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恩丁星期二晚上发出的信,星期四上午就送到了苏黎世的汉德尔兹银行。银行根据信中的指示,向基思·布朗先生在布鲁日克雷迪特银行的户头电汇了10000英镑。
正午时分,古桑先生收到了这笔汇款。他从中取出一半,电汇给了布朗先生在伦敦西区一家银行开设的户头。当天下午4点差几分,香农给西区那家银行挂了个电话,得知汇款已到。他私下请求银行经理能给他提供方便,让他次日上午就能提出3500英镑现金。经理答应了,让他明天上午11点半结账之前来取款。
同一天上午9点刚过,马丁·索普便带着他上周末的收获,来到詹姆斯·曼森爵士的办公室。他们一道先把那张短短的单子过了一遍,然后仔细地研究起索普星期二、三两天从商会搞来的影印资料。等他们看完后,曼森倒在椅子上凝视着顶上的天花板,说:“马丁,你对博马克公司的判断毫无疑问是正确的。但是,天晓得,为什么至今还未有人打这家公司的主意呢?”
其实这也就是马丁·索普昨天以来一直反复思考的问题。
博马克贸易有限股份公司成立于1904年,是一家经营上世纪末利用中国苦力在南洋开发的一系列大型橡胶种植园的贸易公司。这家公司的创始人是一个名叫伊恩·麦卡利斯特的冷酷无情、富于冒险精神的苏格兰人,他1921年被封为爵士。由于这家公司创建于婆罗洲,因而公司也由此得名为“博马克。”
麦卡利斯特深知自己天生适于创业而不善经营,所以早在1903年公司开张前,他便与一帮伦敦商人谈妥将来合伙经营这家公司。次年公司成立时,发行了50万股普通股票。麦卡利斯特刚于一年前娶了一位年方18的少女。他买下了其中15万股,就此在董事会中谋得一席之地,并终生执掌这家橡胶贸易公司的经理大权。
公司创立10年后,由于那帮伦敦商人从几家供应英国军用橡胶制品的大公司手里捞到了一系列油水惊人的合同,这家公司的股票价格也随之猛涨,从发行之初的每股4先令剧增到2英镑多。
战争给股东们带来的暴利一直持续到1918年。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束,这家公司也走开了下坡路。但因为20年代出现的汽车热急需大量橡胶制造轮胎,博马克公司的股票价格又猛涨上去。这一次公司新发行了50万股与过去股票比率相等的股票,于是博马克公司发行的全部股票就达到了100万股,伊恩爵士手中持有的股票也增加到30万股。不过从此以后,这家公司再未发行过任何新股。
30年代初的大萧条带来的衰退,使得橡胶价格和公司股票一落千丈。到了1937年,公司又有了转机。然而,也就是在这一年,一个中国苦力在残酷的压迫下忍无可忍,乘伊恩爵士熟睡之机,举起一把沉重的马来大刀砍了他一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虽未因为那一刀毙命,却死于事后所得的毒血症。他手下的副经理接过了大权,但缺乏死去的上司所具备的那一套心狠手毒的管理方法,以致橡胶产量正当价格上涨之时却跌落了下来。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本应使这家公司交上好运,可惜随着1941年日本人的侵入,这也化为乌有。
1948年,当印度尼西亚民族独立运动最终从荷兰人手中收回荷属东印度群岛与婆罗洲的主权时,博马克公司的丧钟敲响了。印尼属婆罗洲与英属北婆罗洲之间终于划定了疆界,而博马克公司的全部橡胶园都在印度尼西亚那一侧,于是就被印度尼西亚政府收归国有,分文没有补偿。
20多年来,这家公司一蹶不起,产业再也未能恢复。与印尼苏加诺政权无休止的打官司,耗尽了公司所有的现金,公司股票价格一跌再跌。到马丁·索普去查核资料时,股票价格仅每股1先令,去年曾达到的最高价格是每股1 先令3便士。
博马克公司的董事会目前由五位董事组成。公司法律规定,只要五位董事中有两位赞同,就可通过一项提议。
索普找到这家公司地址后,发现公司的办公室也是一家历史悠久的商业法律事务所所在地,原来这家事务所的一个合伙人同时身兼博马克公司秘书,也是公司董事会成员之一。博马克公司当初的办公室早已因经费拮据而放弃了。公司董事会极少召开,即使开会,通常也只有董事长以及那位身兼公司秘书的商业律师两人参加。董事长已是老态龙钟了,家住苏塞克斯郡,是那位曾接替伊恩爵士职位的副经理的弟弟。副经理先生战时死于日本人之手,名下的股票都遗留给了这个弟弟。其他三位董事都住得远离伦敦,三人之中偶尔也会有一个光临一次董事会。董事会上几乎无生意可谈,公司的收入目前主要来源于现在治理印度尼西亚的苏哈托将军政府时而付给的一点赔偿费,但是就连这点可怜的赔偿,也总是姗姗来迟。
实际上,董事会的五个成员合在一起也仅仅控制了公司全部股票的百分之十八。另外百分之五十二的股票,分散在遍及英国各地的6500位大大小小的股东之手。这些人中,相当一部分似乎都是已婚妇女或者寡妇。毫无疑问,这些早已无人问津的股票,都已躺在英国各地大大小小的银行及商业法律事务所的契约箱内沉睡多年了。
不过,索普和曼森对此并无兴趣。要是他们果真想从市场上买下足够控制这家公司的股票,那么首先需要很长时间。其次,其他投机家们很快就会察觉出有人在打博马克公司的主意。所以,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孀居多年的麦卡利斯特夫人独自持有的那30万股股票上。
然而,令他俩迷惑不解的是,为何多年以来居然无人想到要从她手中买下那些股票,从而控制住这个一度财源茂盛、如今已是徒有其名的橡胶公司?无论从哪方面权衡,这都是一家理想的“空壳公司”,因为它的业务活动范围极广,无论开发世界上哪个国家的自然资源,它都可以插上一手。
“如果那个老寡妇还会喘气,该是85岁了。”索普终于开口道。“眼下她住在肯辛顿一幢死气沉沉的大古宅内,由一个已服侍她多年的贴身女仆陪伴着——或许她对那种佣人还另有专门叫法。”
“肯定已有人打过她的主意了。”詹姆斯爵士沉思着说。“可她为什么仍死抓住那批股票不放呢?”
“也许只是因为她就是不想卖,或者是不喜欢那些想买下她股票的家伙。老年人常有些可笑的念头。”
其实并非由于老年人对买卖股票证券抱有糊涂的看法。绝大部份证券经纪人都早已有过这种亲身体会:当他们主动提出以合理、优惠的价格购买某个顾客手中的股票时,对方会一口回绝,其原因仅仅是由于他们不喜欢前来洽谈生意的证券经纪人。
詹姆斯·曼森爵士在椅子里向前倾过身来,手肘搁在写字台上。
“马丁,你去打听一下那个老寡妇的情况,弄清楚她的身世,她想什么,爱什么,恨什么,喜欢吃什么,最重要的是查清她的弱点所在。一定会有些对她来说具有莫大诱惑力的小东西的,她会愿意为那些玩艺儿出售她的全部股票。这不一定是钱,很可能不是,因为肯定已有人先于我们用钱试探过她了。无论如何必定会有些合她胃口的东西的,你去给我摸清楚。”
索普刚准备离去,曼森挥手又让他坐了下来。他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式六份要求在苏黎世兹温格利银行开立编号账户的申请表格。他扼要地讲解了一下他想要索普干什么,对方点点头。
“预订一张明天早晨的航班机票,明晚你就可以回来了。”曼森对他离去的助手说。
下午两点刚过,西蒙·恩丁就给香农来了电话。香农向他汇报了最新活动情况,对方显然很为香农明确而周密的报告感到高兴。他在一本崭新的便笺纸上摘要记下了细节,以便自己晚些时候向詹姆斯爵士汇报。当他记录完毕后,香农提出了下一步的要求。
“请你在下星期一正午前从瑞士银行直接向卢森堡银行总行基思·布朗的账户上电汇5000英镑。”他对恩丁说。“另外,下星期三上午前再直接向我在汉堡大陆银行的户头上电汇5000英镑。”
他简单谈了谈他转到伦敦的那笔5000英镑已按上次汇报所说派定了用场,其余的5000英镑他需要存在布鲁日银行里留作备用。他打算让恩丁汇往卢森堡和汉堡的这两笔数额相同的钱主要是想换成保付支票,在与有关人士谈判生意前用来证实一下他确有支付能力,然后再将这两笔钱大部份转汇到布鲁日银行以平衡支出。
“总之,我可以向你报上一份完整的支出账单,写明迄今为止钱都用在或准备用在哪里,可你至少一定得把通讯地址告诉我。”末了香农对恩丁说。
恩丁给了香农那天早晨他化名沃尔特·哈里斯在一家寄宿公寓租下的存局待领信箱的地址,并且答应尽快吩咐他在苏黎世的银行,分别向卢森堡和汉堡两家银行基思·布朗的户头上各汇500英镑。
5点左右,大个子詹尼·杜普里从伦敦机场打来了电话。几人之中数他的旅程最长:他前一天刚从开普敦飞到约翰内斯堡,在假日旅馆歇了一宿后,又搭乘南非航空公司的客机作了一次长途旅行。途中他们仅在葡属安哥拉首府罗安达的伊斯拉多塞尔机场作了短暂停留,以绕开途中所有黑人国家的领空直抵伦敦。
香农接电话时,吩咐他立即要辆出租汽车到这所公寓来。接着,香农又给其他三个雇佣兵挂了电话,让他们马上分别前来他的住所。
6点钟时,雇佣兵们第二次相逢了。大家纷纷与远道前来的南非人握手寒喧,然后静听香农把前一天晚上对他们谈过的情况重向杜普里介绍一遍。杜普里听完后,脸上泛起了笑意。
“我们又要去打仗了吗?猫儿?那就把我给算上。”
“好小子,我就等着你这句话。你留在伦敦找上一个小套间住下,我明天可以帮你查一下《晚报》上的‘房屋出租栏’,至迟傍黑前就能把你给安排好。给你的任务是买下我们所需要的全部服装。我们需要50件短袖圆领紧身衫,50条短裤,50双薄尼龙袜,然后每人再配上一套换洗的,这样一共是100套。等会儿我给你开一张单子。把这些东西买来后,再去买50条军裤,最好是那种有丛林保护色的夹克裤及50件拉链开口的军用夹克,颜色要和裤子一样。这些东西你完全可以公开从出售野营用品、体育运动用品的商店和处理剩余军用物资的仓库买来。现在甚至连嬉皮士们都喜欢身穿军用夹克在城里招摇过市,更甭提那些去乡村狩猎的人了。你可以从同一家商店买齐所有的汗衫、袜子、短裤,但军衣和军裤要分开来买。还得再买上50顶绿色贝雷帽,50双靴子。军裤全买大号的,万一嫌长,我们以后可以把它们改短一些;军衣一半买大号,一半买中号。靴子到野营用品商店去买,不要买笨重的英国军靴,而要买那种用带子系紧、防水的绿色长统帆布靴。剩下要买的是背具。总共需要50副背包带,50个军用背包,50个野营用帆布背袋。背包、背袋都要有铝质支撑架的那种,这样稍加改装就可用来背火箭弹。另外还要买50条轻尼龙睡袋。怎么样?待会儿我给你列张完整的清单。”
杜普里点点头。“没问题。这些东西总共得多少钱?”
“大概要1000英镑。这件事你应该这样去办:先去找一本商店电话号码簿,在专售这类物资的商店那一栏里,你能找到十多家商店和仓库。军衣、军裤、腰带、贝雷帽、背包带、背包、背袋、靴子等要到各家店铺去买,一家买一样。要付现钞,买好后把东西随身带走。万一有人询问时,不要说出真名实姓,也不要留下真实住址。东西买来后,存进一家普通货栈里,装箱后准备运往海外。再去找上四家专运出口物资的海运代理商,付款后让他们把全部东西分四批托运给马赛一家替让·巴普蒂斯特·朗加拉蒂先生保管物资的出口关栈。”
“马赛的哪家商号?”杜普里问。
“我们现在还没有数。”说着香农转向科西嘉人。“让,巴普蒂斯特,你联系好一家海运代理商后,把商号的全部名称和详细地址分两份寄到伦敦来,一份邮给我,另一份寄往特拉法格广场邮局詹尼·杜普里租的信箱。清楚了吗?”
朗加拉蒂记下地址时,香农将那段话译给杜普里听。接着他继续说:“詹尼,过几天你到那家邮局去办好存局待领手续,每周去检查一次,直至收到朗加拉蒂的来信为止。然后让海运代理商把东西运往马赛那家专事出口物资的海运代理商那里库存,注明物主是朗加拉蒂。现在来谈谈钱的问题。我刚刚得悉布鲁日银行的汇款已到。”
香农拿过杜普里手中的机票存根,其余三人也纷纷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账单。接着他从写字台内取出四个封信,全是写给克雷迪特银行古桑先生的,信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要求克雷迪特银行从基思·布朗的账户里提出一笔钱兑换成美元,汇往某某先生在一家银行的存款账户上。在信上的空行里,香农分别填上金额相当于从奥斯坦德、马赛、慕尼黑和开普敦乘飞机往返伦敦一趟所需要的钱数,此外他还要求古桑先生收信后立即分别向四封信中四个人的银行户头汇去1250美元,5月5号再汇一次,6月5号最后汇一次,
钱数均与前相同。四个雇佣兵依次告诉了香农他们各自开户的银行名称,基本上都是些瑞士银行,香农接着将它们填进四封信上的空行里。
当他全部完成后,四个雇佣兵各看了一遍自己的那封信,然后香农在信末签上名,把信分别装进四个写好地址的信封,让雇佣兵们各自寄走。
最后,他发给每个雇佣兵50英镑现金,算是支付他们在伦敦停留48小时的费用。他和他们约好次日上午11点在他存款的那家伦敦银行外会面。
雇佣兵们走后,香农坐下来给身居非洲某地的一个人写了封长信,接着又给那个作家挂了个电话。作家在弄清楚确实是他打来的电话后,告诉了他那个非洲人的通讯地址。当天晚上,香农快件寄走了那封信,独自一人吃了顿晚餐。
马丁·索普刚巧赶在午饭前拜访了苏黎世兹温格利银行的斯坦霍弗博士。由于詹姆斯·曼森爵士事前曾关照过银行,所以索普受到了与曼森相同的盛情接待。他交给博士六份请求开立编号账户的申请表,都已按规定填好,签上了名。申请人还在附表上按要求写下了两种不同签名。这六位申请人是亚当斯、鲍尔、卡特、戴维斯、爱德华兹和弗罗斯特。每份表格上另外还附有两封信,一封是申请人签名的全权委托书,分别证明亚当斯、鲍尔、卡特、戴维斯、爱德华兹和弗罗斯特授权马丁·索普先生处理一切与他们有关的账户事宜;另一封是詹姆斯·曼森爵士签名的信,信中要求斯坦霍弗博士向他这六位助手的账户上各转进50000英镑,全部金额均从他的户头上提取。
斯坦霍弗博士并非银行业的新手,更绝非那种轻易便可骗过的等闲之辈,然而却未能看出,曼森这六位“商业助手”,各人姓名开头的第一个字母按顺序排列起来,居然恰巧就是英语字母表上开头的六个字母。不过,他对这种玩弄空头人名的把戏早已司空见惯,根本不想多加理会。如果英国一个百万富翁挖空心思地设法绕开本国那项缚人手脚的《企业经营法》,那可与他无关。而且,他也明白英国商人们为了使本国商业部难以查明事实真相,常常是耍尽手腕的。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促使他接受了索普递上来的申请表。如果詹姆斯爵士目前正千方百计悄悄买下的这批公司股票有一天会从眼下的价格暴涨到天文数字水平,那他何不乘此机会也为自己捞上一些呢?真是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我们看中的公司名叫‘博马克贸易公司’。”索普低声向博士先生介绍说。他接着扼要讲解了这家公司的现状,并着重说明那位已是垂暮之年的麦卡利斯特夫人,目前手中拥有30万份股票,占公司全部股票的百分之三十。
“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有人已捷足先登,前去劝说过这个老太太售出她手中的那批股票。”他继续道。“但看样子,他们未能如愿。我们想再去试一试。不过即便万一有失,我们仍还打算继续努力,另选一家‘空壳公司’。”
斯坦霍弗博士抽着香烟,静静地倾听着索普的叙述。
“如您所知,博士先生,任何人要想隐姓埋名地买下那批股票,实际上都是办不到的。因此,我们打算让亚当斯、鲍尔、卡特、戴维斯四位先生出面,每人各买百分之七点五的股票。我们期望您会很乐意地代表这四位先生行事。”
斯坦霍弗点点头。这是股票交易中的一种常见手法。
“当然可以,索普先生。”
“我将尽力劝说那位老太太签字,转让这批股票而不去计较谁是这批股票的买主。这仅仅是由于有些英国人,尤其是老妇人,觉得瑞士银行是种相当——呃,叫我怎么说好呢——是种相当神秘的机构。”
“我敢肯定您指的是阴险邪恶。”斯坦霍弗博士无动于衷地说出了这个字眼。“对此我完全理解。让我们暂时把这一点搁在一边,等您去拜访那位老妇后,再来看看此事最好该怎样安排。不过,您可以告诉詹姆斯爵士大可不必为此担心,股票最终一定会落在这四位先生名下,而且决不致冒犯《企业经营法》的。”
不出詹姆斯·曼森爵士所料,索普果然在夜幕降临前便已回到伦敦,开始欢度周末了。
中午12点,香农手中拿着四个棕色信封走出了他存款的那家银行。门外,四个雇佣兵正在人行道上静悄悄地等候着他。
“马克,这是你的,内有500英镑。因为你是住在家里,所以给你的活动经费最少。你用这笔钱去买一辆带车厢的大货车,再租下一间可以上锁的汽车房,还得买些其他零碎东西,你会在信封里找到一份购货单的。一定要想办法找到那个出售施迈塞尔型自动枪的人,安排他和我见一次面,大约10天之后,我将用电话与你那间酒吧联系。”
这个身材高大的比利时人点点头,然后在马路边拦了辆出租汽车,直接驶往维多利亚车站,搭乘火车摆渡赶回奥斯坦德。
“库尔特,这是你的。由于你得东奔西跑,因此给你1000英镑。你要在40天之内找到那条轮船,通过电话和电报与我保持联系。但措词得简单、谨慎。如果是写信寄给我,尽可以直截了当地讲清楚。假使真的会有人检查我的邮件,不管我们怎么保密都得露马脚。让·巴普蒂斯特,这是你的500英镑。这笔钱就是你40天的生活费用。注意不要惹是生非,少在那些过去你常去的地方抛头露面。找到小艇和发动机后,来信通知我。别忘了去开个银行账户,告诉我银行地址。如果我认为你选的货的型号和价钱都还适宜,我会汇钱给你的。记住海运代理商的事儿,一切都要办得稳妥,完全合乎法律手续。”
他俩各自拿好钱,听完香农的嘱咐后便坐上出租汽车去伦敦机场,塞姆勒准备飞往意大利那不勒斯港,朗加拉蒂则打算回马赛。
香农挽起杜普里的手臂,两人一道在皮卡迪莉广场上慢慢地溜达着。他一边走,一边递给了杜普里最后一个信封。
“我在里面放了1500英镑。1000英镑足够买下全部物资,再加上储存、装箱和运往马赛的费用,还能剩下点钱。500英镑够你在伦敦生活一个月到六周。星期一早晨你就开始动手购买,这个周末就得利用商行电话号码簿和伦敦市区图把商店和货栈选择好。一定要在30天之内买齐全部物资,因为我需要这批东西45天后便能运抵马赛。”
他停下脚步买了份晚报,打开“房屋出租栏”,指着一行行出租配有家具或不带家具的公寓的广告对杜普里说:“天黑前找好一套小公寓,明天把地址告诉我。”
他们在距离海德公园仅有几步路的地方分手。
香农整个晚上都忙着给恩丁起草一份详细的经费开支表。他指出全部开支耗尽了布鲁日转来的5000英镑汇款,剩下的几百英镑,他已存进他在伦敦开户的银行留待备用。最后,他提到应该支付给他本人的那笔10000英镑的工资还分文未得。他建议恩丁,或者把这笔钱直接转到香农在瑞士开立的银行账户上,或者汇往布鲁日克雷迪特银行基思·布朗的户头上。
当天晚上,他寄出这封信。
这个周末闲暇无事,香农于是挂了个电话给朱莉娅·曼森,请她一起去吃晚饭。朱莉娅原准备上她父母的乡村别墅去度周末,但立刻重打电话告诉他们,她不打算去了。等她打扮停当开车来接香农时,天色已晚了。她站在她那辆鲜红车身的豪华赛车旁,一副娇滴滴、水灵灵的样子。
“你预订好餐厅了吗?”她问。
“是的。怎么啦?”
“我们还是上我常去的一家饭店吃吧。”她提议道。“那样,我还可以把你介绍给我的几位朋友呢。”
香农晃晃脑袋。“别提这些了,对我来说,那都是过去的事儿啦。我可不想整个晚上都坐在那儿,像动物园里的野兽似地让人盯着,问些关于如何杀人的蠢话。那太倒胃口了。”
朱莉娅噘起小嘴。“求求你,我亲爱的猫儿。”
“不行。”
“瞧,我不提你的身份和职业,一定注意保密。来吧,谁也不会从你脸上猜出你是谁的。”
香农软了下来。“但得有个条件。”他说。“我是叫基思·布朗,明白吗?基思·布朗。就说这么多,其他一概不提,不准说我是从哪儿来的,是干嘛的,懂吗?”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了不起,”她说,“真是个绝妙的主意,‘神秘人’驾到了。那么走吧,基思·布朗先生。”
她带着香农来到了特兰普斯饭店。显而易见,她是这家饭店的一位知名人士。当他们走进饭店大厅时,约翰尼·戈尔德从门边的柜台上欠起身来,热情地吻了吻她的双颊。她把香农介绍给他时,他握着香农的手说:“基思,见到您很高兴,祝您玩个痛快。”
他们在与酒吧柜台平行的一长排桌子中坐下来,首先点了一个家乡风味的茄汁龙虾,这是塞在掏空的菠萝里炮制的名菜。
香农的位置正面向大厅,他扫了一眼就餐的人,大部份顾客都是些长发披肩、衣着随便、模样像是影星之类,或者至少与此行有关的人。其他顾客显然是些赶时髦的商界后起之秀,在向同来就餐的女模特儿或是名气不大的年轻女演员们大献殷勤。在那些商人中他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饭厅对面,朱莉娅视线以外的那伙人之中。
吃完龙虾后,香农要了一道“香肠土豆泥”,然后他暂时离座,慢慢地踱出饭厅来到门厅中央,像是打算往厕所去。不多一会儿,一只手拍到他肩上,他转过身来,恰和西蒙·恩丁打了个照面。
“你头脑发昏了吗?”这位伦敦商界的硬汉子怒气冲冲地问。
香农圆睁双眼,假装吃了一惊,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说:“没有啊,我觉得一切都很好嘛!怎么啦?”
恩丁欲言又止,气得脸色发白。他熟悉自己顶头上司的脾性,深知曼森多么溺爱这位他自以为是多么天真纯洁的宝贝女儿,并且还能大概想像出,一旦曼森听说香农竟会带他的女儿出来吃晚饭时会是怎样暴跳如雷,更别提万一香农和她一起睡觉的消息传到他那里了。可是,恩丁眼下却有苦难言,他猜想香农目前还不知道他的真名实姓,更不用说了解曼森其人了。假如他此刻痛骂香农竟敢请一个叫朱莉娅曼森的姑娘出来吃饭,那势必会“泄漏”出他的用心、曼森的姓名,还得暴露曼森才是这项合同的大老板。他也难以启齿命令香农少和这姑娘啰嗦,因为他担心香农和姑娘磋商此事,而她将
把他的老底揭给香农。他好不容易才把心中的怒火强压下去。
“你来这儿干吗?”他气呼呼地问。
“吃晚饭嘛!”香农装着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答道。“瞧,哈里斯,如果我想出来吃顿晚饭,那可是我的自由。这个周末没什么事,我非得等到下星期一才能飞到卢森堡去。”
恩丁越发光火了,但他又难以说出他此刻关心的并非是香农没抓紧工作。
“那姑娘是谁?”他终于忍不住问。
香农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叫朱莉娅,两天前我在一家咖啡馆碰上的。”
“搞上手了吗?”恩丁简直吓掉了魂。
“不错,你可以这么说。怎么啦?”
“哦,没什么。不过对姑娘,对所有的姑娘都得留点神,你最好眼下还是甭和她们来往,我能说的就这些。”
“哈里斯,别为我担心,我决不会出洋相的,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再说,我只告诉她我叫基思·布朗,是做石油生意的,正在伦敦度假。”
恩丁没答话,猛地转身叫住保罗,让他去告诉同桌就餐的人他已被人叫走了。接着,他抢在朱莉娅·曼森可能认出他之前,直向门口的台阶走去。香农在一旁盯着他。“随你的便,”他悻悻地说,“看你拿老凶神詹姆斯·曼森爵士这口最大的油井怎么办。”
走上门外人行道后,恩丁还在悄声咒骂着。此外,他只能祈求香农没对这姑娘说基思·布朗究竟是干什么的,而朱莉娅·曼森也不会去把她新交上这个男朋友的事儿告诉她父亲。
香农和朱莉娅跳舞跳到将近凌晨3点,然后在驶回香农的住所途中,两人发生了第一次口角。他劝她最好别告诉她的父亲她是和一个雇佣兵一道出去的,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最好别提。
“从你谈到的有关你父亲的情况看,他似乎非常溺爱你。要是他知道了咱俩的事,也许会把你送得远远的,或者把你给关起来。”
她先是嘲笑他,接着沉下脸不断地说她能让她爸爸听她的,从来都是如此。而且她要是果真被爸爸关起来,倒也挺有意思,那她立刻可以名扬报界了。再说,她争辩道,到那时香农一定能想法子打进来,带着她逃出去远走他乡。
香农吃不准她究竟有几分正经话,思忖着他吃晚饭时故意那样惹怒恩丁是否有些太过分了,虽说他并不是有意去上那儿找恩丁麻烦的。他俩一路争执着,来到了他寓所里的客厅。
“不管怎样说,我是向来讨厌别人对我指手画脚的。”说着,朱莉娅脱下上衣,扔到安乐椅上。
“我会来管教你的。”香农咆哮着。“和你父亲在一起时,你给我少废话,就这么回事!”
姑娘答话前先朝他吐吐舌头。
“我愿干什么就干什么。”她坚持道。为了强调语气,她还使劲跺了跺脚。
香农发火了,他把她拎起来转了个圈,走向安乐椅,一屁股坐下,把她按在他双膝上。足有5分钟时间,客厅里回荡着两人的搏斗声,朱莉娅挣扎时的尖叫声和香农挥手揍她耳光时发出的噼啪声。当他最后放开她时,她大声呜咽着冲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上门。
香农耸耸肩。哭声总归要停下来的。他对此反正无能为力。他走进厨房,给自己煮了点咖啡,端到窗前,一面慢慢地呷着,一面打量着窗外花园对面的房屋。附近可敬的公民们此时已沉睡在梦乡之中,四周的房屋一片漆黑。
当他走进卧室时,里面黑乎乎的。在远远的双人床的角落里,有一块隆起的小包,但却寂静无声,仿佛她是屏住了呼吸。他的脚在地板中央踏到了她扔下的衣服,又走了两步,绊上了她丢在一边的一只鞋。然后,他坐在床沿上,等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后,发现她正枕着枕头,两眼紧盯着他。
“你是个坏蛋。”她耳语着说。
他斜过身去,一只手滑向她的脖子,缓慢而又有力地抚弄着她的下颌。
“从没有人敢动过我一根指头。”
“这就是为什么你才成了今天这种样子。”他嘟哝着。
“什么样子?”
“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
“你胡说。”停了一下她又说:“是的,我就是这样。”
他继续抚摩着她。
“猫儿。”
“嗯?”
“你真的认为如果我把咱俩的事告诉爸爸,他会把我从你身边弄走吗?”
“不错,我还这么认为。”
“你看我真的会把这事讲给他听?”
“我刚才是这么想的。”
“你就是为这个才生气的吗?”
“对。”
“这么说,你打我是因为你爱我?”
“大概是如此。”
她扭过头来,香农感觉到她的舌头不停地舔着他的掌心。
“上床吧,猫儿,亲爱的。快点,我实在憋不住了。”
他衣服才脱了一半,她便掀掉身上的被单,跪在床上,双手抱住他的胸脯,边吻边喃喃地说:“快点,快点。”
“你真是个谎话连篇的坏东西。”香农躺在床上紧抱着朱莉娅时,心中暗想道。
当东方泛起一线灰白色的曙光时,他俩已在床上静静地睡了两个小时。此刻他真渴望能抽上支香烟。
朱莉娅缩在他的臂弯里,这会儿她是心满意足了。“给我讲点什么吧!”她央求道。
“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生活?为什么要当雇佣兵,东奔西跑地到处去和人打仗?”
“我没有把战争强加于人,是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自身在制造战争,因为领导、统治这个世界的大部份人是一伙假装诚实正直、道貌岸然,实际上谋取私利的狗杂种们,他们为了大发横财和争权夺利而制造战争。我只不过去打仗,因为我喜爱这种生活方式。”
“可你为什么要钱呢?雇佣兵们是为了钱才打仗的,不是吗?”
“不仅仅是为了钱。不少无赖才是为了钱打仗,但真正遇上摊牌时,那些平时自称雇佣兵的混蛋们常常也就不战而退,缩回狗头了。大多数最勇敢的雇佣兵参战的原因都和我一样,他们喜欢这种生活,严酷、战斗的生活。”
“可世界上为什么非得有战争呢?人们为什么不能生活在和平之中呢?”
香农激动起来,在黑暗中怒视着天花板。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食人者和被食者。食人者总是能身居高位,因为他们时刻准备杀开一条血路,吃掉挡住他们去路的人和物以便爬上高位。而被食者们却没有这种胆量、勇气、胃口或者狠心。正因为如此,世界总是由食人者统治,他们也就成了权贵。不过,权贵们的欲望永远是难以满足的,他们贪得无厌,要无休止地争夺更多的受他们顶礼膜拜的金钱。对那些大亨们来说,金钱意味着货币,越多越好,石油、黄金、股票、证券,
都是他们的目标。为了弄到这些东西,他们可以去撒谎、行窃、贿赂、欺骗,因为这些东西最终都能变成货币,而货币又可以买到权力,所以事实上归根结底,还是权欲在作怪。如果他们觉得某个地方有油水可捞,需要靠发动战争去掠夺,于是那儿就出现了战争。”
“不过,有人的确是为了理想而打仗的。”
“嗯,是有人为理想而战,但他们当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上了当,这也包括那些返回家园后还在为战争叫好的家伙。他们错了,你知道原因吗?因为他们被人愚弄了。那些在越南打仗的美国大兵们,你以为他们当真是为生活、自由、追求幸福而献身吗?不,他们仅仅为了华尔街琼斯金融市场的老板们而死的,永远是如此。还有那些死在肯尼亚、塞浦路斯、南也门的英国士兵们,你真的以为他们是高呼着‘为了上帝、女王、祖国’的口号而冲锋陷阵吗?他们踏上那些陌生的土地是将校们命令他们去的,而那些将校是受命于国防部,国防部又是在内阁指挥下行事的,至于内阁,关心的则是如何使英国保持对这些国家经济命脉的控制。可那又怎么样呢?这些国家的经济命脉总归要回到自己主人之手的。再说,权贵们中有谁会去真正关心英国士兵们留在异国他乡的尸首呢?所以,我说过是骗局。朱莉娅·曼森,这是一场大骗局。我与那些士兵们的不同之处在于:没有人指使我去打仗,或者上
哪儿打,为谁打。这就是为什么那些政客、大亨痛恨雇佣兵的原因。这并非由于我们比他们更精明——事实上我们看得远不如他们全面,而是因为他们控制不了我们,我们不听他们的调遣。我们可以不去开枪射击那些他们要我们打死的人;他们喊‘冲’,我们可以不冲;他们叫‘停’,我们可以不停,就这样我们成了非法的歹徒。因为我们是根据合同打仗的,而合同是由我们自己挑选的。”
朱莉娅坐了起来,双手抚摩着他胸膛、肩膀上坚实而伤痕累累的肌肉。她是个一帆风顺长大的姑娘,和她的许许多多同辈人一样,甚至连自己周围那个狭小的天地都无法理解。“那么怎么去理解那些人们为之而献身的正义战争呢?”她问。“我指的是,譬如反对希特勒的战争,那可是正义的战争,不是吗?”
香农叹了口气,点点头。“不错,那是正义的。希特勒那家伙的确是个兔崽子。但有一点,是他们,西方世界的那些权贵们,卖给了他那么多钢铁,才使他得以发动战争。然后,他们又生产了更多的钢铁,去打垮希特勒,从中赚取更大的利润。为了杀死希特勒,全世界付出了3000万条生命的代价,而一个雇佣兵只需花费一粒子弹就能办好这件事,代价还不到一个先令。”
“但我们到底还是胜利了,不是吗?这是一场值得为之献身的正义事业,我们终于赢了。”
“我们是赢了,我亲爱的小东西。这是因为与希特勒相比,俄国人、英国人、美国人有更多的枪炮、坦克、飞机和军舰,这就是取胜的惟一原因。如果希特勒的东西更多,他也会赢的,历史将会写下他正确,而我们都错了。你明白吗?胜利者总是有理。我有一次听到过一条绝妙的小格言:‘上帝站在强大的军队这一边。’这便是富者和强者、多疑与盲从的人都接受的哲理。政客们笃信它,所谓‘严肃的报刊’鼓吹它。其实真相是:统治者们是站在强大的军队这一边,因为强大的军队首先是他们建立、武装起来的。那些千千万万向来轻信报刊杂志信口雌黄的读者们从未费神想过:上帝,假如冥冥之中确有上帝的话,也许是和真理、正义、怜悯站在一道,而不是和丧尽天良、残酷无情的武力同流合污;真理和正义也许在弱者这一边。然而即使那样,又有啥用?强大的军队总是要取胜的,‘正义的舆论’总是要表示赞同的,而被食者们总是会深信无疑的。”
“你是个叛逆者,猫儿。”朱莉娅喃喃地说。
“当然。我向来如此。不,不是向来如此,而是自从我亲手在塞浦路斯埋葬了六个战友之后。就打那时起,我开始怀疑起领袖们的智慧与正直了。”
“你既然要去杀人,也就可能被杀,说不定啥时候就会死于哪次荒唐的战争之中。”
“是的。当然我也可以像一只恋窝的家雀似地留在某座荒唐的城市里生活下去,过着荒唐的生活,缴着荒唐的租税,从而使荒唐的政客和领袖们能把金钱花费在选举能为他们服务的统治者身上。我可以坐在一个荒唐的办公室里工作,挣上一份荒唐的工资,早晚间坐着火车荒唐地奔波于办公室和家园之间,直到荒唐地退休。但是,我更愿意以我的方式行事,我的方式生活,我的方式去死。”
“你曾想到过死吗?”她又问。
“那还用说,常事。你难道不是吗?”
“是的。可我不想死,我也不愿意你去死。”
“死并不太坏。当你多次亲身经历过死亡而又活下来之后,你就会对死处之泰然了。我给你讲件事儿。有一天我在清理这套住所时发现了一张垫抽屉的报纸,是一年前的。上面有条新闻,我浏览了一遍,写的是发生在去年冬天的一件事。有这么一个老人,孤苦伶仃地住在一间地下室内,听清了吗?一天,人们发现他已停止了呼吸,是在他死去一周左右后才发现的。人们告诉验尸官说,从未有人来看望过他,他自己已无法常常出来转转了。病理学家说营养不良至少已有一年了。你能猜出人们在他喉咙里发现了些什么?硬纸板的碎屑!他死前一直在一口口地啃着一只食品包装箱,以填饥腹。喂,小东西,我是不会这样离开人世的,我有我的方式。我情愿胸膛上挨了颗子弹,口里含着鲜血,手中握着枪,满怀着挑战的心情,高呼‘给我一块五尺之地吧’!我情愿那样去死,而不是窝窝囊囊地躺在一间潮湿的地
下室里,嘴里塞满硬纸板,咽下最后一口气。好了,现在快睡吧,我的小宝贝,天都快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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