暴事件,她向管理员要求加强保安,结果不了了之。

  可是──不可能吧!

  幸子慢慢环顾停车场四周。

  “谁?”她喊。“出来!”

  不由说出命令的语调。

  当教师时代的习惯一直改不了。

  人影从柱子背后出现。

  “大木老师……”

  一个年轻人──不,男孩子。

  “你是谁?”幸子问。

  为何称呼自己“老师”?她已经不教书八年了。

  “你是──大木老师吧!”那个大男孩走上前来。

  “伊东君?”

  她之所以认出男孩是伊东京一,乃因一年前在同学会上见过他。否则,一个从十岁小孩变成十八岁的少年,她不可能认出来。纵使她曾经是他的级任老师。

  “是的……”伊东京一摇摇欲坠。

  “怎么啦?”幸子吓了一跳,上前搀扶京一的身体。“振作些!”

  “老师……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话一说完,京一已瘫跌在水泥地面上。

  幸子呆了。“不是我干的”是什么意思?

  总之不能置诸不理。幸子打开车门,费劲地把京一的身体推上车。

  扶他坐在前座后,幸子已累得动弹不得。

  可是,应该带他上哪儿去?

  载去医院吗?但从他的话来推测,幸子感觉到他仿佛牵连到什么罪案似的。

  若是那样,带他去医院不太妥当。

  但我已经不是教师。没有必要为伊东京一考虑太多。

  可是,京一是来求“大木老师”帮忙的。总不能见死不救。

  没法子,把他带去自己寓所好了。幸子想。那里不是说不会惹人注意,但一时又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

  等了片刻,呼吸恢复平静后,幸子才发动引擎。

  房门静静地打开了。

  走廊的灯光照在椅子上的一件衬衫,以及少年的照片上。

  恭子走上前,她的影子落在衬衫上。

  “克哉……”

  恭子跪在椅子前面,轻轻把脸靠在那件有血迹污垢的衬衫上。

  “一个人死啦。看到没有?在你面前杀的……”恭子抬起脸,手指轻抚衬衫。“另外一个也因涉嫌杀人,被警方追踪哪。当然不是伊东京一干的。不过,他杀了你嘛。现在因那案件而被通缉。这是为了补偿八年前的罪过啊。”

  恭子微笑。

  “别急。时间多的是。钱也很多。这八年来我拼命工作,就是为了这个时候。”

  恭子深深叹息,环视空旷的儿童房间。

  “只要你在这里……无论任何事我都会为你做。这个房间是每个小朋友都羡慕的……”恭子的手指抚摸着照片。

  “开始下一个步骤好了。总不能一直等下去。下一个是谁?我已经决定啦。”

  恭子站起来,对照片微笑。

  “下一个是沉默地看着你被杀的级任老师──大木幸子。”

  楼下传来电话响声。恭子回过头。

  “克哉,我会再来看你。”

  恭子吻吻照片,走出房间。

  儿童房被关在黑暗里,深处像有什么在移动。

  不是风。也不是小动物。

  不过,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叹息似的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