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之间所约定的幽会,为吐露他们长久积压在心头的感情提供了充分的机会。最初的三、四天就象春梦一般地消逝了——巴蒂尔达和拉乌利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但是,如果对他们来说,时间曾经在一瞬间停止不动的话,那么对别的人来说,生活却以平常的次序在继续前进着。而在安静的气氛中,已经酝酿着一些注定要把我们这对恋人拉回到严峻现实中来的事件。
德·黎塞留公爵信守自己的诺言。德·维力鲁瓦元帅离开秋里一星期,他的妻子就在第四天来信催他回家。她在信中告诉他说,麻疹已开始在巴黎流行,由于染上了麻疹,保罗-卢雅尔宫里己经躺倒了好一些人。她急切地劝告元帅立即回宫陪伴皇上。德·维力鲁瓦老爷便马上赶回,因为正如大家所知道那样,三、四年前使全国披麻带孝的那几个人的死亡,恰恰就被说成是由于麻疹所造成的。元帅不想放过显示自己警惕性的机会,但他把这种警惕性的意义和结果说得言过其实了。他作为亲王的太傅,享有在社交界愿意多久就可多久地陪伴自己学生的特权,并且可以参加皇上同任何一个晋见者(包括摄政王本人在内)的谈话。老实说,这种预防性的措施也正是针对摄政王的,而且因为这一类行为有利于杜孟公爵夫人和她的拥护者们,所以她们就想方设法挑唆德·维力鲁瓦老爷,并且散布了一些流言蜚语,说好象是他在国王卧室的壁炉里发现了一些有毒的糖果,这些糖果也不知是谁放在那里的。结果是,对奥尔良公爵的流言传得越来越邪火,而元帅在宫中所起的作用却越来越重要。最后,元帅终于使得国王相信,国王陛下的生命多亏他才得以保全。由此可见,德·维力鲁瓦老爷很会争取幼主的心,这位幼主习惯于害怕一切人和事,唯独对元帅还有弗雷茹主教却一味信任。
这样一来,德·维力鲁瓦老爷便成了执行密谋分子所交给的任务的非常合适的人选。但是,元帅由于自己犹豫不决的性格,在着手执行这项任务前曾经摇摆了很久。最后,他决定在下星期一,也就是趁摄政王在通常星期日纵饮沉醉而很少晋见国王的那一天,——德·维力鲁瓦元帅便把菲力浦五世的两封信交给路易十五。此外,元帅还要利用将和自己学生单独度过这一天的机会,来迫使他签署召开不定期国会的诏令。这一诏令将立即执行,并且于第二天一早,在摄政王还来不及晋见国王陛下的时候就加以颁布。显然,这一诏令的突然性越强,要废除它的困难的程度也就越大。
而在这个时候,摄政王却还象平常那样过着他的日子:办公,进行科学考察、娱乐和处理棘手的事情。
拚命想当主教的杜布亚,也许是最使摄政王感到头痛的人。由于红衣主教拉·特烈莫亚在他到罗马旅行之后暴卒,坎伯雷主教一职便空缺出来。坎伯雷是最富裕的教区之一,得到这个教区的主教职务,也就是得到了全法国宗教界的一个最重要的职务。这个职务使他每年可以收入十五万里维尔,因为杜布亚很爱钱,而且不惜使用各种手段弄钱,所以很难说,究竟是法奈龙的后继者这个地位对他更有诱惑力呢,还是大宗收入对他更有诱惑力。但是,不管说什么都好,杜布亚抓住了第一个方便的机会,又和摄政王谈起主教区的事。正象在第一次谈话一样,奥尔良公爵企图把一切都变成笑话就过去了。可是杜布亚却缠住不放。摄政王对讨厌的事情,不胜其烦,而杜布亚却偏偏喜欢纠缠不休,使他苦恼万分。因此,奥尔良公爵便决定“将杜布亚一军”——他说,反正杜布亚找不到打算授予他主教职务的大主教。
“那么,事情就只差这一点吗?!”杜布亚高兴地叫了一声,“很好,我有一个合适的人。”
“这可不成!”摄政王反驳道,他不相信,奉迎巴结竟会走得这样远。
“您马上就会相信,”杜布亚说着就跑出了书房。
五分钟后,他又回来。
“喂,怎么样啦?”摄政王问。
“我找到了一个所需要的人,”杜布亚回答道。
“这个打算授予象你这样坏蛋以主教职务的坏蛋是谁?”摄政王吃惊地问。
“是您第一个接受忏悔的神甫,大人。”
“是南特主教吗?”
“正是他。”
“是德·特烈桑吗?”
“正是他。”
“不可能!”
“您瞧,这就是他。”
这时门打开来了,一个仆役前来察报南特主教已经到了。
“请进,大人,请进,”杜布亚迎上前去几步说,“殿下刚刚允许赐幸我们两人,正如我对您说过,任命我为坎伯雷主教,而委托您任命我这个职务。”
“德·特烈桑先生,您真的同意把神甫变成主教吗?”
“大人,对我来说,殿下的愿望就等于是国王的诏命。”
“但是,您知不知道他是一个普通的神甫,并且没有任何的教职呢?……”
“大人,这又怎么样呢?”杜布亚打断摄政王的话说,“主教会告诉您,所有这一切手续可以在一天之内都办好。”
“历史上没有过这样的例子!”
“不,您搞错了:请记住圣安布鲁亚兹吧。”
“好,亲爱的神甫,”公爵冷笑着说,“如果教会的圣父和您一条心的话,我再没有什么可以反对的了,我也可以把您交给德·特烈桑先生去摆布。”
“我可以把他连同法冠和手杖一起还给您,大人。”
“可是,你还必须得有硕士学位,”摄政王说,他的这一番话已经变成开玩笑了。
“奥尔良大学的校长答应过授予我这个学位。”
“但是,你需要不需要鉴定书和其他的文件呢?”
“是指当时贝戎元帅给开的文件吗?”
“是指良好德行的证明书吗?”
“德·诺埃红衣主教将会给我出这个证明书。”
“喂,神甫,我对这点有怀疑。”
“怎么,那么您,殿下,将亲自给我出这份证明书。而我认为,见鬼,法国摄政王的签署在罗马的分量,不会比某一个可怜的红衣主教签署的分量来得轻。”
“杜布亚,”摄政王说,“好,瞧您抱着多么尊敬的态度在谈论高级僧侣的事。”
“是,大人,您说得对,您从来不知道,你自己有一朝一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您是想说,你会变成红衣主教吗?喂,你知道,这胃口太大了!”摄政王放声哈哈大笑地说。
“既然您,殿下,不愿给我一根蓝缎带,那我只好等待获得一件红僧袍就心满意足了。”
“你想得到比红衣主教还要高的职位!”
“为什么我将来不能成为教皇呢?”
“实际上,鲍尔吉亚已成为教皇了。”
“主若赐给我们两人长寿,大人,您还会看到这种事和别的许多事。”
“见你的鬼,你知道我是不怕死的。”
“唉,太过分了。”
“这样,我便由于你,由于好奇心而将成为一个胆小鬼。”
“这样很不错。首先,大人,您必须放弃在夜间散步的习惯,”
“这是为什么呢?”
“首先是因为您要冒生命危险!”
“这点有什么意义?”
“也还由于别的原因。”
“究竟由于什么原因?”
“您在夜间散步,”杜布亚用假里假气的声调说,“不能够获得教会的赞许。”
“见他的鬼去吧!”
“大人,您瞧,”杜布亚转身对德·特烈桑说,“我不得不和一些什么样的浪子和什么样的顽固不化的犯教规者打交道。我希望,大人对我不会过于严厉。”
“我们将尽自己的力量去做,大人,”德·特烈桑回答道。
“什么时候举行仪式?”杜布亚不想错过一点时机地问。
“只要您把一切必要文件都收齐,我们就举行。”
“做到这一点,我需要三天的时间。”
“那么我将在第四天来为您效劳。”
“今天是星期六。这样,在下星期四以前。”
“下星期四以前,”德·特烈桑回答道。
“不过,神甫,我要预先同你打一声招呼,”摄政王说。“在授予你神职的仪式上,将有一个十分有权势的人物不能前来参加。”
“谁胆敢这样侮辱我?”
“是我!”
“是您,大人!您错了,您将坐在您平常的座位上。”
“我要对你说,我不会坐在这个位子上的。”
“我们打一千个路易多尔的赌,您会坐的!”
“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不会来参加仪式的!”
“我们打两千个路易多尔的赌,您会参加的!”
“无耻之徒!……”
“就这样吧,在下星期四以前,德·特烈桑老爷……,还有您,大人,我们将在仪式上见面,”杜布亚一边说着,一边兴高采烈地离开了摄政王的书房。他想把有关他将来荣任新职的消息尽快地广布出去。
但是杜布亚在一个问题上犯了错误:他没有取得红衣主教德·诺埃的同意。不管是威胁也好,也不管是贿赂也好都不能奏效。杜布亚说什么都不能迫使红衣主教签署良好德行的鉴定书,而这份鉴定书他原打算不惜用任何代价从主教那里弄到的。主教是唯一敢于对威胁教会的危险进行神圣的、高尚的对抗的人。奥尔良大学授予了杜布亚以硕士学位。卢昂主教贝戎签署了一封推荐信,于是在约定好的日期之前,所有的文件都已收齐。在第五天早晨,换了一身猎装的杜布亚坐车到了蓬图阿兹,他在这里迎接了南特的主教。这个忠于自己诺言的主教,授予了杜布亚以教职。
不到半天,所有的仪式便都举行完毕。杜布亚在四点钟以前还来得及出席国务会议(由于我们上面提到秋里地区麻疹流行,国务会议改在旧卢浮宫中举行)。他回家时已经穿起了主教的法衣。菲蓉早在书房里等他来。她一方面是秘密警察,同时又是妓院的老鸨。这个女人可以随时到杜布亚的书房里来。甚至在这个隆重的日子里,菲蓉也敢进来,因为她说得到一件‘非常重要的新闻。
“啊,见鬼,这是一次好机会!”杜布瓦高声叫了一声。“朋友,你知道,”菲蓉回答道,“如果说您忘恩负义倒把老朋友都忘了的话,那我可没有蠢成这样,特别是当她们正在得势的时候。
“喂,”杜布亚一边脱着自己的法衣一边说,“现在当我成为主教的时候,你还打算象以前那样把我叫做朋友吗?”
“还叫朋友!现在只能叫朋友,别的什么都不能叫。当我以后见到摄政王的时候,我打算要求他封我当某一家女修道院的院长,唯一的目的就是不落在您的后面。”
“这个浪子还照旧光顾你的妓院吗?”
“唉,朋友,现在已经不是为了我了。幸福的日子已经飞也似的过去了。但我希望,它们能够再回来,我也希望你的高升能够马上影响到我这家酒家的命运。”
“我的可怜的朋友!”杜布亚让菲蓉帮他摘掉法衣上的一个钩子后,向她欠了一下身说,“您自己明白,现在地位变了,我不能再象以前那样来看你了。”
“你有点太自高自大了。要知道,菲力浦照旧常来看我。”
“菲力浦只不过是法国的摄政王,而我却是主教,你明白吗?对,顺便提一下,”杜布亚一边继续脱衣,一边说道,“你知道不,你的爪牙最近三、四个月来什么事也没有干,如果这样继续下去,我就不得不停付你的薪金。”
“哎,你这个下流胚子!瞧,你怎样对待老朋友!好了,我来原想向你报告重要的消息,现在我什么也不说了。”
“带来消息吗?关于哪一方面的消息?”
“消息倒还是有点,好吧,就请你取消我的薪金吧!”
“是不是关于西班牙方面的消息?”刚刚走马上任的主教紧蹙双眉地问,因为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正从那里袭来。
“朋友,只不过是关于一个姑娘的事,我本来想介绍你同她认识的。但是既然你变成了一个隐士,那就再见吧。”
菲蓉便向门外走去。
“喂,好了,你到这里来,”杜布亚说着就向自己的书桌走去。
于是,这一对半斤八两的老朋友都站住不动了,当他们的眼光相遇之后,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比较好一些,”菲蓉说,“我看到,还没有失去一切希望;同你仍旧可以打交道。喂,朋友,把你的书桌打开来吧,让我和你共分里面的东西,我也开口和你共享一些消息”。
杜布亚拿着一卷里面藏着一百路易多尔的纸给菲蓉看。
“好吧,那么你想告诉我什么呢?我听着。”
“首先你应当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因为是关系到我的一个老朋友的事,你应当答应,对他不会发生任何不利的事。”
“可是,如果你的老朋友是一个应该上绞架的坏蛋,你为什么必须把他从绞架上救出来呢?”
“这是我的事情。我有自己的原则。”
“住嘴!我什么都不能答应你。”
“那么,朋友,再见啦。把你这一百路易多尔拿回去吧。”
“啊,我瞧你变成了一个爱使小性子的人了。”
“完全不是这样,可是我对这一个人负有自己的义务。他使我得到了社会地位。”
“这么说他是有些值得称道的东西了。他对社会作出了非常宝贵的贡献。”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他未必希望得到这一点,所以,如果你不答应我保全他的生命,我就什么事情也不告诉你。”
“好了,我们不处死他了。我向你保证,现在你该满意了吧?”
“什么保证?”
“一个诚实人的保证。”
“朋友,你想骗我吗?”
“喂,你知道,你使我觉得讨厌。”
“哎,使你讨厌吗?很好!那么再见吧。”
“朋友,我要叫人逮捕你。”
“你以为我会害怕吗?”
“我叫人把你关进监狱。”
“我才瞧不起你的监狱呢!”
“我要长期把你关在监狱中。”
“你还来不及把我关起来,你自己就先完蛋了。”
“喂,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上尉会不会受到死亡的威胁。”
“好吧。”
“你愿意提出保证吗?”
“主教的保证。”
“不中用。”
“神甫的保证。”
“不中用。”
“杜布亚的保证。”
“行!那么,我首先应当对你说,我的上尉比全国任何别的一个人更大手大脚。”
“见鬼!在这里竞争不是一个小竞争。,
“同样,冠军也应当属于他。”
“请继续往下说吧。”
“这样,我就应当告诉你,我的上尉最近变得同克列兹一样的富有。”
“他想必是偷了某一个军需官的钱。”
“他没有这种能力。杀人倒也许能够,但偷窃……你把他当做什么人啦?”
“那么,照你看来他的钱是从哪里弄来的?”
“你考虑过他的钱吗?”
“当然考虑过。”
“照你看来,这是什么钱?”
“嗯,是西班牙的杜布朗!”
“是带有国王查理二世肖像的金币……每个值四十八个里维尔的杜布朗,就从他的口袋里大把大把地掉出来。”
“这一阵金雨早已落在他的身上吗?”
“早已吗?是在好伙伴街上企图劫持摄政王的前两天。你抓住了线索吗?”
“抓住了!你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把这个消息带给我?”
“因为上尉的储备快要耗尽了,现在一个知道他将在哪里补充储备的好机会已经来了。”
“你不急着让他把自己的杜布朗都用完吗?”
“所有的人都必须活着。”
“朋友,所有的人,甚至你的上尉都将活着。但是我应当知道他的每一步,明白吗?”
“知道他一天接一天的事。”
“他爱上了你的姑娘中的哪一位?”
“当他有钱的时候,他全都爱。”
“当他没有钱的时候呢?”
“他只爱诺曼脱卡。这是他最中意的恋人。”
“我认识她,这个人你骗不了她。”
“是的,而且在这件事情上不能对她抱任何的指望。”
“为什么呢?”
“她是个傻姑娘,她真心爱他。”
“噢,他真是个幸运的人!”
“他也值得别人爱,我敢使你相信,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他什么东西都给,不象你这个老吝音鬼。”
“好了,好了。你自己知道,我在一定的情况下,比浪荡公子还要挥金如土。一切全操在你的手里。”
“那么,我将尽我最大的力量去做。”
“这样,我将每天都知道他是怎样消磨时间的。”
“我们约好每一天。”
“你愿意向我提出保证吗?”
“一个诚实的女人的保证。”
“不中用。”
“菲蓉的保证。”
“行。”
“再见吧,大人。”
“再见吧,女朋友!”
菲蓉朝门外走去,正在她打算走出房门的时候,进来了一个仆役。
“大人,”他说,“有一个人要求主教接见他。”
“这个人,这个笨蛋,他是谁?”
“是皇家图书馆的职员,他在业余时间替人抄写东西。”
“他要干什么?”
“他说,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消息应当向主教大人报告。”
“大概,他会不会是一个请求援助的穷人?”
“不,大人,他说是为着政治问题来的。”
“关于什么问题?”
“关于西班牙。”
“那么,让他进来吧。而你,朋友,请到隔壁房间去一下。”
“你还要干什么?”
“这个缮写员同你的上尉之间突然串起来了。”
“这就有趣了,”菲蓉说。
“喂,快走吧。”
于是菲蓉消失在杜布亚向她指出的那扇门后。过了几分钟,仆役打开房门,报告说让·布瓦先生来了。现在我们要说一说,我们这个地位低微的主人公是怎样得到受坎伯雷主教大人接见的荣幸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