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鳗鱼」

  笠原May往我家打来电话是凌晨三点半,不用说,我正酣然大睡---正同鳗鱼和胶靴一起一头钻进天鹅绒般喧腾腾暖乎乎的睡沼中贪婪地吞食短暂而又实实在在的幸福果。这当儿电话打了进来。

  叮铃铃,叮铃铃。

  首先幸福果消失,继而鳗鱼和胶靴消失,最后泥沼消失,唯我剩下来,惟独三十七岁的,、每喝必醉的、不大招人喜爱的我赫然剩下。到底是谁有这权利,胆敢把鳗鱼和胶靴从我身旁抢走呢?

  叮铃铃,叮铃铃。

  “喂喂,”笠原May呼叫,“喂喂。”

  “是我,喂喂。”我应道。

  “我是笠原May。半夜了,对不起。问题是蚂蚁又出动了,在厨房旁边的柱子上筑了个窝---从浴室被赶出来的这帮家伙今晚到这边筑窝来了。是的,全线转移,连圆滚滚白花花的婴儿模样的也搬来了。可不得了!所以嘛,快把喷雾器拿来。深更半夜的是不好意思,可窝实在讨厌蚂蚁了。这你知道的吧?”

  窝在黑暗中拼命摇头。笠原究竟是谁?把鳗鱼从头脑中夺走的笠原May到底是什么人?

  窝把这个疑问朝笠原May掷去。

  “啊,抱歉抱歉,像是打错了。”笠原May像真是满怀歉意似的说道,“瞧窝,给蚂蚁闹得昏头昏脑,毕竟蚂蚁是倾巢而出了。对不起。”

  笠原挂断电话,窝随之放下听筒。蚂蚁在世界某处迁居移巢,笠原May向某人求助。

  我叹口气蒙上被子,闭起眼睛,重新在睡沼中寻觅那些友好的鳗鱼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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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山典子和我的性欲」

  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我曾同为数不少的女性并肩行走,但尚未发现比高山典子(二十五岁)行速更快的女性。她简直像在说自己“刚刚加完油”似的,轻轻松松地前后甩着双臂大步前行,样子甚是得意。稍离开一点看去,行走中的她活像加了一对透明翅膀的豉虫,走得流畅快捷,如雨过天晴的阳光一般乐不可支。

  刚同她并肩行走时(我们从干驮谷小学前面开始,一直同行道青山一丁目),她的行速之快令我大为震惊,以至窝猜想此人怕是不乐意同我在一起,为了尽快摆脱窝才快得如此异乎寻常的。或者,她是企图通过疾速行进来多少挫退窝的性欲亦未可知(不过窝对高山典子未曾动过性欲,因此有效与否难以判断)。

  得知她得疾速并无他意而仅仅是因为她喜欢健步如飞,已是几个月后的事了。我在初冬的四谷站前发现她独自在混乱的人群中行走,而当时的她,仍然是以堪称蛮横的惊人快速,在这姑且以东京之名称呼的地表上,从甲处移往乙处。她右手紧握挎包皮带,听凭双;排扣风衣的下摆迎风飘舞,雄赳赳地挺胸行进。

  我往那边跨进五六步,刚要打招呼,不料她已远远离去,使得我活像《旅情》最后一幕中的罗萨诺·布拉慈一样傻愣愣地被丢在四谷站前。不过我还是非常高兴,因为我知道高山典子并未误解我的性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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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鱼」

  渡边升给我寄来一张画有章鱼的明信片。在章鱼画下面,他用那一贯的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了这么两句:

  “听说小女日前在地铁中多蒙关照,十分感谢。过几天去吃章鱼吧!”

  我看得吃了一惊,因为我外出旅行了一段时间,差不多两个月没乘地铁了,记忆中根本不曾关照过渡边升的女儿,何况我连他有女儿这点都不知晓,大约是把别人错当成我了。

  不过吃章鱼倒不坏。

  我给渡边升回信,明信片上画了个斑鸠,下面写道:

  “谢谢日前寄来的明信片。章鱼不坏,去吃就是。请月底再联系。“

  然而,足足过了一个月,渡边升也没来联系。想必他又把此事忘个精光了。这一个月里,我馋章鱼馋得不行,因为想道反正要和渡边升一起去吃,一直按兵未动,而现在却空等了一场。

  就在我开始忘记章鱼和渡边升的时候,他又来了一次明信片。这回画的是翻车鱼,下面有这样几行字:

  “前几天的章鱼真够味道。小生也总算吃到了地地道道的章鱼,只是对您那天表明的想法略有异议。作为有一个花季女儿的父亲,无论如何都难以赞同您的性价值观。过几天边吃火锅边慢慢聊好了。”

  得得,我暗暗叫苦。渡边升又张冠李戴了。

  「虫洼老人的袭击」

  “我是虫洼老人。”说罢,虫洼老人故意咳嗽一声。

  “啊,久闻大名。”我应道。虫洼老人在这一带是家喻户晓的。

  “恕我冒昧,今日想就年轻姑娘的处女性和您慢谈一下。”

  “慢,慢着,我现在可是正准备做晚饭,这个是不是改天……”我忙不迭地想想把对方挡回去。然而虫洼老人雷厉风行地将半个身子挤进门来---他已看出我的意思了。

  “不占用多少时间,您做您的饭也没关系。这地方边做饭边聊天都不碍事。”

  真没办法!我一边心里暗暗叫苦,一边拿菜刀咯噔咯噔地切大蒜和茄子。他是从厨房门进来的,可见早就算好了。虫洼老人平时已相当糊涂,不料这种事情上却还是神机妙算。

  “您做的是什么?”虫洼老人兴味盎然地问我。

  “唔---,加茄子大蒜的意大利面条,扁豆色拉。”

  “您的晚饭?”

  “正是。”我晚饭吃什么关别人何事!想吃茄子就吃茄子,愿吃南瓜就来南瓜,如同年轻姑娘的处女性,犯不着给虫洼老人说三道四。本来恨不得这么道出口来,但转念已想,若得罪了虫洼老人,难保他不会在附近居民中胡说八道,于是只好耐住性子不作声。反正他说完自己想说的也就回去了。

  从我吃意大利面和色拉到洗碗的时间里,虫洼老人一直在门口喋喋不休地大讲特讲处女性的重要性。嗓门十分之亮,直到他回去之后,那声音仍在我耳朵里嗡嗡响。简直祸从天降。不过话说回来---我蓦地想到时下还真不易找到处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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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扳手」

  最先被真由美打碎锁骨的是一个开着带有赛车挡板的白色日产小汽车的年轻男子,姓名不晓得。星期日她在住处附近散步时,那人问去不去兜风,于是真由美便坐了上去。但到了江之岛附近,那男子硬要把她领进专供驾车游客使用的旅馆,她便抄起身旁的扳手,狠狠地朝对方肩头砸去。结果“咔嚓”一声,锁骨断了。

  她扔下哼哼唧唧地痛苦呻吟的男子,跳下车往附近的小田急车站一路急奔,在自动售票机买票时才发现自己右手还攥着一把大号扳手。周围人无不露出诧异的神情,左一眼右一眼打量她和她的扳手。理所当然。年轻漂亮的姑娘紧握一把扳手上电气列车,任谁都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把扳手收进挎包,上车回家。

  “自那以来我身边就一直带着这把扳手。”她说,“当然宴会什么的除外。”

  “唔。”我若无其事地说,“那么,可有用武之地?”

  “有的,”她一面对着后视镜补口红一面回答,“两次呢。一次在费尔雷迪,一次在塞勒瓦。嗳,怎么全是日产车呢?”

  “而且全是锁骨?”

  “是啊,锁骨最容易击中嘛。又不危及性命。”

  握在心里“唔”了一声。被打碎锁骨肯定痛不可耐,一想都毛骨悚然。

  “不过嘛,”她“咔”一声关上化妆盒,“世上该被打碎锁骨的家伙也是有的。”

  “那、那怕也是的。”我附和道。

  那、那怕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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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提炸面圈」

  上智大学炸面圈研究会---如今的大学生也真能想入非非---打来电话,问我能否参加其学术报告会,以便就炸面圈的现状进行交流。可以呀,我答复说。提起炸面圈握也有以家之言,知识也好见识也好鉴赏也好,哪一项都远不至于输给那些大学生。

  上智大学炸面圈研究会秋季联谊会租用新大谷饭店大厅举行。有乐队演奏,有炸面圈比赛。代替饭菜的茶点酒水上来之后,学术报告会在隔壁开始了。除我之外,出席的还有知名的文化人类学学者和烹饪评论家。

  我做了报告:“假如炸面圈在现代文学中有其作用力,那么它作为直接涉及验证下意识领域的某种个人化凝聚力的不可或缺的要素……”报告酬金五万日元。

  我把五万日元揣进口袋转去另一家饭店的酒吧,同一个在炸面圈比赛上认识的法文专业女大学生一起喝搀汽水的伏特加。

  “说起来,你的小说好也拜坏也拜,反正蛮有炸面圈意味。福楼拜怕是一次也没考虑过什么炸面圈。”

  有可能。福楼拜大约不至于考虑什么炸面圈。但时下是二十世纪,眼看就是二十一世纪了。时至今日,再端出福楼拜来也不管用。

  “炸面圈就是我。”我模仿福楼拜说。

  “你这人真逗儿。”女大学生嗤嗤笑道。非我自吹,让法文专业女大学生笑出来,这方面我还是挺有两手的。

  夜半蜘蛛猴

  「夜半蜘蛛猴」

  半夜两点我正伏案写作,蜘蛛猴撬窗进来了。

  “喂喂,你是谁?”我问。

  “喂喂,你是谁?”蜘蛛猴说。

  “不要鹦鹉学舌!”

  “不要鹦鹉学舌!”蜘蛛猴同样来了一句。

  “不要鹦鹉学舌么!”我也学鹦鹉学舌道。

  “不要鹦鹉学舌么!”蜘蛛猴模仿得惟妙惟肖。

  糟糕透顶!给夜半蜘蛛猴这个模仿狂缠上,可就没个完了。得找个时机把这家伙甩掉才是,有篇东西无论如何得在天亮前赶出来,不容我这么胡闹下去。

  “黑泡哭拉西吗加特无鸭、苦里尼家麻思咪哇叩鲁、啪口啪口。”我说得飞快。

  “黑泡哭拉西吗加特无鸭、苦里尼家麻思咪哇叩鲁、啪口啪口。”蜘蛛猴毫不示弱。

  我不过顺口胡诌,也不能判断蜘蛛猴是否一字不差。无聊的名堂。

  “算了吧!”我说。

  “算了吧!”蜘蛛猴道。

  “不对,我刚才是用平假名说的。”

  “不对,我刚才是用比良假名说的①。”

  “字不一样!”

  “时间不一样!②”

  我喟叹一声。无论说什么对蜘蛛猴都不管用。我再不出声,继续默默写作。不料我刚按下文字处理机的键,蜘蛛猴便一声不吭地按下复写键,砰!算了吧。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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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日语中“平假名”和“比良假名”发音相同。)

  (②日语中“字”和“时间”发音相同。以上四句对话都是形容蜘蛛猴的学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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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以前为国分寺爵士乐酒吧写的广告词」

  休怪我一开始就泼冷水---这里并不分男女老少都可以光临的那种酒吧。尤其是夏天多少存在问题。冷气装置不怎么制冷。倒不是完全不制冷,靠近冷风出口那里还是相当冷的,可是稍离开一点儿就全然吹不倒。也可能机器本身有结构性问题。更新或许不失为良策,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酒吧里放音乐。如果您不是爵士乐迷,音量难免使您不快。相反若您是个狂热的爵士乐迷,势必嫌音量不够大。而无论您属于哪一类,都请不要指责店主。这里是“任凭谁都不能使所以人满意”的一个绝好例子。约翰·科尔特伦的唱片基本没有,但斯坦·盖茨的唱片绰绰有余。基思·贾雷特的唱片踪影皆无,但克劳德·威廉森逊的唱片一张不缺。请别为这个找店主吵闹不休,事情原本如此。

  每星期举办一次现场演奏。年轻的音乐家们为不多的酬金而使出浑身解数。钢琴为廉价的竖式,调音上也多少有点跑调。演奏质量也参差不齐,不够一气呵成,不够激情澎湃,惟独音量总是震天价响,作为同恋人卿卿我我的背景音乐怕是不大合适。

  店主虽不至于沉默寡言,但实在话语不多。或者仅仅因为不擅辞令亦未可知。得闲时便坐在吧台里看书。说实在的,四年后他心血来潮地写了篇小说,还拿了个文学期刊的新人奖。不过这一点谁都看不出来,本人也稀里糊涂,大概以为自己将作为国分寺这家爵士乐酒吧的主人,在每天听自己中意的时间里静静地了此一生。世上的事也真是捉摸不透。

  总之现在是下午二时,正在放《伦敦屋子的比利·泰勒》。不是什么令人叫绝的演奏,但主人较为欣赏它。请被因此责备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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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售票的世界」

  五月七日(星期五)

  我问爸爸:“嗳,爸爸,人死了去什么地方?”以前就对这点相当耿耿于怀。爸爸想了好一阵子,说:“人死了,到马售票的世界里去。从马手里买票乘上电车,在电车里吃盒饭。盒饭里有鱼糕筒、海带卷、甘蓝丝。”我就此想了一会儿,但弄不明白为什么死后非吃鱼糕筒和海带卷和甘蓝丝不可。去年奶奶死时大家吃的是特级寿司,而死后却必须吃鱼糕筒和海带卷和甘蓝丝,这是为什么呢?我觉得这不公平。我这么一说,爸爸说道:“人死了,不知什么缘故,就是想吃鱼糕筒、海带卷和甘蓝丝。奈何不得的。”

  “往下怎么办呢?吃完盒饭之后呢?”我问。

  “电车开道终点站,你就要从车上下来,再从另一匹马手里马另一张票乘另一班电车。”爸爸说。

  “那就还有吃鱼糕筒海带卷甘蓝丝盒饭喽?”我忍不住叫了起来。我再也不想见到什么鱼糕筒什么海带卷什么甘蓝丝!“岂有此理!我才不吃那玩艺儿呢!”我对父亲翻了下眼皮说。

  这一来,父亲直瞪瞪地看着我。这回已不再是爸爸,而是马了。马爸爸手里拿着一张票。“嘿嘿嘿嘿,任性不得的呦!你要从我这里买票上电车,要没完没了无休无止地吃鱼糕筒吃海带卷吃甘蓝丝。嘿嘿嘿嘿。”

  我吓得不行,哇哇哭了起来。不一会儿,爸爸又从马变回爸爸,用温柔的声音对我说:“莫哭莫哭,这就领你去吃麦当劳汉堡包。”我这才止住了哭声。

  夜半蜘蛛猴

  「曼谷奇闻」

  “喂喂,是57211251吗?”女子的语声。

  “是的,是57211251。”

  “恕我冒昧,本来想给57211252打电话来着。”

  “啊。”

  “一大早就打,打了三十几次,可就是没有人接。呃---,也许外出旅行去了吧。”

  “那么?”我问。

  “那么,您就好比邻居,所以试着打了打57211251。”

  “哦。”

  女子小声清了清嗓子。“我昨晚刚从曼谷回来。曼谷出了一件非常非常不得了的事,难以置信的事,昏天黑地天昏地黑的事。原计划在那边待一星期,结果三天就回来了。我想说说这个,就一个劲儿给1252打电话。不对谁一吐为快就怎么也睡不着,可又不能随随便便跟谁都说。这么着,心想没准1251的人会听我说一说。”

  “是这样。”

  “说实话,我以为接电话的会是女人呢。若是女人,话就容易说了。”

  “抱歉。”我说。

  “您多大年纪?”

  “上个月满三十七。”

  “唔,原来三十七。觉得会更年轻些来着。对不起,瞧我说的什么。”

  “啊,没关系的。”

  “请别见怪。”她说,“我再试试57211253。再见。”

  我到底也没能搞清楚曼谷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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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啤酒」

  拜小姐真名叫岛山恭子。因为每次从作者手里接稿件时都必如叩拜一般深深鞠躬说“拜接尊稿不胜感谢”,所以编辑部的人皆称其为拜小姐。岛山二十六岁,是个极够档次的美貌女性,独身,东京学艺大学国文专业毕业,进出版社快四年了。胸部丰满,喜欢穿喇叭裙,有时穿的衣服可以使她深鞠躬时一晃闪出双峰,以致作家们给她求稿时无不痛快应允。总编们对她很满意:“那就是教养,就是家教。如今从大学出来的女孩,哪里找得岛敬语用得那么地道的?!哪里找得岛谈吐那么斯文的?!”

  不过我晓得拜小姐的一点机密。一次我在星期日早上十点往拜小姐家里打电话。我也觉得星期日早上不合适,但由于必须尽快确认截稿日期,只好硬着头皮打过去。她母亲接电话---拜小姐和她母亲一起住在小金井,我很客气地对她母亲说:“星期日一大早打电话实在不好意思,但由于工作上有急事,麻烦您请一下恭子小姐……”

  “请稍等,这就去叫恭子。”她母亲也客客气气。

  不料,少顷传来的是拜小姐一反平日的异常刺耳的尖叫。斗胆打个比方吧,声音就像是被剥开两肋的皮肤再抹上一把盐的海狗发出来的。然而那确是拜小姐的语声无疑:“噢嗬嗬嗬嗬,怎么搞怎么搞的,星期日一大早上!让人家好好睡个觉好不好?一塌糊涂!什么?电话?噢嗬嗬嗬嗬,是高尾吧?反正。等等,得先去厕所,对,厕所。叫他等着就行了么!昨晚啤酒喝过头了,那玩意儿胀鼓鼓的……哦,不是高尾?呃呃呃呃,是矢部,是那小子……不大好吧?没给人断断续续听见了?”

  不用说,我当即挂断电话。谢天谢地,总算是没报出姓名。

  拜小姐现在也必恭必敬地鞠躬接稿。有人甚至说她有贵族血统,每次我都佯装不闻,不置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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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谚语」

  猴子?猴子掉下来了?不是说谎,真是猴子从树上掉下来了,我也吃了一惊。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猴子掉了下来。真是猴子,不折不扣,我一直看在眼里。起初以为不是,结果真是猴子。从哪里掉的呢?从树上,猴子脚一滑,吱溜溜从树上掉下。看得一清二楚,竟有这等事。真真正正的猴子从真真正正的树上掉了下来,吱溜溜地。不是常说“猴子也会从树上掉下”么,真有其事,谚语所言不差。吓我一跳。古人就是不简单,说得真妙。“猴子也会从树上掉下”---话是怎么来的呢?想必是什么时候猴子真的脚一滑从树顶掉掉地上。结果真有那样的事。谚语可小瞧不得。古人厉害啊,喏,什么都知道。我还怀疑“猴子也会从树上掉下”这句谚语来看,猴子当真会掉下树来不成?要是真从树上掉下,就给它训训话好了:“喂喂,你可得当心呦,谚语都说了‘猴子也会从树上掉下’!”谚语这东西,终归不过是比喻。不是么?你真能对掉下树的猴子那么说?那岂不不惹猴子不高兴?反正我是说不出。不过谚语的的确言之凿凿,猴子当真掉下,看得我瞠目结舌。对了,看过鸽子挨竹抢?我可看过,真的。上次我死盯着鸽子看,真的挨了一竹枪,不骗你,千真万确。吓得我来个倒仰。鸽子竟然躲不过竹枪,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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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构主义]

  敬启者

  六本木那里的事请别问我。关于六本木一带,我确实没有任何情况可以奉告。因为一件什么事(不消说,没什么事我是不去什么六本木的),在地铁六本木站一下车我就开始心慌意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是神谷町的那边是六本木,还是这边是六本木。不过,总算准确无误地在六本木下来了。带者不快的预感---今天怕也不成,肯定---战战兢兢拾阶走上地面。我调整呼吸,缓缓环视四周:那是三菱银行,那是……AMANDE,那是……但越想心里越乱,混乱如同暗夜里的泥沼一般静悄悄地蔓延开去。我力图在脑袋里编排地图,力图让自己镇定下来。然而,全然闹不清建筑物与建筑物的相互关系。哪边是俳优座,哪边是防卫厅,哪边是WAVE呢……

  请你不要误解,我决非方向盲,不如说算是有方向感的,青山也好涩谷也好银座也好新宿也好,除六本木以外任何地方都一次也没迷过路。但要请你相信:单单六本木不成。在六本木一带,我绝对哪里都到达不了。原因自己也不清楚,反正就是不成。也许有什么特殊磁力严重干扰我的神经,防卫厅在使用秘密电子装置进行奇怪的实验也有可能,或者六本木方面有什么刺激我潜意识的什么而使前额叶的什么发生紊乱亦未可知。能想倒的原因---六本木这地方让我如此心慌意乱的原因---无非这些。

  所以,六本木的情况总之请不要问我。还有,关于结构主义也请别问。这方面我没有任何可以奉告的。

  好了,请多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