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夫人命侍女将箱笼行囊抬进房间,自己便与二夫人、三夫人忙不迭更衣梳妆。那房间果然十分宽敞舒适,一应屏帷茵褥齐齐整整。家俱虽是旧的,但形制古朴,坚固实用,房中已燃起了一个火盆,侍女们正忙着烘烤被雨打湿的衣服。
狄公只感到微微头晕,眼睛隐隐作酸。他换过一件深青布袍和一顶干净便帽便匆匆出了房间,三位夫人见他脸色苍白,很是担忧,再三叮咛他早点回房来休歇。
陶甘和一个青衣道童正在楼梯口等着狄公。他也已换过一件褪了色的蓝布长袍,头上戴一顶黑绒小方帽。
道童恭敬作揖道:“真智真人正在楼下恭候,请老爷、相公过去一会。真智真人乃本观住持,欣闻老爷大驾降临,抱疾出来仰拜。”
狄公点头答应,一面牵过陶甘衣袖将适才关合窗槅时所见景状细说了一遍。陶甘好奇,又去将那扇窗槅打开,小雨飘洒了进来。对面果然是严严实实一堵青灰色砖墙,除了塔楼顶上有两个窗窟窿外并无一扇窗户。窗外黑黝黝一片,东南塔楼外的百丈深渊,不时滚过一声声闷雷。
狄公转睑对那青衣道童说:“你先带我们到对面那仓库去看看。”
青衣道童大惊:“老爷怎的想到要去那仓库?那里又暗又脏且不说,还要绕好长的路哩。”
狄公道:“休要啰嗦,快快前面引路。”
道童不解狄公意思,无可奈何只得引着狄公、陶甘下了楼梯。曲曲折折走了半日,道童开口道:“老爷,我们于今到了大殿东侧的四圣堂外,这里有一条狭窄的走廊,沿这走廊笔直向东便可到那仓库。”
狄公伫立着,捋着他那又长又黑的胡须,他见右首一排高大的窗户,窗台离地有二尺高光景。
道童推开了一扇沉重的小门,门没上锁。狄公见仓库里点着两支蜡烛,堆着许多箱笼杂物和祭典用的法器。引人注目的是还放着许多演戏的道具和服饰。
“因何这仓库里点着蜡烛却不见人?”狄公问道。
道童答言:“老爷,今夜观里请下了一个大戏班,来取道具的优伶进进出出。平时则不点蜡烛,也没有闲人进来。”
狄公见仓库三面墙上并无窗户,只有东墙高处有一个圆形的气窗,心里不由纳罕。
他回头命道童:“你去门外稍候片刻。”
道童不敢违抗,擎灯自去门外守候。狄公对陶甘道:
“那胖道士说这仓库朝向东楼的南墙并无窗户,这话显然不错。然而那情景却是我亲眼所见,难道我在做梦不成?或是受了大雨洗淋,受凉发烧,看花了眼睛?那个裸身的女子残了左臂,却没见有血迹。”
陶甘说:“老爷,这现里道士香客虽不少,且又来了一个大戏班,但要找一个断了手臂的女子似乎并不难。老爷看见的情景既然发生在这里,我们就仔细来检查一下南墙,看有没有一扇窗户被道具或幡旗遮去了。”说罢,他俩便一件一件清理起戏剧道具来。
狄公厌恶地望着仓库里一堆一堆的道家的旗幡法器,忽然他见墙角处立着一幢很大的古色古香的柜橱,柜橱旁挂着一面黄罗八卦旗。他扯下了八卦旗,见旗背后的墙全是一片新砖。显然这里原是一扇窗,而如今已被墙砖堵死。
狄公自语;“这窗户的位置果真对着我们东楼。”
陶甘上前用手指敲了敲那方新墙,毫无疑问,那是一堵实心的墙。他丧气地摇了摇头说道:“老爷,我听人说古老的宫观总会发生一些神秘的、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狄公的目光落在一件戏装的铠甲和盘龙剑鞘上。
“为何不见那头盔?”他问。
“老爷,这些戏装大多不成套,不是缺这,就是少那。”
陶甘忽然想到什么,又说:“老爷,我出去量量这堵墙的厚度。”
狄公只觉身子不住寒颤,眼胀鼻酸,颡额发烫。他将长袍裹了裹紧,心想莫非真是自己见鬼了。
(颡:读‘嗓’,额头。)
陶甘很快回来了,他说:“老爷,那堵墙果然很厚,差不多有四尺。但要在墙间辟一个密室,可以让男女在里面寻欢作乐似乎不可能。”
狄公冷冷地说:“这当然不可能_”‘
他转向那幢古色古香的大柜橱。柜橱的两扇黑漆大门上装饰着两条昂首腾骧的金龙,周围是五彩祥云,两条金龙当中是一个道教的阴阳太极图符。他打开柜橱的门,里面除了迭着几套黄罗道施外并无他物。柜橱后壁也有与门上一样的金龙图案。
狄公道:“这真是一件精致的结构。陶甘,我们还是将那玄妙而令人不解的一幕忘却吧!适才你说起去年有三个女子死在这朝云观里,这事看来比那残臂女子似乎容易摸清底细。”
“老爷,刘小姐死于疾病。黄小姐是自杀的。高小姐,我已说过系从观外那天桥上堕崖而死。”
狄公道:“我们这不是去见观里住持真智么,正可顺便打听个虚实。快走吧!”
他们出了仓库,见那道童正呆呆地望着远处走廊隅角,脸色苍白。
狄公问:“你在这看什么?”
“好象有人在那边探头张望,老爷。”道童胆怯地说。
“有人探头张望?莫不是戏班里的优伶来取道具装饰。”
“不,象是一个兵,听说一百年前打仗时,这里驻过许多兵士,后来一场恶战这里的兵士全被杀了。象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们的鬼魂便要出来作祟,故此害怕。老爷,相公竟没听见有什么异常声音?”
狄公倾耳细听了半晌,叹道:“除了风声雨声,什么也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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