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马特恩故事

第01章 第01-02个马特恩故事

 

  01第一个马特恩故事

  那条狗站在正中间。在他与狗之间,横着一道新的和一道旧的铁丝网,铁丝网由集中营的一个角落伸向另一个角落。当狗站着时,马特恩正在刮着空罐头盒上的白铁皮。他有一把勺,可是忘了放在哪儿。大家都想帮他弄到一把勺。想帮他的有:那条站在正中间的狗,装满空气的罐头盒,英国人的调查表。现在,布劳克塞尔寄来了预付款,规定好由某些行星的出现和消失所确定的日期。马特恩应该聊聊当时的情况。

  开始意味着选择。狗与罐头盒之间的双重铁丝网所能提供的是诸如集中营暴怒症、剥夺个人自由之类的东西。这是图示,不过不再充电。要不,你就向狗求助吧,这样,你就居于中心位置了。唤着它的名字,给它吃得饱饱的,把汤给它倒进白铁罐头盒里,把盒里的空气挤出来。垃圾、狗食比比皆是。这是二十九个土豆年。汤汁令人记忆犹新。你还记得小儿子。全都是索然无味的谎言。戏剧角色和生活。马特恩的干菜。粗糙的过错——盐。全都是谎言。

  烹调意味着选择。那些粮食制品烹调的时间要长一些,是大麦掺儿还是铁丝网?这些东西用勺舀来吃,然而在他与狗之间的匈牙利铁丝网却让人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马特恩从来就不喜欢铁丝网和牙齿。放肆地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已经把他那个仍然叫做马特尔纳的祖父送进了地地道道的牢狱,没有窗户的牢狱之中。

  回忆意味着选择。是选这条狗还是那条狗呢?每条狗都站在正中间。是什么东西在驱赶狗?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石头。蒙斯特兵营——从前谁不知道它呢?——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就是后来也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棚屋烧光了,出现了尼森式活动房屋①。那里有兵营电影院,有稀稀落落的松树,有永久性的克诺亨豪尔兵营,兵营四周是一道旧铁丝网,后来又增加了一道新铁丝网。从一个英国反法西斯分子集中营里释放出来的马特恩,站在围绕着一个释放战俘营的专用铁丝网后面,用勺舀着大麦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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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种半圆形瓦楞铁皮活动房在二战时多作为临时军用宿舍。

  他每天两次,从叮叮当当响着的白铁罐头盒里刮着杨糊,然后顺着双层篱笆,跟着它在沙地上留下的足印往前走。你们别转身。咬牙人转过身来。每天两次,总是这条狗不肯吃石头:“滚开!逃你的命去!你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

  因为明天或者后天,为每一个没有狗、希望独自生活的人制作的证件就完工了。

  “释放后去哪儿?”

  “看一看,布鲁克斯先生,去科隆或者诺伊斯。”

  “出生时间、地点?”

  “一七年四月。等一下,准确地说,是在十九号,生在但泽凹地县的尼克尔斯瓦尔德。”

  “上过的学校和学习经历?”

  “嗯,先是上普通学校,上一个村里的公立学校,然后上文科中学,直到毕业。在那以后,我本来该上大学攻读国民经济学,可我却在好心的古斯塔夫·诺尔德老头子——一个杰出的话剧演员那儿上戏剧课,还上萧伯纳、圣约翰娜……”

  “这么说,是从事演员职业喽?”

  “是的,布鲁克斯先生。剧中出现的角色,我都演过,演过卡尔·莫尔和弗兰茨·莫尔,演过群氓的智慧,群氓的恐惧!有一次在我们美好、古老的‘咖啡磨’小店里,在我还是一个学戏剧的学生时,我甚至演过一头讲话的驯鹿。那是一个头脑发热的时期,布鲁克斯先生……”

  “曾经是共产党员吗?从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

  “也就是说,三五年我参加了中学毕业考试。大致从中学六年级起,我就参加了‘红鹰’的活动,紧接着便成了一名登记人册的共产党员,一直到这个党在我们那儿遭到查禁时为止,也就是到三四年底。不过,后来我还继续从事地下活动,散发传单,张贴标语,可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是国社党①或者其中一个组织的成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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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国社党,全称德国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即希特勒的纳粹党。

  “当了几个月的冲锋队队员,就这样闹着玩儿,就像是在当特务,去熟悉一下店铺里的情况。后来因为我的一个朋友……”

  “从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

  “我已经说过,布鲁克斯先生,几个月,从三七年季夏到三八年春。然后,他们就把我撵出来了。他们使用了冲锋队中队法庭,因为我拒绝服从。”

  “哪个中队?”

  “要是我知道这个就好啦!事情倒是很快就过去了。全都是因为我的一个朋友是半个犹太人,而我又保护了他,使他免遭暴徒伤害。另外,我朋友认为……由此可见,那些暴徒就是冲锋队朗富尔—诺尔德第八十四中队,属于冲锋队但泽第六旅第一百二十八支队。”

  “朋友叫什么名字?”

  “阿姆泽尔,爱德华·阿姆泽尔。是个艺术家。可以这样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他可能显得很可笑。他做舞台布景,机械化的布景。譬如说他只穿已经穿过的衣服和鞋子。他胖得要命,可是很会唱歌。是个顶呱呱的家伙,真的!”

  “阿姆泽尔后来怎么样啦?”

  “不知道!他只好走了,因为他们把我赶出了冲锋队。后来我曾到处查询,譬如在我们过去的德语教师布鲁尼斯那儿……”

  “这位教师现在的住址?”

  “布鲁尼斯吗?这个人死掉了,四三年就进了集中营。”

  “哪个集中营?”

  “施图特霍夫,在但泽附近。”

  “最后一个和倒数第二个部队单位?”

  “直到四三年十一月:第二十二高炮团皇帝港高炮连。后来因为侮辱元首和瓦解士气被判决,从上士降为普通步兵,调到第四惩罚营去扫雪。四五年一月二十三日在孚日山脉投奔美军第二十八步兵师。”

  “还有过其他刑事诉讼吗?”

  “有一大堆,布鲁克斯先生。也就是说,首先是我那个冲锋队中队的事情。后来,几乎还不到一年——我到什未林剧院工作,因侮辱元首之类的事被立即解雇。后来,我迁往杜塞尔多夫,有时候可以在广播电台做做儿童节目,除此之外,还在温特尔拉特体育俱乐部的成员那儿打拳球。我在那里被几个体育爱好者告发——要是您知道这种事的话——紧接着便是:拘留待审,骑兵街警察局。他们把我打得进了医院,如果不是战争爆发,及时……哎哟,我差点儿把狗的故事给忘了。那是三九年仲夏……”

  “在杜塞尔多夫吗?”

  “又回到了但泽,布鲁克斯先生。我确实不得不自动报名,要不然他们就会把我抓起来。所以,我就住在霍赫施特里斯过去的警察局营房里。当时我一怒之下,要不就是因为我反感,于是便毒死了一只牧羊犬。”

  “这只牧羊犬的名字?”

  “名叫哈拉斯,属于一个木工师傅。”

  “这条狗有什么特殊情况?”

  “就像大家所说的那样,这是一只种犬。这条哈拉斯在三五年或者三六年产下了一条狗,产下了亲王——就像我站在这儿一样,这是千真万确的!——亲王被送给希特勒祝寿,而且据说——对此会有很多证人——还是他的爱犬。另外——现在,布鲁克斯先生,这个故事变成了秘密——就是森塔,我们的森塔,哈拉斯的妈妈。在尼克尔斯瓦尔德——位于维斯瓦河河口——它在我们家风车的四脚支架下产下了哈拉斯,另外还有几只幼犬,当时我还不到十岁。接着便是一场大火,把风车烧毁了。我们家的磨坊毕竟是一个特殊的磨坊……”

  “特殊?”

  “就是说,人们甚至称它是尼克尔斯瓦尔德具有历史意义的磨坊,因为普鲁士的路易丝女王在躲避拿破仑的逃难途中曾经在我们家磨坊里过夜。磨坊的风车是一架漂亮的德国四翼老式风车。这种风车是我曾祖父奥古斯特·马特恩建造的。他是著名的自由豪杰西蒙·马特尔纳的直系后裔。马特尔纳于一五一六年被市政长官汉斯·尼姆普奇逮捕,在但泽的牢狱里被处决。可是他的堂兄弟——理发师的伙计格雷戈尔·马特尔纳在一五二四年再次举起了义旗,而且在八月十四号,当时正值多明我会修道士集市,他也同样被处决。我们到底是马特恩一家,我们不能缄默,我们总是畅所欲言,就连我父亲——磨坊主安东·马特恩也能预言未来,因为黄粉(虫甲)的幼虫给他……”

  “谢谢马特恩先生。这些说明足够了。明天早上给您释放证。这儿是您的路条。您可以走了。”

  穿过有两个铰链的门,好让太阳在外面立竿见影。在战俘营操场上,战俘马特恩,棚屋和尼森式活动房屋,剩下的松树,写满通知的黑板,双重铁丝网篱笆和篱笆另一面那只驯服的狗,都往一个方向投下了影子。您想一想吧!有多少条河流入维斯瓦河?一个人有多少颗牙齿?普鲁士诸神叫什么名字?有多少条狗?有八九个蒙面人吧?有多少名字还在流传?你有多少妻子?你的奶奶在椅子上瘫了多久?当儿子问磨坊主某人的情况怎么样和此人正在做什么时,你父亲的黄粉(虫甲)幼虫低声说什么?它们低声说着——你想一想——那个人嗓子完全沙哑了,可仍然整天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香烟。我们什么时候在市立剧院演过比林格尔的《巨人》?谁扮演那个多纳塔·奥普费尔库赫?谁扮演她儿子?评论家施特罗门格尔在《前哨》上面写了些什么?你想想,那上面写着:“这个年轻有为的马特恩扮演多纳塔·奥普费尔库赫的儿子。顺便提一下,多纳塔被玛丽·巴尔格黑尔演得马虎极了。儿子和母亲,两个值得注意的、叫人捉摸不透的人物形象……”钱——犬——狗——昆翁!我被释放了。在我的风雨夹克里揣着证件、六百马克、食品配给证和旅行证件!我的海员帆布口袋里装着两条内裤、三件内衣、四双短袜、一双美军军用胶底鞋、两件染成黑色的几乎是新的美国佬衬衣、一件未染色的巴拉斯军官大衣、一顶真正的有绅士气派的康沃尔平民帽、两份K氏行军给养①、一磅罐装英国板烟、十四包骆驼牌香烟,大约二十本雷克拉姆小册于——大多为莎士比亚、格拉贝和席勒的作品——一整套《存在与时间》,另外还有为胡塞尔写的献词、五块高级肥皂和三听咸牛肉罐头……钱啊,我发啦!狗啊,你得胜的权势在哪里②?前进吧,狗!善良的昆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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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美军干粮,以其研制者凯斯命名。

  ②此处参见《哥林多前书》。

  马特恩背着帆布包,步行着,在沙地上迈开步伐。战俘营外面这块沙地没有战俘营里的沙地那么板结。只要不再肩并肩地走就行!因此,马特恩的兴致和他不坐火车都是暂时性的。那条狗掉在后面,感到莫名其妙。投中的和落空的石块不是把它赶到已经翻耕过的田地里,就是把它赶到路上。无精打采投掷的石块使得它夹起了尾巴。它叼来真正的石块——策拉克!

  马特恩同不可缺少的狗往法林波斯特尔的方向走完了四公里的沙地。既然一级田间小路不像他那样通向西南部,他就赶着畜生越过田野。凡是知道他右腿在正常地大步往前走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他左腿跛得几乎看不出来。这儿所有的地方都曾经是部队的练兵场,而且将永远保留下去——这就是军事演习造成的农田损害。褐色的松树林开始了,逐渐变为嫩绿的幼林。林中一块砍光树木的空地给他提供了一根木棍:“滚开,狗!没有名字的狗。像一条狗那样忠实。坏蛋畜生,滚!”

  可是我不能带它走。不会出现赞扬者。他们曾经同所有的人一道唆使我。我该拿这个吉塞尔特怎么办呢?重温往事吗?灭鼠药,杜鹃挂钟,和平鸽,破产的威胁,基督徒的狗,犹太猪,家畜,家畜……滚开,狗!

  这种情况持续到傍晚,嗓子几乎沙哑。在奥斯滕霍尔茨与埃塞尔之间,满嘴念叨的都是防守和头衔,这些东西不仅是指狗,而且是指周遭环境。在他那寒冷的家乡,一旦有人要被石头砸死,人们从庄稼地里拣出来的是策拉克,而不是石块。这些石块,甚至还有土地和木棍,要打中这个畜生和别的人,要打中一切。一条不愿离开由自己选定的主人的狗,绝不能从狗同神话的关系中学到这么多的东西。世界上不存在它不该看守的冥府,不存在任何一条狗都不喝其水的冥河。忘川,忘川①,人们怎样才能忘记往事?没有一个地狱没有看守地狱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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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希腊神话中阴间的河名,死者欢其水即可忘记过去的一切。

  一条不愿离开自己所选定的主人的狗,绝不会同时被打发到如此多的国家和城市去。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到布克斯特胡德去,到杰里科和托特瑙去。这条狗有谁不会去舔呢?名字,名字——可是它并不进入地狱,不去遥远的城市,不舔陌生人,而是像一条狗那样忠实地跟着自己选定的主人。

  你可别转过身来,有一条狗在默默无声地尾随着你。

  这时,马特恩劝说曼德尔斯洛的一个农民——他们最后沿着一条叫做莱涅的小河走——也就是劝说下萨克森的一个农民——这个农民让他在上下都是雪白的、真正的床上睡觉,收到他四包骆驼牌香烟——马特恩吃着热气腾腾的油煎马铃薯劝道:“难道你就不需要一条狗吗?它在外面四处游荡,从早上起就已经跟在我后面了。我摆脱不了这条狗。它不是一条坏狗,只是相当淘气罢了。”

  尽管那个农民认为这条狗并不坏,只不过是有点野而已,但他还是先过了夜,待明早才考虑是否要它。可是第二天,在从曼德尔斯洛到罗滕乌费尔恩途中,这条狗却寸步不离。那个农民在吃早饭时想把狗留下,可是这条狗却不愿意,它已经作出了决定。

  施泰因胡德湖看着他们,把他们撮合在一起。在罗腾乌费尔恩与布拉克韦德之间的行军比较轻松,因为有一辆三轮手推车载着他;这条狗必须伸开四肢趴下,好让他也躺下。甚至在威斯特法伦——因为他们这一段路的目的地叫做林克罗德——他们也依然组成这样的一对。狗的数量既未增多也未减少。当他们从林克罗德出发,经过奥特马尔斯博霍尔特到达埃尔门时,他已经在同它分享粗面黑面包和咸牛肉了。然而,当狗狼吞虎咽地吞食小块面包时,一根从下萨克森带来的木棍却砰的一声打在了纠结在一起的皮毛上。

  因为两者从埃尔门出发,经过奥尔芬直至埃维尔苏姆,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所以他在次日,在施特维尔这条小河里用刷子把它的毛刷干净,把它的皮毛,即表层的毛和下层的茸毛都刷得乌黑发亮。一斗烟换来一把旧狗毛刷。“是条纯种狗。”马特恩得到了证实。这一点他自己也看到。他对狗有所了解:“这个我知道,老兄。我毕竟是同一条狗一道长大的。瞧瞧这四条腿吧,不是罗圈腿,踝关节也没有并得很拢。从臀部到背部前面隆起部分的线条,看不见丝毫凸起的痕迹,只是它已经不再富于青春的活力了。要是从上唇的下垂部分看,它闹得并不紧。这儿,眉心上面有两个灰色小岛。可是,这口牙齿还可以用好长一段时间。”

  现在开始用炉子里的英国板烟来估价和讨价还价。

  “它以后会怎么样呢?我估计它已经十岁。”

  马特恩说得更确切一些:“如果不是十一岁的话,那么这种狗会一直活到十七岁,不过应该注意,要好好照料它。”

  吃过饭后聊了一会儿世界局势和原子弹,然后就开始讲起威斯特法伦的狗故事来:“在贝希特鲁普,战前很久,那儿曾经有过一条公牧羊犬。这条狗活了二十个狗年岁就慢慢地死了。二十个狗年岁被折合成、说成、写成人类的一百四十个年头。至于我祖父嘛,他倒是讲到过一条产自雷谢德的狗。那条狗可是来自迪尔姆狗舍,不过眼睛差不多已经瞎了,足足有二十二个狗年岁,这等于一百五十四年。您的狗在这儿有十一个狗年岁,折合人类的七十七个年头,由此看来还是一条幼犬。”

  这是他的狗,他既不扔石块,也不吆喝,把它打发走,而是严格地把它视为没有名字的财产。“它到底叫什么?”

  “它还没有名字。”

  “也许您要给这条狗起一个名字吧?”

  “我不起名字,要不,你就给它起吧。”

  “嗯,那您就叫它格赖走,或者叫它卢克斯、法尔柯,或者叫它哈索、卡斯托尔、沃坦……我知道有一条公牧羊犬,不管您信不信,那条狗叫雅索米特。”

  哦,臭狗屎!谁在这个时候蹲到野外去,拉了一截硬邦邦的狗屎,而且现在还在观察其粪便呢?有人虽然不愿吃狗屎,却把它视为自己拉的屎,这人就是马特恩,瓦尔特·马特恩。此人可以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真乃粪便当中的砾石;此人片刻不停地寻找上帝,而充其量只不过是找到了粪便而已;此人踩到了自己的狗——狗屎!可是它却回头对着同一块田地,斜对着垄沟哀鸣,它依然没有名字。狗屎,狗屎!难道说马特恩该把他的狗叫做狗屎吗?

  他们没有起名字,就渡过利珀河—威悉运河,走到哈尔德,走进一个中等大小、丘陵起伏的森林区。本来他打算同这条没有名字的狗横穿一直延伸到马尔的混交林——这片混交林应该叫库诺还是叫托尔?——可是后来他们拐到了左边那条路——是叫奥迪法克斯吧?——他们一直往前走,走到已经出了林区,见到迪尔门一哈尔特恩一雷克林豪森铁路线。这里有一些矿山的名字,这些名字也适合用作狗的名字。这些名字是汉尼巴尔、雷根特、普罗斯佩尔吧?在施佩克霍尔恩,主人和没有名字的狗找到了一张床。

  查阅资料,逐一清点。刻在花岗岩和大理石上的是名字,名字。这个故事就由这些名字构成。人们也许能够、应该、可以把一条狗叫做托蒂拉,叫做埃策尔或者卡斯帕尔、豪泽尔吧?这一长串名字的第一个名字叫什么?叫做佩尔昆。也许多余的神灵能赐给它波特里姆普或者皮柯洛这样的名字吧?

  那些虽说不对外但对于任何一条狗都不适合的名字使人坐卧不安。遇上这种情况,谁会辗转反侧,夜不成眠呢?清早,在接近地面的雾气笼罩下,他们俩顺着铁路的路堤,踏着铺路的碎石,让挤得满满的一趟趟早班列车从身边一闪而过。只见满目疮痍的荒凉景象——这是雷克林豪森吧,要不就是已经到了赫尔内,右面是瓦内,左面是艾克尔。在埃姆舍尔河和莱茵河一赫尔内河运河上架着应急用的桥梁。一些不知姓名的人在晨雾中捡着煤渣。绳轮不是在提升井架中默不作声,就是在不知名字的矿山上面转动。没有嘈杂声。一切都在沉睡之中。像往常一样,充其量只有铺路碎石或者乌鸦在讲话,讲的什么,叫不出名字。一直走到路稍微往右拐时,才有了一个名字。单轨铁路从艾克尔延伸而来,却又不通往许伦。所以,可以在敞开的入口处看到历经风雨的姓名牌上大写的字母:普鲁托岔路。

  这个名字已经足够了:“到这儿来,普鲁托。普鲁托,坐下。趴下,普鲁托。抓住,普鲁托。听话,普鲁托。趴下,拿来,吃下,普鲁托。快,普鲁托。去找,普鲁托。找我的烟斗,普鲁托!”普鲁托在充当大量搜集粮食和钱币的教父,这个教父同哈得斯或者老皮柯洛斯相似,进行地下交易——肮脏的交易,没有寺院的交易,看不见的交易,井下的交易,弄到大笔养老金,往矿井井窝输人人员。在那里,你只能进去,无法出来。它那里就是落脚的地方。没有人收买它,大家、大家都必须去这个无人尊重的普鲁托那里。只有马特恩和埃勒尔把献给普鲁托①的心、牌和肾摆上圣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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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罗马神话中的冥王普鲁托,又译普路同。

  他们顺着岔路往前走。轨道之间的杂草说明,这里已经好久没有走火车了。铁锈使这些铁轨失去了棱角。马特恩时而大声、时而小声地试了试这个新名字。自从他把这条狗据为己有以来,他的沙哑症已经明显好转。名字的事一帆风顺。先是惊讶,然后便全神贯注地侧耳倾听。这条狗曾受过训练。这不是随随便便的一条狗。普鲁托按照煤矿井窝中间的口哨声站立或者趴下。在半路上,在多特蒙德和奥伯豪森之间,普鲁托表演它所学过的和尚未忘记的东西,只是稍微有点儿压抑感,因为它这些时间都惶恐不安,成了丧家之犬。这真是绝招。雾气已在凝结,在亲手吞食自己。在这里,将近四点半钟时,甚至已经升起了一轮红日。

  每天都要测定一次自己的方位这种嗜好总丢不掉。我们到底在哪儿?这是一个重要的角落!左边是沙尔克一诺尔德和威廉矿一维多利亚,右边是瓦内,但没有艾克尔,在埃姆舍尔河沼泽后面是格尔森基尔欣。在这里,在这段有锈铁轨和长着杂草的岔路往前延伸的地方,在几乎炸毁的、已经停止运行的旧式弯腿提升井架下面,是那个普鲁托矿山,就是这座矿山给黑色牧羊犬普鲁托起了这个名字。

  到处都在休息,这就是战争所创造的一切。荨麻和黄花植物生长之迅速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人们能够想像到的那些皱巴巴的破旧衣物永远留在了地上。T型支架和散热片伸着两指,弯成了弓形,就像一个人肚子疼痛难忍时的模样。人们不应描述废墟,而应当利用废墟;因此,废铁商贩来到这里,把犹如问号一样歪歪扭扭的废旧铁器重新扳直。恰似雪花莲鸣钟宣告春天的来临那样,商贩们将要敲掉废铁上面宁静的气氛,公布巨大的冶炼厂。哦,你们这些胡子拉碴的和平天使啊,你们把变瘪的汽车挡泥板伸展开来,而且在这个小地方,在沙尔克与瓦内之间的普鲁托矿山这样的小地方安家落户!

  马特恩和四条腿的“同事”,两者都喜欢这个环境。他们立即进行驯兽练习。那里留下一段高度大约一米三的漂亮颓垣。开始,普鲁托!但是,姿势优美地弯曲前肢和长长的背部隆起部分,长度中等、强壮有力的背部,两条匀称得体的腿臀部,这并不是绝招。跳,普鲁托!黑狗身上顺着背脊的方向没有标志或者鳗纹,这说明动作迅速,有耐力,喜爱跳跃。再来一次,我的小狗,我在墙上再加点东西。两边腿臀部提供了跳跃所需的给养。离开地球。在莱茵—威斯特法伦的天空作一次小小的邀游。软软地着陆,关节已经着陆。好狗,好样儿的狗,经过严格训练的普鲁托。

  狗时而在这儿喘息,时而在那儿搜寻。一个伸得低低的鼻子在搜集气味标记——古董。尽管也许可以一目了然地猜到,这就是那些上最后一个早班的人留下的衣服,但在烧焦的矿口建筑物里,狗却对着摇晃的链式升降机和钩子狂吠。响起一阵回音。在被偷得一干二净的废墟里发现猎物时,狂吠是一种乐趣。可是主人在吹口哨,把狗唤到太阳下,唤到游戏场地上。在一台被炸毁的调车机车里,可以找到一顶司炉帽。人们既可以把这顶帽子抛向空中,也可以把它戴到头上。司炉马特恩说:“所有这一切都属于我们。我们已经有了这座矿口建筑物。现在我们要占有管理处。人民要掌握生产资料!”

  可是,在四壁空空的办公室里没有留下一枚印章。如果不是这么回事的话——“那儿的地面上可是一个洞!”——他们就有各种理由重新走到阳光照耀的游戏场地上去。“可以从那儿往下走啊!”走一段几乎完整无缺的地下室阶梯。“不过得非常小心!”周围很可能埋着一颗前天埋下的地雷。可是在有暖气设备的地下室里没有地雷。“我们想参观一下这个地下室。”他们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着。“我的圣光和那个好好的旧打火机到底在哪儿?我在敦刻尔克找到了。人们看到了比雷埃夫斯、敖德萨和诺夫哥罗德。打着灯笼火把送人回了家。总是发出无线电信号。为什么不在这儿!”

  各种黑暗都知道这是为什么。各种秘密都很敏感。每个寻宝者都期望得到更多的东西。这时,他们的六只脚站在塞满东西的地下室里。没有箱子可撬;没有瓶子可以咕嘟咕嘟地倒酒;既没有被移置的波斯地毯,也没有银质调羹;没有教会产业或者宫中财产,只有纸。这不是空白纸,要不然这种纸还可以买卖;也不是两个大人物之间用手工纸书写成的往来函件。上面印出的东西有四种颜色,四万张宣传画还散发出油墨味。每一张都同样光滑平整。在每一张画上,他都戴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这是神情严肃、凝视呆滞的元首目光。自今晨四点十五分起①。我命该如此。当初,当我作出决定时就已注定。无数生灵涂炭。这是耻辱,可鄙。必要时只好如此。此外别无他法。最终一败涂地。决不存在会再来一次的可能性。组织一个阴谋集团。此时此刻在凝望着。转折会出现。我在叫你们的名字。我们将要到来。我拥有,我将会拥有,我是我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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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是希特勒宣布战争开始的三句臭名昭著的话当中的一句,也是1944年7月20日夜间到7月21日清晨的电台用语,摘自《我的奋斗》第七章的结束语。

  马特恩用两根手指从纸堆上揭起的每一张宣传画都飘然而下,然后便落在普鲁托的前腿前面。只有少数几张样品落在脸上。在多数情况下,元首都望着地下室天花板的暖气管。这是神情严肃、凝视呆滞的元首目光。马特恩的那对手指片刻不停地忙碌着,就好像他期待着会从下面一张或者再下面一张符合德国工业标准规定的纸幅尺寸中出现一种新的目光似的。这个人在期待着,只要他……

  这时,一阵美妙的歌声开始充满这个鸦雀无声的地下室。元首的目光在这只狗的胸腔中引发出了这种咏叹调。现在是狗在歌唱,马特恩没法制止它。“安静,普鲁托!趴下,不许叫,普鲁托!”

  可是,呜呜叫着的狗却让竖着的耳朵耷拉下来。它蜷曲着四条腿,夹着尾巴。这种声音直逼混凝土天花板,穿进爆裂的管道,而马特恩能够同这种声音凑在一起的,只不过是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的单调声音罢了。这种事只好半途而废。他吐唾沫,往一幅在政治性谋杀前拍下来的肖像上吐唾沫;在神情严肃、凝视呆滞的元首目光之间是牛肺黄油;咽黏液翻着筋斗,击中了他、他、他。不过,这种黏液并没有留下来,因为这条狗长着一根舌头,这根舌头会长时间津津有味地舔元首有毛病的脸,舔他面颊上的鼻涕。吐唾沫再也不会妨碍这道目光。他四方形的小胡子上吊着唾沫——像狗一样忠实地吊着。

  然后是对应的行动。马特恩有十根手指,这些手指可以把光滑平整地印着四色脸的东西、放在地上的东西、堆放着的东西和目视着天花板的东西使劲捏成一团,把他、他、他捏成一团。不!狗说。狗的猜猜声越来越大。普鲁托斩钉截铁地说:不!一条狗在表示反对:停下来,立即停下来!马特恩举起的拳头放了下来:“真是乖普鲁托。坐下,普鲁托。好的,好的。别这样看,普鲁托。咱们打一会儿盹儿,节约一下这道圣光好吗?睡吧,又乖乖地躺在一起好吗?乖普鲁托,乖。”

  马特恩吹灭蜡烛。主人和狗就躺在堆起来的元首目光上面。他们在黑暗中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大家都在各自呼吸着。亲爱的上帝在一旁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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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第二个马特恩故事

  他们不再用六只脚行走,六只脚中似乎有一只有毛病,因而不得不跛着走。他们挤在塞得满满的火车里,从埃森经过杜伊斯堡到诺伊斯去,因为一个人总得有一个目标——不管是博士帽还是射手银牌,是天国还是私人住宅,都在通往鲁滨逊、世界纪录和莱茵河畔的科隆的路途中。

  这次长途跋涉虽然历尽艰辛,但仍在继续。尽管并不是所有的人,但不少人都在奔波,他们随身带着一袋袋土豆或甜菜。因此——如果说对于甜菜尽可以放心的话——他们并非走进春天,而是走向圣马丁岛。也就是说,由于是十一月份的缘故,虽然穿着散发出异味的大衣显得拥挤不堪,但在充满了人的车厢里面旅行,总比坐在圆圆的车厢顶上,站在摇晃的缓冲器上,或者站在每到一站都必须重新争夺的车厢踏板上要好受一些。并非所有的旅客都有相同的目的地。

  还在埃森时,马特恩就已经在为普鲁托操心了。在车厢里面,它那冲人的气味同晚熟的土豆、带着地里潮气的甜菜和旅客的臭气混在一起。

  马特恩迎着风,只闻到机车冒出的烟味。他把帆布口袋捆在身上,在格罗森鲍姆火车站和卡尔库姆火车站顶着人流,坚守着车厢踏板。迎着风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看来是毫无意义的。过去,当他用全副牙齿同圆锯搏斗时——人们在背后议论,说他甚至在潜水时也能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过去,他可能还迎着风高声大叫过。这就是说,他虽然默不作声,但小脑袋里却装满了戏剧角色,匆匆走过萧索凄凉的地区。在德伦多夫,他把帆布口袋竖起来放,给一个弱不禁风、很可能还是个教授的钟表匠让出了踏板上的一小块位置。这个钟表匠要把八块煤砖带到屈佩尔施特格去。在杜塞尔多夫火车总站,他还能拯救这个人,可是在本拉特,一群暴徒却把这位教授连同他的煤砖一道卷走了。只是为了维护正义的缘故,马特恩强迫那个取代了钟表匠的位置而非要把他的厨房用磅秤带到科隆去不可的家伙在勒弗库森转车。他抬起头往里瞧,证实了在车厢里面还站着一只四条腿的狗,而且像一只狗那样忠实地望着车厢分成格的窗户:“就是,就是。只是还要等一会儿。譬如说这堆砖看来就是米尔海姆了。砖上面没有刷石灰浆。可是,我们已经从虎耳草丛中看到双重记号,看到魔鬼的哥特式兽角,看到大教堂了。在大教堂所在地,在离那里不远处,还有一座与大教堂类似的世俗建筑物——火车总站。这两者犹如斯库拉与卡律布狄斯、王位与祭坛、存在与时间、主人与狗,同属一个整体。”

  现在这肯定是莱茵河了!马特恩在维斯瓦河畔长大。在记忆中,维斯瓦河比莱茵河还要宽。只是因为马特恩一家子老得住在河边——河水的川流不息赋予人们以生活感情——于是便发生了前往科隆的“十字军东征”。这也因为马特恩曾经在这儿呆过,还因为他的祖先西蒙·马特尔纳和格雷戈尔·马特尔纳兄弟,还有他的堂兄弟巴尔比尔·马特尔纳经常回来,多数情况下是用火与剑进行报复。这样一来,德赖尔巷和佩特西利巷便化成了灰烬,朗加尔滕和巴尔巴拉教堂在刮东风时被烧得精光。瞧,这里肯定已经有别的人试过他们的打火机了。如今已经很难找到火棉。再说,马特恩的报复也不负任何纵火责任:“我来这儿是为了带着黑狗和一个按照心、牌和肾的模式命名的名单来进行审判。必须把这些名字说出来!”

  啊,有酸味的、取掉玻璃的、有穿堂风的、神圣的、天主教的科隆火车总站啊!提着箱子和背着背包的各国人民来到这里,看着你,闻着你,然后又离开这里,奔向四面八方,再也无法忘记你和斜对面的双层石头怪物。谁要想理解人,谁就得在你的候车室里跪下身来;因为所有的人在这里都虔诚笃信,相互之间都在喝着淡啤酒时忏悔。不管他们干什么,无论是张着嘴巴睡大觉,还是搂抱着可怜巴巴的行李,或者为天上的打火石和香烟列举尘世的价格,不管他们遗漏和隐瞒什么,补充和重复什么,他们都在进行彻底的忏悔。在窗口前,在遍地纸屑的候车室里——两人一伙,三人一帮,这是一次非法集会!——甚至在下面,在铺上地砖的卫生间里,啤酒又在那里暖乎乎地流着。男子汉们解开衣扣,假装静悄悄的样子,几乎沉浸在白色搪瓷的海湾里,低声耳语着早就听到过的故事尾声。这些尾声很少是合乎逻辑的,大多数都有一个轻松愉快然而又是意料之中的拐角。要撒尿。撒尿的牡马们用穿在裤子里的两条腿站成空无一物的十字架,站了好久。他们把右手搭在自己的赘生物上——他们大多数人都已经结婚——用左手撑在髋关节的部位,用忧郁的眼睛凝视着,辨认着碑文、献词、自白、祈祷、呼声、诗句和姓名,这些东西都是用蓝铅笔胡乱涂鸦画上去的,是用指甲剪、刺或者钉子刻上去的。

  马特恩也这样做。只是他不用左手撑在髋关节的部位,而是在身后牵着一根皮带。这根皮带是在埃森用两包骆驼牌香烟换来的,在科隆把他和狗联结在一起。所有的男人都要站好久,尽管马特恩撒的尿已经不再淋在搪瓷便池上,可是他这个“好久”持续的时间更长。他已经在用手指把一颗又一颗的纽扣——用念主祷文那样长的时间断断续续地——弄进相应的扣眼里。他再也不是空洞无物的十字架,而是一本书的书脊。他那双近视眼凑得非常近地盯着印刷体和手写体。这是求知欲,是阅览室的气氛。这是犹太教学者。别妨碍正在埋头读书的人!知识就是力量。一个天使走过科隆火车总站那巨大的、铺上地砖的、暖乎乎的、发出冲人甜味的、神圣的、天主教的男卫生间。

  那里写着:“小心!”永远保留着:“好哇,好哇,拉拉拉拉——烧酒正好传染虎列拉①。”在那里有一个路德教派的钉子胡划着:“如果世界上到处都是魔鬼……”读起来很费劲的是:“觉醒吧,德意志!”大写的字母永垂不朽:“所有的女人都是下贱货!”在那里有一个诗人写着:“不管世态炎凉——我们依然是老朋友。”有一个人说得简明扼要:“元首活着!”可是另外一种字迹更善于表述,它补充道:“而且在阿根廷。”有些简短的惊呼,譬如:“不!不包括我!昂起头来!”这些呼叫又重复了一遍。同样重复的还有再三把尚未坏掉的、长着辐射状绒毛的小面包作为主题的绘画,还有躺着的女人,用曼坦那②的目光注视躺着的基督,也就是说,从脚底板进行观察。最后,在欢呼声一恭贺四六年新禧!”和过时的警告一小心敌人听见!”之间,下面扣上了扣子、上面还敞开着的马特恩读到一个有教名、有地址、不带押韵的或者亵渎神明的注释的名字:“约亨·萨瓦茨基——弗利斯特登——贝格海姆大街三十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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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虎列拉即霍乱的音译。前半句为青年男女在跳丰收舞时发出的欢呼声。

  ②曼坦那(1431~1506),又译文特尼亚,意大利文艺复兴初期巴杜亚派画家。

  马特恩立即——在前往弗利斯特登的路上他已经带着心、牌和肾——拿出口袋里的一颗钉子,他要写字。这颗钉子在献词、自白和祈祷上面,在长着滑稽可笑的绒毛的小面包和躺着的曼坦那女人上面,重重地、十字交叉地刻下了这首童谣:“你们别转身,咬牙人正在转悠。”

  这是一个沿街村庄,位于科隆与埃尔夫特之间。从邮政总局经过明格尔斯多夫、勒维里希、布劳魏勒开往格雷文布罗伊希的公共汽车先要在那里停一下,在比斯多夫后面拐向施托梅尔恩。马特恩用不着问路就找到了。萨瓦茨基穿着胶靴打开门:“哎呀,瓦尔特,你还活着呀!这可真是一件意想不到的好事!快进来,要不然,你就根本不想到我们这儿来?”

  室内散发出一股煮甜菜的味道。从地下室上来一个裹着头巾的妞儿,她身上的味道也并不使人感到好闻一些。“你知道,我们正好在用甜菜熬糖浆,然后我们把它卖掉。虽说这要费好多工夫,可是每年都可以带来一些收益。这是我女人,她叫英格,是本地人,是个小滑头。到英格这边来,在这儿。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一个同事。我们有好长一段时间呆在一个中队。我的老天爷,你到我们这个倒霉地方来干什么。哎,真糟糕,棒棒要举高!你设想一下吧,咱们俩在小锤公园里,关灯——走出餐厅!上,别推三阻四的。你还记不记得古斯塔夫·道和洛塔尔·布德齐斯基?记不记得弗兰茨兴·沃尔施莱格尔和杜莱克兄弟?记不记得维利·埃格尔斯?啊,还有奥托·瓦恩克、霍佩和戴克尔特,还有那个小个子布布利茨?不过,所有这些患难朋友都像约尔德一样忠实,只是你们都喝得烂醉如泥,这种事已经好多次啦——那时候你也喝得醉醺醺的。哎呀,我真有点怕吉赛尔特。我可以请你进另一个房间吗?——好啦,已经到啦,应当呆在这儿。现在你讲一讲,你从哪儿回来,而且来得正是时候?后来,你不在我们中队的时候,我们中队就散伙了。然后谁都可以讲:我们当时是盲目的,我们曾经听从你的口哨声出去站岗,一次又一次地出去。这些事都不足挂齿。不过他们愿意这样,尤其是杜莱克兄弟和沃尔施莱格尔。名誉法庭!冲锋队员不偷东西!同志的盗窃行为!——我大哭了一场——你可以相信我,英格——就在他不得不走的时候。瞧,你现在到底又回来了。先休息一下,要不就到下面的洗衣间去,在那儿煮甜菜。你可以躺在躺椅上看。哎呀,真是老笨蛋!我老对英格讲:野草除不尽①。英格,是不是?我简直高兴得像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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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谚语,意指:我们这种人是不会遭殃的。

  在舒适的洗衣间里煮着甜菜,散发出一股甜味。马特恩懒洋洋地半躺半坐在躺椅上,嘴里咬着某种无法吐出来的东西,因为那两个人非常高兴,在旁边用四只手熬制糖浆。她用一个铁铲在洗衣间的大圆木桶内搅动,使劲,使劲,这时,只有一只小手在忙碌;他负责把火烧得均匀。他们的煤砖成堆地垛着,这是黑色金子。她是一个地道的莱茵河地区的人,一个有一双稚气的大眼睛的妞儿,老是不停地左顾右盼。他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肩膀变得更宽了一点。她只是一个劲儿地瞧,一句话也不说。他蝶碟不休地闲扯着陈年旧事:“你还记得,可能还想得起,由于冲锋队的缘故开始进军,以及哎,真糟糕,棒棒要举高吧?”她终于该停止继续瞧了,因为我还得同他,而不是同英格太太算笔老账。因为要熬制糖浆,大家都在发愁。夜里,笨蛋们跑到地里去,偷甜菜,把它去皮,切成小块,等等,等等。你们不能这么快就摆脱瓦尔特·马特恩,因为马特恩来到这里,是为了带着黑狗和一个按照心、牌和肾的模式命名的名单进行审判。在这些名字当中,有一个名字可以在科隆火车总站看到。在那里,地上铺着瓷砖,像尿一样热,它躺在平静的搪瓷海湾里。冲锋队中队长约亨·萨瓦茨基领导着同甘共苦的、既备受欢迎又声名狼藉的冲锋队朗富尔—诺尔德第八十四中队。他那些讲话既简明扼要,又充满感情。每当他谈到元首和德国的未来时,他便充满了男孩一般的魅力。他最喜爱的歌曲和最喜爱的烧酒是:《半夜的阿尔贡森林》和总是断断续续、没完没了喝着的杜松子酒。此外,他还是个能干的小伙子。他身体健壮,对人真诚,对共产党感到彻底失望。正因为如此,所以就更为坚定不移地相信一种新的思想。他那些针对社会民主党人布里尔和维希曼的行动,发生在波兰大学生饭店“沃依克咖啡店”的骚动,在斯特芬路曾有八个人紧急出动……

  “你说说看,”马特恩从躺椅上迈过横躺着的狗,对着甜菜蒸汽说,“阿姆泽尔到底怎么样啦?喂,你肯定知道。这个人搞一些滑稽可笑的假人。你们在斯特芬路把他叫来教训了一顿,就因为他住在那里。”

  在狗看来,这毫无意思。不过,熬甜菜的活儿却停了一小会儿。感到惊奇的萨瓦茨基拿着炉子通条说:“嗬,这种事真不该来问我。那可是你的主意,在那儿呆一会儿。我简直弄不明白,更何况这个人同你交情很不错——是不是?”

  躺椅对着蒸汽回答道:“这有某些原因,私人的原因,我不想进一步探讨这些原因。可我很想知道的是:你们后来是怎样处置他的。我指的是,你们八个人在斯特芬路抓到他之后……”

  英格太太在瞧着,忙活着。萨瓦茨基并未忘记放煤砖:“怎么?还有啊。你到底问到了这件事,我们那时不是八个人,而是九个人,包括你在内一共九个人。你亲手去收拾他,把那里抢得精光。另外,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可惜我们再也抓不到齐特龙博士了。他跑到瑞典去了。但是,‘可惜’在这儿是什么意思呢?走运的是,连同最后决定和最后胜利的全部魔术已经过去了。别来这一套啦。游过去,只是别责怪别人。那时候我非常生气。因为咱们俩,我的老兄,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咱们俩谁也不比谁干净,是不是?”

  这时,躺椅在嘀咕。普鲁托这条狗像一条狗那样忠实地瞧着。切成小块的甜菜在漫不经心地熬着。别煮甜菜,要不然,你身上就要发出甜菜味。太迟了,他们身上已经发出了同样的气味,他们是:火夫萨瓦茨基,头上长着眼睛的英格太太,无所事事的马特恩,甚至还有不只是散发出狗气味的这条狗。洗衣间里的锅炉已经在咕噜咕噜地冒泡:浆熬上几小时,苍蝇死于糖尿病。为了克服阻力,英格太太用铁铲柄在四周搅来搅去。谁也不应该在搅动糖浆时搅起过去的事情。萨瓦茨基往炉里放上最后一些煤砖。必须把甜菜捞起来——上帝的小便里有糖!

  然后,是时候了,萨瓦茨基作出决定,把两升大的凸肚瓶排成两行。马特恩想帮忙,可是不让他帮。“不,我亲爱的。不过,要是你不喜欢糖浆,那咱们就上去,喝一杯酒。要喝上几杯庆祝我们的重逢,英格小宝贝,怎么样?”

  他们用马铃薯酒庆祝重逢。那里给英格小宝贝备有蛋黄利口酒。萨瓦茨基一家于为自己的种种社会关系已经作好了充分准备。一幅巨型油画《山羊》、两个落地大座钟、三把安乐椅、一张放在脚下的纯毛地毯、一台音量调得很低的大众收音机和一个装上了玻璃的椴木书橱。书橱里装着一套三十二卷本按字母顺序排列的百科全书。A犹如“abblasen”(吹掉)——蒸汽锅炉马特恩已把汽排空。B犹如“Bacchanal”(狂饮的闹宴)——现在让我们尽情快乐吧。C犹如“Cato”(加图)——此外,我认为,咱们还是打开一瓶酒喝个精光吧。D犹如“Danzfg”(但泽)——东边更美,可是西边更好。E犹如“Eau de Cologne”(科隆香水)——我给你讲,俄国喝起这种香水来,就像喝小花上面的露水一样。F犹如“Fadenkreuz”(光学仪器上的十字线)——那时候我把子弹压上膛,直射,瞄上了,瞄上了,子弹飞出去了。G犹如“Galle”(胆囊)——现在别去翻那些陈年老账。H犹如“Hahnrei”(戴绿帽子的丈夫)——这就是说,在我们这儿没有嫉妒。I犹如“Inge”(英格)——现在给我们跳个舞吧,不过要东方情调的。I犹如“Jackett”(西装上衣)——老兄,你倒是脱下你这身猎装呀。K犹如“Kabale”(阴谋)——你曾经当过演员,现在就当一次吧。L犹如“Lachgas”(笑气)——英格小宝贝,别咯咯地笑了,这个人在扮演弗兰茨·莫尔。M犹如“Maas”(马斯河)——直至梅曼河。N犹如“Nachgeburt”(胞衣)——现在不用哭了,你很可能又会得到一样东西。O犹如“Oase”(宁静的地方)——让我们在这里建造一座茅屋吧。P犹如“Palastina”(巴勒斯坦)——人们应当把那些人弄到那儿去,要不就弄到马达加斯加①去。Q犹如“Quadrat”(正方形)——那我就给你讲吧,三人一道走比四人一起走要好得多。R犹如“Rabbiner”(犹太教经师)——此人很可能在一张纸条上给我写,我对他很不错。他名叫魏斯博士②,住在马滕布登二十五号。S犹如“Saalschlacht”(厅堂大战)——我也许参与过十五次厅堂大战,有十次为共产党,至少有二十次为纳粹,但是在多数情况下,我今天还能分得清的只不过是那些场所罢了。它们是:奥拉跑马厅、德拉咖啡店、比格尔草地和小锤公园。T犹如“Tabak”(烟叶)——我们用十二件有缺陷的针织品换来全套餐具,另外还有那些杯子。U犹如“Uhr”(表)——这是一块瑞士表,这表有十六钻。V犹如“Vater”(父亲)——据说我父亲同古斯塔夫一道淹死了,你父亲呢?W犹如“Walter”(瓦尔特)——现在你已坐在他怀里,只是一个劲儿地瞧,使人感到无聊。X犹如“Xanthippe”(泼妇)——费尔德本是一个少妇,有可能同她一道去偷东西。Y犹如“Yankee”(美国佬)——那时候并非没有轮到美国佬,也并非没有轮到汤姆大叔。Z犹如“Zapfenstreich”(晚点名号)——现在我们大家一起睡觉去。举起酒杯!夜晚还长。我睡左边,你睡右边,咱们已经把英格小宝贝夹在中间了。可是狗不能上床。这个吉赛尔特就呆在厨房吧。然后咱们去吃点东西,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要是你还想洗一洗的话,小瓦尔特,那里有肥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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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1938年纳粹党首脑们曾讨论过一个计划,准备将欧洲所有的犹太人转移到马达加斯加。

  ②魏斯博士是胡富尔犹太教堂的经师,大约在1939年流亡国外。

  三个人躺下了。在这之前,他们喝完了咖啡杯里的马铃薯酒和蛋黄利口酒,英格小宝贝跳完了独舞,马特恩演完了独角戏,萨瓦茨基给自己和那两个人讲完了过去和现在的故事。他们在厨房里给狗准备了一个铺位,自己也赶快用肥皂洗了洗,爬上了适用于航海的双人床。萨瓦茨基一家于把这张床称为婚姻城堡,他们用七瓶两升大的瓶装甜菜糖浆才买下它。从来没有三个人一起睡——要不然,你们三个人都醒着。

  马特恩宁愿睡左边。萨瓦茨基作为主人有右边的位子也就心满意足了。中间属于英格小宝贝。啊,昔日的友情在经历三十二次厅堂大战变得冷淡之后,现在又重新在摇摇晃晃的婚姻城堡中得以重温。带着黑狗来到这里进行审判的马特恩用体贴入微的手指量出英格空隙。这时,他碰到了朋友那好心好意的丈夫手指。两人的手指就像当年在比格尔草地,在奥拉的跑马厅,或者在小锤公园餐厅的柜台旁那样,亲亲热热,体贴入微,好心好意地合在一起,感觉到舒舒服服,然后又慢慢分开。这样做使她很开心,居然有这么多名堂和花样。这使朋友们受到鼓舞,马铃薯酒使人昏昏欲睡。要举行一场速度上的比赛,头挨着头比一比。哦,敞开大门的夜晚啊,这时候英格小宝贝必须睡到英格一侧,好让这位朋友从头开始测量她,好让丈夫能够彬彬有礼地从船尾跟上来。尽管她身材娇小,具有莱茵河地区人那种身段优美的特点,但是英格空隙却提供了非常宽敞的居住权和住处。要是不感到惶恐不安就好啦。哦,友情,错综复杂的友情啊!每个人都换上了另一副面孔。种种意图,主导动机,杀人动机,千差万别的求学之路,对复杂和谐的渴求,有如此多的环节!在这儿是谁在吻谁呢?是你还是我?谁还想吹嘘自己的财产?谁在拧自己,好川对立面也大叫大喊?谁想带着这些按照心、牌和肾的模式命名的名字来这里进行审判?让我们都公平合理吧!每个人都想在朝阳的一面趴一下。每个人都想在美好的一面躺一下。每一张三个人睡的床都需要一个裁判。啊,生活多么丰富多彩啊!天堂拟订了六十九个位置,地狱提供给我们结节,金属小圆圈,平行四边形,香烟头,铁砧,希奇古怪的回旋曲,天平,三级跳远,僻静的住处,还有在英格空隙冒出来的名字:英格膝盖——吃糖英格——英格叫喊——咬食英格,英格鱼,是的英格,分脚跳英格,呼吸英格,啃食英格——英格疲劳,英格停工,英格休息——醒来英格,睁眼英格,有客来访英格,拿鳕鱼肝来英格,两朋友英格,你的腿我的胳臂英格,他的胳臂你的腿英格——英格三重唱——三位一体英格,请别睡着英格,转过身去英格——如此漂亮英格,已经迟了英格,今天干了很多活儿英格,甜菜英格——糖浆英格——狗困了英格——晚安英格——亲爱的上帝在瞧英格!

  现在,他们躺在黑洞洞的、过去是四方形的屋子里,不均匀地呼吸着。谁也没有输,所有的人都赢了。三个胜利者在一张床上。英格抱着她的枕头。两个男人在张开嘴巴睡大觉。听起来好像是他们在锯木头似的。他们在砍伐古滕贝格纪念碑四周整片漂亮的耶施肯塔尔森林,砍倒一根又一根山毛榉。埃尔布斯山已经光秃秃的了。很快就可以看到斯特芬路了,可以看到一个挨着一个的别墅。在斯特芬路的这样一个别墅中,埃迪·阿姆泽尔住在一些装上椴木护墙板的房间里,制作真人大小的稻草人。这一个稻草人表现的是一个睡大觉的冲锋队队员;另一个稻草人表现的是一个睡大觉的冲锋队中队长;第三个稻草人表现的是一个女孩,她从上到下,全身沾满了吸引蚂蚁的甜菜糖浆。当这个普通的冲锋队队员在睡梦中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时,那位冲锋队中队长通常都在打呼噜。只有那个糖浆女未发出丝毫声响,可四肢却在动个不停,因为身上到处都是蚂蚁。在外面,耶施肯塔尔森林的漂亮、光滑的山毛榉一根接一根被砍掉——再说,这很可能还是一个山毛榉果实的丰年呢——就在这里,埃迪·阿姆泽尔正在他那斯特芬路的别墅里制作第四个真人大小的稻草人,一只活动的、十二条腿的黑狗。为了让这只狗能够汪汪大叫,埃迪·阿姆泽尔给它安上了一个发声的机械装置。现在它正汪汪大叫,叫醒打鼾者、咬牙人和身上蚂蚁横行的糖浆人。

  这是厨房里的普鲁托。它想要人家听到它的吠声。三个人都从一张床上翻身爬起来,相互之间也不道一声早安。“千万别三个人一起睡——要不然,你们三个人都睡不着。”

  吃早饭时,有牛奶咖啡和糖浆面包。每个人都在啃自己的面包。每个人,每个人,每个人。每种糖浆都太甜。每团乌云都已经下过雨。每个房间都过于四四方方。每张脸上都露出反对的神情。每个孩子都有两个父亲。每个脑袋都在想着别的事情。每个巫婆都更会酿制。有三个星期之久的早餐复早餐。每个人都在啃自己的面包。这出三人剧早已列在上演节目表上。秘密的和半公开的意图就是:将喜剧分为一出独角戏:约亨·萨瓦茨基独自一人熬甜菜。分成一出两人窃窃私语的戏剧:小瓦尔特与英格小宝贝卖一条狗,变得富有和幸福;可是马特恩不想卖,于是两人窃窃私语。他宁肯单独同这条狗在一起,再也不肩并肩地同她呆在一起。

  这当儿,在四方形的起居室兼卧室外面,也就是在弗利斯特登与比斯多夫之间,甚至也在英根多夫与格莱森之间,同样地,在罗默尔斯基尔兴、普尔海姆与克瓦德拉特—伊兴多夫之间,是战后的寒冬。出于非纳粹化的原因而下着雪。每个人都把物品和事实放到寒冬地区去,好让它们被雪盖住。

  马特恩和萨瓦茨基为那些对此毫无过错的生物做了一个小小的鸟笼。他们想把鸟笼支在园子里,从厨房的窗户往外观察。萨瓦茨基回忆道:“我只有一次看到这么多雪堆成一堆。那是三七年到三八年的事,那时我们去拜访斯特芬路的那个胖墩儿。当时就像今天这样下着雪,一个劲儿、一个劲儿地下。”

  后来,他在洗衣间里给那些两升大的瓶子塞上软木塞。这当儿,这一对深居简出的年轻人已经数过露天里的所有麻雀。因此,他们的爱情必然有发挥作用的场所。他们同狗一起从从容容地走过著名的三角形地区,即费利斯特登一比斯多夫一施托梅尔恩地区,却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值得一提的地方,因为周围雪花飘舞,纷纷扬扬。只有那些在比斯多夫一施托梅尔恩公路沿线——这条公路从贝格海姆一埃尔夫特出发,伸向莱茵河畔的沃林根——矗立着的电报杆使小瓦尔特和英格小宝贝想起,这个冬天就要结束,这场雪即将过去。从前在积雪下面长着甜菜,他们今天仍以这些甜菜所提供的物质为生;他说的是四张嘴全在内,因为狗也得好好饲养;当她说,必须把它卖掉,这条野狗该撵走时,她爱的只是他,他、他、他:“要是不这么冷的话,我真想干脆呆在这儿,在野外,站着,躺着,在蓝天下,在大自然之中——可是这条狗必须走,听见吗?它让我心烦!”

  普鲁托仍然一身黑色。白雪与它相配,巧夺天工。英格小宝贝想哭,可是太冷了。马特恩宽大为怀,他在公路一边积满白雪的电报杯之间说着吉利的事——人们往往只有在告别之前或者即将告别时才这样讲。他甚至对他特别喜爱的诗人①也要发泄一通——中学毕业生在谈论自我——蜡菊和玫瑰花的残枝败叶。但是他并未沉醉于因果论遗传学,而是及时地转上了存在论的轨道。英格小宝贝喜欢这样。这时,他一面伸手抓住雪片,一面大喊大叫,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发出嘘声,从嘴里挤出几句希奇古怪的话来:“我为自己而存在!决不存在世界,而只有世界化。自由是通向自我的自由。自我实存着。这个正在构思中的自我就是在构思中的其中。自我,正处于某种状态的、有倾向性的自我。自我,世界蓝图!自我,创立的本源!自我,可能性——土壤——凭证!自我,基础,建立在堕落的基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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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德国诗人员思(1886~1956),后面的词句摘自他的诗歌《迟来的我》。

  在圣诞节前不久,英格小宝贝体会到了这番莫名其妙的谈话的含义。虽然她已为礼品桌准备了好多既可爱、又实用的小礼物,但他还是走了。他走了——“把我带走吧!”——他要自我、自我、自我独自一人同狗一道过圣诞节。“把我带走吧!”——因此,她在离施托梅尔恩不远处的积雪中大声哀求:“带我走吧!”虽然她是如此微弱地把自己的声音灌进男人毛茸茸的耳朵,但是每一个字却都在往里灌。每一个音都在逐渐减弱。英格小宝贝停下步来。

  此人到这里来,是为了带着黑狗和按照心、牌和肾的模式命名的名字进行审判。现在,在他说出了约亨·萨瓦茨基连同他妻子的名字之后,他便离开这个熬制甜菜的厨房,乘火车到莱茵河畔的科隆去了。在神圣的火车总站,凭着两根发誓报仇的手指,主人和狗一共六条腿,再一次站到了车站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