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还是前面那家“丹尼兹”饮食店内。马丁·丹尼乐队的《更多》作为BGM(background music之略,背景音乐)四下回荡。同三十分钟前相比,客人数量明显减少,说话声也已不闻,让人更觉夜深。
玛丽对着餐桌,依然在看那本厚书。她前面放着几乎没动过的一盘蔬菜三明治,看样子与其说是由于空腹,莫如说为了获取时间而点的。她不时忽然想起似的改变看书姿势。臂肘拄在桌上,放低身子靠着椅背。也有时扬脸做个深呼吸,查点一下店里的客人数量。不过除此之外,她一直埋头看书,仿佛注意力是一项宝贵的个人资产。
单客开始显得多了。有人用笔记本电脑写东西,有人用手机收发短信,有人和她同样专心看书,也有人无所事事地呆望着窗外思考什么。或许睡不着,也可能不困。家庭式饮食店是这些人的深夜栖身场所。
一个高大的女子像是等不及玻璃自动门打开似的走进店来。身材虽然高大,但并不胖,肩也宽,一看就很壮实。黑毛线帽子卡得低低的,宽大的皮夹克,橙色长裤,空手。其剽悍的风貌引人注目。刚进店,女服务生就过来问“您一位么?”她默不作答,以锐利的眼神迅速扫视店堂,看见玛丽的身影,即刻朝那边径直大踏步走去。
她走到玛丽桌前,一声不响地在对面空座位上坐下。块头固然大,却动作很敏捷,准确无误。
“嗳,打扰一下好么?”她说。
专心看书的玛丽抬起脸,发现对面座位上坐着一个高大女子,心里一惊。
来人摘下毛线帽子。头发是时髦的金黄色,剪得短短的,如修剪整齐的草坪。脸庞很开阔,犹如久经风雨吹打的雨具一般硬绷绷的,而且左右不很对称,但细看之下,里面有一种让对方释然的东西。那大概类似与生俱来的亲和性。她没有寒暄,把嘴唇向一侧扭起笑了笑,用厚实的手掌“喀嗤喀嗤”摩挲金色短发。
女服务生走来,按惯例把水杯和食谱放在桌上。女子挥手拒绝:“啊,马上就走,不用了。对不起。”
女服务生漾出不无尴尬的微笑离开。
“你是浅井玛丽吧?”女子问。
“是、是的……”
“从高桥那里听来的,说你大概还在这里。”
“高桥?”
“高桥彻也。高个长发,瘦瘦的家伙,吹长号的。”
玛丽点头:“啊,原来是他。”
“问了高桥,他说你中国话讲得呱呱叫,是吧?”
“日常性的大体会讲。”玛丽小心地回答,“算不得呱呱叫。”
“那好。对不起,能跟我来一下吗?我那里有个中国女孩出了点儿麻烦,可她又不会讲日语,根本搞不清怎么回事。”
玛丽虽然不大理解,但还是把书签夹在书里,合上书推去一边。“麻烦?”
“受伤了。离这儿不远,几步就到,不花你多少时间。问她出了什么事——大体翻译一下就可以了。会领情的。”
玛丽有点儿犹豫。但看对方长相估计不会是坏人,就把书装进挎包,穿上运动夹克。刚要拿桌上的账单,女子抢先伸出手。
“这个我来付。”
“不用。是我要的东西。”
“好啦,这点儿钱,只管交给我就是。”
站起身来,可以知道女子比玛丽高大得多。玛丽小巧玲珑,对方像农具仓库一样结结实实,身高怕有一米七五。玛丽不再坚持,任凭女子付款。
两人离开“丹尼兹”。尽管是这个时候,但外面街上仍很热闹。娱乐中心的电子音,卡拉OK的拉客声,摩托车的排气声。三个年轻男子百无聊赖地齐刷刷坐在已经拉下的卷帘式铁门前面,抬起脸兴致盎然地定定注视玛丽和那女子走过。在他们眼里,那大概属于奇特的搭配吧。但他们什么也没说,仅仅注视而已。卷帘式铁门上到处是喷漆涂鸦。
“我叫薰。长得算不上‘薰’(日语中意为香气飘荡之意),但生来就叫了这么一个名字。”
“请多关照。”
“抱歉,风风火火把你拉了来。吓一跳吧?”
玛丽不知如何应答,默不作声。
“挎包我来拿好了,不轻的吧?”薰说。
“不要紧。”
“装的什么?”
“书啦、替换衣服啦……”
“不至于是离家出走吧?”
“不是。”
“那就好。”
两人继续前行。从繁华大街拐进一条窄街,爬上坡路。薰大步疾行,玛丽随后紧跟。走上空无人影的黑暗的阶梯,来到另一条街。看样子是用阶梯将两条街连起来的近路。几家酒吧的招牌还亮着,但完全感觉不出有人。
“是那里的情爱馆。”薰说。
“情爱馆?”
“就是情爱旅馆、情侣宾馆。总之是干那种事的。有块‘阿尔法城’的霓虹灯招牌吧?就那里。”
听得名字,玛丽不由看了一眼薰:“阿尔法城?”
“别担心,不是莫名其妙的地方。我是旅馆的经理。”
“受伤的人在那里?”
薰边走边回头道:“是的。事情有点儿啰嗦。”
“高桥也在那里么?”
“不,不在。他在附近一座楼的地下室跟乐队一起练习,练到早上。学生是够自在的。”
两人走进“阿尔法城”的入口。客人在门厅看着各房间的照片,挑选自己中意的,然后按号码钮取出钥匙,直接乘电梯走去房间。无需同谁见面,无需开口。费用分休息和过夜两种。微暗的蓝色照明。玛丽好奇地四下打量。薰朝里面服务台的女性轻声打招呼。
“对了,你怕是没来过这种地方吧?”薰问玛丽。
“第一次。”
“啊,什么买卖都有,世上。”
薰和玛丽用客用电梯上到上面。沿狭窄的走廊前行,在有“404”标牌的房间门前停住。薰轻敲两下,门当即从内侧打开,一个染着鲜红头发的年轻女郎不安地探出脸来。瘦,脸色不好,一件肥大的粉红色T恤,一条开洞的蓝牛仔裤,耳上一对大耳环。
“啊,这回好了,阿薰。花了不少时间吧,一直等着。”红发女郎说。
“怎么样?”薰问。
“还那样。”
“血止住了?”
“止住了,总算。纸巾用了好多好多。”
薰把玛丽让入里面,关上门。除了红发女郎,房间里还有一个女工。小个儿,黑发向上扎起,正用抹布擦地板。薰把玛丽介绍给两人。
“玛丽小姐,刚才说过的,会讲中国话。这个红头发女孩叫小麦,怪怪的名字,却是真名,在我这儿干很久了。”
小麦热情地一笑:“请多关照。”
“请关照。”玛丽应道。
“那边的是蟋蟀,”薰说,“这倒不是真名。”
“对不起,真名丢掉了。”蟋蟀用关西方言(京都、大阪一带的方言)说。看上去她比小麦大几岁。
“请关照。”玛丽说。
房间没窗,闷得令人窒息。同房间大小相比,床和电视机的尺寸大得出奇。房间角落的地板上蜷缩似的蹲着一个裸体女子,用浴巾遮住身体,双手捂脸吞声而泣。地板上有一条染血的毛巾,床上的床单上也溅有血迹。落地灯倒了,茶几上剩有半瓶多啤酒,一个玻璃杯。电视开着,里面正在搞笑。观众的笑声。薰拿起遥控器关上。
“打得好像相当厉害。”薰对玛丽说。
“给男人?”玛丽问。
“啊,给客人。”
“你说客人,是卖淫?”
“嗯。这个时间段常客很多。”薰说,“所以有时会出现棘手事——为付钱而争吵、还有要干变态勾当的家伙。”
玛丽咬着嘴唇整理思绪。
“那么说,这个人只会讲中国话?”
“日语会讲只言片语,但又不能叫警察。一来有可能是非法滞留,二来我也没闲工夫去警察署一一接受盘查。”
玛丽把挎包从肩上拿下,放在茶几上,走到蹲着的女子那里,弯腰用中国话搭话。
“你怎么了?”
女子不知是否听见,没有回答,仍然抖动肩头抽泣。
薰摇头道:“吓坏了,看样子给打得够呛。”
玛丽又问女子:“你是中国人吗?”
女子依然不答。
“放心吧,我跟警察没关系。”
女子仍不应声。
“你被他打了吗?”玛丽询问。
女子终于点了下头,黑色长发随之摇颤。
玛丽用温和的语声耐心地向女子问话,同一句话问几次。薰抱着双臂,不安地看着两人交谈。这时间里,小麦和蟋蟀分头收拾房间。沾血的纸巾收在一起塞进塑料垃圾袋,落地灯扶起放回,啤酒瓶和玻璃杯拿走。检查备用品,清扫浴室。看样子两人经常配合做事,动作简洁熟练。
玛丽弓身在屋角跟女子说话。由于话能讲通,女子似乎多少镇静下来了,开始向玛丽讲述——尽管断断续续——事情的原委。声音极小,不凑近耳朵听不见。玛丽点着头专心听女子讲述,不时鼓励似的短短插一句。
薰从背后拍了一下玛丽的肩:“不好意思,这个房间要给新客人用,得把这孩子领到下面的办公室去。你能一起来?”
“可她一丝不挂,身上的东西全给那个男的拿走了,从袜子到内衣,一干二净。”
薰摇摇头:“为了不让报警,浑身上下剥个精光。卑鄙的家伙,一文不值!”
薰从立柜取出薄薄的浴衣,递给玛丽:“先把这个给她穿上。”
女子有气无力地站起,以半虚脱状态拿开毛巾,露出全身,摇摇晃晃地裹起浴衣。玛丽慌忙移开视线。个头虽小,但身子很漂亮。形状姣好的乳房,光滑的肌肤,阴影般静悄悄的阴毛。年龄想必同玛丽差不多,体形仍有少女韵味。因为站立不稳,薰搂她的肩走出房间,乘员工用的小电梯下到楼下。提着挎包的玛丽跟在后面。小麦和蟋蟀留下来继续清扫房间。
三个女子走进旅馆办公室。靠墙堆着纸壳箱,一张铁办公桌,一套简易沙发茶几。办公桌上放着电脑键盘和液晶显示屏,墙上挂着月历、镶在框里的相田满雄(日本书法家)书法和电子钟,小电冰箱上放有微波炉。三人进去之后,房间显得相当狭小。薰让身穿浴衣的中国妓女坐在沙发上,对方发冷似的紧紧合起浴衣前襟。
薰对着台灯光亮再次检查妓女脸上的伤,用药用酒精和棉球棒细心揩去脸上沾的血,伤口贴上创伤灵,又用手指确认鼻梁歪了没有,翻开眼皮查看充血情况,用手摸了摸脑袋起包没有。看情形她早已习惯了,动作熟练得惊人。然后她从电冰箱里取出保冷剂那样的东西,用小毛巾卷了递给女子。
“喏,把这个放在眼下贴一会儿。”
旋即想起对方听不懂日语,遂做出把毛巾贴在自己眼下的手势。女子点头照做。
薰转脸对玛丽说:“血虽然出得到处都是,但大多是鼻血,幸好没有大伤。头上没肿包,鼻梁也像没断。眼角和嘴唇倒是裂了,但用不着缝线。不过挨打的痕迹会在眼圈上黑黑地留一个星期,接客怕要受影响。”
玛丽点头。
“力气倒是有,但打法纯属外行。”薰说,“这么胡敲乱打,自己的手也该相当痛的。而且用力太大,都打到房间墙壁上去了,好几处塌了小坑。要是打在脑袋上就完了。顾头不顾尾的!”
小麦走进房间,从靠墙堆着的纸壳箱中取出什么来——准备为404房间补充的新浴衣。
“包也好钱也好手机也好,全给那个男的拿跑了,她说。”玛丽说。
“嗬,抢劫?”小麦从旁插嘴。
“不是那样的,就是说,怎么说好呢……好像开始前突然来了月经,提前来的。结果男的发起脾气……”
“那有什么办法呢,那种事。”小麦说,“那东西,来的时候总是突然来的嘛!”
薰咂舌道:“好了好了,你别多嘴,赶快收拾404去。”
“是,对不起。”说罢,小麦走出办公室。
“刚要干,女的来了月经,干不成了,就来一顿痛打,打完抢了钱剥了衣服不见影了。”薰说,“有问题的,那家伙。”
玛丽点头:“说血把床单弄脏了对不起。”
“那倒没有什么。对这类事我们也习惯了。什么原因不知道,在情爱旅馆来月经的孩子多着呢。动不动就打来电话,借纸巾啦、借止血棉啦什么的,我本来很想说这里又不是松本清(日本的连锁药店。也出售化妆品等日常用品)。这倒也罢了,可总得给这孩子穿点什么吧,老这样子也不是个办法。”
薰在纸壳箱里找了找,拿出装在塑料袋里的内裤。是自动售货机里卖的那种实用的。“应急的便宜货,洗是不能洗,先凑合用好了。不穿内裤,凉飕飕的心里不踏实吧?”
之后薰又在立柜里找来找去,找出一套褪色的绿色针织套装递过来。
“是以前一个在我这里打工的女孩子留下的,大体洗过,干净的,这个不用还也没关系。脚上穿的倒是只有塑胶拖鞋,但总比光脚丫好吧。”
玛丽向女子说了。薰打开壁橱,拿出几卷卫生巾递给女子。
“这个也拿去用。在那里的卫生间换好出来。”说着,用下巴指了指卫生间门。
妓女点头,用日语说了声“谢谢”,抱起递来的衣服,走进卫生间。
薰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缓缓摇头,长叹一声:“做这种买卖,哎,什么事都有。”
“她说来日本才两个月多一点儿。”玛丽说。
“非法滞留吧,反正?”
“那个倒没问,不过话听上去像是北方人。”
“得。”薰说,“那么该是有人把她接应到这儿来的,是吧?”
“好像有人专干这个。”
“中国人的组织,总管这一带的卖淫活动。”薰说,“用船把女孩子从中国本土偷渡进来,让她们用身子偿还偷渡费。接到生意电话,用摩托车把女孩送上旅馆,就像上门送比萨饼,热腾腾刚出炉的。我们的老主顾。”
“组织,就是雅库扎(原指不务正业者、地痞流氓,现一般指黑道成员)那样的?”
薰摇头道:“不不,我一直当女子职业摔跤手来着,也参加过巡回演出,认识几个雅库扎。但是,同中国人的歪门邪道组织比起来,日本的雅库扎还算是可爱的。总之,是一些猜不出会干什么的家伙。不过,这孩子只能回那些家伙那里去,事到如今,已别无选择。”
“今天这份钱也没拿到,那些人要给她吃苦头了吧?”
“怎么说好呢……不管怎样,这副脸面,短时间怕是不能接客了。而如果赚不到钱,就什么价值都没有了。倒是个漂亮孩子。”
妓女从卫生间走出:褪色的针织套装,塑胶拖鞋,胸口有个阿迪达斯标记。脸上固然还青一块紫一块的,但头发比刚才整齐多了。尽管穿的是旧衣服,尽管嘴唇红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但仍然是个美貌女子。
薰用日语问妓女:“你、想打电话吧?”
玛丽译成中国话:“要打电话吗?”
妓女用简单的日语回答:“是的,谢谢。”
薰把白色无绳电话递给妓女。妓女按动号码,用中国话低声向接电话的人报告。对方快速地吼着什么,她简短地回答,而后放下电话,以严肃的神情把电话机还给薰。
妓女用日语向薰道谢:“多谢。”然后转向玛丽说:“马上有人来接我。”
玛丽把话翻译给薰:“接她的人马上来。”
薰绷起脸道:“这么说,旅馆钱也拿不到了。一般是男的付,可他没付就走掉了。啤酒钱也搭上了。”
“让来接的人付吗?”玛丽问。
“唔——”薰沉思一下,“若是顺利就好了。”
薰往壶里放茶,用保温瓶注水,倒了三杯,一杯递给妓女,妓女道谢接过。嘴唇裂了,似乎很难喝热茶,她喝了一口,皱起眉头。
薰边喝茶边用日语跟妓女说话。
“可你也够受的。大老远偷渡到日本,还要给那些家伙这么一个劲儿敲骨吸髓。在家乡过怎样的生活我不知道,不过还是不来这种地方好吧?”
“翻译么?”玛丽问。
薰摇摇头:“不用,自言自语罢了。”
玛丽向妓女搭话:“你多大了?”
“十九。”
“我也是。叫什么名字?”
妓女略一迟疑应道:“郭冬莉。”
“我叫玛丽。”
玛丽浅浅一笑。尽管笑得那么浅,却是午夜过后玛丽第一个笑容。
“阿尔法城”旅馆门前,一辆摩托停了下来。剽悍的大型本田越野摩托,头戴遮面头盔的男子。引擎没关,以便一有什么马上离开。紧贴身的黑皮夹克,蓝色牛仔裤,深色篮球鞋,厚手套。男子取下头盔,放在油箱上,警惕地环视一圈后,摘下一只手套,从衣袋掏出手机,按动号码。三十上下的男子,褐色头发,马尾辫,宽额头,刮过鬓须,目光锐利。三言两语后关掉手机,收进衣袋,戴上手套,保持原有姿势。
少顷,薰、妓女、玛丽三人从门口出来。妓女“啪嗒啪嗒”带着拖鞋声以疲惫的脚步朝摩托车走去。气温较刚才低了,一身针织衣服挡不住寒冷。骑摩托的男人厉声向妓女交待着什么,女子小声回答。
薰对来人说道:“喂喂,阿哥,我还没拿到旅馆钱呢……”
男子往薰脸上打量一番,然后表示:“旅馆钱、我不付。那个男的付。”男子的声调缺乏起伏,单调,不带感情。
“那自是晓得。”薰声音嘶哑,她清了清嗓子,“问题是,大家可都是在这狭小地方做买卖的。这回的事,我也麻烦不小。毕竟是暴力伤害事件,给警察打电话都可以。可那样一来,你们也怕不好办吧?所以嘛,先把六千八百元付了,我也就此了事。啤酒钱算我的了,损失分摊。”
男子以不含情感的眼神注视着薰,又扬脸看看旅馆的霓虹灯招牌:“阿尔法城”。之后再次摘下手套,从夹克口袋里掏出皮钱夹,数出七张,扔在脚下。无风,纸币笔直掉在地面停住。男子又戴回手套,抬起手腕觑了手表。每一个动作都迟缓得近乎不自然。他绝不着急,仿佛是向在场的三个女人演示自己存在的重量。不管怎样,他可以尽情消费时间。这时间里,摩托的引擎如性急的野兽一声接一声发出低沉的吼声。
“你、够胆量的嘛!”男子对薰说。
“谢谢了。”薰说。
“如果给警察打电话,这里没准会起火。”男子说。
滞重的沉默持续有顷。薰目不转睛地抱臂注视对方的脸。面部受伤的妓女听不懂两人的交谈,惶惶不安地来回看着两人。
男子拿起头盔,扣在头上,招手让女子坐在摩托后座。女子双手抓住他的夹克,然后回过头,看玛丽,看薰,再看玛丽。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男子使劲一踩踏板,拧动加速柄离去。排气声沉甸甸地回荡在深夜的街头。薰和玛丽剩下来。薰弯下腰,一张一张拾起掉在地面的七张千元钞票,对好票面,折成两折塞进衣袋。她深深吸了口气,用手心“喀嗤喀嗤”摩挲金色短发。
“一塌糊涂!”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