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与此同时,我们认识了一位非常有趣的沉默寡言的人。他是一个医生,还是一个自然科学家,他看起来更像家庭守护神,而不像是这家的房客。他带我们看他的自然博物标本室,在标本室里就跟在藏书室一样,东西都锁在玻璃柜里并用来装饰房间的四壁,这使房间变得高雅,并不使它显得狭窄。在这里我愉快地回忆起我的少年时代,父亲给我看好多标本,过去他常常把这样的标本带到他那几乎还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女儿的病榻上。

  自从我妹妹结婚以来,从叔叔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眼睛里一直流露出喜悦的神情,他好多次与我谈过他想为我妹妹以及她的孩子做出的安排。他拥有好几处美丽的庄园,均由他自己管理着,他希望把这些田产在最兴盛时期交给他的侄外孙。对于我们现在住的小庄园,他好像另有打算,“我将把它只交给这样的人,”他说,“这个人懂得认识它,重视它,并且要善于享用它所拥有的一切,而且这个人要懂得,一个又富有又高贵的人,尤其是在德国,多么有理由安放一些与其身份相符的典型的陈设。”

  绝大部份客人已经渐渐离去;我们也已准备告别起行,我们相信我们已经经历了这场结婚庆典的最后一幕,就在此时叔叔又重新给我们带来一场意外的惊喜,他十分殷勤周到地要为我们提供一次气氛隆重,品味高雅的享受。在我妹妹举行婚礼时,我们曾听到过一部没有任何乐器伴奏的多声部合唱曲,它使我们感到心醉神迷,我们无法在叔叔面前掩饰我们对这首合唱曲的喜爱,我们几乎近于迫切地恳求他,设法使我们再获每一次这样的享受,他似乎对于此事没有多加留意。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对我们说:“舞蹈音乐消失了,年轻的来去匆匆的朋友们都已经离开了我们;甚至新婚夫妇看起来也变得比前几天严肃了;在这样的时候互相告别,我们应该造成一种节日的气氛,因为我们以后也许再也不可能见面了,至少再见面时我们也是另外的样子。除了音乐,我没有其它的办法来使这种气氛变得更加高雅隆重,这音乐各位好像早就希望能够再次欣赏了。”听了这话我们多么喜出望外呀!

  在此期间,他让实力得到加强,并暗地里加紧排练过多次的合唱队为我们表演四个声部和八个声部的合唱曲,我可以说,他们的演唱使我们真正领略到极大的愉悦。在这之前,我只熟悉善良的信男信女们的虔诚的歌唱,他们那嘶哑的嗓音就犹如林鸟的幼雏发出的声音,他们常常认为他们是在用歌唱的方式赞美上帝,因为他们自己本身此时获得了一种悦感;其次,我听过的就是音乐演奏会上的音乐,一种空洞的、无价值的音乐;在这样的音乐会上,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使人们对一个有音乐才能的人发出赞叹,却很少使人感到是一种愉快的享受,那怕是瞬息即逝的愉快的感觉也没有。现在我听到了优秀的通达人情的合唱队员发自灵魂深处的歌唱,这音乐通过清晰的经过训练的嗓音以和谐悦耳的音色再现了人类最深沉、最美好的情感,让人真正在这一时刻强烈地感觉到他的似神性。演唱的所有歌曲都是拉丁语的宗教圣歌,这些圣歌就像在世俗的文明的社交场合上人们所佩戴的金戒指上的宝石,无与伦比,使我不经过所谓的启发便升华到思想的最高境界并且深感幸福。在我们启程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得到了叔叔赠送的最贵重的礼物。他送给我的是我们修道院的十字勋章,这枚勋章的制作以及上面的珐瑯质涂层都比人们以前通常见到的更富有艺术性,而且更精美。勋章挂在一颗大钻石上,同时被牢牢地系在绶带上,叔叔请求我把这颗钻石当成自然博物标本室中最贵重的宝石来对待。

  我的妹妹跟随着她的丈夫迁往他的庄园去了,我们其余的人又都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至于我们生活的客观环境,我们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完全普通的现实生活中。我们犹如从仙境中的宫殿里出来,然后又被置于平地上,我们必须重新按照我们的方式为人处事打发日子。我在那种新的生活圈子里所获得的不寻常的体验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可是这种印象并没有长期地保持住它的清晰度和鲜明性,尽管叔叔时不时地把他的一些最出色的最满意的艺术品送来让我欣赏,并且在我欣赏够了以后,他又用另外的来更换,力图通过这种办法来使我保留住这种印象,并且不断更新它。平时我太爱花费心思琢磨我自己了,我不断地调理自己的心事和情绪,而且我喜欢与思想观点相似的人谈论这些问题,对此我已积习成性,所以如果我不把心收回来,我就无法聚精会神地观赏一件艺术品。我习惯把一幅油画和一幅铜版画看成一本书的字母。一本书印刷精良当然让人满意!但是谁会仅仅因为印刷好而去拿一本书读呢?所以,一种形象的表现手法也应该能告诉我一些什么。它应该给予我教导,令我激动,使我从善。叔叔通过书信来讲解他的艺术品,在他的这些信中他总喜欢谈谈他所想干的事情,但我的情况则一切如旧。

  然而除了我自身的性格以外,我身边接二连三发生的意外不幸、家庭里的一些变化更使我分心,使我无暇观赏这些艺术品,甚至有一段时间忙得我像丢了魂似的,我不得不忍受着,我必须得干更多的事情,多到显然超过我的微薄之力所能承受的程度。

  我的尚未结婚的另一个妹妹到目前为止一直是我的左右手,她健康、强壮,心地善良得难以形容,当时我正忙着亲自照顾年迈的父亲,于是家庭事务的管理工作全部由她独自承担起来。一场感冒突然击垮了她,接着又转成肺炎,三个星期后,她已经躺在尸架上了;大妹妹的死对我打击很大,给我造成了严重的创伤,这些伤痕我现在仍然不愿意正视。

  在我的妹妹被安葬之前,我就已经病倒在床上;胸部的旧病看来又复发了,我咳嗽得很厉害,嗓子哑得不能大声讲话。

  已婚的小妹妹由于惊吓和悲痛造成了小产。年迈的父亲害怕会再次突然失去他的孩子,同时担心儿孙满堂的希冀落空而潸然泪下,他的眼泪更加重了我的痛苦,我祈求上帝让我恢复健康,只要平平常常的健康就行,而且我只恳求他,把我的生命延续到我父亲过世之后。我复元了,按照我的情况来看又算健康了,我重新可以履行我应尽的义务了,尽管我只能勉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