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场

 

  “印度之歌”变得遥远了,所有的谈话声也低下去了,变成了一片低语声。几乎一切静了下来。

  副领事和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首先在台中央跳。

  青年随员用眼睛看着他们。随后他们便向客厅方向移动。

  青年随员向前走了几步,并一直看着他们。

  人群都拥向花园,大家都向那边看。

  安一码·斯同副领事之间的谈话,声音很低.但很激烈,并且非常缓慢:在对话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静场。

  副领:我原先不知道您还活着。

  没有回答。

  副领:加尔各答对我来说,已变成了一种希望的象征。

  沉默。

  安一玛·斯:我爱米歇尔·理查逊,在这场爱情中,我没有自由。

  副领:这我知道。

  您爱着米歇尔·理查逊,我同样爱您。我不在乎。

  副领:我说话声音都变了,您听不出来吗?

  这声音让他们听了害怕。

  安一玛·斯:是的。

  副领:那是谁的声音?

  没有回答。

  副领:我在拉合尔向自己开枪,却没有因此而丧生。

  别人使我同拉合尔分开,但我自己却不和它分开。

  拉合尔就是我。您也懂吧?

  停顿片刻。温柔。

  安一玛·斯:懂,别大声喊。

  副领:好吧。

  沉默。

  副领:您和我,都站在拉合尔面前,我也知道。您就在我身体内,我会把您引人我的身体的。(一声短笑,很可怕。)您将同我一起向萨里玛的麻风病人开枪。您行吗?

  沉默。

  副领:我不需要邀请您和我跳舞以便认识您。这您也知道。

  安一玛·斯:我知道。

  停顿片刻。

  副领:您和我,没有必要走得更远。(一声短笑,很可怕)我们之间根本用不着互相说什么,我们俩都一样。

  停顿片刻。

  安一玛·斯:我相信您刚才说的那些。

  停顿片刻。

  副领:您同其他人在一起的那些爱情故事,我们都不需要。

  沉默。

  拉合尔副领事的声音变成了呜咽,她撞了他一下,他为此而不能自制。

  副领:我刚才想闻一闻您头发的味道,这可以向您说明,我……(停,呜咽)

  沉默。

  声音又几乎恢复了正常。副领:招待会后,您就同亲密的朋友们在一起了。我也想和您单独在一起一次。安一玛·斯:您没有任何机会。

  停顿片刻。

  副领:他们要赶走我。

  安一玛·斯:是的。

  您就是那种他们必须忘掉的人。

  停顿片刻。

  副领:像拉合尔一样。

  安一玛·斯:是的。

  沉默。

  副领:我该怎么办?

  安一玛·斯:您将被派到远离加尔各答的地方任职。

  停顿片刻。

  副领:这正是您所希望的。

  安一玛·斯:是的。

  停顿片刻。

  副领:好吧。

  那么这到何时才能完结呢?

  安一玛·斯:我想,直到您死才算完结。

  沉默。

  副领(凄厉地):症结出在何处?我的症结在哪儿?

  安一玛·斯:太精明了。

  副领(可怕的笑声):是您吧?

  没有回答。

  沉默。

  副领:我要大声喊了,我要要求他们,让他们今天晚上把我留在这儿。

  停顿片刻。

  安一玛·斯(停顿片刻):随您的便吧。

  副领:就是要在您和我之间制造点儿事故。

  一个公开的事故。

  我只知道喊叫,让他们知道,至少,我是可以呼叫爱情的。

  没有回答。

  副领:我知道,至少有半个小时,他们会感到不舒服,随后,他们又会重新议论纷纷。

  没有回答。

  副领:我甚至还知道,您不会对任何人讲,这是您同意我这样做的。

  没有回答。

  沉默。

  “印度之歌”结束。

  换成《美好的时刻》。

  天色灰暗起来。

  两个喝醉的男人蹒跚着走进来,并且很随便地躺在扶手椅上。

  拉合尔副领事的第一声喊夹杂在《美好的时刻》里,并且盖过了它。

  副领事的喊声:留下我!

  沉默。

  随后来宾朝花园拥去,两个醉汉在笑。其他人则十分惊诧。

  副领:今天晚上我就留在这里,和她在一起,只一次,和她!你们听到没有?

  沉默。

  一个女人的声音:

  —多么不幸啊……

  青年随员的声音:

  —您应该回去了,请您放心,您喝得太多……过来《美好的时刻》一直在响着。副领事大声尖叫起来。

  副领:我留在这儿!我留在法国大使馆!我要和她一起到岛上去!我求你们了,我求你们了,

  把我留下吧!

  沉默。

  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地):

  ——就好像没听见似的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同上):

  —但这有多可怕呀……

  沉默。

  副领(车叫):一次!只一次!除她以外我再没爱过别人!

  沉默。

  一个男人和副领事说话的声音:

  —请您原谅我们。但像

  您现在这种表现,只有您离开这儿时才能使我们放心。

  沉默。

  一个女人的声音:

  —持续了这么久了…

  这太可怕了……太恐怖了……

  饮泣。拉合尔副领事在饮泣。他无法控制自己。自己的尊严一扫而光。

  突然大家都纷纷躲避。

  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能见这种场面副领事出现在画面内。他哭泣得全身抖动。

  这时大家不但能听到他的哭泣声,而且也能看到。

  一个男人,是个陌生人,挽着他的胳膊,扶着他向使馆大门走去。开始副领事还挣扎,随后,突然就不挣扎了,任凭那个人扶着他走。

  他们下场了。

  众人久久地望着他们。

  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出去了,(长时间停顿)他们把栅栏关上了。

  远处,又响起了叫声,副领事开始大声喊叫。

  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又哭又笑。您看到了吗?

  沉默。

  《美好的时刻》却沉着地继续演奏到底。与此同时,那些人一开始一动不动,随后又把头向大厅相反的方向转过去,瞧着副领事。

  他始终在尖叫。

  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想强行打开栅栏门。

  沉默。

  《美好的时刻》演奏完毕。

  喊叫声远去。

  一个声音:

  —从乞丐也害怕了……

  最后一个声音:

  —他走了。沉默,几秒钟后:

  转暗黑暗模糊了画面。很远处,一群乞丐走过。随后便消失。

  沉默。随后,突然响起了贝多芬第十四钢琴变奏曲。

  全暗。

  关于声音3和声音4的说明

  声音3和声音4是男人的声音。把这两个声音联系在一起的,是恒河岸上的恋人们的爱情故事所具有的魅力。特别是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魅力。

  声音3除了对这个故事中的许多情节发生在何时之外,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他向声音4提出问题,声音4予以回答。

  声音4,在所有的声音中,是对这个故事情节记得最多的一个。他几乎全部掌握了情况。

  声音3,如果说他几乎把故事全部忘却了的话,声音4向他供的所有情况,他都能确认。关于恒河岸上那些恋人们的爱情故事,声音4除了他从前所了解的以外,什么也木向他提供。

  声音3和声音4之间尽管有差别,亦即是说在遗忘和记忆之间尽管有差别,但却出于同一原因,即这一爱情故事在这两个声音身上所产生的扭力特别大。声音3丢弃了这种勉力,而声音4却保留了它。

  在这一个头脑中所潜伏的东西,在另一个那里却表现了出来。恒河恋人们的故事就存在于两个声音中。它们即将再生或者再现。

  其中对故事的宽容或不宽容,其差别应该从声音3和声音4的感受性中去寻找。

  声音4向声音3提供情况也并非毫不担心,毫无犹豫。但声音3确实处于危险情况下,这种危险并非像声音1那样处于一种疯狂状态而是处于一种痛苦状态。

  我们依然在前面拍摄的大使馆里原来的地方。他们五个人处在即将淡化的黑暗中。他们是: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米歇尔·理查逊、青年随员。客人(斯特雷泰尔家的朋友)和乔治·克拉文,一位英国老友。

  喝醉酒的记者已经离去。这里这些人处于一种亲密气氛中,每人都觉得世界上就只有他们自己了。由于夜已经很深,觉得很疲劳,便散散落落地坐在客厅里。

  他们在等待着什么。都坐在扶手椅上。彼此距离相当远(只有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和米歇尔·理查逊,他们俩距离校近)。这样一来,互相就一句话也不讲。

  青年随员和斯特雷泰尔家的那位客人看起来显得十分疲惫,因为这一夜还出了不少意外之事,使他们有点儿支持不住了。

  我们不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可能是等待天亮,好出发到岛上去。肯定是这样。贝多芬的第十四钢琴变奏曲始终在播放着。由于天渐渐亮了,加尔各答的嘈杂声也盖过音乐声渐渐变得大了起来。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头向后仰着,横靠在一个扶手椅上。如果她不睁眼睛,就如睡着了一般。

  米歇尔·理查逊则半躺在一张矮脚椅上。

  青年随员在右首坐着,正在吸烟。他样子好像在倾听着加尔各答的嘈杂声,突然间其中夹杂了喊叫声,那是拉合尔的副领事呼唤爱情的最后惊叫声。很明显,青年随员有点受不了这种叫声。别的人还能稳得住。

  斯特雷泰尔家的那位客人,站起来,用眼睛打量着他周围的那些人,那些印度人,他过去觉得认识他们,但经过一夜的招待会,又好像不认识他们了。他也在听副领事的喊Hg。

  乔治·克拉文在听贝多芬的音乐。他全神贯注地集中在一件事上:音乐。

  声音4:

  同平时一样,招待会之

  后,有些人留了下来。

  停顿片刻。

  声音3(低声):

  在她旁边的是……是他…

  塔米歇尔·理查逊吗?

  声音4:

  是的。

  声音3(犹豫):

  好像了解了点什么……

  声音单(犹豫):

  她死了以后,他就离开了印度。

  沉默。

  声音4(继续):

  站着的,是青年随员。

  声音3:

  那位英国老人呢?

  声音4:

  他叫乔治·克拉文,他在北京时认识的她。

  停顿片刻。

  声音3:

  那个瞧着他们的人是谁?

  声音4:

  是个过路人,斯特雷泰尔的客人。

  沉默。

  声音3:

  是法国副领事在喊吗?

  声音4:

  是的,还在喊。

  沉默。

  声音4:

  一九三八年他就销声匿迹了。(停顿片刻)他辞去了领事馆的职务,档案和辞呈一起  被留下了。

  停顿片刻。

  声音3(犹豫):

  随后,很快就……

  声音4:

  就几天的时间。

  沉默,喊声。

  声音3:

  他喊的是什么?

  声音4:

  她的名字。

  停顿片刻。

  声音3(慢):

  安娜一玛丽亚·卡尔蒂。

  声音4:

  不错,在加尔各省,整夜整夜的,他都喊这个名字。

  沉默。女声音(第一幕里的那两个)又出现了。她们谈论的也是副领事。

  声音2(似很疲乏):

  他在沿着恒河走。

  他跌倒在已经睡着了的麻风病人身上。

  在恒河对岸也有人在喊。

  停顿片刻。

  声音1:

  是的。

  沉默。

  声音2:

  您看见他了?

  声音1(在远处):

  是的,我正望着他。

  我看见他了。

  沉默。

  声音2(慢):

  他在找东西?……还是盲目地乱走?就这样走下去吗

  没有回答。

  声音2:

  她在找一件丢掉的东西,他自己的?

  没有回答。

  声音2:

  还是一件公家的东西,让他给弄丢了?

  没有回答。

  声音2:

  是寻找她的爱情吧?

  声音1:

  对,爱情。

  沉默。

  声音2(又怨又爱):

  您离得太远了……离我太远了……

  没有回答。

  沉默。

  一个仆人走过,手里端着一个大盘子,上面堆满了杯子、烟灰缸之类的东西。他在那些人中间走过,似没看见他们一样。

  天上有光,是火葬炉的光。

  声音1:

  天快亮了。

  沉默。

  声音1(非常缓慢):

  天在这边亮了,在我们周围。

  可在那边呢?

  空气里有泥沙味,有麻风病味,还有火葬炉味。

  声音2:

  一点风也没有。

  声音三:

  没有,动作非常慢,走动也特别怪,味道也传得特别慢。

  沉默。

  声音2:

  谁在奏乐?

  声音1:

  没有人。

  沉默。男声音夹杂在女声音之中。

  声音3:

  有光线了。

  声音4:

  天亮了。

  第一道围墙被围的是麻风病和狗,他们在恒河岸上的大树底下,已经没有力气,也不知道疼痛。

  声音3:

  那么饿死的人呢?

  声音4:

  在北方人口较密的地区:

  那是最后一道围墙。

  停顿片刻。

  声音4:

  天亮了,出太阳了。

  停顿片刻。

  声音3:

  这是多好的主意呀,太可怕了。

  沉默。

  声音1:

  多好的主意呀!把人给流放了。

  声音2:

  她睡了?

  谁?

  声音2:

  那个白人。

  声音1:

  没有,她在休息。

  沉默。

  声音2(抱怨地):

  您真是心不在焉,绝对心神不定。

  没有回答。

  沉默。

  米歇尔·理查逊慢慢地朝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转过头去,并望着她。

  声音3:

  怎么突然间就在我们旁边有了声音……您听到了吗……

  声音月(停顿片刻):没有……

  声音3:

  非常年轻……是女人们的

  声音……

  声音4:

  我什么也没听见(停顿片刻),是太静了。

  沉默。

  声音4:

  他在看她。

  声音3:

  对。

  她心不在焉,绝对心神不定。

  沉默。声音4(一个完整的句子):有人说过,有一天有人发现他们双双死在加尔各答的一个妓院里,那地方他们在季风季节常去。

  沉默。

  声音3:

  一点儿风也没有,炎热的颜色是棕锈色,在它上面,是一片烟雾。

  声音1:

  那是些工厂,中间隔开的是围墙。

  沉默。

  非常缓慢地,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把头转向米歇尔·理查逊。他们俩对望着。

  声音3:

  这个大陆,是悬在天上吗

  声音4:

  是季风。

  它下边,是孟加拉湾。

  声音3:……

  很远……很低……在天那边……

  您瞧……是什么?

  没有回答。

  声音3:

  在恒河的一个河湾上……

  那片白色的东西……是什么?

  就在那边……

  声音4(犹豫):

  是英国公墓。

  沉默。

  那位陌生人和青年随员开始注视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

  声音1:

  她是麻风病患者吗?

  声音2:

  谁?

  声音1:

  那个女乞丐。

  声音2:

  她和麻风病人一起睡,每天早晨—…·不……(停顿片刻)不是。

  沉默。

  声音1:

  那个白人,她是麻风病患者吗?

  声音2:

  十年以前就出现了假信号。她也不是,(停顿片刻)听……

  机器声、水声。

  声音1:

  那是英国居民区的洒水车。

  沉默。

  男人们把目光从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身上收了回来,他们转而看地。

  这个地方渐渐地亮起来。

  声音1:

  一辆汽车在笔直的公路上飞驰。

  在恒河边上。

  声音2:

  是黑色的吗?

  声音1:

  是的。

  声音2:

  那是他们出发到岛上去了。

  沉默。

  火葬场的火光灭了,天也亮了。天色暗淡。

  他们一直在原地,保持原来那种死人般的姿势,这时声音又谈论起旅行来。

  声音4:法国大使馆的黑女朗西亚,已经走在去戴尔塔的路上了。长时间的静默。声音3(像个有学问的人一样):

  戴尔塔,是北印度的粮仓,有海有河……

  声音4:

  不错……淡水、海水,兼而有之。

  声音3:

  洪水以后,于季之前……

  停顿片刻。

  声音3:

  那些帆船装的什么?

  声音4:

  装的稻米。

  船只顺流而下,向科罗芒戴尔驶去。

  停顿片刻。

  声音3:

  在斜坡上,那些黑点是声音4:

  是人。

  这里人口密度地球上最高。

  沉默。

  声音3:

  那些像黑色镜子一样,一片片的是……

  声音4:

  印度稻田。

  沉默。

  声音4:

  他们睡觉了。

  她靠在他身上。

  沉默。

  声音3:

  在季风时节,她醒得晚吗?

  声音4:

  是的,只有天黑时才出来。

  沉默。

  声音3:

  黑女朗西亚站住了。

  声音4:

  下雨了。路不通。

  他们在一个矮棚下避雨,(像读书一样),就在那儿,青年随员曾经这样说:“在出发前,我又看见了副领事,他还在街上喊,他问我是不是到岛上去,我说不去,我要同大使到尼泊尔去。”

  停顿片刻。

  声音3:

  她同意青年随员这样说谎吗?

  声音4:

  关于拉合尔的那个人,她几乎从来都不置一词。

  沉默。

  声音3:

  这种绿色东西是……而且那么大……

  声音4:

  海洋。

  沉默。

  转暗。声音在黑暗中说话

  声音4:

  岛屿。

  声音3:

  哪个岛屿?

  声音4:

  最大的那个,在中间的。他们已经到了。

  沉默。

  声音3:

  那幢白色大楼……

  声音4:

  那是“威尔士亲王”旅馆,是国际上有名的豪华旅馆。但大海却不好,常有暴风雨。

  全暗。

  四

  还是老地方,但现在已变成“威尔士亲王”旅馆的一间客厅。

  他们没在客厅里。

  两名戴白手套的仆人正在窗栏前面挂绿色窗帘。

  已认不出原来的花园了。它现在笼罩在强烈的绿色光线中,已变成了“威尔士亲王”旅馆花园了。加尔各答花园里的几丛花树依然存在。

  海涛声一点点地扩展直到整个花园和客厅都充满涛声。随后就不变了。

  海风吹进来,吹得窗帘直响。

  远处有汽艇的笛声。

  近处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叫。

  电风扇还在,仍然以原来的速度,梦幻般地转着。

  远处舞厅里有音乐声,一支乐队正在演奏“印度之歌’。

  各种音响相继而来,例如,可以按以下顺序出现:

  l)风声。

  对海涛声。

  3)海船的汽笛声。

  4)鸟鸣声。

  5)舞厅里传出的声音。

  在两名仆人张挂窗帘,布置这个“威尔士亲王”旅馆时,声音3、声音4说话了。

  声音4还是原来的声音。

  声音3则有所改变,话语中将显露出本故事要结束的语气。他说话时有时显得很急迫,有时则相反,在提问时慢腾腾的。当他提到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时,声音要特别低,并且在每句话,甚至每个字之间都要非常静。

  声音4:

  前边,是一连串的码头,这种大型客轮,在南太平洋上都排成串了。后边,是一个游乐港。

  沉默。

  声音3:

  穿过棕桐树林,依然是单调的空间。

  声音4:

  这些岛是冲积而成,由恒河的泥沙形成。

  沉默。

  声音3:

  法国人的驻地在哪儿?

  在旅馆的另一边,一拐弯,面向一片开阔地。

  两名仆人走出去。他们已把“威尔士亲王”旅馆装饰“完毕”。他们走后,便可以听到远处舞厅的声音。

  “印度之歌”在演奏。

  声音4:

  在这个时候,在“威尔士亲王”旅馆里,每个桌上都坐满了人,并开始喝酒了。食品桌上,有法兰西葡萄,橱窗里有香水。玫瑰花每天都从尼泊尔向这里运。

  声音3:

  谁住在这个旅馆里?

  声音4:

  印度的白人。

  沉默。

  声音3(几乎在喊):怎么突然有股死尸味?

  声音4:

  是香炉的香。必须使客厅里散发着一股香炉的香味。

  沉默。

  声音3:

  到了以后,她想洗个海水澡吗?

  声音4:

  是的。但已经晚了,海上浪很大,游泳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站在线处让温暖的海浪冲

  一冲。她正和他一起洗澡。

  沉默。

  声音3(害怕):

  那些绳网在海里到处都有吗?

  声音4:

  那是防备戴尔塔鲨鱼的。

  声音3:

  啊,明白了……

  沉默。

  声音3:

  她在哪儿?

  声音4:

  马上就来。

  沉默。

  声音4:

  她来了。

  声音3(犹豫,更低、更慢):

  她同那天晚上一个样子吗

  声音4(停顿片刻):

  面带笑容。

  穿白色长裙。

  沉默。

  上面那两句话应该让人感到可怕,即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微笑可怕,她白色的长裙可怕。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在绿色光线中走来。

  她的微笑同白色长裙互相切换。

  她站在花园对面,注视着大海。另外四个人身穿白衣,也从旅馆不同的方向走来。

  他们都走向花园,都向大海望去。

  米歇尔·理查逊却转过身来,一味地看着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

  但她却不再看他了。

  远处,扩音器里响起了一个英国人的声音。

  英国人的声音

  To-m, the last boat is

  atseven.

  声音4:

  这是预先告诉游人,汽艇在七点钟要在这儿停靠,因为在海上常有风暴。船的汽笛声,随后又静下来。声音4:

  最后一班船刚到。是运送食品的。

  一位司厨长来到这五个人面前,弯腰致意,告诉他们饭已备好。于是他们便向舞台左侧走去。

  声音4(停顿片刻):

  他们的饭已准备好了。这个地方的饭菜好极了。米歇尔·理查逊曾经说过,一旦您在威尔士亲王旅馆下过榻,以后不管您走到世界任何地方都会怀念它。

  沉默。

  声音3(低):

  其他的我就了解得木太清楚了……她没到法国人的驻地去吗?

  声音4:

  她只在那儿睡觉。当她上岛时,就在威尔士亲王旅馆吃晚饭(犹豫),她要求过,要把法国驻地的仆人带回加尔各答。

  停顿片刻。

  怕。

  声音3(低):

  什么时候要求的?

  声音4:

  几个星期以前。

  鸟叫得特别强烈,

  几乎让人受不了。

  声音3:

  这些鸟……有好几千只。

  声音4:

  都是岛上的囚徒。因为有风暴,它们没能飞回陆地。

  声音3:

  它们好像在旅馆里……

  声音4:

  在芒果树林里,把芒果都吃光了。

  天亮后它们就飞走了。鸟叫声驱走了宁静。

  声音3:

  在大厅那头,有人跳舞。

  声音4:

  那是锡兰游客。

  沉默。

  声音4:

  在吃晚饭时……她提出要打开窗帘,她想看看出海口那边的大海和天空。他们说话很少,为前一天夜里太累了。

  沉默。

  声音3:

  她不吃东西。

  声音4:

  很少吃,她在向外面看。

  声音3:

  我想起来了……有一道雾墙,直向岛上移过去……

  声音4:

  是的,她正在讲某些威尼斯的事。(在努力回忆)关于

  威尼斯,冬季…好……正是这样……

  停顿片刻。

  声音3:

  威尼斯……

  声音4:

  是的,可能是在冬季,有几个晚上,在威尼斯,也是这样的雾……

  声音3:

  她说了一个名字,是……

  (停顿片刻)是一种颜色的名字……

  声音4:……

  紫色……是戴尔塔大雾的颜色……

  沉默。在旅馆绿色港湾的后面,驻拉合尔副领事出现了。只见他衣冠不整,精疲力竭,形容异样,但依然穿着他那件白色无尾礼服。他穿过威尔士亲王旅馆花园在寻找什么。

  消失。

  但几乎同时又出现了,地方却已变成了威尔士亲王旅馆的客厅,只见他向前走走,又向左瞧瞧,突然停住。

  他看见她了。

  就站在原地瞧着她。

  声音3:

  他是乘最后一班船到来的。

  声音4:

  不错,就是七点钟那班。

  停顿片刻。

  他白天一整天没回家(停顿片刻),他根本没回加尔各答。

  沉默。

  “印度之歌”的乐曲强烈响起,几秒钟之后便渐弱。

  声音3:

  “印度之歌”

  声音4:

  是的。

  沉默。

  声音4:

  随着雾气,风也突然刮起来。

  沉默。

  一些游人来到绿色港湾后面的花园里,其中可以见到一些女士手里摇着白色的扇子。她们的衣裙是浅色的。

  声音4:

  他们在议论那个女乞丐。

  没有回答。

  沉默。

  声音4:

  乔治·克拉文和斯特雷泰尔家的那位客人也在议论女乞丐。

  沉默。

  第一种处理手法:人们可以在较远的地方听到乔治·克拉文同斯特雷泰尔的客人之间的对话。(很轻,但很正常)

  乔·克:她一句兴都斯坦语都不会。

  客人:一句都不会。如果她从沙湾拿吉来,她必须经过老挝、柬埔寨、逞罗湾、缅甸,从那里转而下行,毫无疑问,在那儿,她得经过伊洛瓦底江河谷地带……普罗姆……勃生……等地。

  乔·克:那就不可能像我们一般人倾向认为的那样,仅仅一个行程就能解决的。而是要有几百个甚至几千个行程……而且每天都要这样,一个接着一个……而且还不能按时吃饱肚皮……总要挨饿的,……她必须乘公路,坐火车,坐船……等等,而且这也太奇怪了,她每天都要向太阳落山的方向走……

  客人:那当然,她晚上也要走,朝有灯光的方向走……她已然秃了头……可能是我的,您相信吗?

  停顿片刻。

  乔·克:有时候还要经过岛屿,还要跟着白人走,因为可以向他们讨饭……

  在加尔各答,她住在恒河岸边的树阴下,她晚上出来,到英国人居住区去,好像是她就在恒河边上的坑里过夜。

  停顿片刻。

  客人:她在加尔各答留下了什么东西呢?少得可怜……留下的是那首沙湾拿吉之歌,她的笑声,还有她的家乡话,还没改变。但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当她到达的时候,精神错乱已经在那儿等着她了……

  停顿片刻。

  乔·克:为什么要到加尔各答?为什么她要在那儿停下来不走了?

  客人:可能她在那儿就迷了本性。

  她一直在寻找自我堕落的办法,可以说,她生命一开始就这样了……

  停顿片刻。

  乔·克:她也这样……

  客人:是的……

  沉默。

  第二种处理方法:同声音3和声音4重述乔冶·克拉文和斯特雷泰尔的客人之间的对话(声音4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声音4:

  他看见她了。

  她不得不在一辆游览车顶上穿过戴尔塔。然后藏在最后一班船上来到这儿。

  他们在环礁湖岸上遇到了她,那儿距法国人驻地仅几百米远。

  停顿片刻。

  声音3:

  她可能是跟踪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来的……

  声音4:

  那位客人说,她跟随她一直跟到大门口,以致使她感到很怕。

  他说:“她那没完没了的笑,叫人害怕。”

  声音3:

  同样……

  声音4:

  是的(停顿片刻),您记起来了……

  第一次试图……(停)在沙湾拿吉,在一个死孩子前边

  声音3:……

  被他母亲卖出去的那个孩子,她母亲是北方来的一个乞丐……人还非常年轻……

  声音4:

  是的……才十七岁……

  (停顿片刻)那是在斯特雷泰尔到达之前的几天。

  沉默。

  突然。副领事向右面走去,然后便不见了,因为他看见了他们。他们正在这儿:

  他们是刚吃完晚饭回来,只有三个人: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米歇尔·理查逊和青随员。他们正走过威尔士亲王旅馆的客厅,打算从正门到花园去。来到花园他们就分散开来。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向花园深处走去,在右侧。

  另外两个人则一直穿过花园,便消失了。

  拉合尔的副领事便开始跟踪安娜一玛丽伤特雷泰尔。

  他又突然停下。

  她也停下了。

  她打量着周围:远处的大海,近处的棕柏树。

  她并未看见副领事。

  声音4:

  她想回驻地去。走得很快,(停顿片刻)要经过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