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者把大门牢牢地关紧之后,立即来张罗包扎为数众多的伤员。冉娜在巴尔萨克和阿美杰·弗罗拉斯的帮助下,细心地照料他们。命运就这样捉弄人,竟让他们在敌人的巢穴里找到了庇护所。
包扎结束之后,另外一项任务立即摆在少女的面前——得给这些被饥饿折磨了几个昼夜的不幸的人吃东西。大家到各层楼仔细推寻了一番,终于找到了一些食物充饥。但是局势仍十分严重,不可避免的结局只不过可以推延几小时罢了。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钟。爆炸声仍然在继续,“快乐的小伙子”们在皇宫前的广场上叫喊,有时在大门上撞几下,凉台上传来了威廉·费尔赖一伙的咒骂声。不过,逃亡者们知道,他们所处的堡垒几乎是攻不破的。
刚有了一个机会,冉娜便问阿美杰·弗罗拉斯:为什么他们要离开工厂,在力量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来参加皇宫前广场上的搏斗?记者向她讲述了离开之后发生的情况。他说,东加勒终于发出了期待已久的信号之后,马尔塞尔·卡马雷立即通过空中索道向第二街区送去了几包炸药和大批的冷兵器。然后,被围困的人们聚集到工厂的大门口,准备着一旦起义开始便参加战斗。
武器送过去之后半小时,响起了第一次爆炸声。这是东加勒在摧毁黑人住宅区和“民政军团”住宅区之间的围墙上的一道门。房子烧起来了。黑人们涌入“民政军团”住宅区,毁掉路上的一切。其他的情况冉娜已经知道了。她亲眼看到黑人在皇宫前的广场上被迅速打退,以致她和路易斯来不及去支援。诚然,工人们已经走出了工厂,但他们也只得立即撤退,因为大多数黑人已经从广场上逃出来了。
他们不得不回到工厂,在那里度过了难熬的一夜。起义的失败已经不容许他们再抱有杀死盖里·基列尔的希望。但是,他们却有机会当了那不断发生的一连串大爆炸的观众。爆炸的原因,冉娜还不知道。
阿美杰·弗罗拉斯解释说,这些爆炸工作是马尔塞尔·卡马雷干的,他本人完全发疯了。
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马尔塞尔·卡马雷所表现出来的许多反常行为与他稳健的思维能力是极不相称的。这位天才的发明家经常处在疯狂状态的边缘,最近一个月来发生的一连串事件真正地使他发疯了。
逃来工厂的俘虏们所揭露的有关盖里·基列尔的罪行,对他是第一个打击;第二个,更重的打击,则是达尼爱尔·弗朗所招供的事实。真相大白以后,卡马雷一天比一天接近疯狂。
给东加勒提供武器,是卡马雷的最后一次清醒的行为。当响过了第一次爆炸声,黑人住宅区和“民政军团”住宅区起了大火的时候,工程师身边的人们看到:他的脸突然变得惨白,他用一只手抓住自己的咽喉,似乎喘不过气来,同时嘴里嘟嘟哝哝地说着不连贯的话。能够听清的就是这么一句:“我的事业完蛋了!我的事业完蛋了!”——轻轻地、没完没了地重复着,几乎有一刻钟之久,并且不断地摇着头。然后,突然伸直了身子,用拳头捶着胸口,大声叫道:“上帝诅咒布勒克兰特!……”
他躲进塔楼,往顶上爬去,一路上把后面的一道道铁门都关死,工厂塔楼的防御设施也和皇宫里的一样。现在谁也不能接近他了,正如盖里·基列尔之被关在凉台上一样。卡马雷在往塔楼上走时,嘴里仍然重复着一句话:“上帝诅咒布勒克兰特!……”
几乎同时听到了从第二街区传来的爆炸声。
几个工人在里卡的带领下,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立即奔向动力车间,截断了塔楼上的电源,企图使塔楼与外界隔绝。但是卡马雷在那里储有能源,甚至还有用液态空气发动的直流发电机,足够他使用几天。爆炸声便接连不断地响起来了,不过他的“黄蜂”都停止了防御性的“圆环舞”,跌到壕沟里去了,于是他们恢复向塔楼供电。这时,尽管卡马雷已丧失了理智,但他还是将“黄蜂”们都发动起来。这样,一夜就过去了。
第二天天刚亮,人们看到卡马雷站在塔楼的平台上向下面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说。但是,人们的耳朵只捕捉到一些只言片语,如:“上帝发怒啦!,天火烧起来啦!……”“彻底灭亡!”……最后,他用工厂的每个角落都听得到的声音大叫:“逃命呀!快逃命呀!……”接着便消失在塔楼里。
这时,河左岸第一次响起了爆炸声。这次爆炸就发生在工厂里,把它的居民们吓坏了。于是他们决定离开工厂去碰碰运气,因为现在所能够选择的,仅仅是两种不同的死法而已。
不幸,他们在皇宫前的广场上和“快乐的小伙子”发生了遭遇战。他们的队伍在这里分成两股之后,一股人径直往皇宫的大门挤去,指望得到盖里·基列尔的保护,另一股人则被迫撤至河岸边。不过,他们在撤退时还是把广场的围墙上向着河岸的门关上了。
这一股人在皇宫里很容易看到。他们已经饥肠辘辘、疲惫不堪,没有勇气向敌人发起新的攻势,也没有决心回工厂去投靠那已经神经失常的工程师,便索性在地上躺下来,尽管河右岸和皇宫凉台上的敌人可以毫无阻拦地向他们射击,他们也只得听天由命了。
冉娜·巴克斯顿在这些人当中发现了她的朋友们,包括她最亲爱的外甥,在这场可怕的大厮杀中都还安然无恙,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冉娜刚刚得到一点安慰,突然皇宫的楼上传来了沉闷的撞击声,这是从凉台上发出来的。原来被困在那里的强盗们企图揭开凉台上的一块石板,打一个洞走下来。但是那石板非常坚固,不过,如果威廉·费尔赖一伙不是饿得有气无力,他们是容易达到目的的。尽管如此,到晚上六点多钟时,他们还是在凉台的地板上打开了一个洞,下到第四层楼上了。
冉娜和她的难友们躲到第三层楼去了,把通往四楼的铁门关上,听着动静。
冉娜·巴克斯顿利用这个机会向巴尔萨克和阿美杰·弗罗拉斯讲述了她离开工厂后所经历的一切。
大约七点钟,三楼的天花板在沉重的撞击下开始动摇了。威廉·费尔赖一伙在休息了一阵之后又继续了他们的工作,三楼的人们不得不又往下走。
要打通三楼的天花板,也同打四楼的那样费劲。在凌晨两点钟之前,皇宫里的撞击声一直不停不歇。接着是大约两小时的寂静,威廉·费尔赖一伙人已经从四楼下到三楼。这伙精疲力竭的强盗们终于又休息了。
打通二楼天花板的工作是凌晨四点开始的。二楼的人们不等它被打通就躲到了一楼。这是他们最后的藏身之所了。
当威廉·费尔赖他们还在疯狂地为自己开辟通路时,太阳已经升上了明朗的天空,现在可以来清醒地估量一下这场灾难的程度了。整个城市几乎被摧毁,只剩下“快乐的小伙子”住宅区的两幢房子,正好和皇宫遥遥相对。但是在太阳升起后的几分钟,它们也飞上了天空。这样,红河右岸的一切就被完全彻底地毁掉了。
但是爆炸之声并未停止。非但不停,而且爆炸声之间的间歇距离更短了。马尔塞尔·卡马雷在毁掉了河右岸的建筑物之后,着手来炸河左岸的房子了。他的动作谨慎而灵巧,依次炸掉了工人宿舍、车间和仓库,一栋接着一栋,而不是同时进行。这似乎是为了延长他自我满足的时间。但是工厂的核心部分,比如为他的可怕事业提供能源的那些机器,他连动都不动一下。
广场上那些“快乐的小伙子”在黎明前几小时相对地安静下来,似乎已经感到破门无望,打算罢手。但这时他们又大喊大叫地向皇宫的大门发起了冲击。
这种加剧了的行为使被围困者非常惊奇:他们为什么如此顽固呢?现在整座城市已不存在,他们还指望什么呢?立即离开这座毁灭了的城市,到尼日尔河一带去,不是更好一些吗?
从广场上传来的片言只语解释了“快乐的小伙子”们这种疯狂行为的动机,他们感到首领已经背叛了他们,所以并不打算去援救他。他们如此奋不顾身地进攻皇宫,仅仅是为了在离开这个被毁的城市之前抢到那些他们以为充斥整座皇宫的金银珠宝。他们打算把这些宝物瓜分之后,就各奔前程,到别处寻发财的天堂去。
被围困的人们本来是乐意满足他们的欲望的。遗憾的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些珠宝藏在什么地方。即使知道,也未必能用它们来摆脱这些敌人。
到早晨九点钟,如果不把工厂那边越来越频繁的爆炸声考虑在内,局势并没有什么变化。威廉·费尔赖在二楼的天花板上打洞,“快乐的小伙子”们在大门上撞击,但是后者突然改变了战术。他们执拗地在大门上徒然花费了很长时间之后,偶然对门框周围的石砌墙壁引起了注意。于是他们用武器在那上面叮叮噹噹地凿了半个小时。接着一声巨响,门框右侧下部的墙壁炸得石块横飞。门板虽然还没有倒下,但如果再来一次爆破,它就逃不脱被毁的命运了,洞口已经可以看到令人胆寒的枪托。
被围困者不得不躲进离大门最远的一间房子。“快乐的小伙子”在为第二枚“地雷”凿洞装药。
几乎就在同时,一声崩塌的巨响从楼上传来,二楼的天花板打通了。几分钟之后,二楼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沉重的撞击声直接在他们的头顶上响起来。
形势令人绝望。外面是三四百个“快乐的小伙子”,半小时之内就会闯进来,头顶上也是二十几个狂暴的强盗,已经能够通过天花板上的洞口向一楼射击了。冉娜、路易斯·巴克斯顿、阿美杰·弗罗拉斯和巴尔萨克尽可能安慰他们的难友,但是没有效果。绝望的人们躺在地板上,等待着命运的最后一击。
突然,局势起了急剧的变化。无论是“快乐的小伙子”,还是威廉·费尔赖,几乎同时放弃了他们的工作。原来,临近的什么地方发生了一声和爆炸声完全不同的巨响,似乎是大炮的轰鸣,紧接着又是同样的几声巨响。过不了五分钟,广场东南角的围墙(与田野相连的地方)上出现了一个宽大的缺口。
几个“快乐的小伙子”发出可怕的咒骂声,扑向那个缺口。显然,他们所看到的缺口外的场面很不对劲。于是立即折了回来,互相商量了一阵,便争先恐后地往河右岸方向逃奔了。威廉·费尔赖放弃了在一楼的天花板上打洞的工作,登上了塔楼的凉台。
“快乐的小伙子”们还没有到达河右岸,突然接连的几声爆炸把红河上的“花园桥”和“宫桥”摧毁了。大约有五十多名“快乐的小伙子”丧生,红河两岸的交通从此断绝了。在爆炸时尚未到达桥上的人,则狼奔豕突地往河里逃窜,企图泅渡过去。
皇宫前的广场竟一时变得空荡荡的了。如果不把那仍然在有规律地响着的爆炸声放在里面,骚乱和喧嚣的气氛突然被死一样的寂静所取代了。
突然,又是一声巨响,皇宫的一角倒了下来,被围困的人们在惊骇中不知所措。马尔塞尔·卡马雷的爆炸工程已经接近尾声,得赶紧逃跑。
他们立即冲出皇宫,奔向广场。为了弄清“快乐的小伙子”惊慌奔逃的原因,他们也往那缺口奔去。但是,他们还没有到达那地方,外面就传来了嘹亮的军号声,他们还不知道这是给他们带来解放的信号,惊疑不定地站住了。
于是,马尔色雷大尉——就是他,聪明的读者无疑已经猜到了,轰鸣的炮击声和嘹亮的军号声预示他的降临——他看到了皇宫前的广场里那些苍白的、虚弱的、被饥饿和衰竭折磨得站立不稳的不幸的人们。
而他们,一见到缺口中出现了军人,便要跑上前去迎接他们。然而,这些可怜的人是如此虚弱和激动,以致只能向自己的援救者伸出双手。有的甚至失去知觉,倒在地上。
当马尔色雷大尉率领他的部队踏进皇宫前的广场时,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派凄凉的景象:河对岸的一堆堆废墟冒着青烟;这边左右两方各耸立着一座高大的、部分被炸塌了的建筑物;面前的广场上堆着成百具死尸。广场中央还有一小群活着的人,大尉立即向他们奔去。他能否有幸找到他正在寻找的、首先要拯救的那个人呢?
他很快就放心了。冉娜·巴克斯顿一发现马尔色雷大尉,立即向他奔去,在这个脸色苍白、两颊塌陷,双眸闪着急切光芒的不幸女郎身上,大尉几乎认不出这就是三个月前他们离别时的那个体格健壮、精力充沛的莫尔娜了。他跑上前去扶住她,把她抱在怀里。这时,冉娜已经失去了知觉。
当他正在设法使她恢复知觉时,突然响起了两声骇人的爆炸声,他们脚下的土地也为之震动了。工厂和皇宫同时被炸毁了,而在这两堆瓦砾之上各耸立着一座似乎牢不可破的塔楼,孤零零地,原封未动。在皇宫的废墟之上的塔楼顶上,可以看到威廉·费尔赖,他的八个顾问,九个仆役和五个“黑色卫士”,总共二十三人。他们俯身在女墙上,大声呼救。
在另一座塔楼顶上却只有一个人。他环绕着塔楼的平台连续走了三个圈子,一面向天空喊着使人难懂的话,一面挥动着双臂。他的声音很大,虽然人们离他有一段距离,但下面这句连续喊叫了两次的话却听得很清晰:
“灾难呀!……灾难降临布勒克兰特呀!……”
这些话威廉·费尔赖也听到了。他顺手抓起一支枪,并不瞄准,就向四百米外的塔楼顶上射出一颗子弹。这顺手射出去的子弹立即命中了他的猎获物:马尔塞尔·卡马雷双手捧着胸口,摇摇晃晃地在塔楼上消失了。
几乎就在同时,响起了双重的爆炸声,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于是,两座塔楼也几乎在同一瞬间轰隆一声倒了下来,用它们的瓦砾埋葬了自己的主人:一座塔楼的砖石之下是威廉·费尔赖和他的一伙,另一座之下是马尔塞尔·卡马雷本人。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之后,接着是深沉的寂静。惊骇不已的观众们久久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倾听着,虽然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看,也没有什么声音可听了。
一切都完了,创造了布勒克兰特的人亲自把它彻底摧毁了,剩下的是一堆堆瓦砾。马尔塞尔·卡马雷的神奇的、但不幸的创造物如今已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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