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摩洛哥的热风

 

  仔细一看,幽灵只是由阴茎构成的。虽然在廉价的科幻漫画中,常画着身上长出成百上千根阴茎的怪物,但幽灵并不是那个样子。远离烛光和火把,只有月光照着幽灵身体中部的阴茎。他不像海呷顶端的阴茎型灯塔那样在月光中明显地突出出来,而是在平静湖面上的月光中形成阴茎模样。我虽然没有看到过全息摄影,但我觉得全息摄影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在摩纳哥公国建立的公元1038年成为幽灵,你虽有真知子这个名字的肉体器官,却同我没有太大的区别。”

  “那有什么关系?你想和我做爱吗?”我注视着全息摄影下的阴茎低声说道。但幽灵说,“不是那种事”。他这么一说,反而使我特别想抚摸那仿佛用白色大理石精心雕刻的阴茎,但是,全息摄影中的阴茎可以抚摸吗?

  “不管在任何时代或任何情况,基本原则是相同的,不要将形态不变作为问题,因为种族想继续生存就必须追寻共同的经历。我说的话你明白吗?”

  “明白”,我回答。但比回答更快的是我伸手去抚摸端正的大理石阴茎。我可以看到阴茎的形状,却感受不到它的实体。在我的手指和手掌下,阴茎溃不成形。这样就无法做爱了,真令人失望。让人难受的想像散落在黑暗的森林缝隙间,感觉到无数黑猩猩将身体装扮成树叶注视着我。

  “你虽然也那样想,但我们这些人与他人无法沟通,所以你一个朋友也没有。”

  这么轻易地被别人说中自己内心的痛苦之事,我突然变得想要哭出来。正是这样,我内心的混乱意识,他竟然用一句话就能准确地表现出来。

  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

  一个也没有。

  “你告诉我的历史非常有趣,那就是旅行,因为向导的工作必须有旅行才能存在,但你好像对我们这伙人的旅行没有发表看法。”

  “是啊,与其说是旅行,不如说是逃亡更为合适,还有追赶的人,必须拒绝不想接触的人,并将某些接触作为最后的接触,结果必须终止与其他所有人的接触。只要我闭上眼睛,这些情景就会立刻浮现出来。在昆虫飞舞的热带地区,被政府军追杀的卡斯特罗军队中的盖里拉军官,身怀进攻哈瓦那的重要情报,穿越丛林,交给少将拉奥·布埃那·韦达斯。此时与埋伏的政府军特种部队发生冲击,自己一方人员全部被炮火烧死,他的左腿也被严重烧伤。在其后的三十六个小时中,各种昆虫爬上伤口并产下卵,疼痛难忍的伤口使他在两个小时内就用完了所有的吗啡,他在疼痛中觉得自己是个向导,在四周净是滴水的极度潮湿中,他感谢的不是上帝,而是全宇宙……。”我不是讲故事,也不是在想像,只是在说明现在看到的全息摄影中的阴茎,以及幽灵藏身的森林与对面晚会会场之间的裂隙所产生的影像。任何地方都一样,任何话都能说,这里是蒙的卡罗也好,是新宿小巷廉价旅馆的潮湿床单也好,是奇维果园的精神病院也好,即使我成为盲人,眼睛内部只能看到沸腾的热水影像,裂隙也不会消失,让我感到亲切的只有那裂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才知道那裂隙是不应该存在的呢?我对将要变成妓女的预兆感到害怕,并不是因为我失去与男人交往的条件而绝望,而是知道自己能够看到裂隙的能力是无法与其他人分享的。裂隙中经常隐藏着好几个人,看,就站在小森林的黑暗之中,在我接触全息摄影中的阴茎时,就有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人带着同样的眼神到处逃窜,我可以看到被幽禁。被拷打的人。手被切断、用牙齿弹吉他、沾满毒品的黑人。撕碎读过数百遍的妹妹来信,使它随风飘扬,走在沙漠中的诗人、在白色城市白色房子白色房间中的白色桌子上,画出一条白线,全身白色的美丽女人,他们都是朋友吗?

  “你刚才说的是同伴吧?”

  “同伴未必是朋友,因为即使是向导也不能进行这样的会话。”

  “那么你为什么能和我进行这样的会话呢?”

  “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向导,而你是拥有最新肉体的向导。”

  “你和活着的向导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不是的,像吉他手、诗人、女演员,因为社会性功能,所以到死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向导。”

  “因为我没有才能。”

  “从向导的作用来看,才能之类的东西,就同蛆蚓的粪便一样,完全没有价值。”

  作用?我是有作用的呀,我想知道的是,是拯救世界?还是将世界引向灭亡?我想知道,但又觉得害怕,心在扑通扑通地跳。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不能那样说。”

  “你不和我做爱,又不告诉我的作用是什么”,我说着,心中觉得自己是在面对一个擅长使人焦躁不安的中年男子,同时用双手去抚摸全息摄影中的阴茎。但我一碰到它就知道它又发生变化了,它逐渐变得柔软起来,“你不会兴奋吗?”我问道,但是幽灵没有回答,或许他不想对这种单刀直入的问题做回答。

  “当然,才能这个东西只是保证你在现实世界中的社会性,和向导的性质完全无关。向导发觉自己是个向导后,就会专心从事这一职业。然而,大家是因为无法战胜恐怖才选择了才能。但你并没有那样做,所以至今仍保持着纯真的东西,我也因此采与你接触。请不要在乎才能之类的东西,也不要想着拯救他人或拿起画笔之类的事,不要有对死亡的恐惧心理,因为死亡对向导来说还是死亡。”

  “不能做朋友吗?”我问道。全息摄影中的阴茎逐渐变成稀泥状,如同溺死前的蛇一样蠕动着,然后又变成光泡在黑暗的森林中飘扬,在这些光泡即将消失前,幽灵回答说,

  “我和你不能成为朋友。”

  “你去哪里啦?我们都很担心’,乔斯顿并没有这样说。我回到桌子旁边时,吉儿和拉芳丝正在准备用餐。在此之前好像有雷尼尔大公的演讲和干杯仪式。桌子上的气氛非常恶劣,乔斯顿因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而焦躁不安,吉儿和拉芳丝可能吵过架,谁也不开口讲话,当我自言自语地说自己没有朋友时,难过得想哭出来,但最后幽灵说不能和我做朋友时,我却不可思议地有了勇气。或许是全息摄影中的阴茎太美丽了吧!我茫然地以一秒一次的缓慢节奏将鹿肉送到嘴巴里,将它们嚼碎,连一眼也没有着乔斯顿。吉儿和拉芳丝他们。随着时间的流逝,恶劣的气氛越来越浓厚,乔斯顿终于无法忍耐地说,“我先坐出租车回去,轿车留下来给你们。”说完后离席而去,但其后我们三人仍然没有说话。

  “乔斯顿很生气”,在轿车里拉芳丝对我说,“你、在。那树荫下、作什么?”

  “会见幽灵啊。”

  我本来隐身在森林的黑暗中,但半个身子似乎成为一个剪影,使得所有参加晚会的人都能看得到我。当雷尼尔大公演讲时更显得刺眼,吉儿和拉芳丝分别来过两次,叫我回到座位上,但我好像完全没有反应,只是瞳孔放大,身体僵硬。对于我的失态,大家将责备的眼光转向我的男伴乔斯顿,会场被一种异样的气氛所笼罩。“为什么我要来参加这个晚会,还不是那个日本女人要求带她来的,既然如此,为什么我非要接受这种耻辱不可呢?”乔斯顿对着吉儿大发脾气,吉儿和拉芳丝虽然想为我辩护,但我回来后,她们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没有任何辩解、以空洞眼神进餐的我。

  “大家、都看着、真知子、你没有、发觉吗?”也就是所有的人都以轻蔑的眼光看着我。

  一回到别墅,吉儿和乔斯顿就开始激烈的争吵,据说小林没有和乔斯顿打照面就搭乘晚上的班机回巴黎去了。乔斯顿似乎觉得同是日本人,小林应该照顾我才对,而他竟然就这么走掉了,留下语言不通、束手无策的我,结果使乔斯顿更加焦躁不安了。真没想到肉食人种竟然能吵得如此激烈。我和拉芳丝避开吉儿和乔斯顿,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拉芳丝大概觉得坐在椅子上的我有些垂头丧气,于是走过来,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并说“不会有事的”。

  “欧洲的假绅士、就像纳土一样受到、压抑、所以、没关系的、他、不会对你、怎样的”,拉芳丝觉得我很丧气,所以说些话来安慰我。其实我并不是为反省那件丢人现眼的事而沉默,而是想起幽灵所说的话,并思考着其中的含义,所以我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拉芳丝接着说了不少无聊的话,想让我打起精神来。、“欧洲的、假绅士、真的很可怜。必须、否定、欲望、生气了、也不能、打女人、为稳定?放下、许多事情、但现在。觉得困惑。”隔着玻璃窗传来波涛的声音,我觉得日本和地中海的波涛都差不多。透过地板和墙壁,楼下传来吉儿和乔斯顿的争吵声,听起来像是波涛声。听着这两种声音,我突然觉得眼前温柔地对我说话的拉芳丝非常沉闷,我和幽灵见面引起的兴奋与感动已慢慢消失,很就以前遗忘的厌恶心情又从脚底下往上涌,就像某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已经决定性地被远远隔离,永远都不可能接近的那种恶劣气氛。说得更准确些,就是觉得自己对这个现实是多余的。当然,我也想对拉芳丝温柔体贴的言语给予回报,“谢谢你、拉芳丝。我……,我……。

  “我……”

  “我……”

  “我……”,接下来的话却消失了。如果最初我耐心地向拉芳丝讲幽灵的故事,她可以不会装出一副听懂的表情,而是直率地说她听不懂、听不懂,也许就会与我分担这种讨厌的气氛。但是,不管我多么努力,我也不想谈幽灵的事。这种像海底贝类似的自我封闭到底是为什么呢?当然,这种状况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放松思考的体力。回想我所有的朋友,没有一个人像技茧丝那样,耐心地听别人的话,并努力去理解别人说的话。

  对于不做任何回答、只是无力地点头微笑的我”拉茧丝并没有生气,只是为我拿来高级白兰地,并说“这个时候、这是最好的东西”。瓶子的形状从来没有见过,标签上蒙满灰尘,无法辩读。“这是、好东西、是十九世纪、的东西”。说着,拉芳丝就像进行茶道仪式那样,郑重地打开了瓶塞。瓶塞刚一打开,微弱却又十分强烈的酒香立刻弥漫了整个房间。真的是微弱又强烈,瞬间就消失了。我想起全息摄影中的阴茎幽灵突然飘扬、消失的情景。“哇”,拉芳丝叫道,我也‘畦”了一声,表示对百年前葡萄酒香味的敬意。十九世纪的葡萄酒暂时消除了我的自我封闭。电影《疤面煞星》中,有一个黑社会治大指着价格五百美元的莎旦牌香槟,笑着说“不过是葡萄酒而已”。这个画面象征性地表现出佛罗里达毒品贩子的无知,让我非常敬佩。酒注入杯中,我们嗅嗅香味,然后一口喝下去时,我突然理解到我们制造某些东西并不是需要那些东西,而是为了逃避想像中的恐怖。百年前的葡萄酒可以消除恐怖,而给予不明原因的恐怖一个形状,也可以消除恐怖吧?但我并不想那样做,我不写诗,不作画,也不歌唱。其他人可能会说这是因为我不会做这些事的缘故,但是我就是不做。因为创造东西是胆小鬼的行为。

  不知何时,楼下吉儿和乔斯顿的争吵已经结束了。可能是不间断地大声争吵使他们疲倦了,也可能是两人和好并开始做爱了,或者是其中一人已经杀了对方。我想像着勒死吉儿后,茫然若失、泣不成声的乔斯顿的模样。如果在以前,我会继续这种戏剧性的想像,享受让它发展下去的乐趣,但今天晚上却无法这样做。即使如此,拉芳还是体贴的,绝对不会离我而去。

  “谢谢你,拉芳丝”,我说,“因为你绝对不会抛弃我。”

  “这不是为真知子,”拉茧丝双手捧杯,籍以温暖白兰地,“是为我自己呀”。为什么她会如此直率、耐心呢?这样的女性为什么愿意在我的身边呢?我想到这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失去自我,像婴儿一样哭起来。

  “你、现在、想改变什么、清说”,拉芳丝说。我努力止住泪水,回答说“不想再呆在这儿。”

  “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想到哪儿去。”

  拉芳丝想了一下,然后取出飞机时刻表说,“去沙漠吧!”

  “因为沙漠的影子,非常长啊,还有沙漠里的风,热得瞬间、可将汗水吹干……。”

  我们在十分钟时间里就收拾好了行李,并打电话叫出租车。走到深夜中的门口,在白兰地的作用下,脸颊有些发烫,让海风一吹,非常舒服。当出租车来到并往车上装行李时,吉儿房间的电灯亮了。我们刚坐进车里,身上只穿着休闲服的吉儿跑了出来。

  “我们要去摩洛哥”,拉芳丝说。“这个时候?”吉儿忧伤地扭曲面孔问道。我想这就是吉普赛人的脸。“意大利国际航空公司早上七点有从热那亚飞往卡萨布兰卡的班机,现在坐车去,睡一觉就可以到热那亚了。”拉芳丝说。

  “你和他和好了吗?”拉芳丝问。吉儿点点头。

  “因为我需要他”,吉儿用吉普赛人的面孔说,又给了我们每人数次的告别吻。我们抬起头,看到乔斯顿的脸从窗户里出现了。“再见”,我挥挥手,乔斯顿的表情像死人一样。出租车开动了,含有花香的湿润空气流火车内,我发觉移动会给使人兴奋。“因为我不是创造东西的”,我想,“或许我应该继续移动……。”

  在热那亚机场的洗手间里,拉芳丝丢掉所有的可卡因和其他安眠药品,因为她觉得不应该将毒品、药物带进海关检查方式不明的国家。在出租车、飞机场、意大利航空公司的飞机以及前往丹吉尔的卡萨布兰卡过境室里,我的神态都像.是一个难民。眼睛因睡眠不足而肿胀,即使闭上眼睛也睡不着,不知道自己的心清是喜悦还是不安,偶尔抬头看看什么地方,会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大声哭泣起来,而拉芳丝总是像亲人一般,温柔地抱着我肩膀。

  “到了”,拉茧丝摇摇我的肩膀叫醒我。到达丹吉尔机场时,地面正热得浮现游丝,已接近夏天的尾声,但眼前的景色仍然热得走了形。难民是不管什么景色的,只有逆来顺受。入境管理员和海关官员非常厉严,看到这些,我才明白拉芳丝为什么在卡萨布兰卡机场换衣服,在前往丹吉尔的摩洛哥是家航班中整理头发和补妆。“摩洛哥虽是旅游国家,但在北非一定要表现出法国的派头”,拉芳丝一边说着,一边对着仿佛军人般的机场官员挺直腰板,我们几乎没有停脚地穿过聚集在出口附近的褐色人群,坐进因热和油而坐垫粘粘糊糊的出租车里。本来我以为,在这儿会看到像《阿拉伯的劳伦斯》电影中的那样,有连绵不断的沙漠,骆驼商队在没有道路的沙漠中缓慢地走着,寻找绿洲。但是,丹吉尔的道路却铺设得很好,缓缓起伏的丘陵生长着在法国南部也能看到的橄榄树,哪儿都看不见骆驼。拉芳丝说出饭店名字,司机回答声“是”后便不再说什么。强烈的胶臭刺鼻,像兴奋剂一样使我清醒过来,当我们第二次和羊群擦身而过后。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丹吉尔街道渐渐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漆黑皮肤上穿着奇怪颜色西装的人,那种颜色的西装连我乡下的父亲都不穿。还有用带光泽的布料里头、穿着民族服装的白人,以及黑发、蓝眼和褐色皮肤的少年,用黑色透明的披肩遮脸的女人们,白色的墙壁,粉红色的屋顶,黄色的广告牌,背着已经剥皮的绵羊、笑着骑自行车的半裸老人,陈列在阿拉伯语展览室中已经蒙满灰尘的本田佳美,让患有皮肤病的狗可以润润喉咙的喷泉。四周有自行车、摩托车、电动三轮车、卡车、出租车来来往往,自行车上坐着两个大胡子的男人,摩托车上是个胖得不能再胖的红脸女人,她抱着像山一样的薄荷叶。电动三轮车堆积着鸡蛋,突然掉下来一个摔破了,当灰色的猫正在舔食时,刚好被卡车碾过,血肉与蛋黄难以分辨。出租车里塞满七名或八名乘客。我们乘坐的出租车爬上坡顶,那儿是个历史遗址,可以看到大海,中世纪的大炮就像大型的包皮阴茎,微黑的圆形饱口并排着。从沃尔沃和奔驰豪华巴士中下来长满雀斑的美国游客,巴士排气管喷出浓浓的黑烟,散热器排出缕缕的蒸汽,它们发出疲倦的声音。卖风景明信片的。卖土特产的。卖凉鞋的、卖阳伞的、卖游泳衣的、卖报纸的、卖烟草的,都围绕在长雀斑的美国人身旁,好像卖假货似的背着黄铜制薄荷茶制造机的茶商,随着香气将薄荷茶撒落在石板路上。一大群嘴巴比鸽子还要尖的鸟在空中飞翔,它们的影子使整条街道带上了黑色水珠花纹。我眺望着这一景色,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这时,出租车已到达饭店。

  明和夫大饭店,或是是叫明和饭店,因为在MINZA的后面还有一个H。大门周围聚集着以饭店客人为对象、鬼头鬼脑的商贩。我跨下出租车,走在沾有某种血迹的道路上,看到不知哪家工厂生产的便鞋时,一种怀念的情绪袭上心头。饭店位于有大炮遗迹的高坡下面,一走下坡道,就可以看到旧街道的入口处。“梅地亚”,拉芳丝指着入口处说,“放好行李后去看看”。拉芳丝灰色的眼睛中朦胧地映照着入口处,从缝隙间可以看到人群、动物。植物混杂在一起。是那种光景令人怀念吗?还是因为混杂着动物气味以及震动空气的金属声?至少那不是似曾相识的景色,因为似曾相识是一种松驰的风景侵人松驰的精神中。

  “这种怀念是什么呢?”我坐在饭店幽暗大厅中的阴冷沙发上,一边等着拉芳丝办理住房手续,一边在想。接待室小而舒适,穿着黑色西装的守门服务员已有二十年接待有钱人的经验,露出知晓所有有钱人的类型、水准、社会地位的表情。他能感觉到客人所带的钱财和自尊的气味,用藏在胸中的生物电脑正确计算出它们的份量。拉芳丝对这些人发挥了最大的威力,因为她身上有一种奢侈的气息。在里比埃拉分手的吉儿就有所不同,吉儿最讨厌这种地方,吉儿的卑贱在银行、迪斯科舞厅、餐厅、机场、过境时看不出来,但在传统的大饭店里却显露无遗。从这个意义上讲,饭店也许是最堕落的地方。“房间、好像、还没有、准备好,我们、到庭院里、喝点东西”,拉芳丝就像递名片一样将小费递给替我们拿行李的服务生后,我们被带进庭院。那儿非常宽阔,围绕着喷泉的瓷砖组成的镶嵌图案非常漂亮。我们坐在阳伞下的铁制椅子上,我仍然不明白刚才为什么会有怀念的心情。说起来,我的身体内已经没有可以谈话的对象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幽灵的缘故,在巴黎遇到的乔埃尔已经不见了,而幽灵最后也成为飘扬的光泡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觉得丹吉尔怎么样?”拉芳丝问我。“因为刚来到这个地方,还不太清楚”,当我这样回答时,我有些明白怀念的内容了。那一定是像原始力量般的东西,不是风景和自己融合,而是想剖开自己,让内脏暴露在这风景的空气中。使我心情冲动的东西就在丹吉尔的街道上。这种冲动的心情,必须增加它的强度,彻底地将它现实化。虽然幽灵什么也没有告诉过我,但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目的以及引导谁,但我想,对于一个优秀的向导来讲,最大的敌人可能就是多愁善感。因为如果向导变得伤感,那么旅行就无法继续了。

  拉芳丝和我喝着贴有骆驼标志的啤酒,吃着各种坚果,享受缓慢流逝的时光。

  “沙漠”,

  我嘟囔着,又说了一遍“沙漠”,我身体中的一条神经突然勃起。靠在椅子上休息的拉芳丝脖子也猛地颤动一下,就像乳头遭受电击的犯人一样。“什么开始了?是什么开始了?”拉芳丝用潮湿的眼睛看着我。在眼皮张开的屏幕上,我们走在黄昏的沙漠中寻找水,不可思议的是,我们来到有水的地方。像隐形眼镜那样大小的水滴,只能说是世界上最小的湖,在湖面上浮着八万吨的客船,离火海口还有数万公里,这些都映照在天空上,变成从深蓝色到桔红色的不同色调。我和拉芳丝在那里走着,那里是世界尽头,是工业废弃物的处理场,也是最高级的休闲地。半裸的男人运送着由水银、酸和浓石灰混合的泥状液体,他们工作地点的后面就是人工海滩,以及仿造游牧民族阿拉伯人帐篷的小木屋,住一夜需要四千第纳尔。一个穿着燕尾服的旅馆服务生从半裸的男人群中出现,带我们到其中的一间小木屋去。小木屋的外形虽然模仿游牧民族的帐篷,但到处都有小小的圆窗。帐篷布的颜色和正在下沉的夕阳一样,都是桔红色,就像麻布十番街的民俗艺术店贩卖的、带有小圆镜的印度衣服那样。我和拉芳丝将行李放在小屋里,换上游泳衣,穿上凉鞋,来到海滩上。海滩上有许多客人,但都是些让人感到不舒服的人,因为他们脸上都有颜色,这些颜色不是涂抹上去的,而是皮肤色素就像彩虹一样。一个男子有着像游泳运动员那样的结实身体,但脸是黄色的,嘴唇是粉红色的,眼睛是绿色的,耳朵是红色的。一个从背部到脸部长满雀斑、有北欧人面貌的老太太,脸和身体全是天蓝色,褐斑是鲜艳的粉红色,嘴唇是灰色。还有一个脖子和肩膀长着脓包,像是从美国来的胖男人,黄绿色的身体上有紫罗兰色的脓包。我们尽可能地不去注意这些人,以自然的举止和笑容向他们打招呼,然后躺在海滩阳伞下的帆布躺椅上,却担心会不会受到这个休闲地的污染,自己的身体和脸面也像他们那样出现颜色?我心中感到有些不安。“这是湖滩,还是河滩或海滩?”我自言自语。“不要管那么多”,拉芳丝说着,抚摸我的身体。这是任何年轻女孩子之间非常自然的同性恋行为,但在摩洛哥,似乎有很强的震撼力。处理工业废弃物的半裸劳工们停下搬运废弃物的手,呆呆地看着我们,不久后全聚集到我们身边。身体和脸上有颜色的客人们也慢慢走近,感到害怕的我和拉芳丝尽可能装出不在意周围情形的样子,像是中途开小差似的回到小木屋。帐篷里有音响设备,拉芳丝打开卡尔西亚乐团的萨拉萨丁音乐,并说“想要可卡因”,我点点头。这时传来敲门声,一个半裸的男子手里拿着三个桔子站住门口。那名男子报上自己的名字,叫海夏姆或者是克拉修什么的,因为语言完全不通,所以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半裸的男子不会说法语,我的交流电波也无法沟通。接着海夏姆或克拉修而来的,是个更年轻、拿着薄荷茶的男子,叫做诺提姆或者是葛拉玛什么的,拉芳丝不由得说出“三个人一起玩吧”的话,用动作、手势和他们懂得的几个法语单词交流,他们是第一次见到像我们这样的女人,所以非常感兴趣。他们说,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和我们接触才好,所以就带着礼物以表示诚意。如果一个人不行的话,就换另外一个人试试看。看我们好像不太喜欢桔子和茶的样子,他们就叫其他人带些别的东西来。因为我们没有动他们的礼物,所以他们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同他们一样,是用嘴巴吃桔子等等。还有叫什么贝雷纳德、贾姆亚、西迪、阿贝斯、阿布塔、贾茨的人——反正叫什么都无关紧要。我们对他们说我们只想两个人在一起,请他们让我们安静一下,但他们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带着椰枣、摩洛哥土产酒、砂糖点心、山羊乳酪等东西来。他们自己从来没有安静过,所以不知道别人想安静一下的需求,他们无法理解我们,焦躁起来的拉茧丝用法语大叫,“不要再来了!”然后用力关上门。拉芳丝的大吼使男人们感到害怕,不再来敲门。当沉闷气氛离我们远去后,色欲之心不可思议地悄悄接近。拉芳丝将手放在我的脸颊上,捧起我的脸,开始用舌头舔我的牙龈和口中的粘膜,我的呼吸加快,拉茧丝的牙齿也颤抖起来,她的气味从大腿相互摩擦中飘了出来。那就是信号,我想寻找气味的来源,拉芳丝的面孔因羞耻而扭曲。我将沾在手上的身体分泌物抹在自己的乳头上,让它坚挺,于是拉芳丝比平常更加温柔地吸吻着我的那个部位。被吸吻时,我的大腿根处也开始散发出气味,奶油的味道和乳酪的味道充满房间。我们用鼻子嗅闻着,就像寻找松露的猪一样,以搔攘皮肤的粗暴动作打开彼此的双腿,然后伸入舌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们彼此都沉溺在努力使对方感到愉悦之中。突然我们同时发现,贝雷纳德。诺提姆或者是葛拉玛。阿布塔、阿贝斯。哈利姆。贾姆亚、贾茨、德拉姆夏等等,还有脸和身上带颜色的人们都将脸贴在帐篷的圆窗上,就像紧贴在春天樱花树上的毛虫一样,或者像夏天粘附在鲸鱼尾鳍上的节足动物一样。那光景实在太可怕了,所以我强制自己打断了梦。

  流了一身汗,眼前是午后的丹吉尔庭院。“啊,不行了,”拉芳丝说,“我们去找可卡因吧!”

  我们将行李放在房间里,简单吃了点东西后就出去购物,我们的套房可以从两个方向看到大海和庭院。午饭叫做“凯巴布”,是烤鸡肉串大小的肉丸子经过烧烤或煮熟的食物。

  “我们要买的东西找饭店服务生就可以了”,拉芳丝说。但是丹吉尔的高级饭店—一明和大饭店的服务生似乎都很耿直,不卖我们想要的东西。于是拉芳丝叫了一辆奔驰出租车。出租车司机名叫阿布朵尔,是个脸和身体都长着粗硬毛发的大个子男人。拉芳丝脱掉过海关时穿的西装,换上白色无绣运动衫和黑色短裤,以及高腰黑色跑鞋。我将头发拢上去,穿着胸口大开的女衬衫和紧身牛仔裤,脚上穿着在摩纳哥买的黄色便鞋。“让别人以为我们是爱玩的、有钱的女同性恋者好了”,拉芳丝说。不知道阿布朵尔是否真的以为我们是爱玩的、有钱的女同性恋者,但当他知道我们对铜工艺店、毛毯店、胖尼基和古罗马战场、还有!日街道的神学院都不感兴趣时,立刻向我们要不要用印度大麻提炼的麻药。拉芳丝回答说要二十克麻药和两克可卡因。“摩洛哥的麻药是全世界最好的”,阿布朵尔说,“但是可卡因是从马拉加运过来的,所以必须问问朋友才能知道能不能买得到”。他朋友的公寓在到处都是阿拉伯文的街区里,昨天刚从马拉加进了一批好货。他的朋友特别像自来水公司的职员或者小学老师,他小心翼翼地约好交货地点,因为旅游业发达的摩洛哥对毒品采取很严厉的处罚政策。和朋友约定的地点在离开街区稍远的高坡上,在像是高级住宅区的附近,气派的大门旁站着私人警察。我问道,“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买卖可卡因呢?”拉芳丝回答说,“大概是没有人会认为在这种地方作坏事吧,要不然就是住宅区里的人都吸毒。”大约二十分钟后,出现了一辆前座坐着一个贵妇人的雪铁龙,她向我和拉芳丝招手。我们转移到雪铁龙上,脸部覆盖着黑色面纱的贵妇人“啪”地打开黄铜制的箱子,用瑞士刀前端盛一些粉末,送到拉芳丝的鼻子前,请她尝尝看。“很好”,拉芳丝说后,交易就结束了。我们再回到奔驰,随着雪铁龙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我们到达的地区有一个小小的清真寺,寺旁高坡上,有像废墟一样的集体住宅相互连结。往下看,绵延的山坡有大片淡褐色的橄榄园。所有建筑物的墙壁和屋顶都是白色的,所以黄昏的空气像是渗透般地改变了风景的颜色,就像将景色完全放人淡紫、粉红、桔红色的液体中一样。我们从奔驰车上下来,茫然看着正在踢足球的孩子们,突然从清真寺中传来古兰经声,那金属般的声音震动了整个黄昏。

  “就像在别的星球上”,拉芳丝说,我流着泪水点点头。即使拿着钱消失在住宅区的阿布朵尔拿着麻药再次出现时,我们仍然仁立不动。我深深吸入一口摩洛哥麻药,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仅有太阳,也有上帝的光源。

  “上帝的光源”,我低声自语了好几遍,其意思也传递给了拉芳丝,于是她命令毛发浓密、个子高大却胆小如鼠的司机阿布朵尔,要他带我们去能看到整个丹吉尔市区的地方。快!快!快!要在夕阳没有完全落下去之前到达那个地方。拉芳丝和我又摸又打他的背部,催促车子快跑。即使隔着衬衫,仍然可以感觉到他的硬毛。阿布朵尔可能是第一次被金发、带着巴黎味法语的不良女子以及黑眼睛、皮肤有如吸油纸般的东方女子同时抚摸着身体,高兴得直按喇叭,奔驰全速往前急驰。

  本来以为我们会停在一个有了望台的游览地,结果却不是那样。去往普通高台的道路,一侧是山峰,一侧是谷地,沿着斜坡之字形地铺设着道路。阿布朵尔走的这条路没有追着太阳跑。爬上山坡,两侧是轮胎稍有偏离就有坠落危险的悬崖峭壁。路面虽铺着柏油,但路边却四处塌陷,有许多地方路面突然变得十分狭窄,当然也没有护栏。即使有可卡因和印度大麻,但拉芳丝仍然紧紧地抓住前座,手背血管几乎都要裂开了。那是几乎没有什么树木的秃山,形状就像把鸡蛋竖起来一样。我想,从山脚到山顶可能只有一条道路,路的宽度无法错车,所以途中有好几个错车点。错车点的形状就像蛇吞下猎物后肿胀起来的腹部。

  山顶上有一间大理石横倒竖歪的废屋,以及伸手可及的月亮。背部扭曲变形的人和骨头完好无损的狗从废屋里走出来。因为废屋的阻挡,无法做三百六十度的了望,却可以眺望染成紫色的空气在到达地平线之前每一分钟的浓淡变化。与在集体住宅买可卡因时的视野不同,当眼不可及的市区传来古兰经声音时,我不由得屈膝合掌。背骨扭曲的人也在仅有的一棵衫树下祈祷,骨头完好无损的狗竟也合着古兰经声的高低,大声吠了起来。身旁的拉芳丝,可能是可卡因和大麻使神经的反应变得敏锐起来,她竟然流着泪。天主教徒会因为听到古兰经而哭泣吗?我想问她,却没有说出口,因为大麻使我的瞳孔放大时,我也感觉到由小腹往上冲撞的力量。

  增脆的紫色越来越浓,在轮廓变得模糊的视野中,我仿佛看到古兰经的声音向上升起。或许是真的看到了,因为后来拉芳丝也说,她看到无数锯齿形的箭头飞向天空。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具有金属性的声音或祈祷声,我觉得它就像已经白热的金属片和刚烧好的玻璃片被风刮到空中一样。太阳渐渐西沉,紫色的温度降了一千度左右。“啊!”可以听到拉芳丝的叹息声,我的膝盖颤抖起来,眼角也渗出了泪水。拉芳丝后来对我说,“我曾经在纽约见过相同的风景,那是在第七十街的自然博物馆里,一种特殊的影像设备,无论是底片、摄影机,还是放映机、屏幕都是特制的,比普通画面大十多倍,所以就是用标准镜头拍摄的影像,也可以得到与我们眼睛几乎相同的视角。也就是说,它并不像普通电影那样被剪成小小的画面。这种设备可以放在宇宙飞船上,宇宙飞船以一定的轨道围绕地球转动,到达一定地点时,地球就变成反射器,可以映照出正在作业的宇航员。远方的地球一半是白天一半是黑夜,白天那一侧传来的间接光线,使宇宙飞船周围的整个视野变得异常明亮。从山上看到的丹吉尔市区就和那光景一样。使你不得木思考自己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并强烈感觉到途中必然有巨大的意志……。”平面的,浅淡的,让人想像具有巨大光源的景色。然后,它不像仅有微弱灯火的都市那样,在不知不觉中暗下来,也不像在蔚蓝色海岸感觉到的夜色一样,仿佛生物般悄悄接近。时间本身成为粒子,粒子被刮到古兰经中成为云,云再变成细雨落下,充满整个视野,夜色就是这样形成的。刚开始时,夜色是小小的一点,就像在夜空中看到的星星一样。我和拉芳丝也可以看到刚刚开始的、小小的夜色。那小小夜色的正确位置,出现在几乎没有叶子的杉树根部,使狗感到害怕。极小的黑点出现,当粒子扩张渐渐形成线条时,狗显得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仓促不安,缩着尾巴,羞耻般地蹲伏在地上。丹吉尔的夜色,先形成线条,线条有三秒钟不动,为下一次的扩张积聚力量,就像细针因为热而变成红色和白色一样。我感觉发生了相反的事,大概是什么东西一口气夺走了线条内的热能吧。虽然热能被夺走,夜色却没有缩小,线条显示出激烈的动荡,那种压倒性的扩张速度极快,比掠过水面的雨点快了数万倍,比炸药和汽油混合物爆炸还快数百倍,比恒星放射的电磁波还要快数倍。夜色,当然也侵入到我们的身体中,将未融化的沉重影子种植在内脏缝隙间。

  不久,向夜色全面投降的灯光在眼前闪烁时,我们轻蔑、嘲笑这些灯光的愚蠢。如果将黄昏与夜色加以比较,那灯光就像紧贴在金象身上的一只虱子一样渺小,而那只金象是上帝送给这个世界的。

  拉芳丝在吃饭前吸食了两次可卡因。热水淋浴、可卡因、啤酒、餐厅酒吧的基尔酒,那似乎是嬉皮士和假绅士的传统程序。“只是为了不发胖吧?”我问道,拉芳丝老实地回答说,“那是原因之一”。我们决定在饭店的餐厅里用餐,司机阿布朵尔为我们介绍了海边的海鲜餐厅,但拉芳丝认为在饭店里用餐就可以了,我没有反对意见。餐厅是摩洛哥式,坐在比凳子还要矮的软椅上,穿着民族服装的传者为我们服务。拉芳丝对摩洛哥菜非常熟悉,所以就由她点菜。她点了罗亚尔白酒和波尔多红酒,是法国著名城堡酿造的,她曾经看到过酒厂老板的一个儿子在贮藏室里手淫。拉芳丝为我介绍那瓶浓烈的红酒,它的价钱是最昂贵的摩洛哥酒的二十倍。我的小菜是鸽肉薄饼,在炸得酥脆的饼之间,夹进撕碎的鸽子肉,再添加十多种佐料,表面再撒上肉桂糖。拉芳丝让我吃一口羊脑煮着茄,味道很像鱼精。制造精液的部位与思考的部位味道党是相同的,我觉得很有意思,混合着日语、英语和法语将其想法说出来,却很难沟通其中真正的含义。“阴茎、脑子、一样”,我说完后,拉芳丝哈哈大笑,以至于后座的美国人也转过头来看我们。主菜是羊“达吉”和鸡“达吉”。“达吉”是一种当地的火锅,锅盖是顶端敞开的圆锥形,这样的锅盖可能会保持味道和长时间的蒸煮吧。用叉子一碰羊肉块和鸡肉块,肉和骨头随即分离。可卡因的效力似乎刚从拉芳丝身上消失,她很快就把羊肉吃完了,还吃了我那份鸡肉的一半。当最后的水果送上来时,餐厅里开始表演民族音乐和肚皮舞。几乎在同一时间,在枫丹白露森林被我们杀死的“先生”鬼魂出现了。因为过于突然,而且他仍然保持着死时的模样,使我差一点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拉芳丝由于看到我的脸色发生变化,觉得有些异常而环视四周,虽然她没有看到鬼魂,但仍能感觉到“先生”的存在。为什么那样的东西会突然出现?有突然看得见呢?我虽然能和乔埃尔及全息摄影中阴茎的幽灵见面、交谈,但从未见过这么粗糙低俗的鬼魂。“先生”的鬼魂确实让人倒胃口,因为他满身污血和烂泥,阴茎已经被剜掉了,却仍难为情地靠在餐厅角落的墙壁上偷看我们。我给拉芳丝使了个眼神,决定装做不知道的样子。这时,肚脐里塞满钻石的肚皮舞女绕着每张桌子扭动屁股,当她靠近像是英国人老夫妻时,她的身体因感受到气氛异常而猛地颤动,虽然时间非常短暂,别的客人可能觉得是舞蹈的一部分,但我和拉芳丝却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定是专心跳舞的舞女,其神经受到外界的刺激。我并没有随心所欲洞察一切的能力,拉芳丝却认为我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种力量,但我能感觉到其他人听不到和看不见的东西。然而,乔埃尔和全息摄影中的阴茎幽灵都不是鬼魂,乔埃尔是我的意志变成的,全息摄影中的阴茎则是成形的概念,他们都和我在一条线上凝视铬钢锅中水沸腾的情景。鬼魂就不同了,甚至它的真实性都是微不足道的,他只是令人忧闷、多余的东西。不管有没有守护我的灵魂,但我的意志是不变的。想到乔埃尔以及在巴黎迪斯科舞厅击倒催眠师的事,我们就会明白谁也会有致命的缺陷。或许那在物理上是可以计量的,只是现在还没有那种测量器,也许是因为对我们这些地球生物来讲没有多大的必要。语言恐怕也是其缺陷的一部分,所以在没有语言的星球上,恰好用这种缺陷作为交流信息的手段。所谓缺陷,就是拒绝性的力量。拒绝,多么美丽的词汇啊!我们走出餐厅。“先生”步履蹒跚地在后面追,就像日本演歌中的女人一样跟着我们。

  “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拉芳丝坐在庭院的桌子旁,一边喝着薄荷茶,一边笑着说,“我是、第一次。看到。幽灵。但是。奇怪、我不害怕、我不想看见‘先生’,但那破布般的身影却进入视线中。不知道、为什么、不害怕、因为有。真知子广我用语波回答她,“不是那样的”。所谓清波,是我注意到“先生”,并考虑到与缺陷的关系时想到的单词,也就是不用音波,而是直接刺激神经的传递方式。例如在与全息摄影中的阴茎交谈是用的那种方法。只面对拉芳丝一个人时,可以像手指甲上集中了一滴水那样传递语波。只懂得一点日语的拉茧丝和只懂得一点英语的我,或许正因为语波,才如此容易传递信息吧。例如我对阿布朵尔就很难传递信息,也无法传递信息给那些马、蝙蝠、螳螂或海胆什么的。在用餐之后看到被自己杀害而满身血迹的鬼魂,光是想像就够让人害怕的了。但正因为想像,才觉得恐怖,一旦真的出现了,就会由想像变成具体的对策。从“先生”的表情和举止来看,可以知道他没有任何力量。他只是想缠着我们,让我们害怕,籍以得到感情上的解脱。那么,我们应该如何驱逐他呢?

  拉芳丝叫住送薄荷茶的服务生,说了些什么。她使用的是巴黎味法语和丹吉尔味法语,所以我不明白谈话的内容,似乎是拉芳丝问,服务生做回答。服务生离开后,拉芳丝问我,“你懂吗?”“在某个村落、或者是某个部落,未被邀请者不期而至时,在摩洛哥北部怎么对待这种情况介我问她。“那个服务生、在梅克奈斯以西的、沙漠、出生。告诉我一个不错的方法、迷失方向的游牧民族、最想得到的东西就是水和食物、他们非常明白如果被赶走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会赖着不走、要赶走他们很难、咒骂他们、向他们扔石头、拔他们的舌头、砍他们的手都不走、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杀死他们、但没有偷水或食物等明显犯罪行为、沙漠的人是不会杀人的、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以某种方式惊吓外来者”。拉芳丝用日语和简单的英语翻译她和服务生的对话。但是,想要赶走的人已经死了,用什么方法赶走死人呢?

  我们找来阿布朵尔,准备晚上开车去兜风,请他拉我们到海边去。拉芳丝说:“‘先生’摇摇晃晃地跟着来了,紧紧贴在奔驰的后窗玻璃,像鲤鱼旗般地随风飘扬,毫无离开的意思。”阿布朵尔是个谨慎小心的大个子,又非常守旧刻板,他的意志本来就软弱,或许确实感到隔着一片玻璃的“先生”,他一再抚摸着自己的肩膀和手腕说:“讨厌的夜晚。”

  直布罗陀海峡处在腾脆的月光下,对岸马拉加的灯光和星星一样微弱。海呷顶端有家露天咖啡店,已经停止营业了,但仍有三对无处可去的摩洛哥青年男女、一个弹吉他歌唱的老人和一个带着灰狗的年轻男子,都倚靠在面对海的铁栏杆上。“我不想出去”,阿布朵尔留在车内,我和拉芳丝则在情侣们的注视下,也加入到倚靠在铁栏杆的行列中。实际上,那铁栏杆也是已经关门的咖啡店的栅栏。满身泥血的‘决生”也难为情地加入进来,但这时灰狗凶猛地大叫起来,并扑向“先生”,将套在脖子上的铁链挣得紧紧的,所以这种进攻是不能赶走“先生”的。无论如何,在经历了被剥掉指甲、被刀分解肢体、剜掉阴茎后,他对暴力已经培养了耐性。因为灰狗不断的狂叫,它的主人感到有些不安,就带着狗离开了。或许是气氛受到破坏,有两对情侣也跨上瘦小的摩托车驶往市区了,留下的是弹吉他的老人和三对情侣中最漂亮的一对,男的长得像奥玛·夏瑞夫。后来拉芳丝对我说,她只看了一眼他的脸和亲吻,她那里就湿儒了。女的是个娇小、眼睛长得像猫一样的西班牙混血儿。弹吉他的老人也是西班牙人,在涂漆已经剥落的粗糙吉他的伴奏下,不断唱着几乎只能听到呻吟声的古老吉普赛歌曲。奥玛·夏瑞夫和猫眼美少女,吉他凄凉的音色,如同白布般的月光覆盖海面,满天的星星,风不知从哪里送来甜美的香味,此时此刻的舞台效果远远超出我们所有的想像。我和拉芳丝决定用我们的意志操纵弹吉他者和情侣,因为死人最吃惊的事,就是他无意之中发现死亡并不是一件好事。听说在沙漠部落中,有外敌侵入时,部落所有的人会戴上面具,胡乱嚷嚷着吓唬敌人。在拉芳丝的催促下,我开始用语波发射信号。

  最重要的是,让一切在瞬间发生。所有人的电压上升到极限,我自己的能量也没有降低,教科书就是那个黄昏及其夜晚的古兰经。只将波状意图传递给音乐、情侣、舞者和海面上的月亮是不够的,只有这些,就会成为影像式的东西,而鬼魂并不害怕影像式的东西。所以,只有气味和质感,或者戏剧性的东西是不行的,对付外来者的面具和乱吵乱嚷是某种刺耳的。金属性的声音。首先对弹吉他者发射语波,让他演奏自己创作的歌曲,他会唱起他出生的西班牙乡村,那白色的房子和阳台窗口的紫目猜花,还有总是笼罩在雾气中的海呷顶端那座十四世纪炮台的神秘感,少年时代面对穿丧服的贵妇人所产生的卑劣色情,在六条已经生锈琴弦的伴奏下初次射精的羞怯曲调。我对奥玛·夏瑞夫和猫眼美少女放出“地狱之火亲吻”的语波,地狱之火亲吻是根据拉芳丝所说的故事作成的特殊概念。拉芳丝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说的是八十年代初纽约的“地狱之火”变态俱乐部。在那家俱乐部里,只要不拒绝对象,绝对是自由的、性变态者的天堂。到那里去的人都是臀部皮肤几乎被鞭子抽烂却异常兴奋的黑人被虐待狂;全身赤裸。只穿着丝质短裤和黑皮鞋、握着三十公分左右的大阴茎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的老绅士;和洛琳·柏考尔长得非常相似的女人坐着劳斯莱斯到来,盛装打扮躺在水床上,在十多个男人小便的淋浴后,用又细又长的指甲玩弄肥大的阴茎自慰,向周围的人说声“谢谢,我爱你”之类的话,然后回家。总而言之,在爱滋病流行以前的美好时代,是那种东岸性变态者聚集的俱乐部。那里有圆型的吧台、跳舞和游戏的地板、有水床的狂欢室、异常宽阔并有几只浴盆的洗手间、还有五、六间用丙烯板隔开的、两张塌场米大小的房间。

  那里有各种毒品,进行各种虐待或被虐待游戏,但在某个晚上,客人们兴奋异常地聚集到一个房间。每个人都停下自己的游戏和自慰,集中到一个小房间里,有的拉长脖子,有的骑到别人脖子上,有的找来垫脚物,都想观看小房间中进行的事。在两张塌场米大小的房间里,留着五十年代平头和马尾巴发型的情侣,正在害羞地亲吻着。这在“地狱之火”的许多故事中,因最具性爱本质而出名。那对牧歌般的情侣曾接受过滚石杂志的专访,他们坦承在“地狱之火”的吻是初吻,这更招来人们的议论。我就是受到这个故事的启发。比起一群陌生男子小便自慰的洛琳·柏考尔,少年少女动人心弦的初吻更接近性的本质。那木是禁欲主义所主张的兴奋,而且因为所有的欲望都具有社会性。

  我对奥玛·夏瑞夫和猫眼美少女的各种部位输入虐待、被虐待以及感官小说中的刺激画面,让他们的脑袋从混饨不清转移到准备接吻。他们全身的分泌腺开始发出连头顶上的月亮都会惊慌的气味,那可以刺激物种的遗传本能和对死亡的诱惑,也可以应付社会性欲望。但不管怎样认为,鬼魂只有社会性的东西。无论是达尔文的进化论,还是反对达尔文的学说,从未听说过鬼魂也有遗传物种的本能。我将变成概念舞女的手册化成语波传递到拉芳丝的脑子里,那不是东方意义上的日本舞蹈和巴厘岛舞蹈,而是与比利时以北的黑魔术舞蹈有关,只用手指和眼神来表演。肉欲受到挑逗而湿德的法国女人拉芳丝,只用眼神、肩膀和指尖的微小动作,就表现出等待奥玛·下瑞夫和猫眼美少女亲吻的姿态。与其说那是表演,不如说那更像是指挥,就像大指挥家路基诺·维斯康堤所说的那样,任何表演都比不上指挥,尤其是对鬼魂更具效果。定音鼓像是火山喷发、或者像铜管乐器的爆发。或者像等待伊斯特岛石像射精一样,持续地、低低的滚动着,吉他手、拉芳丝。奥玛·夏瑞夫和猫服美少女都在等待我的信号,我则等待着面对马拉加的直布罗陀海峡突然刮起一阵旋风。

  不久,海上吹来的暖风变成从沙漠覆盖的内陆吹来的冷风,像是热带草原树木上的鸟巢那样的松塔,开始发出沙拉沙拉的声响,也像精神分裂症发作起前的预兆声。海面上的月光被撕成碎片,只有人的皮肤才能感觉到的微风吹了起来,那风就像从沙特阿拉伯利雅德希尔顿饭店中唯一的空调发出的一样。我将最后的意志波送往周围方圆百米的地方,于是吉他手就像初学弦乐器的少年一样反复弹奏着和弦,拉芳丝则快速地抖动她红色的指甲,指甲油几乎都要剥落下来,挑逗性地将手指送往嘴边,显露出等待恋人亲吻下半身的狂乱。事实上,拉芳丝也说,一些分泌物已经渗过内裤的边缘,流到大腿上。就在这个时候,奥玛·夏瑞夫和猫眼美少女的嘴唇相互碰触,过度的兴奋和欲情使美少女的牙齿路嘈格略作响,唤醒所有的雄性。在荷尔蒙的作用下,奥玛·夏瑞夫的舌头寻找着不在那里的阴道和肛门,就像照着遇难船只的探照灯一样,来回舔着税膜。那比级膜和调膜的相互磨擦更加刺激,仿佛从所有汗腺冒出的气味与汗水的亲吻。同时,我也以口中的集中力形成质量与信息量,用语波发出“消失吧”这有单词,直未“先生”鬼魂的透明脑袋。即使“先生”的鬼魂脑袋比海绵还要轻,仍受到让人看见就觉得可怜的冲击,被吹向了黑暗的远方,然后传来如同严冬苍蝇声音般的微弱信号,也就是说那破布般的姿态永远不再出现在我眼前。我在回饭店的路上将结果告诉了拉芳丝,她从内裤中拿出一块旧十法郎大小的污物,并忍耐不住地说,不管是阿布朵尔也好,维斯康提也好,凯撒大帝或是汉尼拔也好,只要有人想试试,她都欢迎插入她的阴道,所以她非常乐意听到任何悲伤的故事。“先生”通过我的语波讲述了他可悲的故事。他以“其实我生长在一个复杂又悲哀的家庭”作为故事的开头,第一句就让拉芳丝立刻停止了阴道的分泌物,同时笑出声来。“先生”不得不更加慎重地选择词汇,诉说其悲伤的身世。主题是来自父母的爱,为了避免具体的叙述,讲到一半时变成了诗朗诵。

  是的,当自己在真实中醒来时,身体已经没有力量,当我得到力量时,一切却都太迟了。

  那时在我的眼睛中,最先看到,至今仍无法忘却的是,仿佛覆盖着都市般又大又站的红太阳。太阳偷偷贴近我微暗客厅的损塌米缝隙,告诉我什么是幸福,什么是不幸福,虽然,我并不希望它告诉我。我的母亲,讨厌被人称做妈妈,我知道原因时,有我的惊讶,还有与此完全无关的美丽夕阳、匆匆走过街道的人群、电视预报天气的朗朗声音。有一天父亲的影子,不断重复着虚伪的“我很抱歉”,来看我和母亲。我心爱的狗叫着,不可思议的是,我想杀了那条狗。

  我想,如果称为爸爸的人替我杀了那条狗,是再好不过的。

  但是那条狗活到四十岁,告诉我如宝藏般的某些事,狗死了之后,我不知道低声自语几十次几百次,野狗儿

  野狗儿

  野狗儿

  野狗儿

  野狗儿

  我因憎恨世界而生,希望时光如飞梭。狗儿是这么告诉我的。飞梭的语感和超级巨星有某些相似,狗儿告诉我什么呢?那是某种境界和许多的谎言,狗对着有影子的人狂吠,而我却不能那样做,这是因为狗是无知的吗?

  “先生”的告白诗冗长乏味,到达饭店时我们已经累坏了,神经却非常兴奋。淋浴后,我们用手指互相戏弄一番,然后裹着床单进入梦乡。“先生”的诗已被我吸收,我决定将它暂时冷冻在我的脑子里。我想,它正好可以作为我旅行中的读物。

  我们在饭店的游泳池旁度过了两天。每天睡到很晚才起床,裹着浴衣到游泳池,但只有想凉爽身体时才去游泳,一般是在池边上打盹,或者看看书。第一天的午餐是在庭院里吃肉九“达吉”,觉得太费时间,所以第二天索性让服务生将三明治送到帆布睡椅旁。时间就这样悠悠度过,直到太阳下山。以前曾听说过有如此度假的人,但亲眼看到。而且自己也这样做却是第一次。拉芳丝此时完全不在意周围的气氛。她将服务生看做是物品一般,但不是使用粗暴无礼的语言,而是完全无视对方的存在和人格,只是将他们作为服务生这种物品对待。如果有必要,或许拉芳丝能毫不在乎地在服务生面前大小便、换月经棉塞、做爱吧!因为一般生物,就像蚂蚁或蝉一样,在它们面前绝对不会感到难为情。服务生们也喜欢被看作物品,因为这样会轻松些。

  我一直和拉芳丝呆在游泳池边,但当我看到自己的皮肤每隔一个小时,就越发变红变黑时,我不由得想,大概在本质上我与拉芳丝还是有所不同吧,我总觉得她那又白又干的皮肤似乎披着一层什么。与阶级或宗教无关,当然也不是因为拉芳丝出生于贵族之家,因为服务生的皮肤也是那样。如果我有那样的皮肤,或许我就不会站在新宿的小巷里,也不会住进奇维果园旁边的精神病医院,因为那皮肤遮断了其他人的视线,或者说是遗断了自我意识。在奇维果园旁边的精神病医院里,患者的病因大多是因为其他人的视线。拉芳丝也有他人意识,但是阶级作用将那种意识限制到最小。再加上信奉天主教,强烈的主体意识进一步削弱了他人意识。我们因为在俗称的世间、或者地域社会、或者同事圈中过于显眼而逃人疾病中,但是拉茧丝她们就很少有这种情况吧?她们不会因与他人的契约破裂而产生疾病吧?在日本,为什么越来越看不到阶级,大概在半路上就被消灭了吧?从我自己的亲身经历来看,正是因为阶级消失才引起e我封闭症的。不消说,这个领域的统治者一定仍在某个地方,而且统治者也未必是幸福的。当然,幸福并不是生命的目标。无论是集团还是个人,统治者都不会将他们引向幸福。

  阿布朵尔驾驶奔驰朝卡萨布兰卡急驰。在摩洛哥,如果一个城市的出租车要到另一个城市时,必须到警察局申请许可证。阿布朵尔拿着我和拉芳丝的护照,他那庞大的身躯弯得几乎折断似地,走进以制服和长筒靴稳固地位的警察局。他们制造的残忍气氛使我着迷。脸上留着胡子,眼睛和牙齿焦黄的警察用手指示我们打开车窗,他伸进头来巡视一番。制服腋下部分染着汗迹,发出羊肉的味道。他问拉茧丝一些问题,拉芳丝则以优雅的举止和笑容做回答。发出羊肉味的男人用我也听得懂的法语说,“旅途愉快”,因而使我对他身上的制服——不是他,产生了很久未曾有过的情欲。这时的情欲与在蔚蓝色海岸乔斯顿的别墅因吸食可卡因过度、在赌场里与幽灵见面而兴奋得想剁碎身体时的情欲完全不同,这是对制服和长筒靴,还有那位警察身上带有的残忍痕迹产生的情欲。我希望到尚存有残忍本质的地方去,在那里,阶级应该完好无损地保留着,而且有很多被视为物品的人。那里与希特勒的纳粹德国以及斯大林的俄罗斯不同,被当做物品的人们仍然很快乐。不是某人拉着老太太的手横穿马路时感觉到的快乐,也不是狗、猪或是马的快乐,而是因为化为物品的人不必断绝或疏通与他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一种快乐。

  当得到许可证、所乘坐的出租车向卡萨布兰卡行驶时,我将那种印象讲给拉芳丝听,拉芳丝说:“摩洛哥的城市是旅游圣地,所以仍然保留着各种残忍的影子,如果是沙漠深处或是其他国家,例如即将发生内战的国家。爆发饥荒的国家、贫富极端悬殊的国家,你不认为那些地方很性感吗?这不像是真知子的危险想法”。拉芳丝又接着说:“我一直认为真知子是个非常清楚性幻想和现实差异的人,但真知子不知道非洲的现实。我的朋友在亲及利亚和马里团抵抗别人抢自己的美元而被逮捕,至今下落不明。还有一个朋友进入乌干达后被捕,他是个有钱人,拿出一大笔钱才获得释放,但两只脚却被砍掉了。”不明白道理的人还是拉芳丝。我当然不想被砍掉脚,在因十美元必须砍掉脚的世界里,肯定有什么东西是明确无疑的,或许是明白人是错误的,或许明白得不是地方,这就不得而知了。如果去那些地方,大概就不会有剁碎身体般的情欲了吧?向导也一定憎恨暧昧的情欲了吧?

  车外的景色是一成不变的羊群、村落、红土盆地和橄榄园,无聊的拉芳丝想听听“先生”鬼魂留下的诗,我将记忆其诗的部位解冻,说给她听。

  认识到没有正义,是我的战争的开始,

  奇妙的是,要习惯它,

  竟比第一次跳入游泳池还容易。

  路上

  有比电线杆还要多的

  恶的种子在滚动,

  将它们一粒一粒拣起,

  种子发出各种香水味。

  “他、是私生子吧?”拉芳丝插嘴问道。高度集中的精神被打断,我有些不高兴,所以拒绝回答拉芳丝的问题。‘洗生”留在我身体中的语言是如此微弱,我必须慎重选择并将其定型化,防止它们出现时被风化掉。我还是第一次处理这么微弱的语言。

  来吧

  没有什么可怕的,真的,

  不用害怕我。

  蝴蝶和小鸟们,

  你们知道苦涩味精的真实

  因为你们是这个世界中少数被选择者。

  “真棒!”拉芳丝笑得打滚。她接着说:“这么腐朽的诗,可真是无处可寻,如果觉得无聊,就叫那个鬼魂未,也请其他陈腐鬼魂朋友来,为我们吟诗吧!但是我却认为,那样做比去那些国家更危险,也就是将砍脚视做家常便像的国家。

  丹吉尔明札大饭店仍带有旧世界游客的影子,但卡萨布兰卡希尔顿饭店却是到处都能看到的、没有任何阶级气氛的亮丽饭店。在游泳池旁度过的两天,使身体得到充分休息,可卡因也没有吸食过量,只是停留在过痛的程度,所以我们都变成了健康的二十多岁的女孩。当我们办完住宿手续时,拉芳丝随口说想做些什么体育活动。

  卡萨布兰卡希尔顿饭店有温水游泳池和壁球场,一个穿着室内运动鞋、白底黑点运动衣的矮小北非男子竟是教练和场地管理员。我在游泳池里游了几个来回后,就去看矮小男子和拉芳丝的壁球比赛。这是我第二次看到称为壁球的体育活动,第一次看到是在西新宿大楼里的运动俱乐部,是和当时的男朋友,一位服装设计师一起去的。以前我就不太喜欢体育活动,在娘胎时就不喜欢。当然那时没有什么记忆,至到现在连摇动身体都感到讨厌,所以我想那时也一定不喜欢吧。服装设计师是一个严肃英俊的男子,深度近视,在隐形眼镜出现之前,他从未见过自己不戴眼镜的脸,那时他对自己的肉体,除男性生殖器官外全无兴趣。但隐形眼镜出现后,他的观点发生变化,开始锻炼身体。那个运动俱乐部当然是没有阶级区别的,穿着类似医院患者穿的白色衣服,工薪族和女性职员均利用如同辑鼠运动台那样的机械,做着像是在田间拔草似的运动。“据说这种运动本来是美国监狱犯人做的体育活动,但我却觉得更像豪华游轮中的娱乐”,服装设计师在球场二楼休息室一边看着运动的人们,一边说道。我已经想不起当时我的心情了,可是,那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情,为什么我就想不起来了呢?是因为我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吗?小时候读过的书中说,我们的细胞每天都在更新。这么说来,人是不断地变成另外一个肉体的。我也听说过这么一种看法,即吸食毒品过量后,一旦恢复过来,细胞就完全更新了。恐怕我有这种感觉就说明我还没有成为另外一个人……。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看着拉茧丝的汗水滴落在球场上,汗珠的痕迹和矮小男子运动服的圆点分离又重叠时,我全身的细胞沙沙作响,进化的欲望涌上心头。那欲望如此强烈,以至于如果我是个婴儿,大概会大声哭泣吧。所有的皮肤仿佛刀子切入般地微微颤抖起来,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法制止住。这种状况与我在蒙的卡罗遇见幽灵后吸食可卡因过量时的情形相同,却没有想将什么东西拉人身体的欲望。我没有对拉芳丝说什么,便独自走出健身房,穿过冒着热气的游泳池,横躺在已经变暗的卡萨布兰卡希尔顿饭店庭院最尽头的石椅上。夕阳西沉,风也变冷了,石椅更加冰冷,却无法冷却找皮肤的热。某一鱼群感到绝种的危机,而从沼泽地或大海往其他湿地移动时,大概需要向导吧?不,所谓的向导在这种情况下才有意义,我想那个蒙的卡罗的幽灵也会这样说吧。为什么连学习都感到头痛的我需要担任各种角色呢?去巴黎之前,我唯一的意志性行为就是一连几个小时地注视铬钢锅中的水,直到水沸腾蒸发。持续注视了数百个小时。只有这件事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决定自己做的事情,所以我从未想到过那个全息摄影中的伟大阴茎幽灵会选择我。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是,不管是幽灵的事情,还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各种特殊能力,我都不能完全相信。我没有确认的方法,幽灵或许只是幻觉,即使那幻觉仅是美丽的幻觉,但它没有使身体变单薄怕冷,而是变得强壮,比以前任何遇见的任何东西都要强壮,由此可见,我已经进化了。但今后该怎样做才能成为其他进化者的向导呢?我所想像的进化不是内在的东西,因而难以变为宗教性的意识。虽然目前我不知道应该切除身体的哪个部位,但必须改换某个部位,因此,必须具有接受数十次外科手术的气力。透过温水游泳池腾起的热气,可以看到对面的拉芳丝,大概她正在到处找我,我喊道,“拉芳丝,我在这里”,当然我没有喊出声,而只是送出狼烟般的简单语波。

  于是游泳池的热气就像摩西分开海水般地晃动,拉芳丝向我挥挥手,“我在冷却身体,因为想到重要的问题,所以身体有些发热,不要担心,好好玩你的壁球吧!”将这些意志再用语波传递给她,拉芳丝再次向我挥挥手。我终于想起了观看服装设计师打壁球时的心情,那是同喝下服装设计师精液时相同的心情,是一种味道欠佳、只是从属某种精神性幻想的心情,非将其从属感一扫而光不可。

  站在新宿小巷的街头时,曾经遇到过喜欢虐待的变态客人,他们用浴衣的带子或自己带来的绳子绑住我,使我像幼童一样哭泣,由此得到超越羞耻心的性欲需求和快感。为什么那个国家有如此之多热衷此道的男人呢?从中可以明白他们幻想的阶级差别,但那种事与进化毫无关系,当然也不是统治,也算不上畸形被虐待感,或许这正是每个人都想发泄的被虐待感。被虐待的鱼群是绝对不会上陆的,不管什么生物,DNA或原始物质中都不会有被虐待狂,被虐待愿望产生于规则之中,不是在自己的身体里,而是存在于社会中。或许我必须成为虐待狂,但不是看到别人的被虐待愿望而满足的虐待狂,而是拥有使之发生变化的意志。也不是像恐怖主义那样的胆小者,因为恐怖主义者只是等待黑暗,悄悄享受家人团圆的烟火,与进化完全没有关系。从未听说过恐怖主义的鱼类,如果鱼类中也有恐怖主义者,两栖类生物就不会诞生吧?那么按下核武器按钮的人又当如何呢?与其说他们是恐怖主义者,不如说他们更像是精神病患者。说他们患有精神病也不太准确,因为人最重要的东西毕竟是意志。不是自我牺牲意识也不是被虐待愿望,也许他们是为了纯粹的进化而按下核武器的按钮,不愿花费数十万年的时间去进化。但与灵魂的对话又应该如何呢?拉芳丝觉得三流的滑稽故事和脱衣舞非常有趣,想唤出“先生”的鬼魂,但那样做恐怕毫无意义,甚至是危险的。因为唤出鬼魂会使我们丧失抵抗能力,而且这种事情与进化没有丝毫的关系。一般生物,例如鱼类具有与灵魂沟通的能力,但它们也不可能具有进化的条件,只有逃亡的能力。我像它们一样,只有逃亡的能力。想到这里,我从石椅上跳起来,跃入游泳池中。水多少有点混浊,嵌镶在池壁的黄色灯光摇曳不定,引诱我产生已经“上陆”的鱼类的心情。

  我停止呼吸……。

  我知道热气从水面上升起,但我总觉得自己仿佛站在滚热岩浆的底部,仰视喷火前的火口。虽然肺部受到压迫,却不觉得痛苦。传来鱼儿的信息,它们希望更换空气以保持种族延续。它们并不因为陷入危机而脱离水,性感的鱼儿低声告诉我,它们不是为了逃亡而上陆,而是因为厌倦了水中的生活……。总是呆在水里让它们觉得特别乏味,虽然迁移到泥炭地或者湿地会让它们的鳍和鳃非常痛苦,但陆地上有丛林树叶的吹动声和电闪雷鸣声,还可以听到降落水面的雨声,最刺激的是抚摸身体表面的风,所以它们即使全身流血也要爬到陆地上,而且目标必然指向热带雨林。我在即将失去意识之前浮出水面,恍惚地在游泳池里漂浮了许久。在拉芳丝汗水淋漓地来叫我之前,我又听到了金属般的古兰经声。

  晚餐之前,我们到以电影《北非谍影》中的夜间俱乐部为原型的酒吧去。美国人旅行团几乎占满了所有的桌子,但当盛装的我和拉芳丝出现在酒吧门口时,传者立刻为我们腾出一个两人用的小长椅。拉芳丝穿着略有光泽的紫色紧身迷你裙,搭配一双抽象花纹的长袜和珐琅质的短邦克鞋。我则穿着背部开的很大,用尼龙细线编成的吊带,像是衬衣的紫红色西装,脚穿银色高跟鞋。酒吧的装演非常低俗,无论待者的举止、杜松子柠檬酒的味道,还是播放的《那时跟着我》曲子,都糟得令人摇头。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脖子上挂着日本照相机的美国男人吹着口哨,穿着花纹西装或是饰有荷叶边衬衫。皮肤上涂着乳脂白粉的美国女人露出金牙和牙龈相互笑着。

  “真知子,做点什么事吧!”拉芳丝说,“我为什么无法忍受这里的气氛呢?”他用很快的法语说完后,再次拉拉我的手说,“做点什么吧!”经过两天的休息、壁球锻炼、淋浴和两次吸食卡可因,身体状况已恢复近几个月来的最佳状态,这家饭店、酒吧和美国人算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些像垃圾一样的人呢?拉芳丝具有浓厚的阶级意识,虽然她常常表现出理解的样子,事实上她是绝对无法容忍这种情形的。“不能无视这些”,”在懒散的钢琴旋律间隙,我安慰着拉芳丝。妨碍进化的东西有很多很多,如果想清除所有障碍,大概在进化之前就已经疲惫不堪了。很快,拉芳丝奇妙地笑了起来,她好像又察觉到“先生”了。拉芳丝可能是对美国人感到疲倦而稍微放松了戒备,与鬼魂亲热是危险的,我拉着拉芳丝的手走出酒吧。美国男人一起吹起口哨,有义务拥抱皮肤上涂着乳脂白粉女人的男人们,肯定是用集体吹口哨掩盖自己的失败。

  晚餐和在丹吉尔时相同,吃的是“达吉”,同时观看肚皮舞。因打壁球而疲惫不堪的拉茧丝很快进入梦乡,只好将她留在床上。我仔细地化好妆,涂上口红,换了一件胸口开洞的丝质衬衫和紧身短裙,穿上粉红色的凉鞋,吸食一支长长的卡可因后,走出饭店。

  饭店的守门服务生带着暧昧的表情为我叫出租车,他可能以为我是个东方妓女。我向略懂英语的司机说:“到沙漠去”,司机立刻回答说,“那是木可能的,卡萨布兰卡是海滨城市,要走数百公里,越过山脉才能到达沙漠,你是不是还没有睡醒?”想到沙漠寻找猎头族的我只好失望地改变目的,告诉司机往前开就行了。说是到任何地方都可以,但这终究是令人伤脑筋的事。有西班牙血统、肤色比较白的司机皱着眉头,用土话吐出一些诅咒般的语言。听起来像是说如果是欲望没有得到满足而失眠,那你可以用意大利腊香肠捅捅自己的屁股。虽然我并不知道他说的是否这个意思,但当我听到那些诅咒并看到司机向窗外吐痰时,卡可因的刺激效用已随着血液的流动来到阴道的壁把上。实际上是那种情欲的冲动苏醒了。站在新宿小巷时的心情又回到我的内部。内部,是多么美好的错位语言啊!任何人都知道,不管到什么地方,都不可能找到那样的东西。切开身体或脑袋,可以清楚地看到内脏、血管、血液、淋巴球。神经纤维、细胞、蛋白分子、原子及其他物质。但只有在接受某种有形物体的瞬间,说的更清楚些,例如意识到对男性生殖器官的恐惧和饥饿时,才会出现内部。就像印象派大画家塞尚描绘的水果静物一样,其明显的轮廓使我感觉到一种有形的欲望。这种感觉可能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可卡因的作用。我觉得我的喉咙越来越级,于是吩咐司机随便拉我到一个夜间俱乐部去。就像所有喜欢矫揉做作的城市人那样,司机抖动着胡子,再次向窗外吐了一口痰,又诅咒般地说:“让我将拳头伸进你那里也行。”窗外吹进来的风又干又冷,但有时,大概是一分钟一次,可能是从海上吹来的湿润热风抚摸着我的脸庞和脖颈。

  那家夜间俱乐部地上铺着地毯,但又摆放着桌子,舞池的地板是用丙稀塑料铺设的。里面有两个不明国籍的男人,还有几个肤色微黑、身上仅按着薄衣的妓女。灯光暗得看不清地毯的颜色,唱片机里放着麦当娜的歌,天花板上转动着玻璃球。两个不明国籍的客人就像当地人那样穿着狩猎夹克,请服务生送一杯红色鸡尾酒到我坐的桌子上,“需要印度大麻吗?”他用英语问道,出乎意料之外的绅士风度。我笑着摇摇头,于是他很利落地走回到e己的桌子旁。但是,在小巷里站街拉客的心情逐渐变得沉重起来,使我感到十分忧郁。我在小巷站街的原因之一是想拯救,另一个原因则是寂寞。拯救与寂寞就像桔子和柠檬一样,极为相似,但又不相同。拯救是正面的东西,而寂寞则不具有社会性。有些能给予拯救的仍处于极端的寂寞之中,而且寂寞在接受拯救和给予拯救之间,就像海水一样不断地扩张。

  一名妓女开始跳舞,她大概只有十五岁左右,通过透明的衬衫可以看到乳房又尖又硬,乳头非常小,下巴线条纤细得仿佛一触即碎。她没有穿内裤,如果遇到偏爱阴毛的男人,就有可能从这个男人那里得到数十万元钱,因为那阴毛又细又密。少女的阴毛就像薄薄覆盖地表的晨雷一样,包覆着平滑的裂缝。男人们对少女的舞蹈熟视无睹,而是请刚来俱乐部的混血性感女人喝粉红色鸡尾酒。我感觉到少女腋下的味道,那味道就像“达吉”锅中羊肉和牛肉的味道一样。我向跳完一曲麦当娜歌曲的少女招招手,然后用手指指我自己,“日本厂,让少女坐在我身旁。她的名字叫嘉蒂奈,我劝她喝点什么饮料,她只想要减肥可乐。我给她一张自离开巴黎后就没用过的二百法郎钞票,也给她在场的姊妹们一人一百法郎钞票,并悄悄亲吻她的耳垂。嘉蒂奈腋下冒出汗水,发出她真正的内部的肉味。“饭店”,我说后,嘉蒂亲一边用手抚摸我的头发,一边回答说,“好”,然后去取质地粗糙的羊毛上衣和玻璃珠做成的手提包。当我们爬上俱乐部的楼梯时,手搭在混血性感女人肩上的男人大声喊道:“女同性恋”,嘉蒂荣立刻竖起中指作为回答。

  我再用一百法郎贿赂饭店守门服务生,然后与嘉蒂来悄悄溜进房间。在浴室里脱光衣服,爬到拉芳丝的床上。我用手指济取一点嘉蒂来腋下的汗水抿在拉茧丝的嘴里,打开她长着粗硬金色阴毛的大腿,让麦色皮肤的少女坐在两腿之间。拉芳丝就像嗅到氨气的拳击手一样,突然抬起头,睁开灰色的眼睛,摸着困吃米而湿润洁净的皮肤和因吃“达吉”而光滑干燥的皮肤,嘟囔着,“女同性恋”,然后牙齿颤抖着大声笑起来。

  嘉蒂奈将舌头又尖又硬地卷起,匍匐地钻到拉茧丝的两腿之间,在床头桔色灯光的反射下,她的眼睛在白肉缝隙间闪闪发光。那是具有挑战性的危险眼光。碰摸到嘉蒂奈纤细结实的谈黑色身体,我和拉芳丝都显得异常亢奋。如干燥果物般硬硬卷起的圆锥形舌头一边舔湿拉芳丝的阴毛,一边将阴毛分开,尽管还没有接触到皮肤,更没有接触到阴蒂,但拉芳丝已经反弯着脚指头,开始发出呻吟声。我将手放在匍匐着的嘉蒂条纤细腰部,抬高她的臀部,将臀肉轻轻向两边分开,充分嗅闻它的味道。羊肉的味道非常适合可卡可进入血液后形成的末梢神经兴奋点。嘉蒂亲一边用舌头轻轻舔着拉茧丝阴部周围的皮肤,同时对拉芳丝说些刺激情欲的话,一边对着我摇动臀部。或许是因为练过肚皮舞吧,她的背部一动也不动,只有臀部慢慢转动,看起来就像是只有臀部拥有意志一样。嘉蒂来的皮肤比焦褐色亮一些,却比常青树的绿色暗。她慢慢摇动臀部时,汗水像雾一般形成微粒,凝聚在背部低洼处.碰到后有一种又冷有缓的沉重感。在没有游泳衣痕迹的暗色皮肤上,从裂缝中露出肝脏般的红色柔软粘膜,向我显示那是内脏的一端。拉芳丝张开的双脚弄皱了床单,不断发出腹部呼吸产生的呻吟声,当嘉蒂奈化为干燥果实的舌头到达阴蒂时,拉芳丝几乎露出整个牙床,翻起嘴唇诉说她的高潮。我想观察肝脏般的阴道和拉芳丝那被舌头翻弄的性器,于是变换了一下床头灯的角度。那真是惨不忍睹的景象。拉芳丝的性器就像拥有自己的意志一样,嘲笑着它的主人,主人却因为追不上那痉挛的笑而焦躁,不知道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两个鼻孔因吸食床头柜上小箱里的可卡因而变白。嘉蒂条干燥果实般的舌头仿佛随着古兰经和摩洛哥音乐的节奏而运动,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非情绪化的口交性爱。坚硬的舌头显得粗糙,前端有微小的凹陷,从凹陷处不断滴落与腋下味道相同的唾液。大概是酸性很强吧,每当向上翻弄的阴蒂被涂上滑溜的唾液时,拉芳丝就露出仿佛独自留在舞台上的小丑一样,以独特的表情摇动下巴,那是不知所措的寂寞性官能神经症所产生的表情。因为眼睛仍然是睁开的,感觉上仿佛是寻找着什么。我也有过这样的经验,但无论如何寻找,都没有人来救我。拉芳丝惨不忍睹他露出阴蒂,从小就选择罪恶和快乐的阴蒂周边的避语,就像酒精泡过的婴儿或者甲壳鱼类般地失去颜色,变得瘫软,尽管它还年轻,但依然败给地球引力,无垂头丧气地下垂着。经过成千上万次的摩擦,如同世界上最大珍珠般的肥大阴蒂,毫无防备地显露着,被嘉蒂奈带有酸味的唾液清洗后,呈现出一扎就破的粉红色肿胀样。当世界上最大的粉红色珍珠被舌尖凹陷处舔摸而抖动时,拉芳丝虽然仍保持着不知所措的小丑表情,但已经流着口水哭泣起来。从金色阴毛到肛门粘膜,然后再到下腹部和大腿的皮肤,全被阴蒂的意志所吞没,因为寻求又硬又粗的东西而大笑。嘉蒂亲是个天才,她随着粘膜和肉体的大笑,也大笑起来。她盯着陷入强迫性神经症的拉芳丝的眼睛,发出金属的笑声。仿佛是在说:“就算找到银河系,也不会找到你这样的羞耻感呵!”拉芳丝则不断说着拜托之类的法语。意犹末尽的嘉蒂奈回头看了我一下,眼睛仿佛是在说,

  “你也想变成这个样子吗?”“能做到什么地步,你就做做给我看看吧!”我因为亢奋而传递出笨拙的语波。

  嘉蒂亲是在北非沙漠中长大的少女,只有手掌和脚底是白色的,所以对语波毫不惊讶。嘉蒂奈接受我的挑战,先张开e己的性器让我看,那里狭窄得令人怀疑小手指能否伸进去,但只要湿润后拥有自己的意志,似乎又强大的足以插进地对空导弹。嘉蒂亲抚摸我的头发和阴毛,用音调有点奇怪的法语说道,“黑色,漂亮”。那是开始欺侮白人的信号。我想加快节奏,于是又吸了两小匙可卡因,口中干燥得发站,舌头紧紧贴在牙龈上,却不想喝什么。当口腔和喉咙快要变成沙漠的时候,我突然想喝嘉蒂奈的小便。这时嘉蒂奈开始将她那又黑又细的脚尖伸入拉芳丝的阴道中,一下子就被吸入拉芳丝那湿润冒着白色泡沫的肉缝中。因为太顺畅了,所以看起来就像嘉蒂奈的脚突然融化了一样。将整个脚指头伸入别人的身体中,那是难以形容的色情。嘉蒂奈可能在阴道里伸张、弯曲脚指头,因为拉芳丝痉挛得像耳朵里进了苍蝇的马一样。我注意到一件有趣的现象,那就是我们配合着进入身体的物品,做着个不相同的动作。例如插进吸肠器时,我们的背就会伸缩;如果是男性生殖器,身体就会向后反屈;如果是弯曲成钩形的手指时,身体也会变成钩形;如果是铅弹,那么身体就会变得僵硬。拉芳丝的身体就像少女的脚指头一样扭曲着,诉说着羞耻和快感。嘉蒂奈自己的私处也溢出了分泌物,拉芳丝开玩笑地用食指沾起一点卡可因,涂在嘉蒂来的肛门上,嘉蒂奈立刻皱起眉头,连声说“不”,但药效发生作用后,她自己将手指头插入肛门,并要求再来一点可卡因。但拉芳丝拒绝了她,然后盖上陶制小箱的盖子。嘉蒂奈的亢奋却无法抑制,等到。已满意足的拉芳丝去洗手间时,嘉蒂亲瞒着我,偷偷地将剩下的可卡因全部涂在自己的肛门里。拉芳丝生气地打了她一巴掌,这个肛门吃了一克可卡因的十六岁少女,恨恨地扬言要报告警察后,就离开了房间。没有毒品的房间,就像没有取暖设备的北国风雪之夜一样,冷得迟迟不能入睡,即使睡着了,也会因为无数的恶梦而数度醒来。

  可卡因的效力仍留在身体中,但全身都起满了鸡皮疙瘩。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我们打开门一看,饭店经理和两名腋下印有汗迹的警察站在那里,他们一言不发地走进房间。拉芳丝的视线转向陶制小箱,留有胡须的高个子警察用手指沾了一点残留的粉末并尝了尝,然后说“我要逮捕你们,请把衣服穿好”。我看见“先生”正在房间的角落里窃笑着。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个较低级的鬼魂,但我已经没有时间仔细观察了。

  被警察拘捕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警察局位于市中心,是标贴着白色和驼色瓷砖的建筑物。一到那里,他们就将我和拉芳丝分开了。拉芳丝用手持了持鼻子和鼻子下面的汗水,看不出有丝毫的害怕。警察局里的空调坏了,里面热的要命,所以,不等爬上狭窄的楼梯,衬衫就因汗水而紧贴在皮肤上。我身旁的两名警察抓住我的手腕,他们的嘴巴和腋下发出不同气味,是肉体。薄荷茶和烟草的味道。走进石造的小房间,他们让我坐在一个粗糙的木椅上。在那个可能五年都没有洗过的厚玻璃杯里倒入薄荷茶后,警察们走了出去,只留下我一个人。我想起一部电影,那是描叙一个藏匿印度大麻而在土耳其机场被捕的美国青年的电影,有拷问之类的镜头,还受到其他犯人的凌辱,例如砍掉脚什么的。按照伊斯兰的法律将会怎样呢?可能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阴道还阴道,偷盗就砍掉手脚,当间谍就把眼睛挖掉,通好就用烙铁将那里堵住吧。薄荷茶不再冒出热气,窗户上有铁栏杆,玻璃窗之外还有木门,虽然为遮住足以烤死蚂蚁的强烈阳光,但狭窄的房间里却因此变得昏暗。霉气,不断流汗的我以自己的脚被砍断为比喻,想起嘉蒂亲那一半伸入拉芳丝身体中的黑色纤细脚指头。当薄荷茶完全变冷时,我想小便,门却打不开,只好急促地敲打着门,并大声喊叫着,“来人啊!来人啊!来人啊!来人啊!”胡子警察带着生气的表情出现,我着急地说:“洗手间!洗手间!洗手间!”胡子警察笑了起来。洗手间就是在水泥地板上挖个洞,只要跨在上面就可以的简便厕所。四名警察带我去洗手间,一想到自己方便时将被别人注视,我那里就立刻湿润起来,但他们没有做那种偷看的事。我的尿量多而且持久,就像长颈鹿小便一样。在入厕时,我想起了被嘉蒂奈吸入屁眼的可卡因和想喝她尿的事。嘉蒂奈可以是第一次吸食可卡因,所以无法将那种兴奋和性结合在一起吧。然而,流着那种味道汗水的少女,她的尿会是什么味道呢?这还是我第一次想喝某个人的尿。

  “很遗憾,你可以不会再见到你的朋友了。”

  从领事馆来的矮小日本男人说。我的对面坐着打领带的警察,他的旁边坐着矮小日本男人。这个男人一进房间就说出了他的名字,但我随即就忘记了。不过他的名字很像泄药之类的普通药名。

  “在你朋友的陶制小箱里,我们找到了法律禁止的药物。”

  矮小男人一边擦拭汗水,一边翻译警察所说的话。好像是没有找到印度大麻,拉芳丝曾经抱怨过吸食印度大麻会使人发胖,或许她已经把印度大麻戒掉了吧。

  “虽然量很少,却是重大的犯罪。你会按照这个国家的法律受到惩罚,而这个国家的法律是至少监禁十三年,也可能到遥远的地方去服劳役。你是个旅游者吧?黑泽真知子小姐。”

  “是的。”我回答,。

  “你和你的朋友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巴黎”

  “你们两人一起到这里来的吗?”

  “是的。”

  “从哪里得到那些毒品的?”

  “我不知道。”我这么说后,翻译的矮小男人和警察都露出厌恶的表情。矮小男人对警察说了些什么,然后又对着我。

  “如果你认为这儿是非洲而无视它的法律,那你会倒大循的。因为这个国家是非常严厉的。为维护旅游立国的尊严,他们严格取缔可卡因。这儿、马拉凯西和费兹都没有贩卖毒品的途径,如果有,那也只剩下丹吉尔了。我知道你们是在丹吉尔得到可卡因的。剩下的问题是,那些毒品是从巴黎、还是从西班牙带到这里来的?老实说,可卡因的数量只有一点点,完全可以把你驱逐出国了事,甚至无须与日本警察部门联络。但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无法忍受这里的拘留所吧?反正你的朋友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的,你还是早点承认比较好吧?”

  拉芳丝总是强调,绝对不能说出从哪里得到毒品的,如果说出贩毒者的名字,在贩毒者被捕之前,就必须一直呆在拘留所里。即使贩毒者被捕了,他的同伙也会对你进行报复。万一被捕怎么办呢?拉芳丝曾经教过我,“你要哭着说,你在人群里走着,这时有人走过来问你要不要买这个,你说不需要,但那人非要卖给你,这期间不知怎么回事,毒品贩子忘了将袋子收回,就慌慌张张地走掉了。你虽然想把毒品丢掉,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尝了一点点,但一直觉得那不是一件好事,直想把它丢掉。”我已经好久没有装哭了,不知道装得像不像。当然,最重要的是尽可能装出一副低能的样子……。我咬着嘴唇,好不容易才挤出一滴泪水。

  “我辞掉工作,用存款到巴黎玩,在那里认识拉芳丝的。”

  开始坦白时,我全身的血液倒流。当我想说“我是非常寂寞的”时,便用意志力强行将眼尾浮现的泪水推回眼睛里。首先修复即将倒塌的堡垒,确认身体中还剩多少力量。自从未退“先生”之后,剩余的力量一直未被使用,现在正急切地想从毛孔中喷发出来。“坦白是最严重的”,我嘟囔着,甚至觉得自己会将这个石造建筑物整个吹走。

  对向导来说,坦白是最大的敌人。障碍。

  不能坦白。

  不是坦白。

  坦白最终会以“我很寂寞”作为结果。

  但是,这里是警察局,只消除两个人的意识是无法逃脱的,必须使用与往常不同的方法。对了,就像使行人脱掉外套的太阳那样去做吧。我反复呼吸,积聚力量,并将力量转化为上帝给予的亲善力,然后发射到两个男人脑子里记忆领域的最深部分,不断升高的热度将他们内心深处慢慢松驰,但他们的头部却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两个人的瞳孔突然放大,伊斯兰教徒放大的速度较慢,矮小日本男人却对变化不知所措,很快地去小便。即使这样也难以逃脱语波的控制。我集中力量逼迫伊斯兰教徒就范,他的戒律非常严谨,但崩溃时却比无神论者要快,“啪”的一声就崩溃了。

  “我是经历过宇宙诞生的向导后裔,你所受的刺激是所有生物都喜欢的,你必须遵守的体制不是逼迫我,你应该追赶的对象是在这座建筑物之外,你应该把我放到那里去。放了我,你的信仰也可以得到扩展,而那正是实现阿拉意志的途径,你懂吗?因为解放他人或者物质,本质上是解放自己。

  伊斯兰教徒不住地眨着自己的眼睛,似乎是语波还没有完全达到。是我的做法有错误吗?就像洲际弹道导弹的操纵者不懂得其原理一样,我也不懂语波的系统。语波这个名称是我创造出来的,但是,其原理应与导弹原理一样,一个东西在推进力的作用下飞来并击中特定目标,遂产生预定的效果,古代中国发明的火箭和烟火的推进装配都基于相同的原理。我身体中有一种推进力,使我飞来飞去。在这里,推进力是能源,大概是和声带震动相同的东西。当然,这种身体中的推进力,我可以永远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是意志,或是类似意志的东西。但是,即使是意志,用肉眼也是看不到。的,就像核弹头一样难以用肉眼看到。我想,这里面可能包含着提高命中率的原因、然而,语波是朝哪个方向发射呢?我并没有特别瞄准哪个目标,但我觉得自己是在无意识中注视着对方的中心点,或者是额头的正中央。或者是两眼之间、或者是口中的扁桃腺、或者是最前排的牙齿、或者是脖子的棱线,等等。对伊斯兰教徒的哪些地方发射语波能起作用呢?伊斯兰教徒的接受信号部位可能是在膝盖、或是腋下、或是脚底。我不知道能否探测那些地方,正好矮小日本男人如厕归来,我先拿他练手吧!我不急于逃跑,这间办公室里的人,如果花费他们较多的时间,他们会有所损失,但我和拉芳丝都不是适合做牺牲品的人,所以在我们俩之间不会有人受伤或被杀。我试着向矮小日本男人发射微弱的语波,就像机器警察和魔鬼终结者为瞄准对方而发出激光视线一样。我知道那是从我眼睛上方的皱精间发出来的。“快释放我,否则就传递更粗俗、更下流的东西,就像50年代后半期在温泉地区出售的黄色电影片断一样。在某个偏僻乡下出生、身份低微的女人,在十岁以前已换过几十个监护人。还有一个在东京附近的山区出生的色情狂女人,长期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出于厌恶自己的心情,将白色松懈的屁股抬高成三十三度,向空虚的远方伸去,让瘦削男人的又长又大的阴茎插到里面去,使湿儒的阴毛交织在一起”。我将包含这些内容的信息正确地投射在矮小日本男人的头部、腰部和大腿间,随即发现合适的接受信息部位。信息是在前额的触觉领域加以解读,或许是因为他在北非呆的时间过长,有些性饥饿的症状,心脏单纯得像儿童火车换钢轨一样,一接受到信息,马上向阴茎的海绵体输送血液。我发现一个简单但重要的现象,那就是所有波动的传递都像热制导导弹的飞行动作一样。空对空导弹是在得知敌机机械部位发出的热源后,追踪而至并爆炸。语言也是如此,对不懂法语的人来说,法语只是毫无意义的声音组合,就像用当地土话向对古典音乐一无所知的巴布亚新几内亚人讲授莫扎特音乐的美妙,其信息也无法传递。也就是说,如果想利用语波将信息传递给对方,必须具备诱导制导导弹的热源。就信息与接受信息部位的关系而言,矮小日本男子有如火力发电厂似的热源,而伊斯兰教徒的警察办公室就没有这种热源。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不仅没有释放我的概念,连支持概念的“内部”都不存在。为什么这样的男人会成为警察呢?对没有“内部”的人传递因释放而欢喜的信息,就像在西伯利亚雪原上发射热制导导弹一样。语波可能被他身边一团肉贴上性欲标签的矮小日本男人所吸收,如果弄不好的话,说不定语波会改变方向,朝着发射人自己飞来。“释放我吧!这样做将有无限欢喜的波动涌向你……。”这样的信息对这个伊斯兰教徒来讲,有如粪土。

  “他在哪里出生的?”

  我问贴上性欲标签的肉团,而且是不客气的语气,带有“如不快点回答就杀了你”的威胁性语气。只是、肉团、性欲、标签的领事馆矮小男人咽了一口唾沫,用法语询问伊斯兰教徒,然后急匆匆地回答。

  “在马拉凯西南方四百公里的柏柏尔人村庄,村庄好像没有名字。”

  “那里一定是沙漠地区”,我猜想着。我沿着巴黎、热那亚、丹吉尔,到卡萨布兰卡来,却没有看到任何像是抄漠的东西。

  “风景”,我低声自语道,反复嘟嚷了几十遍。“风景”,直到风景这个音节不再具有任何意义为止。

  风景

  风景

  风景

  风景

  风景

  风景

  直到风景这个词像日本广播协会一样在我身体中解体时,类似沙漠原型般的东西在影像的一端出现。我就像同声传译机似地,立即将在影像中出现的沙漠原型传送给伊斯兰男子,但他仍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我只好将沙漠原型放大好几倍再传送给他。有反应了。伊斯兰男子的表情既不悲伤也不喜悦,肩膀也没有丝毫的动作,海绵体亦未输入一毫克的血液,但他用全身反应了。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类型的反应。这是什么?因为他不是用视线。或是下巴、或是指尖。或是肩膀的动作作为回复的信号,所以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称之为反应。但他还是反应了。我想将沙漠原型般的东西再次放在影像中,有意识地进行此事反而招致失败,因为我的眼睛里只浮现出某个陈腐的过程,而且是非常平庸的过程。例如在远处有个无人的天文台,有一大片奇维果园的精神疗养设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崩溃,细小的崩溃再三重复后,全部变成了砂粒。传送出这样一幅画面,很容易引起这个在拍拍尔村庄随着狂风沙暴长大的男人开口大笑吧,就像被嘉蒂奈戏弄的拉芳丝的大阴唇那样。那绝对不是过程。接下来,我嘟囔着“影像”。

  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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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像

  影像

  影像

  影像

  影像

  不可思议的是,影像竟然无法与印度象混同。影像不能解体。因为意义没有消失,所以我有些焦躁,但我立即试着去寻找原因。风景和影像有什么不同呢?这两者的距离应该比日本广播协会与印度象还要远。集中,我的集中力使调查室的玻璃产生了缝隙。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集中力才出现这一状况,也许是谁从小巷里投了一块石头。不是传递,而是集中,结果伊斯兰男子轻轻摇摇头,站起来去查看玻璃上的缝隙。矮小的日本男人对我的集中力感到害怕,脸色发青,在我增加集中力时他大叫起来。在报纸上经常看到一些愚蠢的运动员说集中精力就会清除杂念,其实那是错误的。因为我只有杂念,而且在增加杂念的基础上提高密度。这时有三名警察进入房间,我利用集中的间隔趁机威胁矮小男人,“如果不放了我,我就杀了你”。于是矮小男人慌慌张张地先是用日语,然后用法语说,“如果不放了这个女人,可能会有严重的后果。”被他慌张的模样感染的三名摩洛哥警察,用令人听不懂的快速口吻问道,“重要人物?重要人类?重要人物?”脸色仍然发青的日本人,用喉咙就像撕破似的声调回答说,“是,是,是,是,是,是。”三名警察走出房间,矮小男人也脚步不稳地跟了出去。我开始集中在卡萨布兰卡城里散在的杂念,将它们像核变一样融合起来,然后“巴喀巴喀”地吹向有缝隙的窗户玻璃,其中的一片碰到了伊斯兰男子。他的手指在满是灰尘的玻璃上留下痕迹,皮肤并被玻璃割破。伊斯兰男子向我显示他的手指,指纹清晰可见,但由于处在逆光的位置,因而只能看到上面浮着黑色的血。“我明白了”,我大声喊叫起来,“沙漠不是过程,不是结果也不是开始,蒙的卡落幽灵所说的事情在此时是最真实的”。幽灵曾经说过,“仅存在着温度”。正是如此,我将幽灵告诉我的这件事传递给伊斯兰男子。他开始微笑起来,是那种十年或二十年才有一次的微笑,而且他一边舔着手指头上的血,一边用如同黄昏时分的古兰经那样金属般的声音回答说,“到马拉凯西去……。”

  拉芳丝没有得到释放。如果我命令陷入恐怖状态的矮小日本男人,拉茧丝要获得释放也是轻而易举的,但是我想独自一人。当然这不是因为我变得多愁善感,而是我想思考些问题。不仅是拉芳丝,只要任何人在我身旁,我就难以进行思考。我决定不坐出租车,而是乘坐充满伊斯兰教徒体具的公共汽车。一旦做出这个决定,就有什么东西立刻从身体中逃走了。仔细想起来,自从离开日本后还没有坐过公共汽车这种交通工具,总是被保护在出租车或带司机的轿车中。拉芳丝大概从未搭乘过公共汽车之类的交通工具吧。。出了警察局直接走向汽车站,因睡眠不足和强烈的阳光,脚步有些软弱无力。我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头发热得像在桑那浴中一样,因为有风不断吹来,所以汗水在刹那间就干了。汗腺渗出的汗水在达到T恤衫之前就已经风干,这种速度所形成的感觉非常舒服。我的故乡是在高山背面的盆地里,冬天的风非常寒冷,却很少下雪。但学校后面的小湖总是在树叶落地的同时封冻,封冻的时间非常短暂,甚至没有人看到过湖水表面渐渐结冰的情景。父亲曾告诉我,首先是从湖边结冰,然后慢慢向湖中心扩展,但我从来没有见过。或许是因为湖太小了,结冰时,一夜之间就被冰覆盖了。就像是风从铝制窗框的微小缝隙间到进来的一样,在刮着粒子般细风的夜里,湖面在瞬间失去了波动。孩提时代从未见过大海,因而感觉那湖非常大,所以当它结冰时,总有一种神秘感。看到一般的积水变成冰、午后就融化的现象,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有什么力量使湖水在瞬间结冰呢?似乎父亲就这个问题教过我好几次,但当时一直没有明白其中的道理。语言这个东西也真奇怪,也许是因为父亲的语汇极端乏味之故,我竟然完全想不起来他说过的话,但其意思却在脑中苏醒。“连海也会冻结”,父亲曾这么说过。任何东西都会冻结,不只是液体,就连气体也会冻结。其道理就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能燃烧的东西一样,没有任何东西是无法冻结的。燃烧或冻结都是因为温度,所谓的温度,无需多言,就是能量。能量的相互干涉会使形态发生变化,因此,我们必须想像得到某些不可思议的现象,例如巨大的火焰在刹那间冻结了,比高楼还要大数万倍的冰山突然燃烧起来了,等等。冻结的小湖湖面上也有降雪,雪像贴上去的一样,落在被某种力量虐待而变形的湖面上。那大概是中学一年级时的事情,因为雪太稀奇了,所以记的报牢。雪就像爱抚、安慰着冻结的湖面,如果湖面有意识的话,一定会欣喜得发狂吧。由于强烈的日晒,身上冒出的汗水立刻被风吹干,我感觉那汗水就像落在湖面上的雪。我一边想着“蒸发的汗水是非常温柔的”,一边思考伊斯兰警察的事情。在我和他之间到底能不能沟通呢?他感觉不到语波,那么能传递什么给他呢?可能只有温度了。因为只要存在温度的地方,而且所有的东西都服从温度的地方,温度就像一个独裁者那样统治那个地方……。公共汽车站在城市的尽头,售票处旁边有一家挤满客人的咖啡店,我决定到那里休息一会儿。干燥又酷热的地方,汗水瞬间就挥发了,所以有时会感到很疲劳,甚至也会突然出现脱水状态,我曾听谁这么说过,大概是拉芳丝吧!时到如今,无论是谁说的都无关紧要了。到马拉凯西的车票上有阿拉伯数字在快乐地跳着舞,我还是第一次注意到阿拉伯文字有点像音符;我拿着车票走进咖啡店,要了一杯薄荷茶。喝了甜甜的薄荷茶之后,肚子竟然饿得厉害。我看不懂阿拉伯文菜单,所以只好说了声“达吉”,结果送来了饭店餐厅见不到的朴素餐具。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有细碎的干肉和两个蒸鸡蛋,肉似乎干燥过,一口咬下去,盐多得嘴里立刻溢出唾液。如果在东京吃这种东西,不一会儿就会闹毛病,这儿却是一不注意就要流大汗的北非。我只好又点了一份面包,服务生立刻送来涂满蜂蜜的甜饼。甜与咸的强烈对比,使我的舌头逐渐麻木,心跳加速。要是让日本的老人吃这个东西,没有几天他们就会死去,这个想像使我感到愉快。从今以后,我就要到以这种食物为生的内地去旅行。我也会发出体臭吗?公共汽车好像是在十一点出发。

  吃完成咸的肉和甜甜的面包,又端来一杯薄荷茶后,我又想起了与伊斯兰教徒之间传递信息的事。我是用影像做成信息,但不是传递影像,因为影像无法捕捉到温度,它只能反映出温度存在的地方。而且除了影像之外,别的方法是不可能表现场所的。用影像进行记录,并在想像中将记录的内容变成无,不是回归于无的过程,而且向无回归的概念,并且可以在类似的概念中发现沙漠原型般的东西,那是初次感觉到的印象,它与其他所有的东西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例如风将石头变成砂粒,风使湖水结冰,太阳融化冰或奶油,草毒奶油蛋糕因大群蚂蚁而塌落,河水冲刷岸壁,躲在洞中的日本兵被火焰喷射器烧成灰并随风飘扬,菠萝和鱼因腐烂而破碎,寄生虫啃食内脏,这些与初次感觉到的印象是绝对不同的。“消费”,这个单词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打了一个有肉味的饱嗝。

  “消费”。

  恐怕这是正确的答案。只有温度的地方是因消费引起的。但是,由谁来消费呢?坐在邻桌上的一个戴黑色面纱的女人拍了拍我的肩膀,不停地指着我的车票和停在眼前的公共汽车。差十五分钟才到十一点,但公共汽车可能就要开车了。我已经将“先生”给我买的又重又大的行李箱扔掉了,换成了比较轻的塑料箱,但我也决定不带它走,行李是为丢弃而存在的。公共汽车并不是电影或电视上经常看到的那种挤满难民、车体铁锈斑斑、到处有破洞的浪漫客车,是一辆奶油色的豪华汽车,虽然没有空调设备,但有遮阳的黑玻璃窗,车内也比较干净。车里坐满了旅客,我身旁是一个提鸟笼的少年,鸟笼里有小白鸽。

  “你好”,我们互相打了声招呼。“谁来消费呢?”一边看着车后扬起的尘土一边嘟喀时,脑海里听到了古兰经声,某种轮廓出现,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阿拉,阿拉神”,我不断地自语着,开始了我的沙漠之旅。

  我曾以为这会是一次艰苦的旅行,但公共汽车却是现代化的。也许到了某一个地方,狂风暴沙就会透过玻璃窗的缝隙吹进来,或者是遭到苍蝇或其他成群小昆虫的袭击,或者是因为找不到一滴水,车内的人互相抢夺水筒,以至于发生刀刃相对的争吵,或者是车内的人因为患上某种传染病,口吐污物而死,即使不死,也变成一群没有手、脚、耳朵、眼睛的人。但事实却不是这样。乘客们都很有礼貌,身旁带着白鸽的少年只要一不小心碰到我的手,就会立刻小声地说:“对不起”,并害羞他脸红起来。公共汽车既没有吐出黑烟,也没有扬起尘沙,因为道路完全铺设过。我有好几次想问问那少年,带四只白鸽做什么,但由于语言不同,所以也只好作罢。少年约十二、三岁,穿着乳白色的棉质民族服装,和这个国家的其他小孩一样,长着大大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我还没有同这里的小孩子谈过话。当然,我所说的“谈话”是指语波。窗外的景色和丹吉尔到卡萨布兰卡那段路程没有多大的差别,矮矮的树就像放在冰箱中编干的西兰花一样。白鸽少年指着我的头说了些什么,当我正在想他说的是什么内容时,突然感到一阵非常严重的头晕,眼前一片苍白,几乎失去知觉。在白色的风景中,少年伸出纤细。让人没有安全感的手指,触摸我的太阳穴。颜色又重新回到我的视线中,原来是少年给我涂了一种类似香油的东西。在涂香油之前,少年用手指告诉我,让我摸摸自己的头发,表面热得几乎要焦了。是太阳透过玻璃窗直接照射在头发上的缘故。坐上公共汽车还不到一个小时,但由于道路几乎的笔直的,所以光线的角度一直没有变化,再加上光线非常强,因而严重地烤伤了我。香油好像是混合了某种用容易挥发的物质,我叹口气微笑着,于是少年在我的太阳穴之外,还悄悄地将香油徐在了我的脖子上。“把车窗关上”,少年用手势示意我。“为什么?这么热的天气”,我不由得用日语说道。但当我将车窗关上后,才发觉少年的意见是正确的。和我坐在同侧的乘客都关着车窗,因为曝晒在阳光下的风比体温还要高。我还模仿其他乘客,将大手帕盖在头顶上,但放不住,于是少年从脚下的篮子里拿出一块蓝布为我被上。“谢谢”,我模仿拉茧丝的发育道谢,那意思可能有些含糊不清吧,周围的乘客都看着我和少年发笑。“比体温还高”,我嘟囔着。真是一个风比自己的体温。比自己呼出的气息还热的国家。在这样的国家里,统治者大概是烧尽一切的错误秩序吧!窗外的景色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但阳光却越来越强烈。牛群、橄榄园。到处耸立的山岩都在游丝的摇动下,变成绘画式的东西。想起来,无论是素描画,或者是印象派什么的,在沙漠入口处的游丝面前,完全失去了它们的意义。我发觉少年在一直注视着我,只要我一转向他,他立刻害羞地低下头。隔着通道的邻座,坐着一位抱着一大堆薄荷叶,脸几乎被薄荷叶遮住的老人说了些什么,少年的脸更红了。老人大概说的是“情窦初开啊!”“浪漫”,我将这个概念传递给怀抱鸽子的少年脑中。就像翻译成低俗的电视连续剧那样的东西,传递到少年的太阳穴。少年歪着头,眼睛发亮地看着我。

  夜晚,远处的灯光,湖泊,或者是大海,无尽的音乐,非常想念,即使死也要想念的人,

  耳边,低声细语。

  车内座位发出新车的气味,在漫长的旅途中,我将上述词汇整理成概念,传递给少年。但是生长在阳光将所有东西都融化的国家里的这个少年,似乎完全不能理解。虽然不能理解,但少年饶有兴趣。在公共汽车站时,我听说到马拉凯西需要五个小时三十分钟,所以时间还很富裕。窗外的景色不变,阳光也没有减弱的迹象。头上披着少年给我的布,没有书籍,也没有随身听,也不想回忆过去。当然,我也没有想像马拉凯西或远方沙漠而消磨时光的信息。在这样的时间里,大概也只能和坐在身边的当地人聊天来打发时间了。

  “我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这儿一直都这么热吗?”

  “是啊,不过今天特别热。从沙漠里刮过来的风我们称之为热风,现在刮的就是热风,等这种风停了,热度也会减弱。”

  “大众汽车公司有一种车也叫热风,那是吉文吉尔罗设计的吧?”

  “吉文吉尔罗是什么人?”

  “是个从口红到登月火箭,什么东西都设计的意大利人。”

  “真的有这样的人吗?我听说过大众牌汽车,是世界上最受欢迎的汽车,是瑞士制造的吧?”

  “不是,是德国造。世界各地都有它的工厂,连巴西都有。离马拉凯西还远吗?”

  “不远了,已经走了一半了。”

  我在心里想,如果能享受这样的对话,即使头上缠着气味难闻的布,旅途也是愉快的,但是……。这时我注意到少年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好像是在说;“刚才在做什么?”我的语波无法享受到日常会话的乐趣,而且也无法接受对方的想法。也就是说,它只能送出信息,而且还不包括“今天天气真好”这样的中性词汇。传递出去的信息必须是超越会话的、如同锯齿般的东西,必须是能够刺中对方脑部接受信息的东西。无论如何,我非常想同抱着鸽子的少年聊聊天。鸽子放在笼子里,不时咕咕地叫着,四只鸽子同在一个笼子里,但它们并不吵架,静静地忍受着汽车的噪音和小幅度的震动。鸽子在少年的膝盖上显得很安心。“怎样才能与少年对话呢?”我看着逐渐倾斜的太阳,在思索着。从卡萨布兰卡到马拉凯西,没有像日本那样的公共汽车站。大约每隔十公里左右就有一个小集市,总有几个人聚集在那里等公共汽车。也有人在加油站等。因为大部分时间是客满,所以司机拒绝停车上人,但也有经过交涉后上车的人。或许可以说是贿赂吧,因为后来上车的人大多付给司机小费。他们之中有些人是在下一个停车站下车,有些人是警察。这个地方的警察权力非常大,以前的日本警察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车内已经上来了两个警察,他们没有付钱,其中一个警察为坐到座位上,叫一个抱着又大又重箱子的中年妇女让座。在这个国家里,大概警察一直都让人感到畏惧吧,因为脸上披着黑色面纱的中年妇女,还有那个伸开双腿仰坐在座位上吸烟的胖警察都很坦然,所以我也没有丝毫义愤填膺的感觉。但在一个有数百只山羊的集市上,一个警察上了车,他上车后先是环机车内,当他看到坐在从前面数第六排的我时,抖动着胡子笑了,然后命令少年站起来。那是一个有只假眼的丑家伙。从腋下湿德的制服中飘出腐肉的气味,手上有烧伤的痕迹,脸颊就像熟透的桔子裂开一样有许多皱把,还有疮痴。在这个警察强占少年的座位之前,我突然想到了刺激性欲的情景。“少年向警察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因为他本能地想保护我。但少年手里没有任何武器,似乎是这个世界上弱者的代表,此刻公共汽车正好行驶在有胖尼基古迹的中世纪城市中。少年很快就被用手机与本部联系、腋下有腐肉气味的警察制服了。因为警察拥有很大的权力,并是这个中世纪城市的统治者。他抓住少年的头发,将少年从车上拖下来,我也被刺刀赴了下来。中世纪城市的中央有圣吉巴尔的铜像,广场上并排着锈迹斑斑的青铜大炮。黄昏中,象征世纪末处刑即将开始的古兰经声在金色的天空中升起。我和少年被拖到广场的石头地面上,很自然地先将那些纯白的鸽子杀死,四只鸽子在瞬间身首异处,白色羽毛被血染红,然后被扔到野狗群中。许多人都不知道狗吃鸟类时的奇妙声音,是一种细小骨头破碎的声音,与走进森林时的脚步声很相似,也就是在那些没有阳光照射的枯叶下,潮湿的小树枝被脚踩断的声音。看着野狗嘴边的红色泡沫,闻着它发出的味道,即使没有打猎习惯的人也会兴奋起来。接下来是砍少年的头,但在砍头之前,为在黄昏和观众面前显示自己引以为荣的大阴茎,腋下有腐肉气味的警察鸡奸少年。虽然肛门被撕裂了,但少年没有哭泣,因为从白鸽被杀的时候起,他心中就充满了仇恨。那个警察看到少年的眼睛还有力量时,没有立即砍掉少年的头,而是按照手指、手腕、胳膊、肩膀、脚腕、膝盖、大腿的顺序,一个一个地切了下来。因为,即使疼痛无法夺走力量,但流血可以停止意志。我被迫一边脱衣服,一边看少年被折磨的过程。当少年变成如同从越南战场归来的乔尼那样时,抵抗的意志终于崩溃了,露出了哀求的眼神。看到这些的腐肉警察让我趴在石头上,用沾着少年粪便的长大阴茎侵犯我。我的膝盖被石头磨破,流出了血,那血与少年的血、鸽子的血混在一起,难以区分。我的视线模糊,四周只飘浮着一种气味。”我将这些想像制成饭团似的东西,放射到将手放在少年肩膀上的警察身上,其中百分之一的射波也照到少年身上。虽然重复了好几次,但我的语波既然不是制造影像,也不是传递故事,而是在瞬间转换成概念。警察感觉到了血、性交、处刑之间的区别,嘴里流出口水,阴茎前端滴下透明的液体,他对绝对无法实现的快乐毫无防备。我立刻抓住少年的手,像激光那样直射警察脑部的最深处,将“你不过是一块腐烂的臭肉”信息传递给他。在众目跃跃之下,警察一屁股摔倒了,但他没有发怒,只是笑着站起来,然后用恐怖的眼光看着我,放弃了他想做的一切。这是个阳光比体温还要热的国家,因此,恐怖是绝对的,他们并不想知道恐怖的真正面目。大约十分钟以后,那个警察就下车了。鸽子被杀、少年被处刑、我被强奸等画面变成概念的一部分后植入少年的脑中,因而少年将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喉咙大概觉得疼痛难忍吧,他从篮子里取出水筒,胸脯激烈起伏地喝了起来。

  “那就是浪漫”,我告诉他。不是浪漫这个语言,而是概念,但少年已经完全理解。然后我们变成普通的对话,快乐地进行着下面的交流。

  “你知道吗?那是件非常令人兴奋的事啊!”

  “我本来以为白鸽是我绝对需要的东西,但结果却不是那样。”

  “知道没有任何绝对性的东西正是浪漫的第一步。”

  “在这片土地上——不,我一点也不了解其他地方,所以这种说法本身就毫无意义——,只教给我们绝对性的东西,而且实际上我们也只能看到那样的东西。”

  “在这样的太阳下,或许那是无可奈何的事吧!浪漫这种东西是自己创造的,因为它本身没有力量,是不知不觉地接近空虚而最终将其埋葬的东西。”

  “举个例子,它像什么呢?”

  “要说它像什么的话,最接近的应当说是梦吧。你知道梦的特征吗?”

  “我不太做梦,因为在热风和太阳的直射下,只能做些恶梦,所以我们念诵古兰经,祈祷入睡后不要做梦,从小就在无意识中训练不要做梦。”

  “但是,不可能从来没有做过梦吧?”

  “当然。”

  “那么,你应该了解梦的特征了。将梦做成影像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影像如果太清晰了就不是梦。也就是说,如果分得清哪是梦,哪是幻想,这就不是梦了。”

  “以前,很久以前,我曾梦见一匹马,很漂亮的马。因为我非常想得到一匹马。”

  “你记得起来是匹什么样的马吗?”

  “是很漂亮的马。”

  “这样说别人不会明白,马的颜色、形状、肌肤的感觉如何?”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匹漂亮的马。我也看到马跑的样子。在我出生的拍拍尔人村庄旁,那匹马在奔跑。它实在太漂亮了,所以村庄里的人全都到房子外面看它,我记得很清楚。”

  “什么颜色?”

  “我想是黑色的,又好像是棕色。”

  “你对它奔跑的样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吧?其他呢?例如你走近那匹马时,有没有给它胡萝卜或抚摸它呢?”

  “好像有,可全都忘记了。”

  “不要接近梦中的对象,因为当你具有接近的印象时,事情就会在瞬间发生变化。那就同在梦中不能吃好食物一样。比起电影来,梦更像是电视,你不觉得吗?”

  “从出生到现在,我只看过三次电视。”

  “梦,既摸不到,也不知道能不能对准影像的焦点。但绝不能接近,没有气味,也没有疼痛,但那是真的,那是真的,那是真的,

  那是真的,

  那是真的,

  那是真的,

  那是真的,

  那是真的,

  那是真的。”

  下面的语言就无法传递了,并不是认为把这些教给少年是残酷的,而是真的很难传递。

  因为“那是真的”比什么都远离现实。

  当看到马拉凯西的街道是,少年告诉我拉玛姆尼饭店。他说那是世界上最好的饭店,因为它是在梦中建造的饭店。

  公共汽车终点站附近有家旅游介绍所,我在那里预定了拉玛尼姆饭店,准备在这家饭店住四天。六月似乎不是旅游旺季,所以很容易订到房间。我比手画脚地想问问在哪里可以叫到出租车,旅游介绍所一个戴眼镜的瘦削男子立刻用流利的英语告诉我,没有那个必要,因为拉玛尼姆饭店马上就会派人来接,只要在那个树荫下等待就可以了。我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很快就有一个背着银色容器,像是卖假货的薄荷茶小贩走上前来兜售。我要了一杯薄荷茶,如果将价格换算成日·元,大约是五日元。从卡萨布兰卡到马拉凯西的公共汽车票约六百五十日元,丹吉尔和卡萨布兰卡的饭店,标准价约一万五千日元左右。当然,那些饭店都是最高级的。在丹吉尔海边的咖啡店里,一份炸虾约二百日元左右。丹吉尔到卡萨布兰卡之间,搭乘出租车连续走两个半小时约七千日元,但在拉玛尼姆饭店住一夜要四万日元,真是令人咂舌的价格。我在巴黎兑换的钱大多还没有花掉,拉芳丝交给我保留的钱也不少。拉芳丝说她吸食毒品后容易忘事,所以将钱交给我保管。把她的钱用光她会抱怨吗?或许她什么也不会说吧,我这么想。

  拉玛尼姆饭店来接我的车是1953年产的美洲虎牌汽车。我当然不知道车种是哪个年代的,是司机告诉我那是1953年产的美洲虎。马拉凯西的道路比丹吉尔和卡萨布兰卡的要宽些,红土地的远处是在游丝漂移下显得模糊的山脉,司机告诉我那是亚特拉斯山脉,沙漠就在山脉的那一边。转过宽阔的街角,一大群导游聚集在那里等待游客,1953年产的美洲虎快速从他们身旁驶过去,一名导游巧妙地躲开车,但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汽车开进两侧站着穿制服警卫的私人领地。那是通往拉玛尼姆的道路。红色砂土飞扬的窗外,是使夏天花儿枯死、昆虫干死的酷暑,但在完全用大理石建造的饭店大厅里,却吹着非常凉爽的风。

  饭店里的所有装饰都混合着现代装演艺术和伊斯兰风格。大厅里天花板上描绘的图画,挂在墙壁上的巨大挂毯,甚至楼梯的扶手,都分别徐成黑色、粉红色和金黄色,石头地板和木质墙壁上的镶嵌图案做成和缓的弧形。

  房间对着宽阔的庭院,街上噪音被砖造的厚墙壁遮住了。房间里充满了我不熟悉的味道。颜色和气氛。例如“请勿打扰”的牌子不是塑料制的,而是红色丝质缎带;“请收拾房间”是绿色缎带。当我看到成对的淡蓝色和粉红色浴袍时,我竟奇怪地想要男人。不是想要手指、结实的胸膛和阴茎,而是想要概念上喜欢的男人。我坐在粗藤编制的椅子上,喝着放在大理石桌上的可乐,是那种现在任何地方都看不到的旧式可口可乐。我一直注视着那对浴袍,理解着爱的含义。

  爱,就是粉红色和淡蓝色,穿起来好像非常舒服的成对浴袍。

  从阳台上可以看到庭院的一部分和游泳池的一半。庭院里放养着孔雀,共有大小九个泉水和喷水池,饭店周围是高大的椰子树,仿佛是绿洲再现。一棵特别高大的树荫下有石椅,坐着个矮小的老太婆。因为年纪太大了,所以看不出来是黑人还是白人,是西方人还是东方人。椅子离我的房间太远,这也是看不清楚的原因之一。但老太婆比起她身边漫游的孔雀来,显得更加瘦小。因为瘦小而且又是一动不动,所以一开始时我以为是个假人。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我把可口可乐喝完后,老太婆仍然坐在椅子上,就像以前小孩子预测第二天的天气一样,用脚尖将凉鞋甩得远远的。凉鞋是银色的,滚到树荫外,反射着太阳光。一会儿,老太婆从椅子上站起来,捡起滚落的凉鞋。整整二十分钟后,又做了一个第二天是好天气的动作。

  我想走近一点看看那位老太婆。

  由于强烈的午后阳光,整个庭院闪烁着桔红色的光辉。负责清扫庭院的女清洁工用橄榄树枝做成的扫帚,仔细地清扫一粒一粒的沙。我寻找着老太婆,却总也找不到。受到细致照管的树木又高又浓密,形成许许多的树影,从光线强烈的红土地一走进树影下,马上就产生了昏眩的感觉。所谓的昏眩,就是失去了平衡感。我的平衡感觉,也就是站在大地上稳稳站立的感觉,基本上与奇维果园精神病院的记忆重叠。在那家病院中,我也感觉到光与影。我觉得在相同的地平线上,明显的风光差异常常责备我。光和影有明显的不同,光是非常安祥的,有亲近感,好像是互相帮助似的。是的,一定是那个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一点。或许我已经注意到了一直伤害我的不愉快事情的真正面目。

  老太婆仍然坐在椅子上。走近一看,不像是脸上长着皱纹,而是由无数皱纹形成的脸。老太婆注意到我,牵动着脸上皱纹形成微笑。看到我的T恤衫因汗水贴在身上,她指指椅子说:“坐在这里吧!”

  “在这家饭店里”,老太婆用断断续续的、但因此也较容易懂的英语说,“有很多名人住在这里,一级方程式赛车选手、女演员、歌剧院的歌唱家。小说家、指挥家、学者等,今天下午这些人都在游泳池旁享受日光浴呢!看着一大群名人并排躺在帆布睡椅上,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啊!”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她问道,我点点头。然后老太婆立刻露出非常慈祥的笑容。她的发音很晦涩,不容易懂。老太婆好像是中欧人,她告诉我那个国家的名字,但我没有听懂,再问她,她回答说“中欧”。好像她在那个国家里,是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演员”,她一边说,一边指自己的胸膛,“大女演员”。穿着看起来像是长村裙的白色丝质西装,那是只适合十四岁左右的处女所穿的服装。从阳台上了望她时,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她的服装呢?就算是二十五岁的我来穿,也一定会被别人嘲笑太年轻了。因为是白色西装,所以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的衣物,胸罩和短裤都有黑色花边,头发是银色、白色和黑色,还有乳白色,很难想像那是头发,倒像是线头扎成的东西。他的凉鞋是附有银色皮带的高跟凉鞋。不可思议的老太婆说:“等一会儿在浴室见吧!”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是走,而是滑着离我远去。

  “浴室”,老太婆走出去了很远以后又说了一遍。我查看了一下饭店的说明书,知道地下有蒸汽浴室。我决定马上去看看。大厅里有一群穿着燕尾服、黑色礼服、长礼服和笔挺军服的客人,正互相举着鸡尾酒用法语谈笑。走下微暗的楼梯,有一扇没有修饰的白色三合板门,一走过去,有两个穿着白衣服的白种女人,登记完房间号码和签名后,告诉我更衣室在什么地方。当我想进更衣室时,她们告诉我里面有人,要我稍等一会儿。很快就有两个虽然矮小,但脖子很粗,胸膛也很结实的,全身披着好像又黑又硬的体毛的男子腰上缠着浴巾走了出来。

  三分钟后,我也以同样的模样走出更衣室。我问穿白衣的女人,女浴室在哪里,但她们露出不知所云的表情,然后指指一扇又重又厚的木门说,“打开那扇们过去吧”。我进去后,发现那是一间微暗的房间,中间有一座像是四条深水鱼的喷水池,地板、天花板、墙壁都是完全湿润的镶嵌图案大理石。可是里面一点也不热。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后,房间的一部分突然裂开了,从那裂开处走进一个汗水淋漓的女人,她全身赤裸,气喘吁吁。走进来后,立即在地板上摆成一个大字,微暗中看不清楚,但是里面好像还有一个门。躺在地上的女人只在头上缠条毛巾,除此之外,身上什么也没有。腋毛没有剃,下边的毛因为非常稀少,从敞开的大腿间可以看到粉红色壁格由于汗水而滑溜发光。虽然明白这不是一个充满色情的场所,但是,我仍然忍不住想起拉芳丝的女同性恋技巧。我希望有人舔我,直到我那里也变得和静静躺在湿儒大理石上的女人一样。钻进里面的小门,又热又重的蒸汽立刻覆盖全身,瞬间变得呼吸困难。由于蒸汽浴室里不断喷出蒸汽,所以眼睛在尚未习惯之前,什么也看不见。在沿着墙壁的椅子上,裸露身体的男男女女个个抱着头,有的蹲着,有的趴着,有的盘腿坐着,如影子般地重叠着。我寻找可以坐下的地方,这时角落里有一只细小的手向我挥动。和其他男女比起来,与其说是人的身体,不如说更像冬天的枯枝和夏天晒的鱼干,那就是那个在庭院里遇到的老太婆。老太婆的大腿敞开着,没有流太多的汗水,一个人蜷坐在房间中成L形的角落里。我也将浴巾从身上拿下来,其他人的浴巾不是铺在椅子上,就是放在地板上,全是湿淋淋的。我想,一会儿去更衣室时大概什么都不能穿吧,这时老太婆以颤抖的女高音嘟囔着,“黑色,漂亮”,原来她在注视着我那个地方的毛发。

  我终于明白了摩洛哥的蒸汽浴整个过程需要二十分钟。主要活动是在蒸汽室,还有一间刚才我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不知干什么的休息室。另外在蒸汽室的隔壁有两间按摩室。按摩室并不像日本的桑那浴那样,并排着好几张有白色床单的床,而是有大理石地板和喷水池,每个房间里有一名成年的按摩师和一名少年助手。少年有十五。六岁,脸庞和身材长得很漂亮,有点像过去意大利那种奇异电影中的人物。少年几乎是全课的,只是在腰部缠了一块布,从侧面可以看见长得异常的阴茎。大概是因为在蒸汽室里没有流多少汗,老太婆看起来就像一条毛毛虫。不仅是脸,手、脚和腹部都像是毛毛虫的结节。更让我惊奇的是,老太婆竟然不用语言就可以同我会话。

  “你也是女演员吗?”那是非常清楚的语波。遗憾的是,它在传递时的力量非常弱。最令人感兴趣的是,老太婆完全没有发觉自己正在发出语波与我交谈。她以为是用英语与我交谈的。

  “你有灵气,你是女演员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会有灵气呢?看你的声音和喉咙,知道你不是歌手,看你的脸和膝盖,就知道你不是芭蕾舞演员。”

  “大概是因为一直在旅行吧!”

  “一直在旅行?是吗?”

  “是的。”

  “到过哪里?”

  “各地。”

  “北非或者是南美,或者是阿拉斯加,你到过哪些地方?”

  “不是那样的旅行。”

  “我不明白你的话。”

  当说到这里时,老太婆的语波几乎消失了。似乎是在无意识之中发出的语波,所以一旦失去兴趣便中止传递。我必须让她明白这一点。

  “我出生以后就一直在旅行,就像吉普赛人或者犹太人那样。”

  “可是,你是东方人吧?东方也有吉普赛人吗?”

  必须让她明白。不是旅行这个词汇,而是旅行这个概念

  “我是没有故乡的”,我将这个概念射向老太婆的太阳穴。于是,老太婆那几乎没有水分的脸慢慢湿润起来。

  “我的,故乡是……”,老太婆娓娓道来,好像准备要花十几个小时似地讲述那个中欧小国的苦难历史。刚讲了两分钟,我就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老太婆的家族是经常受到俄国。德国和法国欺压的少数民族,她自己是印刷作坊老板的第六个女儿。她的生活舞台主要是在维也纳、纽约。希腊和西班牙。她的故事讲完后,满身是汗的我请她去做按摩。让美少年在我们的身体上涂满油,用背部和臀部享受他那又长又大阴茎的抚摸,我和老太婆继续聊天。

  “你认为女演员这个职业如何?”

  “我觉得很辛苦。”

  “女演员和妓女,哪个历史更古老?”

  “这两者是不同的。”

  “当然,只是她们的历史同样古老,不是吗?我是在三十岁之后才进入影片世界的。你知道影片吗?你所看到的电影就是影片拍成的啊。”

  “美好的电影,就像梦一样。”

  “那是不同的。”

  “不同?”

  “梦和影片确实有相似的地方,但它们又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影片,怎么说才好呢?因为它是存在的。”

  “存在?”

  “是存在的。我第一次演出的影片是斯坦贝克的作品,那是在他还没有遇到黛特里斯之前的事。我虽然不是女主角,但有一个画面是我缓缓走在长长的石板路。那是非常长的移动画面,到现在那部影片还保留着。在影片中的我是我,又不是我,反复放映时,是我,又不是我,影片一张一张放映出来时,是我,连续放映时又不是我。但又不能说是变成其他人了,只是,那是绝对不能触摸的东西,是现实的,奇妙的,美丽的,但分析起来,只是光和影,只要好好保管的话,可以保存到永远。”

  接下来,老太婆说出令我震惊的话,因为老太婆说起了IBIZA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