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调查过程中的这一时刻,行动计划要求她乘上这部电梯,但她认为已经发生的没有预料到的事件足以证明应该改变行动计划。他却不以为然。关于乘不乘电梯,他们曾激烈地辩论过,结果她还是来乘电梯。他是对的,因为这是找到柯蒂斯·摩根最便捷的路线,她是对的,因为这是找到柯蒂斯·摩根的最危险的路线。但是其他的路线也同样危险。整个行动计划就有生命危险。
她穿着她唯一的一套裙子和仅有的一双高跟鞋。格雷说她非常漂亮,不过这是她意料得到的。电梯在九楼停了下来,她走出电梯时,心头立即便揪紧了,几乎呼吸也屏住了。
豪华大厅的对面坐着一个接待员。她背后墙上是一行粗厚的黄铜字母拼成的:怀特和布莱泽维契。她的腿发软,但她还是走到了接待员的面前,接待员得体地微笑着。现在是4点50分。
“我可以帮忙吗?”她问道,她的姓名牌表明她是佩吉·扬。
“是的,”达比尽量控制住自己,清了清喉咙。“我同柯蒂斯·摩根5点钟有一个约会。我叫多梦西·布莱思。”
接待员一听便呆住了。她张大嘴巴,她茫然地看着现在名叫多梦西的达比,话也讲不出来。
达比的心跳都停止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对不起,请稍等一下。”佩吉·扬立即站起来,匆匆离开了。
逃!她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逃!她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她挣扎着不要喘粗气,她的腿变得僵直。逃!
她看看周围,尽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她只是一个顾客,在等她的律师。可以肯定,他们不会在律师事务所的大厅里开枪打死她。
他在前面走出来,接待员跟在后面。此人大约50岁左右,一头浓密的灰发,脸色阴沉,令人生畏。“你好,”他说道,只不过因为他非要招呼一声不可。“我是贾雷尔德·施瓦布,这里的合伙人,你说你同柯蒂斯·摩根有约会。”
坚决顶住,不能改口。“是的。5点钟。有什么问题吗?”
“你的名字是多梦西·布莱思,对吗?”
是的,不过你可以叫我多特。“一点不错。对了。怎么回事?”她说话的口气好像真的恼火了。
他又向前靠近了些。“你们是什么时候约好的?”
“我不知道。大约在两星期前。我是在乔治城一次晚会上见到柯蒂斯的。他告诉我他是一个石油天然气方面的律师,我正好需要一位律师。我打电话到这个事务所来,约好了时间。现在,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她觉得口干,尽管如此,她顺顺当当说得出这一番话来,连她自己也感到惊奇。
“你为什么需要石油天然气方面的律师?”
“我认为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她说道,一副泼妇骂街的神气。
这时电梯的门开了,一个身穿廉价套服的黑人匆匆走近他们,加入他们的谈话。达比绷紧脸朝他看看,她的两条腿随时可能瘫下去。
施瓦布确实想要收场了。“我们没有这次约会的任何记录。”
“那就应该把负责约会的秘书开除。你们是用这样的方式欢迎你们的新顾客的吗?”嗬,她发火了,但施瓦布并不示弱。
“你不能见柯蒂斯·摩根,”他说道。
“为什么不能?”她质问道。
“他死了。”
她的膝关节立即变软,就要瘫下去了。她感到胃里一阵收缩痉挛。但是她的脑子动得很快,显得震惊是正确的。他毕竟是要担任她的新律师的人。
“对不起。为什么没有人打电话告诉我呢?”
施瓦布仍有怀疑。“我说过,我们的记录上没有多梦西·布莱思这个名字。”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问道,仍然在震惊之中。
“一个星期前他被杀害了。我们认为是被街上的流氓开枪打死的。”
穿廉价套服的家伙向前靠近了一步,“你有身份证件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大喝一声。
“他是保安员,”施瓦布说道。
“保的什么安全?”她质问道,声音越发大了。“这里是律师事务所,还是监狱?”
合伙人朝穿廉价套服的家伙看看,显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谁也不知道到底谁说什么好。她长得非常漂亮迷人,他们把她惹恼了,她说的一套也能自圆其说。他们软了一点。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呢,布莱思小姐?”施瓦布说道。
“我不能再等了!”
保安员伸出手去扶她。“这边走,”他说道。
她一把推开他的手。“你碰我一下,明天一大早我就去控告你这个混蛋。给我滚开去!”
这使他们吃惊不小。她疯了,大发雷霆。也许他们对她太过分了些。
“我送你下楼,”保安员说道。
“我自己知道怎么走。我真弄不懂你们这些混蛋会有顾客上门。”她向后倒退着。面孔涨得绯红,倒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害怕。“我在四个州里都有律师,从没有人像这样对待过我,”她大声地向他们吼叫。她到了大厅的中间。“去年我付了50万美元的法律费用,我准备明年付100万美元,但你们这帮白痴别想得到一分钱。”她越靠近电梯,她叫喊的声音就越大。她成了疯婆子。他们目送着她,直到电梯门开了,她走掉了。
格雷在床前踱来踱去,手里拿着电话,等史密斯·基思接电话。达比闭着眼睛四肢伸开,躺在床上。
格雷站住了。“喂,史密斯。我需要你快点核对一点情况。”
“你在什么地方?”基恩问道。
“一家旅馆里。我需要柯蒂斯·D·摩根的讣告。”
“他是谁?”
“加西亚。”
“加西亚!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死了,确实无误。他被抢劫犯打死的。”
“我记得这件事。上周我们刊登了一篇报道,是一篇关于一个年轻的律师被抢劫并被打死的的报道。”
“可能就是他。你能否为我核对一下?我需要他妻子的名字和地址,如果有的话。”
“你是怎么找到的?”
“说来话长。今晚我们想要找他的遗孀谈谈。”
“加西亚死了。这可是蹊跷呀,伙计。”
“不单单是蹊跷。这个年轻人知道些情况,他们把他干掉了。”
“你认为你安全吗?”
“鬼晓得。”
“姑娘在哪里?”
“和我在一起。”
“如果他们把他的房子监视起来怎么办?”
格雷对这点没考虑过。“我们只好冒险了。15分钟后我再给你电话。”
他把电话放到地板上,坐在一张古董摇椅里,桌子上有一罐温啤酒,他喝了一大口。他注视着她。她的一只前臂遮住了双眼,她穿一条牛仔裤和汗衫。裙子扔在角落里。高跟鞋踢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他把鞋子踢掉,双脚搁到床上。她闭上了眼睛,呼吸深沉。好几分钟过去了,两个人都不发一言。
“你知道不知道,路易斯安那州还有个名字叫鹈鹕州?”她问道,眼睛闭着。
“我不知道。”
“真是耻辱,早在60年代初,棕色的鹈鹕就几乎绝迹了。”
“怎么回事?”
“由于杀虫剂。鹈鹕只吃鱼,鱼生活在河水里,河水中含有大量的杀虫剂里的氯化烃。雨水将杀虫剂从土壤里冲刷进小溪,再流进河流,最终倾泻到密西西比河。路易斯安那州的鹈鹕吃这些鱼时,鱼体就已富集了大量的滴滴涕和其他化学物质,这些东西就在鹈鹕的多脂肪的组织中日积月累。它们很少会立即死亡的,但在艰难的时刻,比如在饥饿或坏天气时,鹈鹕、鹰和鸬鹚被迫动用它们体内的储备,所以它们实在是被自己体内的脂肪所毒死的。即使它们不死,它们总归不能繁殖。它们的蛋壳变得很薄而易碎,在孵化期中就开裂了。你知道这些吗?”
“我要知道这些干什么?”
“60年代晚期,路易斯安那州开始从佛罗里达州南部移植棕鹈鹕,经过这些年来,路易斯安那州的鹈鹕数目逐渐增加了,但是它们仍然处境危险,40年前有成千上万的鹈鹕。马蒂斯想要毁掉的那片柏树沼泽地只不过是几十只鹈鹕的栖身之地。”
一番话使格雷沉入思考。达比久久沉默不语。
“今天星期几?”她问道,没有睁开眼睛。
“星期一。”
“我一个星期前的今天离开新奥尔良。两个星期前的今天,托马斯和维尔希克一起吃晚饭。当然,那是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鹈鹕案情摘要就是在那个时候易手的。”
“三个星期前,罗森堡和詹森遇害。”
“我是一个清白无辜、微不足道的法科学生,埋头读书,与世无争,和我的教授正在热恋之中,我想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来了。”
“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我只想摆脱现在的危险处境,保全性命。我要逃到一个地方,躲上几个月,也许几年。我有足够的钱,够我生活很长时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已没有后顾之忧,不必回头张望,我也许会回来。”
“回到法学院?”
“我不想了。法律对我已经没有吸引力。”
“你当初为什么想当律师?”
“因为理想,还有钱。我原以为我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并且因此而得到报酬。”
“但是律师已经够多的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优秀学生涌向法学院?”
“很简单,因为贪钱。他们想要BMW汽车和金色信用卡。如果你进一所好的法学院,以优异成绩毕业,然后在一家大律师事务所找到一份工作,要不了几年工夫,你的收入就会达到六位数,而且只会向上涨。这是绝对有保证的。这样的优秀生占全班学生的10%。到35岁,你成了一个合伙人,每年至少可以捞进20万。有人赚的还要多得多。”
“另外90%的毕业生的情况又怎样?”
“他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只能找到人家挑剩下来的工作。”
“我认识的大多数律师都恨这一行。他们都宁愿做别的事情。”
“但是为了挣钱,他们又不能丢掉这个工作。甚至一个小事务所的蹩脚律师,十年干下来,每年也能赚十万,他们也许讨厌这一行,他们又能到什么地方去赚这么多钱呢?”
“我讨厌律师。”
“我想你可能认为新闻记者是令人羡慕的。”
时间到了。格雷看了看手表,拿起电话,拨了基恩的电话号码。基恩把讣告念给他听,接着又再读《华盛顿邮报》上的那篇关于一位青年律师无缘无故在街上被杀害的报道。格雷做了笔记。
“另外还有几件事,”基恩说道,“费尔德曼十分担心你的安全。他等着今天在他的办公室里听汇报,结果没有听到,他大发雷霆。不要忘记明天中午之前向他报告。明白了吗?”
“我争取。”
“光是争取还不够,格雷。我们大家都很焦急。”
“《纽约时报》在虚张声势,对吗?”
“眼下我不担心《纽约时报》。我更担心你和姑娘。”
“我们很好。一切都顺利。你还有别的消息没有?”
“在过去的两小时里,你有三个电话,是一个叫克利大的男人打来的。他说他是警察。你认识他吗?”
“认识。”
“那好,他要今晚跟你谈谈。说有要紧事情。”
“等会我打电话给他。”
“好的。你们要当心。我们在这里会待到很晚,所以你可以打电话来。”
格雷挂断电话,又看看笔记。已经快7点钟了。
“我要去见摩根夫人。你就留在这里。”
她坐在枕头中间,两臂交叉在膝盖上。“我情愿一起去。”
“要是他们在监视那幢房子怎么办?”他问道。
“他们为什么要监视那幢房子呢?他已经死了。”
“也许现在他们又产生了怀疑,因为今天有一个神秘的客户去找过他。即使他死了,他仍然引人注意。”
她想了一分钟。“不,我要去。”
“这太冒险了,达比。”
“别跟我提冒险不冒险。我已经在地雷阵里活了12天。这件事轻松。”
他在门口等她。“顺便问一下,今晚我睡哪里?”
“杰斐逊旅馆。”
“你有那儿的电话号码吗?”
“你说呢?”
“那还用问。”
埃德温·斯内勒乘坐的一架私人喷气飞机7点过几分在华盛顿的全国机场降落。他很高兴离开纽约。他在广场饭店套间里焦急不安地度过了六天。在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他手下的人检查旅馆,监视机场,巡视马路,他们十分清楚他们纯粹是在浪费时间,但命令总归是命令。他们奉命待在纽约,直到情况有变,他们可以进一步行动。要想在曼哈顿找到那个姑娘,真是愚不可及,但是他们必须待在附近,也许万一她会犯个错误,譬如打个电话或用信用卡买一样东西,就会留下痕迹,被人追踪,那样的话也就会突然需要他们。
在今天下午二点半她因需钱而从帐户取款之前,她没有犯过任何错误。他们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尤其是如果她想要离开这个国家而又不敢使用信用卡的话。她早晚会需要现金,那时她就得用电汇,因为她的银行在新奥尔良,而她本人并不在那里。斯内勒的客户拥有这家银行8%的股份;数额不算大,不过区区1200万平均的持有额也足够办点事的。3点过几分,他接到从弗里波特来的电话。
他们并没有怀疑她在华盛顿。她是个聪明姑娘,她正在逃避麻烦,而不是奔向麻烦。他们肯定也不会想到她会同新闻记者有联系。他们完全没有料到,但现在又显得是合情合理的。现在的情况就不止是万分紧急而已了。
1500美元从她的帐户转到了他的帐户,这样一来斯内勒便立即恢复活动了。他随身带了两个人,另有一架私人喷气机从迈阿密飞来。他要求立即为他配备12个人。要干就得赶快,否则就干脆别干。一秒钟也耽误不得。
斯内勒并不抱什么希望。行动班子里只要有卡迈尔在,好像什么事都能办得成。他十分干净利索地杀死罗森堡和詹森,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他已经死了,只因为一个纯洁无辜的小小法学院女学生,脑袋上挨了一枪。
摩根家的住宅座落在亚历山德里亚市整洁的郊外。周围邻里都是年轻人,家道殷实,家家院子里都有自选车和脚踏三轮车。
私人车道上停着三辆汽车。其中一辆挂的是俄亥俄州的车牌。格雷摁响门铃,又观察一下街上,没有什么可疑现象。
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开了一道门缝。“有什么事?”他轻声问道。
“我是格雷·格兰瑟姆,是《华盛顿邮报》的,这位是我的助手,萨拉·雅各布斯。”达比勉强地笑了笑。“我们想同摩根夫人谈谈。”
“我想不行。”
“劳您驾。事情重要。”
他郑重其事地看了看他们。“请等一下。”他关上门,不见了。
这幢房子有一块狭窄的木头门廊,它的上面是一个小阳台。阳台和门廊都没有灯光,所以从街上看不到。一辆汽车缓缓驶过。
老人又把门打开了。“我是汤姆·库普切克,她的父亲,她不愿意谈。”
格雷点了点头,表示他非常理解。“我们不会超过五分钟。我保证。”
他走到门廊上随手把门关好。“我想你耳朵大概重听。我刚才说过,她不肯谈。”
“我听见了,库普切克先生。我很尊重她的私人生活,我知道她经受的遭遇。”
“你们这些人什么时候尊重过别人的私人生活?”
显然,库普切克先生的耐心非常有限,现在就要发作了。
格雷保持了平静。达比向后退开。在一天之内她卷进去的争吵已经够多了。
“她丈夫在被害之前给我打过三次电话。我在电话里同他交谈过,我不相信他是被马路上的流氓随意杀害的。”
“他已经死了。我的女儿很伤心。她不想说话。现在你马上滚开。”
“库普切克先生,”达比的口气非常温和。“我们有理由相信,你的女婿知道一些高度有组织的犯罪活动。”
这使他平静了些,他注视着达比。“是这样吗?不过现在你不能再问他了,是不是?我的女儿什么都不知道。今天她整天都不快活,她还在治疗。你们现在走吧。”
“明天我们能见到她吗?”达比问道。
“我说不准。先打个电话吧。”
格雷递给了他一张名片。“如果她愿意谈,请打背面的电话号码。我住在旅馆里。明天中午前后我再打电话来。”
“随你的便。现在,就请离开。你们已经使她够不好受了。”
“对不起,”格雷说道,走出门廊。库普切克先生打开了门,但还是看着他离去。格雷又站住,转过身来问他,“有没有别的新闻记者打过电话或者经过这里?”
“他被害的第二天来了一帮新闻记者。他们打听各种各样的事情。一群粗鲁家伙。”
“不过这几天没有人来过吧?”
“没有。现在你们走吧。”
“《纽约时报》有人来过吗?”
“没有。”他走进门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他们急匆匆地走过4家门口,回到停在那里的汽车上。街上没有汽车来往。格雷开车顺着郊区弯弯曲曲的短短的街道行进,左弯右拐,走出了这块居民区。他注意观察着后视镜,直到他确信没有人跟踪他们。
“加西亚这条线索结束了,”达比说道,他们正在开上395号公路,朝城里去。
“还没有结束。我们明天将做一次最后的生死挣扎,说不定她会同我们谈谈。”
“如果她知道什么情况的话,她父亲也应该知道。如果她父亲知道的话,那他为什么不合作?没戏了,格雷。”
这番道理是天衣无缝的。他们在车里沉默了几分钟。倦意已经不请自来。
“只要15分钟我们就能开到机场,”他说道。“我把你放下,30分钟之内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乘上一架随便到那里去的飞机,从此销声匿迹。”
“我明天去。我需要休息一下,我要考虑一下到什么地方去。谢谢。”
“你感到安全吗?”
“这会儿,是的。可是情况会说变就变。”
“今晚睡在你的房里我会很高兴。就像在纽约那样。”
“你在纽约并没有睡在我的房间里。你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微笑着,这是个好兆头。
他也笑了。“好吧。今晚我睡在客厅里。”
“我没有客厅。”
“那么,那么我睡在哪里呢?”
突然,她收敛了笑容。她咬住嘴唇,抑制住眼泪。她又想到了卡拉汉。
“我还不想,”她说道。
“几时可以呢?”
“谢谢你,格雷。你就别再提了。”
她注视着前面的车辆,不发一言。“对不起,”他说道。
她慢慢地在座位上躺了下来,头枕在他的腿上。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肩膀,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我害怕极了,”她轻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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