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新的卫队

 

 

   摘自弗罗拉斯的旅行日记
  当天晚上
  不,我不敢在黑暗中看这样的人。但事实是:我们不但得在黑暗中呆在一起,而且是在灌木丛中。这多么糟糕!
  我感到六神无主了。莫非这些人是强盗?可是那色特阿邦团长亲笔签发的命令是不容怀疑的呵!确实,命令使我毫无根据去证实前述假设,但新卫队和它的指挥官给我的印象却太坏了。
  首先令我怀疑的是这么一件事:确实,这些人,包括两个中士在内,都是风尘仆仆的,正像赶了二十天远路的人一样;但他们的指挥官,却完全衣冠楚楚。衬衣洁白,皮鞋锃亮,胡须上搽了油。你完全可以想象,他是随时准备去参加跳舞会的。在灌木丛中很少碰到过这样打扮的人。
  拉库尔中尉的个子很小,我感到他是一个很固执己见的人。他长着一双苍白透蓝的,不怀好意的眼睛,沉默少言,落落寡合。今天下午他仅仅从帐篷里出来过两次,而且只是为了检查自己的队伍。
  整天没有见到莫尔娜,楚木庚也不见影子。所以我的通讯稿仍旧塞在行李军袋里。
  二月十五日
  早晨,我发现我们的队伍没有一点出发的准备。向东加勒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还要在这里呆一天。昨天已经休息了一天,今天仍不动身,不免使人感到有点奇怪。
  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碰到了拉库尔中尉,他还是那样衣冠楚楚,我问他为什么今天还要停留在这里。
  “这是巴尔萨克先生的命令,”他回答得非常客气。然后向我行了一个举手礼,便向后转了。看来,这位拉库尔中尉确是个不愿与人多交谈的角色。
  难道在卫队减少到原来的五分之一之后,我们的考察队长决定不再前进了?我也有这种愿望。但如果这样,我这刚刚轰动一时的新闻报导不就此结束了吗?这又使我不安起来。
  十点钟左右,我碰到了巴尔萨克。他正背着手,低着头,大步地走来走去。看样子,他心情很不愉快。这并不妨碍我,我还是决定向他打听一下。
  巴尔萨克并不生气。他停住步子,注视我好一阵,终于开心了:
  “几天以前,弗罗拉斯先生,您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我当时没有回答。今天我告诉您:该如何回答您的问题,说实话,我不知道!”
  “这就是说,您还没有作出任何决定吗,议员先生?”
  “没有任何决定。我琢磨了很久,认真考虑了到底是赞成还是反对……”他又沉默起来。然后突然说道,“为什么不叫大家来一起商量呢?您是一位能干的人,思路很有条理(谢谢您的夸奖,巴尔萨克先生),您给我出个主意吧。”
  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愿为您效劳,议员先生。”
  于是我把自己对新卫队和它的指挥官的看法谈了出来。最后我不太有把握地说,“如果这些人不是真正的士兵,那就很可能是我们的敌人派来的。”
  巴尔萨克大笑起来。
  “这是小说中的情节呀!”他叫道,“您的想象力真丰富,弗罗拉斯先生。”
  “不过……”我嘟嘟囔囔地说。
  “这没有什么‘不过’的,要靠事实说话。色特阿邦团长签了字的命令,这就是事实。”
  “那也可能是伪造的。”
  “不可能,”巴尔萨克反驳道,“马尔色雷大尉不是认为它完全可靠,而且坚决执行了吗?”
  “命令可能是偷来的或抢来的。……”
  “又是小说中的情节!”巴尔萨克说道,“您说说看,怎么能够更换整个卫队的全部成员呢?如果事实如同您想象的那样,那么他们首先就得准备有一支人数较多的部队。因为,第一,他们必须把真正被派来的卫队彻底消灭——您明白吗?得彻底消灭,一个不留!第二,要弄到命令,以假卫队来冒充原来的卫队,要做到人数相等和服装相同,而新派卫队的组成以及它由色特阿邦团长签字的这些事实外人是很难知道的。拉库尔中尉这帮人马中,没有一个是伤兵,这也足以证明他们人数的众多,因为那真正被派来的卫队绝对不会束手待毙,不作一点反抗的。在这个地区,消息从这村传到那村就像电报一样快。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真有这么大一伙匪帮真的发生一场大厮杀,这消息难道一点也传不到我们耳朵里?您想的太远了。”
  巴尔萨克是对的,命令不可能被夺走。我小心地让了步,因为原来的看法确实动摇了。
  “这个拉库尔中尉总有点……”
  “呵,这个人非常有礼貌?”巴尔萨克微笑着赞叹起来,“他很注意约束他的下级和关心自己的仪表。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我试图做最后的努力,说道:
  “那制服完全是新的,总有点奇怪……”
  “因为那旧的他收进袋子里去了。”巴尔萨克解释道,他是能够回答任何问题的,“在和我们见面之前,拉库尔中尉认真地打扮了一番。昨天下午我和他交谈了很久,尽管他非常爱漂亮,但却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有礼貌,受过很好的教育,甚至受人尊敬……。”
  “拉库尔中尉认为在现在这种状况下继续我们的行程,没有任何不利之处吗?”我问道:
  “一点也没有。”
  “但是您有点动摇了,议员先生。”
  “我没有动摇!”巴尔萨克庄严地说道,似乎在说服他自己,“我们明天出发。”
  中饭之后,东加勒陪我出去散步。他骑着楚木庚的马,因为这马比他自己的要好一些。我们的坐骑从容不迫地在野地里漫步着。突然东加勒说道:
  “楚木庚逃了也好,楚木庚是个可恶的叛徒。”
  “怎么?楚木庚也出卖了我们?”我故作惊讶地问道。
  “您说的是莫立勒吧?莫立勒当然坏透了。”东加勒起劲地说道,“楚木庚和莫立勒是一路货。他给黑人们说:‘不要走得太快了?’还给了他们很多烧酒,很多银子,很多金子。”
  “你是说他们用卡乌里【卡乌里:一种贝壳。非洲一些国家用以作为钱币】去收买黑人吗?”
  “不是卡乌里。”东加勒坚持原来的说法,“是金子。”并且补充了使我吃惊的细节,“很多英国的金币。”
  “那么你认识英国的金币,东加勒?”
  “认识。”他答道,“我认识福斯林。”
  我知道东加勒的“福斯林”,指的是英镑。金币,英国的金币!莫立勒和楚木庚有英国的金币哩!
  我很激动。当然,对于他的话,我还是装出不在意的样子。
  “你是个好小伙子,东加勒,”我对他说,“既然你认识英镑,我送一块法国金币给你做个纪念吧。”说着把一块金币向他抛去。
  “好极了!”东加勒高兴得叫起来,一边在空中接住了那块金币,把它塞进马鞍袋子里去。
  突然,他的脸上现出一种非常吃惊的表情,手里拿着一卷从马鞍袋里掏出来的纸。我也吃惊地叫出声来,连忙从他手里抢过那一卷对我来说非常熟悉的纸。
  我的通讯稿呵!我那些出色的通讯稿原来还装在楚木庚混蛋的马鞍袋里!我检查了一下,真够呛,从第五篇起,全部都在这里。这一回《法兰西扩张报》的编辑部不知会怎佯责备我呵!完了!我的名声从此永远完了!
  当我这样绝望地思索时,我们的马在继续前进。走到离宿营地大约有六公里远近时,我突然停了下来。
  几乎就在路边上,一块大约七米宽、五十米长的草地被压平了,有些地方的野草几乎是被巨大的镰刀割去了似的。在那些很显眼的地方,可以清楚地辨认出我们在康康附近见过的那种土坑似的平行的辙迹。
  天空中的鸣响,成对的辙迹,康康城中的巫师根耶拉——这些现象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我并没有看到这中间的内在联系。但是,这种联系应当是存在的。当看到这些神秘莫测的沟痕时,我下意识地又记起了那个讨厌的黑人巫师,这家伙预言的四件事已有三件变成了现实!
  一想到这些,又是孤孤单单地和一个黑人伙伴在这无际的荒原里,我从头到脚都打了一个冷颤。
  在这样的环境里暂时有点胆怯是可以原谅的。不过,这种心情并未延续很久,逐渐被好奇心所代替了。我的缺点就是好奇心太强。在回宿营地的路上,我全神贯注地思考这些伤脑筋的问题,是那样专心致志,以致于对周围什么也没有注意。
  走到营地附近时,东加勒开门见山地说:
  “中尉不是个好人,长着个讨厌的猴头。”
  “对。”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二月十七日
  今天走了很长的路程,比昨天走的还要远些。两天共走了五十公里。楚木庚还是不见影子——这个流氓!这也好,在东加勒的带领下,挑夫和赶驴人倒能创造出奇迹。
  两天来,说实话,我的恐惧心理是逐渐消除了。新的卫队在很认真地执行它的任务(不过,这任务并不艰巨),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新的情况又发生了。
  这是发生在早晨九点钟左右的事。当我们从一个小小的、几乎完全荒凉的小村经过时,从一座土屋里传来了呻吟声。
  卫队遵照巴尔萨克的命令停了下来,沙多雷医生在拉库尔中尉与两个中士的陪同下进屋去了解情况。当然,摇笔杆子的我,也跟了进去。
  多么可怕的场面!两个死人,一个活人也受了重伤。那两具尸体是一男一女,已经肢体不全了,简直惨不忍睹。
  因为屋里太暗了,那受伤者被两个中士根据医生的指示抬到了屋外面。这是一个年老的黑人,他伤在肩上,伤势很重,骨头都露到外面来了。我在猜测:这伤口是用什么样的武器杀伤的呢?
  医生给他洗净了伤口,从中夹出无数的铅片来。然后,又用拉库尔递给他的绷带小心地把伤口包扎起来。那受伤者绝望地大声呻吟着。但在伤口包扎好之后,他的痛苦似乎减轻了许多。
  然而,医生满腹心事。他重新进到土屋里,详细地审察了两具死尸。出来的时候,更加忧心忡忡了。他走近那受伤者,详细地询问情况,东加勒为他们翻译。
  那可怜的黑人说,二月十一日,即我们的新卫队到来之前三天,这个村子被两个白人指挥的一队黑人强盗所洗劫。除已经死去了的那一男一女(即屋里那两具尸体)之外,村子里的居民都逃到村外灌木丛中去了。这受伤者也和别人一起逃跑的,但不幸得很,在逃跑时,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肩膀。不过,他还是挣扎着躲到灌木丛中,总算是虎口余生。强盗们走了之后,大家回到了村里,但是看到了我们的队伍之后又跑掉了,因为我们走来的方向,正是强盗们离去的方向。
  这一席话使我们很担忧,强盗在这一带骚扰可不是好事情。
  这可怜的受伤者向沙多雷医生表示衷心的谢忱。可是他突然闭嘴了,眼神里充满着无限的恐惧之情,盯着我们身后的什么东西。
  我们回转身子一看,原来新卫队中的一个中士站在那里。他的样子使黑人吓成这样。
  不过中士还是泰然自若的样子。只有当拉库尔中尉那冰冷的眼神向他投去责难和威胁的一瞥时,他才感到不安起来。他用手摸了一下额头,企图向我们说明这黑人神志不清,然后自己便回到队伍里去了。
  我们又走向受伤者。现在,他改用恐惧的眼光来看我们了,而且再也不能从他嘴里听到一个字。
  不知我的伙伴们有什么想法。我是在考虑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中士的尊容会把老头子吓成那个样子?为什么他对拉库尔中尉却又毫不在意呢?
  晚上,我们在一个名叫卡杜的小村旁宿营。莫尔娜小姐和德·逊伯林该在这里和我们分手了。我们得继续向瓦加杜古、尼日尔河方向前进。他们则北上,向着尼日尔河上游他们的目的地进发。应该说,为了说服他们放弃那毫无意义的方案,我们是尽了最大努力的。但是毫无用处。
  已经搭好帐篷了。我准备走进自己的住处,沙多雷医生叫住了我:
  “我想告诉您一件事,弗罗拉斯先生。杀死黑人的是爆发性的开花子弹。”
  他说完就走了,也不等我的反应。
  开花子弹?在这个地区哪有这样的枪弹呢?谁使用这种子弹呢?
  在我的不断积累起来的问题中,又多了两个为什么,可是答案却一点也没有增加。
  二月十八日
  最新的新闻:我们的卫队跑了。我再说一遍:卫队跑了。
  是什么原因,还不知道,但是我坚信他们是跑掉了。
  我们夜里三、四点钟醒来时便不见他们。连挑夫和赶驴人也一个不留地跑掉了。
  明白吗?拉库尔中尉,他的两个中士和二十个士兵的出走,并不是去作晨间散步再回来吃早饭,而是——去——不——复——返——了。
  于是,我们置身于这荒凉的灌木丛中,伴随着马匹、防身武器、三十六头驴子、还够吃五天的食品,以及一个东加勒。
  呵哈!我希望将有更惊险的情节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