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二月,到处都显得忙乱,风野也忙了起来。忙并不是因工作量加大,该写的稿子还是那么多,只是因为出版社、印刷厂从年底到元月要休息,所以要把这一期间的稿子提前交出去。
元月里虽然放假,但是周刊杂志、月刊杂志等仍然按期发行。所以,最紧张的时间集中在十二月中旬之前。而这段时间内和朋友、编辑一起喝酒的机会也多了起来,每天能用于工作的时间就更不够用了。
一忙起来是否就忘了袊子呢?不是的。
当然,在采访或赶稿子时,完全不去想。但是,在采访间隙,坐在车上或写稿过程中稍事休息时都会想到袊子。
从京都回来后的头两天,袊子情绪不太稳定。第三天就好了一些。到第四天,与风野在新宿碰头时已经完全恢复正常。
“今天我来请你。”
袊子请风野吃了晚饭,说是表示对带自己去京都的感谢。还送给风野一件皮夹克。看着快活的袊子,风野真弄不明白,从京都回来时,她会为那些琐事闹脾气。
不过,风野后来知道了,从京都回来时,正是袊子来月经之前。
每当快来月经时,袊子的情绪都不太稳定,常为些小事发火。
风野通过多年接触发现了这种规律,但袊子对此予以否认。
“我才没那毛病呢!少拿我开心。”
在袊子看来,月经使情绪发生变化似乎是在怀疑她做人的自立能力,因此而不高兴。但是,风野不认为那是拿女人开心。
月经使情绪产生波动,对女人来说,难道不是极正常的吗?如果没有波动,反倒失去了女人的魅力。
“你的看法不对。简直把女人当成了动物,是瞧不起女人。”
袊子表示不满。其实,风野没有蔑视女人的意思。对女人从精神到肉体能随时间发生有规律的变化,风野甚至因此而有些羡慕。
相比之下,男人就没有自然的精神上的亢奋与消沉。这样,有轻松自在的一面,有时,也有乏味的一面。
风野既然知道女人的情绪受月经周期的影响,注意点不就行了。看似容易,做到却很难。风野曾经在记事本上记录袊子来月经的日期,在临近下次月经时加以注意。但是,稍一疏忽,就忘了记录。再者,说是一个月一次,却无法保证准时。那么,老去问下次什么时候,又让入觉得不正常。
另外,即使知道来的日期,也无法预知因何种原因会使情绪波动。而袊子也可能因某种原因使情绪恢复稳定。
从京都回来时发生不愉快的根本原因,在于背着袊子给孩子们买东西。事后回想起来,也觉得奇怪,袊子为什么换了个人似地吵闹不休。问袊子本人,她往往也记不清上次是为什么吵架。
总之,发生吵架时,体内产生的焦虑情绪失控,可以作为能说得过去的解释。
大道理如此。但是,对风野而言,主要问题出自家庭、没有与袊子住在一起。
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呢?将来又会怎样?每年岁末,风野都想到这些问题。
风野心事重重,袊子却无忧无虑。
两个人有时心情愉快相亲相爱,有时又恶语相向。
当然,发生冲突时,退让的总是风野。一边逃遁,一边等待袊子情绪转好。说起来,让一个女人搞得团团转,实在可悲。但是,既然舍不得袊子,也就只好忍耐些了。
心情舒畅时,袊子特别能花钱。这或许也是袊子的长处之一。上月底刚给风野买了件皮夹克,现在又说要送件开司米的黑色毛衣,理由是驼色夹克与高领黑色毛衣相配。
“哎,以后别再穿外套什么的了。这身打扮多好,起码年轻五岁。”
看见风野穿上毛衣和夹克,袊子满意地说。
自从辞职以后,风野很少再系领带,主要是衬衫配短外套的装束。虽说从事的是自由职业,可是实在没有穿夹克的勇气。现在让袊子一说年轻五岁,心中十分得意。而且,穿上后很利落,外出时也觉得方便。
“鞋也换一双吧。冬天还是穿靴子好。”
风野就买了双靴子。
”是不是太年轻了一点?”
“越上岁数,才越该打扮嘛。”
袊子按自己喜好的风格给风野换了装,感到很满足。但是,这身打扮在家里却受到妻子奚落。
“哟,这身打扮,是你自己挑的?”
“不……”风野话没说完,又赶快点头。
“你觉得返老还童了是吗?”
“不是的,就是图个舒服。是不是有点怪?”
“自己觉得合适就行。”
风野在穿着上比较保守,自己不会主动打扮成这样,除非有别的女人指使。妻子了解这一点,所以,态度冷淡。
高领毛衣配夹克的打扮,像电视制作人和电视导演,看上去很帅。不过,一星期后,风野感冒了。
“都是因为这身打扮。”
妻子埋怨,是穿的不合适。其实,那天夜里,风野和几个编辑喝了酒,在回家的路上,想起工作间里放着资料,就顺道去取。刚到,就恶心,想吐。于是在沙发歇了一会儿,却睡着了。睁开眼时已经凌晨五点,鼻子有些阻塞,身上发冷。这才急忙出来,打了个车回家。在家一直睡到将近中午。起来后,感到头发沉,已经感冒了。但是,那天还有必须完成的稿子,所以下午就没有休息。
当然夜里就发起烧来。
“你呀,就喜欢出去泡。”
妻子以为风野黎明时才回来,是又与女人鬼混去了。夜里吃了感冒药睡的,但是早上起床时身上乏力,温度虽然降下很多,却周身酸痛,流鼻涕。
风野无需像普通公司职员一样去上班,但是必须写稿子。快到中午时,风野咬牙起床,按约定写了七页稿纸。平时写这点东西不算什么,现在由于发烧,人都快瘫软了。于是,又躺下昏睡起来。
一觉醒来,天早就黑了。
“你非传染给我不行。”
妻子说着拿来了体温表,一量,三十八度二。
“叫医生吗?”
风野最怕打针。可是,明天必须完成另一篇稿子,看现在这样子,很难抗过去。
妻子给各家医院打电话询问,因时间太晚,都被拒绝了。好不容易才有一家医院说,您来医院的活,可以看看。
“远是远了点,去看看吧。”
“吃药也一样,明天再说吧。”
风野拒绝之后闭上了眼睛,衿子又浮现在脑海中。现在她怎么样了?衿子不会知道风野患了感冒。当然,也没有病到需要通知的程度。说不清楚的话,只能让她担心。
可是,跟衿子还是三天前见的面,以后就没有联系。
以前,不见面的情况下,每天与衿子通一次电话,像这次连着三天不联系的事还不多。
风野怕衿子在担心,想明天给她去个电话。想着想着又睡着了。
翌日起来,烧完全退了,但头仍然发沉、全身无力。
“一点钟我在新宿见大成社的青木。”
“现在出门,会加重感冒的。”
因为妻子这么讲,所以风野就打电话回绝了。然后开始写稿。尽管身上穿了好几层,却还觉得后背发凉。刚写了几笔就写不下去了。风野随手挠了挠头,感到全身哆嗦了一下。
可能又发烧了。
年轻时,风野几乎没有因感冒而卧床过。即使卧床,也是过一夜就好得差不多了。
年纪不饶人哪……
风野昏昏沉沉地又打起瞌睡,再次睡醒时又到了晚上。
看着灯光映照的窗户,风野又开始想袊子了。
自己不主动联系,袊子肯定在担心。但是袊子完全可以来个电话。如果担心妻子接电话,也可以找别的朋友问问。
是不是只要自己不联系的话,她就不准备主动联系?真是这样的话,自己一直保持沉默,缘分也就断绝了。
风野认为袊子不是不讲情义的女人,这次可能是放不下面子。
猛然间,凤野心中忽地一动,莫非袊子正在与年轻男人幽会?
风野心中七上八下的,进了厕所。出来时装作要拿书的样子,走进书房便拿起了电话。
拨通后刚说了声“喂”,立刻就听到了袊子的声音。
“感冒好了没有?”
风野一下子被问愣了。两天前感到不舒服,但是并没有告诉过袊子。
“有太太照应,该好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慰问一下你嘛。”
虽然看不见袊子的表情,但是听得出来,讥讽的语调里有明显的不满。
“哎,谁告诉你的?”
“谁还不是一样?”
风野只把感冒的事告诉了与工作有关的编辑,可他们都不认识袊子。
“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呀!”
“是你太太啊。”
“从这儿打的电话?”
“她说丈夫感冒了,正在休养,不能让你接电话。”
“什么时候?”
“嗯,好像是中午。”
风野中午是躺着,但是并没睡。虽然还有点烧。但远不至于接不了电话。
“你是不是交待过不接电话?”
“哎?我怎么能那样做呢?”
躺着的时候,听见电话铃响过几次。可能有一次就是袊子打来的。
“你说自己的名字了吗?”
“你想我能说吗?我说我叫工藤。”
袊子用了假名,妻子也不叫风野,说明妻子听出了袊子的声音,故意难为她。
“不像话……”
“不像话的是你!一个电话也不来,我多担心,你知道吗?”
不惜谎称他人来打听情况的袊子,情真意切。可是,妻子她起码该说一声来过电话的事啊。
“对不起……”
“没什么,请在夫人体贴的照顾下,多保重。”
“快别说了。烧还没全退呢。明天我给你去电话。”
“不劳驾你了,明天我不在。”
“去哪儿?”
“出门。再见。”
电话挂断的同时,风野又感到一阵寒气。
袊子说明天不在。可星期三又不是休息日,她会去哪儿呢?
放下电话后,风野躲在床上暗自思量。
公司都很少派女的出差。如此看来,多半是陪男朋友出去玩。可是,新年将至,各公司都进入最忙的时期。恐怕再年轻的小伙子也请不下假来。
妻子走进屋来,打断了风野的沉思。
“横滨的千叶先生来电话找你。”
“说什么了?”
“问你二十号能不能参加忘年会。”
千叶是上高中时的同学,是这次预定二十号开同期生忘年会的干事长。
“我已经回信说要去的。”
“可能还没有收到。到年底信件都走得慢了。”
“那,跟他说我去就行了。”
“你还是接一下吧,人家难得来个电话。”
“就说我感冒了,起不来。”
妻子察觉到风野不高兴,转身走了。
“小人!”
这个电话能叫我,为什么袊子的电话不让我接?你知道不知道,你管闲事害得我多苦。
但是,风野没有胆量当面对妻子发牢骚。
袊子说要出门,风野吃惊不小,第二天早上,体温竟完全恢复正常了。
前两天起来时,体温都不算太高,但是头痛,浑身懈怠。现在,却头也不痛了,身上也舒服了,感冒似乎终于治好了。
风野感到比任何时候都想立刻拥抱袊子。
可这时袊子却不在。
风野无心起床,一直躺到快中午了,才开始穿衣服。妻子进来问道:“病刚好,能出去吗?”
“在家呆了三天,该见的人都没见,我得先去一趟工作间。”
“回来吃晚饭吧?”
“噢……”
风野含含糊糊地应着穿上外套。
出了门,风吹在身上觉得十分爽快。十二月中旬的风很凉,而风野并没有感到冷,但觉得阳光有些刺眼,脚也有点发飘,可能是身体还虚弱的缘故。
前面转弯处有家杂货店,看到那里的公用电话,风野立刻想到衿子。
尽管衿子说不在,风野还是想打个电话碰碰运气。
拨通了衿子公司的电话,立刻有个年轻姑娘接电话,风野说找衿子。她说:“请稍候。”
风野正心中纳闷。“喂?”话筒里已传来衿子的声音。
“喂,你这不是在公司吗?”
“找我有事吗?”
“昨天你说不上班,我想打电话试试。”
“就这点事?”
“感冒才好,我正要去工作间。你下班时候顺路过来吧。”
“你还是赶快回家吧。”
“行了,快让我看一眼吧,等你。”
“怪人!”
衿子接着又说了句“我正忙着呢”,就断了电话。
说是出去,却还在公司。听刚才的电话,似乎衿子就没打算出去。大概衿子知道风野在接受妻子的照顾,故意说的气话。
风野总算放下心来,但是衿子的心情好像依然不好。
风野去车站坐上电车,去了工作间。
虽然只是三天没过来,却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屋里当然还是原样,只是书桌上蒙了一层薄薄的尘土。风野用抹布擦干净书桌,点燃一支香烟。刚吸完,大成社的编辑青木就到了。风野把散文的原稿交给他。两个人闲谈了几句。青木刚走,以前公司的同事平井来了,他是找风野商量出公司内部报纸的事。谈话间不觉已到黄昏,街灯都亮了。
平井邀风野一起去喝酒,风野说感冒刚好,就谢绝了。平井正要告辞时,门铃短促地响了一声,袊子推开了门。
“这是……”
风野吃了一惊。袊子看见门口的男靴子也十分诧异。
“不,啊,没什么……”
风野有些语无伦次。平井朝门口走去:
“那我就失礼了,我正要回去呢。”
平井后半句话是说给袊子的。他边穿鞋边向风野说“再见”,然后出了屋。袊子看他走后才进屋。
“我来的不是时候?”
“没有,没有。不过,你电话上说不想见我……”
“是的,我不想见你。这是你让我来的……”
“你先打个招呼再来就好了。”
“好,我回去了。”
“嘿,别走呀。”
风野从后面抓住袊子的肩膀。
袊子说的与做的正好相反。昨天说今天出门,实际上没出去。电话说没时间,现在又跑来了。不知道哪句话是真的。为女人的反覆无常而无所适从的男人的确困惑,或许女人就是要藉此显示自己的存在。可以肯定的是,那种逆反情绪正说明了女人喜欢对方,不想分手,所以才言行不一。
袊子被风野拉到怀里,很自然地把头伏在风野胸脯上。
风野立刻闻到久违的袊子身上的馨香。
“谢谢你过来。”
袊子已无意逞强,静静地点了下头。
“我想你啊。”
“病倒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
“我才不信呢!”
袊子忽然声音清晰地说。
“不骗你。”
“那,好哇。”
袊子挣开风野的双手,透过窗户看着夜色中的街道。
“哎,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一起出去吃吧。”
“感冒不要紧了吗?”
“没问题。”
刚才谢绝了平井的邀请,对袊子则是另一回事。两个人来到街上一栋大楼一层的炸虾店。
风野鼻子仍有点不通气,还不时咳嗽一两声。但喝啤酒似乎无问题。两人在杯中倒满啤酒后,开始干杯。
“恭喜痊愈。”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
一杯下肚,袊子口气颇为感慨地说道:“你这次生病,让我想了许多。”
“想什么?”
“如果你就那样病死了,将永远扔下我一个人。”
“喂,怎么净说不吉利的话。”
风野端着酒杯看着袊子。
“我结实着哪。”
“说这种话的人最危险。前不久,有个才四十来岁、每天跑步的社长不就突然死了吗。”
风野也确实看过那篇报道。另外,自己高中、大学的同学最近连着死了两个。一个死于胃癌;一个是心肌梗塞,在东京站等电车时突然胸闷难受,突然就死了。
“你不用担心我。”
“我担心你干吗?”
风野对这突如其来的冷淡回答,大为震惊。
“你要死了,我是不会去参加葬礼的。恐怕你的死相怪异,让人没法看。”
“再说,我也不想看你老婆、孩子哭哭啼啼的样子。”
“我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呢?有什么事,我一定立即告诉你。”
“算了吧。有你老婆照看,给你送终就行了。”
看来,风向不对。风野再说什么都会导致吵架。
风野不再说话,夹起一只虾送到嘴里。袊子有些焦躁起来,一口气喝光杯中的酒。
“总而言之,我们的关系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这是什么话?我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你呀。”
风野说到最后一句时,放低了声音,让周围的人听不到。袊子像吃了一惊似的,眼睁得大大的:
“无论是你病了还是死了,你最爱着的女人却一无所知,这是怎么回事?”
的确,风野希望在死之将至时,心爱的女人守在身边,为自己送终。可是,袊子却得不到消息,被冷落在一边,所以她不高兴也是可以理解的。
“说来说去,不是夫妻真不行。”
“那也未必。至多早一些知道对方的死讯,别的也没什么了。”
“我没说那个。死了早晚是会知道的。我并不介意。问题是死了以后。”
“死了以后?”
“对,坟墓的事。”
说着,袊子把夹起的炸虾又放回盘子:
“你死了以后跟你夫人用一个坟墓吧?骨灰也永远在一起。而我呢,再怎么请求,也不可能跟你葬在一起。”
袊子居然想得那么远,风野感到出乎意料。
“活着的时候就不提了,咱们死了都不能同穴吗?”
“可是人死了,骨灰就是在一起又能怎样?”
“才不呢。死了都不能在一起那也太悲凉了。”
袊子的话令风野感到凄然。风野振作一下情绪说:“不过,如果想死后在一起,可以把骨灰分一部分就行了。”
“我能向你太太提这种要求吗?你太太会答应分他丈夫骨灰吗?”
“我在遗书上事先写好总可以了吧?”
“遗书也是攥在你太太手里啊。而且我也没办法核实你到底写了什么。”
“那我求别人保管遗书就行了。”
“可是,硬向你太太讨骨灰,未免低三下四了点。”
“喂,喂,我又不是快死了,别老说不吉利话了。”
袊子觉得有趣,笑出了声。
“像你这样的,说不定也死不了呢。”
风野把瓶里剩下的啤酒都倒在袊子酒杯里。说道: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
两个人继续喝啤酒、吃饭,气氛有些沉闷。
“你从来不感冒啊?”
风野换个话题,想调节一下气氛。
袊子莞尔一笑。
“我要是感冒不就完蛋了。”
“完蛋?”
“是啊,我怎么跟你联系呀?”
“太简单了,来个电话不就行了?”
“可是,我再说生了病,你夫人会叫你吗?”
“我又不是老呆在家里,往工作间打电话。要不,问问别人,总会找到我的。”
“我才不愿意找别人叫你来呢。”
“别想那么多了,不就是打个电话嘛。你不打也行,我给你打。”
“三天都没个信,说不定我已经死了呢。”
“瞧你……”
“真的,要是我突然死了,老家来个人把我匆匆下葬。等你知道时,只能见到骨灰了。”
“你怎么又来了,不许再提骨灰了。”
“如果是夫妻,谁发生点什么事,立刻就有人通知。无论是谁病了还是死了,立刻就能知道。周围的人肯定会立刻与丈夫或是妻子取得联系。”
“就算立刻知道丈夫死了,也没有用啊。”
“无论是死是活,重要的是知道确实的消息呀。”
风野未曾想过,夫妻间纽带的重要性在这个地方。看来拎子把这看得很重。
“反正我这样的女人,如果有点什么事,不会有人关心,是死是活没人管。”
“不会的。我最爱的人是你。我可以向神起誓。”
“你说也没用。如果不是夫妻,再说爱也罢,再说喜欢也罢,什么也解决不了。”
袊子可能有些兴奋,饭吃不下去,剩了一半多。
服务员过来问:“可以撤下去吗?”袊子回答说:“已经吃好了。”然后,吃着最后端上来的草莓,一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依我看,夫妻就是一种保险。”
“保险?”
“对,是人身险或是寿险。总之,一方生病,另一方就有责任照看,死了还要送葬。”
“如果妻子病了,并不是所有的丈夫都去照料的呀。”
“即使不直接侍候病人,送医院,付医疗费的责任总还是有的。”
“对喜欢的女人,这些事也一样做啊。”
“不对的。很多男人,对情妇生病不闻不问。特别是想让男人付钱的话就更难了。”
“你这是迫害妄想症啊。”
“不对。比方说,无论多么被宠爱的女人,如果卧床不起,需要端屎端尿,男人肯干吗?”
“真那样的话,即使是自己的妻子,男人也不一定去侍候。我有个朋友的妻子就是这样。”
“但是,妻子的住院费会支付吧?”
“这个嘛,反正都入了保险。”
“如果情妇卧床不起,谁也不会照顾的。无论平日多么爱的男人,大概人影都找不着。”
“你过虑了。”
风野无心再谈下去,袊子却谈兴正浓。把自己越说越渗,好像有意在自虐,甚至以此为乐。
“要是妻子的话,当然可以得到丈夫的遗产。听说可得到的比例还要上调呢。”
“我家是没什么遗产的。”
“但是有房子呀。”
“可是,一多半是贷款,再说还有孩子。她又没有工作。”
“是啊,当丈夫的都这样想问题,”
“这又怎么了?”
“你是说没你了,妻子带着孩子又没有工作,怪可怜的。可是情妇呢?或者放任不顾,或者让她去工作,你都无所谓。”
风野想反驳,却找不出恰当的话,总之,袊子的牢骚有对的地方,但又不尽然。
“当人家的情妇,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甩掉,最终只能靠自己。”说到这儿,袊子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正因为如此,情妇都变得坚强了,比夫人们漂亮。情妇没有条件同太太们一样稳坐在妻子的位置上。不安定的感觉使情妇不能松懈。”
袊子在认识上虽然有所飞跃,但仍有失之偏颇之处。没有比失去紧张感的妻子更懒惰、丑陋的人了。但是,造成为人妻者懈怠的,当丈夫难逃其责。男人把女人关在家里,剥夺了她们的紧张感,使她们越来越无知。
“即使结了婚,一辈子住在公寓,精打细算地花着丈夫可怜的工资,忙着做饭、洗衣、带孩子。等醒悟过来时,已经变成没人愿理的老太婆,多可怜的哪。”“当情妇挺好的,比起做妻子,不知轻松、自在多少倍。”
一会儿说做情妇好,一会儿说太悲凉,袊子的想法一边说一边变。但是,关于情妇,袊子从未如此认真地考虑过。仅此一点,风野就感到袊子的话不落俗套。
不过,这一类问题,可以说是辩不清楚的。只要袊子不改变情妇的位置,不为人妻,就不会真正明白两者各自的利弊。
“差不多了。”
袊子似乎还想说下去,风野径自到付款台结账去了。
“去下北泽吧?”
“我还不想回去呢。哎,找个地方喝点吧。”
“我感冒才好。”
“那到我公寓去干什么?”
说实在的,风野现在想得到袊子。可是刚说过感冒才好,所以很难开口。
出了饭店,风野无意识地往车站方向走去。烧虽然退了,但是几天没出门,已感体力不支。听见风野咳嗽,走在前面的袊子回过头来:
“要紧吗?”
“啊……”
“你还是回家吧。”
刚才被袊子说过“有夫人照看多好哇”,现在当然不能回去。
“哎,还是去下北泽吧。”
“去了干什么?”
“我想要你。”
入夜后,街道霓虹灯闪烁,大概是在变化迷离的色彩中的缘故,风野竟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感冒着,还能做爱吗?”
“已经好了,我说过嘛。”
“可是,做爱的话,该传染给我了。”
“不接吻就没关系。传染的话,也早就传上了。”
“真讨厌,传上我就麻烦了。”
“你是不是要去哪儿啊?”
“是的。”
“是去见那小伙子吗?”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袊子说话常话里有话。以前只是吓唬一下风野,最近却来了真的,所以不可大意。
“没关系的。”
到了站前,风野又一次央告。袊子露出不屑的神情:
“那么早就要了。”
“人家感冒了嘛,根本没那心情。可是,今天早上突然特别想你。”
“我可不是那种就知道做爱的女人。”
“这我知道。但是想要你的心情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没有一点这种欲望,你想要我时,可能我会东逃西躲地让你难受。”
“我才不难受呢。要能那样就好了。”
凤野自顾自地挥手拦了辆出租车,袊子默默地上了车。
“去下北泽。”
“你真的不要紧了?”
“别担心。让我抱了你,就全好了。”
“噢,你是为了治感冒才抱我的?”
袊子瞪了风野一眼,显然,接受了风野的要求。
风野自以为不要紧,但是做爱之后完全瘫软了。
一来很久没这么全力以赴地投入了,再者因为感冒初愈身体还虚弱。
完了事,风野迷迷糊糊躺着,袊子去客厅冲上了咖啡。
“喝吗?”
“啊……”
风野正要起身,就感到一阵眩晕。于是又趴在枕头上,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又发烧了吧?”
风野自知是疲劳体虚所致,侧躺着闭上眼。
袊子边喝咖啡边看报,突然有什么新发现似的,大叫起来。
“你要是这么病下去可就有意思了。”
“有意思?”
“没锗。要是病得回不了家,你夫人还不吃惊?”
“我告诉她,你在这里睡觉,她会来看你吗?或者根本不理你呢。”
女人想问题就是怪。风野颇感无奈。袊子微笑道:“该不会说,我丈夫受到您关照,非常抱歉吧?”
“你怎么老说这种无聊的话。”
“哟,你那太太,说不定跑来硬把你拉回去呢。”
“不可能。”
“那就扔到这里不管了?”
这种事不大可能发生。可实际上会怎样呢?风野也说不准。
“你太太也可能说,这种病人随你怎么处理吧!不过,真这样的话,你可够可怜的。”
“你是不是也不管我了?”
“那当然了,我一不是你太太,二不是你家人。”
大概是对餐馆发生争论的报复,袊子一耸双肩,说道:“你放心吧,我会照顾你的。”
“我无所谓……”
风野想起了自己的叔父,他一直住在烟花巷的茶坊里,直到病死。
叔父与茶坊的女老板相交至深。后来,叔父患上肝病,是女老板一直照看他至死。叔父的事不去管它,如果自己病得起不来时,袊子真会照顾自己吗?或许现在嘴上说好听的,关键时刻甩了自己呢?
当然,也要看生的什么病。头痛脑热过三两天就好的病,估计问题不大。若是久治不愈的半身不遂,就是妻子也生厌的。
“你呀,害怕了吧?”
“什么?……”
“你怕被抛弃。我看你真有可能。你夫人吃了你那么多苦头,肯定要报复你的。”
“瞎说……”
风野苦笑着加以否认,心里却七上八下。是啊,妻子一直在忍着。将来,只要有机会,很可能向自己复仇。
“想想看,男人也够可怜的。”
“说点别的吧。有橙汁吗?渴死了。”
厨房传来开冰箱门的声音。接着袊子端着橙汁过来了。
风野接过来喝了一口。袊子站在旁边从上往下看着他。
“你洗个澡吗?”
“算了。”
“那我去洗了。”
袊子把装过橙汁的杯子拿到水槽,然后进了浴室。
房间里静了下来,隔着拉上了窗帘的阳台门,风野听见了汽车驶过的声音。看了看枕边的座钟,已是十点半了。
该马上回家,可是这工夫了,怎么找个藉口离开呢?看拎子这样,准是以为自己要住下。
可是,在家病了三天,刚爬起来就外宿不归。毫无疑问会惹态度刚缓和下来的妻子再次发怒。
早些想到这一点的话,吃完晚饭时就该分手回家。
风野正左右为难,突然电话铃响了。
风野往客厅那边看了一眼,袊子没有从浴室出来。
每次电话铃响,风野总是为是否接而犹豫。
袊子也没对风野说过接还是不接。所以,到现在为止,风野几乎没接过电话。仅有一次,接了一个女人的电话,风野向袊子转达了电话内容后,拎只是点点头,说了句:“啊,知道了。”
如果接了,袊子应该不会埋怨。但是,对风野来说,这还需要些勇气。
如果对方问:“您是谁?”则很难解释。倘若自称是袊子的男朋友或父亲的话,就更难自圆其说。风野有心向袊子的男朋友夸耀“我才是袊子的男人”,但又不想因此使袊子为难。
总之,只要不是袊子说“替我接一下”,还是不接为佳。但是,现在这个电话仍然在执拗地响着。
去叫袊子吧,自己懒得爬起来。再说,袊子正洗澡出来也不方便。
不理它……风野拿定了主意。这时,铃声也停了。
屋里安静了下来。但是没过一分钟,铃声再次响起来。
铃响了这么长时间,可能是有什么大事或急事。风野继续盯着电话机。当铃声又响了五次以后,风野毅然拿起了话筒。
“喂,喂……”风野问了两次,没有接着往下问。
奇怪的是,对方一点声响都没有,并不答话。是谁打的?像是在窥探这边的动静。
又过了约十秒钟,风野手心里渗出汗。
这就是衿子说的无声的电话了。想到这儿,一瞬间妻子在风野脑海中闪现。
一言不发的电话另一边,可能是自己的妻子……
风野轻轻地放下话筒。
是不是妻子见自己迟迟不归,才打电话探听呢?刚才只是“喂”了两声,妻子不可能听出来。如果真是妻子的话,就太可怕了。仅仅想一想,夫妻二人屏息静气,在电话线的两端对峙的样子,就让人不寒而栗。
“怎么了?”
衿子对放下了电话正在发呆的风野问道。
“没什么……”
风野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支香烟。衿子审视着他,又说:“你脸色很难看,有些苍白。”
风野对着挂在墙上的镜子一照,果然面色苍白。
“又发烧了吧,来试试表。”
衿子一边擦着刚洗完澡还潮湿的头发,一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体温计。
“你还是没全好呀!”
风野老老实实地把体温计夹在腋下。
“给你做点热乎东西吃吧?”
“不用了。”
量一分钟就可以了,但风野过了二三分钟才取出来。红色的水银柱停在三十七度六的位置上。
“瞧,我没说错吧。还不快躺下。”
袊子担心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娇媚。
风野再次躺下,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又发烧了呢?
烧刚退就出门,甚至做爱,再次发烧也就不足为怪了。即使如此,还是不中用了。年轻时病一好,怎么折腾也不会反复,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没有了。
不用试温度计,风野也感觉到又发烧了,对自己这副样子,十分懊丧。
看来,今天晚上回家没指望了。一天半天的还好说,要是就这么病着起不了床,又如何是好。
对袊子吃饭时说的那些话,风野本来一笑置之。可看情形,说不定会像他的叔父一样在袊子这里养病了。
风野正昏昏沉沉地闭着眼,袊子在枕边说话:
“这是感冒药,疗效特别好,吃两片就没事了。”
袊子掌心里放着两片红色药片。
“快点!”
风野接过药放入口中,喝了口水咽下去。
“哟,有点烫啊。”
袊子把手放在风野额头上惊叫了一声。
“我给你冰一下吧。”
“没关系的。”
“我看,你明天最好睡一整天。”
“可是,明天有事,必须出去。”
“不行。有什么要联系的事我替你办。”
“你不上班了?”
“请假。照顾你这点病,我没问题。”
袊子给风野掖好被角。在一种被囚禁在女人房间里的错觉中,风野睡着了。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凤野从梦中醒来。天还没亮,拎子像往常一样呼吸均匀地在自己身边睡着。一看枕边的座钟,是五点半。
这一阵子,早上醒来时,风野总是有某种孤寂感。这种感觉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近乎于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被遗弃的寂寥感觉。
或许,这感觉与做的梦不无关系。
每次醒来时,梦的内容都变得很模糊,刚才的梦也大部分回忆不起来了。但是,其中的一个情节却历历在目。风野回家后,孩子们都不正眼相看,问话也不答,只是看电视,不可思议的是,在水户的亲弟弟和死去的叔父也在场。
风野刚要说话,大家都说有急事,走了。还看见妻子的笑脸。地点像是水户的老家,又像是和袊子去京都旅行时住的旅馆。风野问:“为什么你们都走了?”妻子回答说:“你感冒了,必须留下。”
情节似乎连贯,又似乎支离破碎。只有众人无言离去的凄楚留在记忆中。
“这个梦不太好……”
风野小声嘟囔着,意识到做这梦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以前也确实有过这种感觉,一觉醒来,自己沉浸在被众人抛弃、不然一身的孤独感之中。那时,自己对自己说不过是个梦而已。
风野不畏惧孤独。死是迟早的事,到时谁都是独身一人。因此,并不曾放在心上。而刚才的梦却恍若现实。
“真不吉利……”
风野小声叹了口气,悄悄地往袊子身边靠了靠。
风野想,家里人走了,还有袊子在。袊子仍然侧着白皙的脸沉睡。
风野又仰身躺着,看着天色未明时分的窗玻璃,继续回忆梦境。
但是,梦比刚才更模糊了。再也追忆不起来了。风野觉得时间尚早,想接着睡,但是头脑却意外地清醒。
烧好像已完全退了。
现在起来开始工作已不成问题,但是屋内很凉,又不想起来。
睡不着,只是闭眼躺着。这时,风野听见邮件箱里有插报纸的声音。与此同时,风野一下想到曾经扔到门口的海豹玩偶。
今天还会有吗?风野再也躺不住了。另外,也想看看报。
风野略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到门口。先抽出报纸,然后打开了门。
黎明时分的走廊里静悄悄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光线有些暗,但是已看清走廊的另一端。仔细向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
“太好了……”
风野放下了悬着的心,关上门。拿着报纸回到卧室。
风野又钻进被子里,打开了床头灯。袊子皱了下眉头,翻了个身背对着灯光。
风野没看几眼,就觉得眼皮发沉,于是关了灯。又睡了。
这次再睁眼时,好像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从眼帘缝隙透出的阳光已十分明亮,袊子已不在身边。风野侧耳听了一下,水槽那边有菜刀切东西的声响。
“哎……”
风野在被窝里喊了一声,袊子大概是正做着饭,没听到。又喊了一声,袊子拉开了拉门探头问道:“什么事?”
“几点了?”
“九点了。”
“那你该上班了。”
“今天没关系,我请假。”
“为什么?”
“哎?你还没好呀!正给你熬粥呢。”
“我没问题了。”
风野刚要起来,被袊子伸手按住。
“不行,那有体温计,夹上!”
枕边的一个小盒子上放着药和体温计。风野没办法。只好夹上体温计躺下。
早上拿报的时候觉得烧已退了,却不想起床。
如果工作忙的话,早已经起来了。可是,又一下睡到现在。看来,身体还尚未复原。
几分钟后,取出体温表一看,三十七度一。这时,袊子过来问道:“怎么样?”
“刚过三十六度,没问题了。”
“不行,早上就这么高。今天你就老老实实地躺一天吧。”
“我都睡腻了。”
“那,穿上这个。”
袊子从衣柜里拿出件厚睡衣。风野穿上后,去洗漱间洗脸。
“这就开饭了。”
“我刚起来,不想吃,来杯咖啡吧。”
风野起来后,还是有些乏力、咳嗽。
“今天静养一天,病就好了。”
“我可不敢那么悠闲。今天还约了《东亚周刊》的编辑,还有以前公司的同事在工作间见面呢。”
“你就说感冒去不了,打个电话就行了。我替你打。”
“那不行。”风野话音刚落,袊子闻之色变,转身背向风野。
“是啊,我当然不行了。”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你想说,要是你太太就没关系吧?反正,我是你见不得人的女人。”
“哪里话,工作上的事,自己不打电话不合适嘛。”
“那就在这儿打可以吧?”
“再看看身体情况,过一会儿再打。”
现在激怒袊子可是自找麻烦。虽然,婆婆妈妈的让人烦,但是,风野清楚,袊子正尽心尽意地侍候自己。
“感冒了,还是喝牛奶比喝咖啡好。”
风野一边点头一边想,按袊子说的放松一天也行。袊子到底会怎样看护自己还不知道。体验一下不是妻子的女人的照顾也不错。
风野打定主意呆在袊子这里。也就不再急着走了。可是,快到中午时,又坐不住了。
对约好在工作间见面的那二位打电话说一声就行。可是,袊子在跟前没办法往家里打电话。找袊子出门的机会吧,又看不出袊子有外出的打算。
早饭吃的是粥和烤腌鲑鱼片。午饭好像是面包。
看样子,今天无法从这里脱身了。
风野对关在这里出不去感到不安,同时又产生了干脆豁出去,听任事态发展的念头。
午饭时风野只吃沙拉、喝了些牛奶。然后,给约好见面的那两个人打了电话。那二位都让他“多保重”,以为他是从家里打的电话。
下午,风野开始了工作。因为不是工作间,所以没法写需要查资料的稿子。但是可以写散文什么的。
风野双腿盖在被炉里写稿,袊子坐在旁边织毛衣。
风野停住笔看着这场景,袊子也停了手,嫣然一笑。
“什么?”
“嗯……”
袊子摇摇头,毛衣针又动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安详、满足。
是啊,在不是休息日的白天,两个人悠闲地围坐在被炉边还是头一次。看着袊子满足的微笑,风野恍惚间觉得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
“不冷吧?”
“不……”
“写完那篇稿就休息会儿吧。”
“没关系。”
“不行,你还没完全好呢。”说着,袊子起身到厨房沏了杯茶:
“哎,我呀,真的适合当主妇呢。明白吗?”
“可能吧。”
“世上的大太一族真快乐呀!每天都过着这样的日子吧。”
“不过,付出的代价也相当大啊。”
“才没那事呢。常言道,老婆、乞丐当三天,神仙日子也不羡。”
风野愣住了。袊子笑道:
“你这病要是永远治不了才好呢。”
整天呆在家里,天黑得好像也快。写完稿,看了一会儿电视就到了傍晚。
“我去买点东西准备做晚饭。”
袊子挎上菜篮出去了。看袊子这架势是先准备晚饭,然后再把风野关一晚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可能是忘记了风野还有家庭吧?是不去想,还是根本就无视它的存在呢?
在光线渐渐暗下来的屋里,风野觉得自己好像被蜘蛛五花大绑地越缠越紧。
要不现在就逃走……
风野向四周看了看,想着袊子会不会突然回来。说不定在公寓入口处撞个正着,又让她给拉回来。
风野越想越理不出个头绪,不禁缩了一下脖子。
可是,如果继续住一夜,恐怕家里真要贴寻人启事了。
话说回来,妻子一定察觉到自己在袊子处,只是暂时忍而不发,但早晚会爆发的。是今天夜里?抑或是明天?平常几天不回家的话,妻子只是沉默。可是,现在自己感冒刚好。
怎么办呢……
还是先打个电话看看家里情况。如果打电话对袊子进屋了立刻挂断就是了。
风野拿起话筒,拨通了电话。话筒里传来女孩声音,是大女儿。
“喂,喂……”
风野不答话,女儿那边连着问了好几声。只听见女儿的声音,风野默默地放下话筒。
虽然一句话未说,却落实了家里没有发生什么事。
风野放心了,又开始看电视。这时,袊子进屋了。
“今晚上炖童子鸡,吃点热的,可以治感冒。”
袊子边说,边把买来的蔬菜摆放在水池边,点上煤气。
“我还买了酒。”
“喂,我可是病人呀!”
“喝了就睡,没关系。”
袊子手脚麻利,只一个来小时就准备好了晚饭。饭桌的中央放着炖鸡的锅,酒也用热水烫着。
“少喝点,暖暖身子吧。”
风野并不讨厌酒,让袊子斟满一杯,一饮而尽。
“觉得酒好喝,就说明感冒好了。我也喝点。”
袊子很有酒量,端起风野倒上的酒,喝得有滋有味。
“蘸点橙醋、萝卜辣椒泥,吃鸡肉吧。”
这是袊子下功夫做的饭菜。风野从锅里夹了块肉放进嘴里。袊子急不可耐地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嗯,真好吃!”
袊子平时在做饭上不太花时间,这次连海带汤也十分够味。
“我能当个好妻子吧?”
“当然了,我可没说过你不能啊。”
“太好了……”
袊子满意地点着头,又斟上了酒。
看袊子那容光焕发的容颜,让人无法想象与歇斯底里发作的袊子竟是一个人。袊子如果结婚成家大概会是一个好妻子。或许正是由于没有得到妻子这一稳定位置的焦虑心情,导致拎子固执、歇斯底里。
“哎,你再喝点,头不会痛吧?”
“嗯,问题不大。”
“头痛也没关系,有我陪着你呢。”
袍子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哎,今年你在哪儿过年呀?”
“哪儿过……”
“你还回老家吗?”
每年,关于在何处过年,风野与袊子都发生龃龉。袊子因为一个人在东京,所以希望风野陪她。可是,风野的母亲、弟弟都在乡下,过年回家已成惯例。虽然挺麻烦,却几乎是对老母亲尽的惟一孝道。
“今年真想和你一起过啊。”
“是啊……”风野不置可否地说。
袊子凑近身子:“那你能陪我过年了?”
“现在还没有计划呢,到时再说。”
难得有这么个好气氛,破坏了太可惜。
“你得想法留下!说话算数!”
袊子往风野杯里添了些酒,然后又给自己添上。
“我有点醉了。”
“是醉了?还是想要我呀?我可是病人啊。”
“说得好听,明明是你想我了。”
“我不想你。今天就这么睡了。”
“不,不行。”
袊子双目放光向风野撒娇。
“今天忍着点吧。”
“不,我就要你。”
“男人可是感冒卧床的病人啊。”
“那我也要。”
袊子的眼在笑。
“再做爱,我这病可好不了了。”
“再病了,我就不让你从这里走了。”
“喂,喂,我可没开玩笑。”
莫非,就这么关在屋里,让袊子把精气吸尽而死吗?
风野想,真那样的话就误事了,另一方面心里又盼着堕入那种地狱。
醉酒之后,又被袊子的媚态吸引,风野又住了一夜。早上一睁眼,风野就实在坐立不安了。
以前不回家,主要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像这次感冒没好利落就出来,连续两天不跟家里联系,还不曾有过。妻子会怎么想呢?现在厚着脸皮回去,会让自己进家门吗?会不会发生争吵?
不过,从近来妻子的行事来看,大概不会发生争吵。更可能的是自己遭到冷落和变本加厉的报复。总之,风野感到,会受到意想不到的报复。
真那样的话,昨天就该回去的。现在后悔已然晚了。
怎么办呢?
看着阳台方向尚未明亮的天空,风野想,索性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这样呆下去,过四五天,妻子的耐性消耗殆尽,肯定会主动说话。现在不上不下地一两天就回去,妻子就会发脾气找事儿发难。如果十天半个月不回去,就该轮到妻子狼狈了。那时,妻子说不定会苦苦哀求自己回去,哪里还顾得上发怒。
但是,风野立刻意识到,这不过是男人的一厢情愿。
如果妻子屈服于那种休克疗法,当然再好不过。反之,妻子出走,或者与孩子们联手把自己逐出家门的危险也并非不存在。
简单说来,如果被逐出家门,邮件收不到了,放在家里的资料也没法查了。另外,银行的钱会被妻子随意使用,自己想取存款也要遇到麻烦。当然了,如果真的爱袊子,想与她一起生活,就该有豁得出去的精神准备。
没有决斗的勇气,却拈花惹草,原本就是错误。
风野思来想去的,不觉间阳台方向已经发白。门口有脚步声。接着信报箱响了一声。
报来了。风野拿了过来,又钻进被窝,开始看报。
先把标题过了一遍,然后,把枕边的体温表夹在腋下。
烧似乎完全退了。昨天早上还身上无力,触摸一下头发就觉得整个头都难受,现在头脑特别清爽。
几分钟后看体温表,烧果然退了。来袊子这里时算是好了一半,现在全好了。
风野特意找出这两天的外宿不归的意义,又接着看报。过了一会儿又打起盹来。再次睁眼时已经八点了。
袊子好像也是刚起来,正在脱掉睡衣,见风野要起来,就慌忙抱着衣服躲进客厅,然后说:“你再睡会儿吧。”
“不行啊,今天无论如何得走了。”
“走?去哪里?”
自然是回家了,但又不能说出来。风野没有回答。
袊子换好衣服走过来。
“感冒怎么样了?”
“已经没关系了。”
风野站起来去洗漱间洗脸、刷牙。
“我今天要不要再请一天假?”
“我真的没问题了,别请假了。”
风野换好衣服,拿起了装着稿纸和书的提包。
“那我就走了。”
“急什么呀?”
“想起个急事,刚才就放心不下,不能再呆了。”
“那也用不着这么早走啊。”
“我一定得快去。”
凤野径自走到门口换鞋。袊子追了过来。
“你还是惦记着那个家吧?”
“这个,我已经两天没露面了。”
“可是,你现在回去,你太太也不会让你进门的。”
“为什么?”
“昨天,我打电话告诉她,‘您丈夫在我这里保管着哪。’”
看着发呆的风野,袊子笑了起来。
“你怎么这样说?”
“哎?我不能让你太太担心啊。”
风野有些站立不稳了。这下行了,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回家,却想回也回不去了。
“你太太说了,让我请便。”
“请便?”
“就是说怎样都可以吧。”
女人之间究竟怎样斗心眼?想像着打电话对峙时的两个女人的样子,风野觉得体温又要升高。
“反正太太已说同意了,你就再呆会儿吧。”
“不,现在回去。”
风野像是在对自己说,转身出了门。疾步走过楼道,坐上电梯。
怎么办?风野发愁地走到车站,略考虑了一下,就来到公用电话前。即使回家,也得先摸摸家里的情况。
电话通了,却不见人接。风野数着铃声响过七遍,就挂了机。然后,再一次拨通,可是仍然没人接。
风野看看手表,八点半。
孩子们已经上学走了,肯定只有妻子一人在家。是不是扔垃圾去了?还是人在院子里?要不就是出门了?不,孩子们在上学,她不可能出门。
看来,只好直接回家了。风野买票进了站台。
在生田下车后,风野一边往家走,一边回头。
如果突然碰到离家出走的妻子,那么,悲剧就变喜剧了。
从大路上向右边一拐,又走了一百米左右就看见了家。
青灰色瓦顶,浅驼色墙壁,与离家时并无二致。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但是,在风野看来却有些生疏。风野往院子里张望了一眼,然后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打不开门。
似乎屋里没人。风野掏出钥匙打开门。门口放着两个孩子的运动鞋和妻子常穿的凉鞋。报纸不在门口,说明妻子早上还在。风野轻手轻脚地往里走,只见客厅、餐厅收拾得整整齐齐。饭桌上只放着像是早饭用过的烤面包机和果酱罐。
上了楼,寝室里的被子叠放着。书房里仍然拉着窗帘。
邮件堆在书桌上。
如此看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过份的整洁,反倒让人毛骨悚然。
一大早到底去哪儿了?如果是出去,也该留张便条什么的。只是到附近办事去了吗?百思不得其解。于是,风野拆开邮件看了起来。房间里老没人温度较低。风野下楼打开了空调。
呆在家里却不知妻子何时回来。屋里收拾这么整齐,看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孩子们五点后才放学。一个人这么等下去,没有什么意义。再说,孩子们不在时,与妻子两个人呆在一起也觉得别扭。
与袊子不一样,妻子很少歇斯底里发作。但是,风野认为妻子这次不会善罢甘休。
既然已经落实了家里没有什么异常,是否去工作间呢?可是,现在又懒得挪地方。再过一会儿就正午了,电车上人也少,那时再走吧。
风野又开始看邮件。然后又看前两天的报纸,都看完了就听见门响。只有妻子和孩子拿着家里钥匙,孩子在这个钟点不会回来。
肯定是妻子……
风野侧耳细听,脚步声往客厅去了。
门口放着风野的鞋,妻子肯定能看见。
在袊子那里一呆就是两天,风野没有勇气下楼。
保持沉默,对方就能主动说话。风野屏住呼吸,坐在书房的椅子上。
可是,楼下动静很小,看不出妻子有上来的迹象。
她干什么呢?按说该上来了……
莫非是来了贼?风野打了个颤抖。
可是,贼不可能拿钥匙从正门进来。
风野不敢与妻子见面,而妻子一肚子怨气,似乎也不想与他相见。
恐怕还是静等为好。风野想到这儿,点燃一支烟。然而,一支烟吸完,仍不见妻子上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风野出了房间向楼下望。一楼静悄悄的。
难道又出去了?可是,没有再听见门响。大概在餐厅或者是客厅吧。
风野越发忐忑,向前走到楼梯口往下看去,下面还是一片寂静。
站了一会儿,风野觉得尿急。厕所在一楼,不下去是不行了。
反正早晚得见面,管它呢,下楼。
决心已下,风野踮着脚下了楼,在门口站下。一看脱下的半高跟鞋,知道是妻子回来了。
她干什么呢?风野正往客厅里看,却与从餐厅出来的妻子视线相对。
一瞬间,风野身体往后缩了一下,眼睛立刻向下看。在自己家里,这副样子实在荒唐,但是谁让自己心中有鬼呢。
妻子现在一定会说话。风野拿定主意,一言不发。
哎?待仰起脸一看,不见了妻子。
就这么几间屋子,还能消失了不成?风野蹑足走进餐厅,见妻子背朝外,站在水槽边。
妻子正往水壶里灌水。看得出来,她关关水龙头的每个动作都充满怒气。
风野在饭桌前的椅子里坐下,先开了口:
“你去哪儿了?”
“是买东西去了?”
风野又叮问了一句。妻子背对着他答道:“去下北泽了。”
风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下北泽,袊子住在那里。
“干什么去了?”
“我见她了。”
风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半张着嘴。心想,这不可能。可是,妻子绝不像开玩笑。
“真的吗?”
妻子可能知道袊子的住址。但不会去过。风野至今也不相信那两个玩偶动物是妻子仍在门口的。
“我对她把话讲清楚了。”
“什么?”
“今后,要么与你一切两断,要么把你的生活包下来。”妻子胡乱地拧着水龙头,水哗哗地流进水槽。
“这事不能无限期地拖下去了。”
“她说什么?”
“她好像也想跟你分子。希望你不要再去她那儿。人家讨厌你,你硬缠着不放。”
“她是那么说的?”
“她说看见你就恶心。”说完,妻子快步走进客厅。
“你真的见她了?”
风野跟着进了客厅。妻子伸直了手臂从架子上拿下来个大旅行包。
妻子要干什么?风野从后面不解地看着。妻子拿着包上了楼。
对于妻子今天早上去袊子公寓,风野吃了一惊。如果他再稍晚一点出来,就会被妻子堵个正着。
真要是那样,接下去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在两个女人虎视眈眈地相互对峙、憎恶中,是风野一个人缩头缩尾,不知所措?或者是被两个女人骂得狗血淋头,仓皇出逃?仅仅想一想就让人胆寒。
风野心里庆幸自己避开了唇枪舌战的战场。很快,楼上响起咚咚的脚步声,妻子下楼了。
风野回头看时,妻子已穿上外套,右手拿着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朝门口走去。
“喂……”
风野慌忙喊了一声,妻子并不答话,一只脚踩在水泥地上开始换鞋。
“你想干什么?”
“今晚上我不回来了。”
妻子换好鞋,拿起旅行包。
“去哪里?”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慢着,孩子们怎么办?”
“我都交待好了。”
“交待什么?”
妻子不再理会风野的追问,径自开了门。
“喂,等一下!”
话音未落,门已嘭地一声关上了。
她这是要干什么?风野急忙蹬上凉鞋,跑出屋,见妻子已走到邻居围墙的前边。
“嗯……”
刚喊了一声,风野就不再喊了。大白天的,扯着嗓子喊妻子有失礼面。这一带人家不少,太惹人注目。
“只顾自己的家伙……”
看着渐渐远去的妻子背影,风野恨恨地说道。
“这把年纪了,还歇斯底里的,不知好歹!”
风野在气头上,骂了几句。心里却清楚过错在自己。只是无处出气。
可妻子到底去哪儿了?看她拿着旅行包,不像是在附近,可能去相当远的地方。是她住在中野的姐姐家还是仙台的娘家?
孩子们她就不管了吗?还没放寒假,孩子们每天要上学,真不负责任。会不会向两个女儿交待了去向,她们在外边见面?
总之,看那架势,今天妻子不大可能回来了。
现在,我该干什么?
首先,今天是周刊杂志的截稿日,可是这种精神状态也写不出来。风野再一次环视着屋内的一切,觉得妻子出走后的家忽然间变得空空荡荡。
“有没有吃的东西……”
到厨房一看,电饭堡里没有米饭。冰箱里也没什么可吃的。可能妻子在昨天夜里决定了出走,把吃剩的东西都收拾了。
“坏事了……”
虽然还想回袊子那里看看情况,但如果是妻子说的那样刚大吵过一场,估计不会让自己进屋。
不过,袊子真的说过不想见自己吗?或许是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中说走了嘴吧?
妻子弃夫而去,袊子又生厌倦之心,如同梦中所见,只剩下风野孑然一身。风野再次意识到事态之严重,但又苦于找不到对策。
眼下第一件事是去工作间。风野下了决心,上楼上的书房做出发的准备。
风野离开家,来到工作间,内心仍然无法平静下来。写了两三行字就停了手,看了看窗外,又沏了杯咖啡。喝了口咖啡,又忽然往家里打电话,当然不可能有人接。
以前,一听到妻子接电话的声音,就心情郁闷。今天却截然相反。本来,心里想过,妻子不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真的不在了,反而心虚起来。
如此看来,以往的抑郁,可能是以有妻子为前提的一种撒娇心态。
现实问题是,没有妻子消息的话,今晚怎么过?自己一个人怎么都好说。可是,还得给孩子们吃饭啊。
想着想着就到了中午。风野只好出去吃了碗养麦面条。回屋后就坐到桌前,可还是写不下去。
风野无奈地打开电视,这时电话铃响了。
会不会是妻子呢?风野赶快抓起话筒,原来是周刊杂志的编辑来催稿子。
“哎呀,今天身体不舒服,给我宽限一天吧。”
风野说着在电话前低下头,想延长一天时间。
后来,又有两个电话。一个是出版社的,另一个是以前公司的同事。要命的妻子与袊子却全无动静。
怎么办呢?风野陷入沉恩,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睁眼时已经五点了。
天色已变暗,街上霓虹灯也亮了。
该是袊子下班的时间了。本想在她下班之前打个电话,但心存畏惧,只得作罢。在光线昏暗的屋里,风野吸着烟,又试着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女儿的声音猛地冲入耳朵。
“爸爸,你在哪里?”
“工作间。妈妈在吗?”
“不在呀。妈妈说有急事,今天可能不回来了。爸爸你快回来吧。”
“就你们俩人吗?”
“是的。妈妈写着买饭团子,所以我刚叫了外卖。”
“妈妈留条了吗?”
“在我桌上。妈妈有什么事出门?”
这倒是风野正想的。
“好,我这就回去。”
家里扔着两个孩子不管,真够狠心的。现在只好先回家了。
从工作间直接回到家里。两个孩子正吃着外卖的饭团。看着两个孩子并肩坐在餐桌前,风野心中不禁凄然。
“妈妈去哪里了?”
“爸爸你也不知道吗?”
“不……”
回答不知道的话。会引起猜疑。风野岔开话题说道:“好吃吗?爸爸也来一个。“
“吃这个吧。我给你沏杯茶。”
母亲不在,大女儿俨然小大人似的,站在水槽边。
很快,吃完了晚饭。孩子们像是忘记了母亲不在家,嘻嘻哈哈地看起电视来。
风野看了晚报以后,进了书房准备写稿,但是仍然没有情绪。于是,又翻阅资料,过了一会儿,下楼一看,两个女儿还在看电视。
“你们俩光玩儿行吗?”
两个孩子都不答话,仍然盯着电视看。母亲不在,孩子们也没心思睡觉吗?有心训斥几句,又觉得孩子可怜。
“妈妈真的不回来吗?”
过了一会儿,小女儿的眼睛才离开电视,问爸爸。
“出远门嘛,可能一下回不来。我也不清楚。”
“那明天谁做饭呢?”
“有面包,问题不大。”
大女儿故意朗声说道。脸上却掩饰不住凄凉的神情。
妻子就这么甩手走了吗?再生气也不能扔下孩子不管呀,太不负责了。每天这种日子可实在没法过。
“自私的家伙。”
一想起这些火就上冒。风野强压着气,拿起晚报。电话铃响了。
“啊,是妈妈……”
大女儿叫着跑向电话。风野奇怪为什么女儿这么肯定,凝神一听,还真是妻子。
“你在哪儿呀?”
“嗯,是的。”
好像妻子在通过电话探询家里的情况。
风野起身朝电话走去。大女儿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啊,爸爸在这儿,让他接了。”
“等一下……”
风野刚要说话,大女儿仍然拿着话筒,“嗯,什么?”地问她母亲。
妻子知道丈夫要接电话,大概对女儿说了不乐意。
风野从女儿手里夺过话筒。
“喂,喂……”
连喊几声,妻子却什么也没说。
“哎,我看你别太过分了吧。”风野强忍着火,等着妻子的回话。孩子们担心地仰脸看着父亲。风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尽量语气和缓地说道:
“你在什么地方啊?”
“扔着孩子不管,安的什么心?”
“那又怎样?”
“什么?”风野刚要发火,又忍住了。
在这时吵架,作难的是风野。无论多愤怒,也得低下头来,把妻子请回来。
“你还是快回来吧。”
风野十分不情愿,语调近乎哀求。
“你真想要我回去吗?”
“那当然了。”
“你真认识到自己错了吗?”
“你再不会干那种事了吧?”
话说得这么直截了当,风野很难回答。但在心里却点了头。
“你真的会道歉吗?”
“嗯……”
“那就说声对不起吧。”
“你回来了再说行不行?”
“不,就现在说。”
“可是,在这种地方……”
风野向站在旁边的女儿们使了个眼色,等她们走到客厅,才把嘴贴近话筒。
“对不起……”
“好,我这就回去。”
“现在,你在哪儿?”
“东京啊。”
看来,中了妻子的计谋,但总算放下了心。
妻子在电话后大约一个小时回来了。
在市内能一个小时回来,说明妻子并未远行。可能是去了中野她姐姐家。
风野后悔自己把事情搞得有些张扬。孩子们一起到大门口接母亲的归来。
“哇,是妈妈!”
“您回来了。”
两个孩子围着妻子,把旅行包抢了下来。
“妈妈累了吧?”
“你不在家,我们好寂寞呀!”
妻子对孩子们说着“对不起,谢谢”,一边抚摸着她们的头。
要是换了自己,恐怕孩子们什么也不会说吧。
顶多说句“您回来了”,还接着看电视。
这么一想,就觉得妻子有意大做文章,渲染气氛。
风野默默地吸着烟,见两个孩子一边一个簇拥着妻子进了客厅。
“妈妈,吃过饭吗?”
“啊,吃过了。这是礼物。”
妻子从旅行包里拿出花朵图案的拖鞋递给女儿们。
分明是离家出走,却摆出旅行归来的样子。风野心中不悦,装作没有看见。这时,小女儿凑过来开始说教。
“爸爸,妈妈回来了,你连招呼也不打,不像话。”
风野无奈地回过头去,妻子朝这边瞟了一眼。风野移开视线。妻子像是去换衣服,上楼去了。
风野虽然心里不高兴,但是妻子是自己请回来的。现在最好是什么都不说。正看着电视,妻子换上家里穿的毛衣和裙子,从楼上下来了。两个孩子仍然一边一个地跟着。
“好了,小圭,很晚了,快去睡。”
“妈妈,你不会再走了吧?”
“别担心,我不会再走了。”
“太好了。”
母女三人亲吻面颊后,小女儿这才开始脱衣服。风野觉得简直是在看一出母爱剧,剧情乏味,演员们却十分卖力。
两个孩子上了楼。看着女儿们的背影,风野想终于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刻。孩子们不在,失去了缓冲物,自己将与妻子直接交手,该说些什么呢?
是妻子擅自出走的,她该先为此道歉。但只要说一声“请原谅”,自己就不予追究。相反,如果妻子的态度是“我为你回来了”,那就不客气地跟她辩辩理。
既然已经在电话上道过一次歉了,没有必要再次低头认错。
风野正考虑着对策,妻子下了楼,默默地把女儿们脱下的衣服叠了起来。
风野装着没有注意到,又拿起已看过的晚报看起来。这时,妻子说话了。
“我有些累,先睡了。”
“什么……”
回过头看时,妻子已经上了楼。
“哎……”风野想叫住妻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把妻子叫回来,四目相对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弄不好又闹出不愉快,反而不美。
或许,今晚上就这样停战最理想。风野虽然有些沮丧,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看来,妻子出走的骚乱算是平息了。明天即使再开战,也至多是小规模冲突。
“这就是结局吗?”
风野自言自语道,长出了一口气。几乎在同时,衿子的事又在脑海中复苏。
“现在她怎样了?”
家里总算是搞定了,风野却又抹不去好像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