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特诺夫一言不发地忍受着染发的道道程序。后来理发师明显不高兴地说道:
“请您照镜子,牧师先生。您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完全不一样了。在您登上圣坛时,您的教徒将再也认不出您了,想必会这样。这个样子令我震颤。您的漂亮的银发不见了。”
拉特诺夫凝视他镜中的影像。这是他,可又不是他。如此快,如此简单地就将一个人改变了,他心想。那个镜中人看上去像45岁左右,只有一点点像格林瓦尔德的拉特诺夫。如果现在他再戴上一副眼镜,那就根本不会有人认识他了。闵驹是对的:这里坐的是另一个人。没有人会说:是的,这就是23点前不久到荷花饭馆的那个人,他与一个外国人在一起。
“我很满意,”他说道,同时站起来。“漂亮的金黄头发。不太亮,也不太暗。您是真正的大师。”
“我为干出这种事感到羞耻,牧师先生。可是顾客……”
“……是国王。”
拉特诺夫付了一大笔染发费。从现在起他必须每隔四星期至六星期来这儿染发,为的是不被人看出长出的白发根。然后他开车去弗赖堡博士处。半路上他还买了一副太阳镜。照镜子时,他自己再也认不出自己了。
最后一个病人走进候诊室时,弗赖堡博士正打算关门。这个病人说,他叫路德维希·米特尔武策尔,广告商,私人病人①。弗赖堡看了这张新病历卡,然后请米特尔武策尔进诊断室来。
①指未在法定医疗机构保险,而由自己付帐或由私人医疗机构保险的病人。
拉特诺夫非常紧张地走进去。弗赖堡认出他了吗?没有。他只短促地看了这个新病人一眼,指指椅子,问道:
“我能为您做什么,米特尔武策尔先生?请允许我先提个问题:您与上世纪著名演员米特尔·武策尔有血缘关系吗?”
“没有。我的祖先是奥地利米特尔村人。他们是香草采摘者,所以叫米特尔武策尔①。”
①Mitterwurzer,Mitter(米特尔)为村名,Wurzer(武策尔)意为采摘者。
弗赖堡目不转睛地盯着拉特诺夫。他对这个新病人并不感到很可疑。除此之外,说话声音使他想起他的朋友汉斯。
“您有什么病来找我?”他问道。
“我得了一种极其罕见的怪病。”拉特诺夫狂笑。他没有认出我。我的伪装没有一点破绽。
“您已经找过其他医生?”
“是的,可是他没法帮助我。在那里他建议我来找您。说您是治疗诸多绝症的专家。”
“这言过其实了。这个同行的诊断是什么?”
我心里对自己说,你这个沾沾自喜的猴子。瞧,弗赖堡没有认出你。
“我害塞米巴拉金斯克……”
弗赖堡博士愣住了。“害什么?”他没有把握地问道。
“塞米巴拉金斯克……”
“您是不是也听错了?塞米巴拉金斯克是一个城市,在哈萨克斯坦。”
“或许这种病首先出现在那里,所以就以它命名。您了解这种病吗,医生先生?”
弗赖堡不暴露自己的弱点。他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在查阅四卷本《内科学》,然后着手进行诊断。老天,一个人的确不可能知道一切!
“这种病有什么表现?”他问道。
拉特诺夫咧嘴大笑。“很不舒服。不断地急着放屁。放屁时是a小调。有时是f大调——可是后来又总是很急。”
弗赖堡博士点点头。他伸出下嘴唇看着这个新病人,然后说道:
“你摘下眼镜,你这个讨厌的东西。”
拉特诺夫将眼镜摘下来。
“把假发也取下。”
“这不是假发,这是我的真发。”
“终场哨声响了,这场球结束了!汉斯,我差点上了你的当!塞米巴拉金斯克——这真绝妙!有一刻真使我出了轨。伙计,取下你讨厌的假发。”
“这是真发,我让人把头发染了。你是第一个看到这种头发的人。”
弗赖堡博士不回答——他去抓电话。拉特诺夫抬起一只手。
“你要向哪里打电话?”
“向哈尔。你应该进疯人院!”
“你不喜欢这头发?”
“你问得这么傻!你的脑子都没有了!”
“我无非想变个样子,年轻一些。你没有认出我——所以我的试验成功了。这个试验是有用的。”
“那么从现在起,你真的就这样到处乱跑吗?”
“我打算这样做。”
“所有的人都会认为你有精神病。网球俱乐部、高尔夫球俱乐部以及保龄球俱乐部的成员都会这样认为。”
“他们可能全都认不出我……”
“你为什么做这种事,汉斯?丽云想这样?”
“我希望这样做。”
“一个姑娘和日耳曼金发英雄!你是个笨蛋!你一点也不配做英雄。伙计,你的做法叫人感到可笑!把染的颜色去掉吧。你的漂亮的银发……”
“我想让染发保留一段时问。我到你这里是为了让你预先告诉几个俱乐部的朋友,叫他们不要上我的当。”
“那我应该对他们说什么?你们听着:汉斯在他的脑子里发现了一只山雀。现在他让它吱吱叫一会儿。你们要容忍他,别刺激他,要认为这很美——他现在到了一个男人变得古里古怪的年龄。”
“随你怎么说。”拉特诺夫站起身。“我现在感到更安全——可是这点你不明白。”
“那么我为米特尔武策尔先生看病的帐单该往何处送呢?你总不能叫我白白地为你看病吧?”
“请你送到乡巴佬乡米特尔村。”
“你究竟是怎么想到米特尔武策尔这个名字的?”
“你忘了我也学过文学。可是你知道米特尔武策尔,这使我吃惊。再见,开药方的人。”
拉特诺夫开车进城到黑品官饭店吃晚饭。他穿了一套花梨木色的夏季西服,戴上太阳镜,迈着年轻人的步伐走进饭店。服务员急忙向他迎过来。拉特诺夫屏住呼吸。服务员给他指了一个壁龛里的双座桌。
“这个桌位您喜欢吗,我的先生?”
“很喜欢。可以环视饭店,背靠墙壁坐。这很好。一条老的黑手党的规定称:坐在饭店里决不可随便,而且总要背靠墙。这样你就可以防止意外。”他朝茫然不知所措的服务员微笑。
服务员拿来菜目丰富的菜单,然后他从一个侧门溜进厨房。邹树孔厨师长这时正好在拌一种蘑菇调料。
“你给闵驹打电话,”服务员急忙说道,“店里坐着一个怪人,他胡说什么黑手党。”
“这有好瞧的。一个黑手党徒来做客——或者他在想某些其他的事。这会闹出麻烦。而宁林又不在!我马上给他打电话。”他俯身从递菜窗口观察这个可疑的客人。“他好大胆。”
“肯定来了不止他一个人。谁知道其他客人中谁是黑手党?”服务员将手伸进抽屉拿出一把手枪,将它插进裤腰里。
他又返回餐厅,偷眼向那个客人看过去。他仍然戴着太阳镜,尽管只有微弱的灯光照到他的桌上。这是典型的黑手党,他心想——就像在一些影片中所看到的那样。
又过了五分钟,闵驹才出现在餐厅中。他从远处打量这个可疑的人,然后来到他的桌旁,微微地欠了一下身。
“我向您表示欢迎,”他说道,“我是黑品官饭店的店主。我希望您在我们这里会感到愉快。”
拉特诺夫咧嘴大笑。连你也认不出我了。仅仅是头发就能这样改变一个人。这真令人难以置信。
“大佬不应该是盲人!”他说道。然后他将手伸出做了一个特派员的手势。闵驹倒在一张空椅子上,像青蛙一样向他瞪着眼。
“白鬈发……”他终于说道,“你这条该死的龙!没有人再能认出你……”
“这可是照你的命令做的。”
“你冒充黑手党徒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恐怖。宁林和五个狙击手正在赶来。”他突然笑起来,敲着拉特诺夫的胳臂,向那个服务员打招呼。“这是白鬈发!”服务员向他弯下腰时,他轻轻地说道,“现在你还说什么?没人能把你认出来!目前警察可能在寻找一个还有些跛的白发人!他再也不存在了!白鬈发,我放弃对你的惩罚——你对我们很好。”
饭后闵驹向后一靠,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李子酒。
“下星期你有一个重大的节日,”他对拉特诺夫说道,“请你为此作好准备。”
“您再说清楚一点,闵驹!”
“你将被吸收到三合会的兄弟会里来。要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在这以后你才是一名真正的三合会会员。”
“我对此并不重视。”
“不要目空一切,白鬈发!你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秘密势力的一个成员。这是用世界上所有的黄金都买不到的。这是一个人只能经历一次的光荣。你是第一个得到这种称号的白人。你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
“我将成为你们犯罪的奴隶。”
“你将是我们的兄弟。”
“为什么偏偏是我?我不能说这是一种光荣。如果我执行你们的命令,那只是因为遭到强迫。你们将我捏在手上,对你们来讲我是一个工具。可是,即使一些最好的工具也会用坏!”
“是这样的。于是我们就将它们扔掉。你是一个重大试验的开路先锋,在你后面来的所有的人都只是你的影子。因此——香港的高佬这样说——你永远属于我们。你通过我们获得了新的生命,好像你已经再生一样。”他将他的手搁在拉特诺夫的胳臂上。“你要娶丽云吗?”
“如果她愿意……”
“她愿意。”
“您从哪里知道的?”
“从她的两个眼睛里。这你看不出,可是我们能在目光中看透心灵。眼睛是人的心灵的镜子——人的外表能骗人,而眼睛绝不能!你将会很幸福,可以与王丽云一起生活,并做我们的兄弟。可是到那个时候你还要走一段漫长而艰辛的道路,还要通过你的顺从和恭顺来实现。你会走过这段路的,因为丽云的爱给了你力量。幸福不会从天而降,必须自己去争取。”
“您诗一般的话是一种极巧妙的威胁,这我完全明白。”
“不要忘记,你曾经是汉斯·拉特诺夫博士。现在他再也不存在了!他开始了永久的旅行,不再回来了……”
闵驹抬起手,用手稍稍摸了一下拉特诺夫染的金黄色的头发。当他发觉他的触摸使拉特诺夫一惊时,他就将手收了回来。“你从此成了另一个人,”他说道,“再也没有人能把你认出来了。你成了一个新人,而且你永远是这个新人。请你为这个重大节日作好准备。你要穿上一套黑西服,打上银色领带,穿上白衬衣,就像你去赴婚礼和洗礼一样,而且事前什么东西也不要吃!我们大家将同坐在一个大圆桌上享用‘家宴’。还有你将改名,这个称呼是在我们之间用。你入了兄弟会,你就属于‘匕首帮’家族,而且采用家族称呼:‘洪门’。随之你将宣三十六血誓,这些由我向你宣读。你将通过宣这些誓来承认三合会的一切帮规。150多年来,三十六血誓是我们帮会,即我们家族的基础。在慕尼黑这里,我们家族的大佬就是我。在你成为洪门后,家族对你的期待是:无条件服从和手足情谊。”
“宁林还能继续用脚踢来伤害我……”
“不!如果他这样做,那你就向我报告。他将会受惩罚。从下星期开始你就是他的兄弟,他绝对不准打你。遇有争执由大佬,也就是由我来调停!”闵驹要了一壶茉莉花茶,他点燃了一支小雪茄。“几个世纪以来入洪门家族的仪式在神殿里进行。从有我们14K起,我们的新兄弟都在香港王太岁神殿‘受洗礼’,可是我们不能因为这种仪式飞去香港。现在我们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秘密神殿,我们在慕尼黑也有。我为此而感到骄傲。有那么一天你也会因自己成为三合会会员而感到骄傲。天——地——人将成为你幸福生活的新世界。除了想我是‘洪门之子’,即洪帮成员外,其他你什么也不要去想。另外你还要为14K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和最可,怕的三合会而感到骄傲!”
“我知道……”拉特诺夫怨恨地说,“你们无所不在。”
“另外没有我们不插手的买卖。从药材贸易到饭店康采恩,从房地产到一系列的买卖,从工业生产到零售——我们用假名和假地址,以热心的经纪人和博取人们好感的经理的身份到处参加社交聚会。14K是一种世界势力,只是人们对此不知不觉——包括不顺从和必须惩治的那些人在内。白鬈发——从下星期起你就属于出类拔萃的人。你甚至成了一个真正的兄弟,因为你与一个姑娘共有你的生命。”
“这还不保险,”拉特诺夫压抑地说道,“这可能发生许多事。”
“不,如果你是我们的兄弟,你会受到我们的全面保护,就像我已对你宣布的那样。”
“这就是说:我永远处在控制之下。保护,这好像是你们最爱用的词。我也必须交保护费吗?”
“作为兄弟不要交。”
“我靠我的研究和我的书挣钱。对德国财政局来讲,我算挣大钱的人。”拉特诺夫的声音中包含着讽刺。“对三合会来讲,的确也可以从我身上勒索保护费,不是吗?”
“白鬈发,我们不勒索,我们是提供有偿服务。”闵驹含有指责地摇摇头。“你作为洪门就完全解脱了。”
“很慷慨!我必须感谢吗?”
闵驹对这个讽刺不加理睬。他小口小口地啜饮茉莉花茶,眼睛向正好走进来的两个客人看去。他们坐到门的附近,悄悄地在饭店里四下张望。这种悄悄的举动很有些异常。闵驹扬扬眉毛,向服务员做了一个拉待诺夫现在还不懂的手势。它表示:注意!敌人来了。服务员点点头。
闵驹又转向拉特诺夫。这不需要惊慌——宁林和五个优秀射手已经在路上了。
“敌人在哪里?”拉特诺夫轻声问道。
“我表示祝贺。”闵驹友好地向他点点头。“我们的手势你学得很好。你看见门旁的那两个人了吗?”
“看见了。”
“这想必是俄国人。你看到他们在打量一切吗?一个普通的客人关心的是菜单,而不关心饭店的各种细节。”闵驹又向那两个客人看过去。“俄国黑手党越来越使我们担忧。他们侵入我们的药材生意。它的一个下属组织专门大批偷盗小汽车。另一个下属组织将大批年轻姑娘带过德国边境,用她们组建新的妓院。他们已经处死了我们三个兄弟——用枪杀和勒死,可是我们却不能证实是他们干的。你瞧瞧他们注视一切的样子。”
“如果是刑事警察呢?”拉特诺夫问道。
“这两个不是刑事警察。是刑事警察我们立刻就能认出。这方面我们有眼力。他们有我们能将他们认出来的特殊行为方式。”
“有哪一些?”
“这你还要学习,白鬈发。刑事警察轻视我们。他们按德国人的方式思维,可是我们不是德国人。我们的眼睛与他们的不一样。几个月前我们的一个特派员从一个店主手中收保护费时,他突然被他们抓住了。他们逮捕了我们的一个兄弟,把这事当作了不起的成绩记到了帐上。多大一个错误呀。我们的兄弟当然对所有问题都保持沉默,时间长达两天。后来他们发现他在预审监狱的窗栅上吊死了。我们的兄弟竟笨得让他们给抓住了——可惜我们不得不加以惩罚。”
“你们在监狱里也安有杀手吗?”拉特诺夫惊惧地问道。
闵驹将他的小雪茄烟蒂揉碎在瓷烟缸里。“是的,这个愚蠢的店主是那么不机灵,以致他们看到了他在递钱。在一次短短的严厉审问后,他承认……”
“……这叫拷问!”
“……他承认他交钱时做得很显眼,让进了他饭馆的警察注意到我们这个兄弟。多么愚蠢的家伙!多么不老实!三天后有人在罗塔里的一片森林里发现了他。他被斧头劈死了。”
“您为什么对我说这些?我已经直接在旁边看到凶杀了。我什么也不害怕了。”
“这只是两个小的惩罚行动。”闵驹喝了他最后一杯茉莉花茶,他又朝那两个被他认为是俄国人的陌生客人瞥了一眼。“你看到的只是一种日常的情况。这两个从莫斯科来的先生要高明得多。”
“如果他们真的是无辜的客人呢?”
“这点我们马上就会知道。许多双眼睛在观察和监视他们。”
这时,六个人走进黑品官饭店。他们中也有宁林。他走到拉特诺夫的桌旁,沉着脸打量他,连他也一时没能认出拉特诺夫;可是当他看到闵驹紧绷着脸时,他的脸上才露出喜色,并开始轻声发笑。
“好!”他轻轻说道,“很好。为了看清你,我一定得很好地了解你。可是你不能欺骗我。”
五个人在这两个可疑的客人旁边分两桌坐下,他们要了馄饨。闵驹指指他旁边的椅子,宁林坐下来。
“你密切注意他们!”闵驹对他说道,“看看他们是不是俄国人——你要想到你死去的几个兄弟,他们的灵魂在等待超度。”
“我们来治他们,大佬。”
“我期待你这样做,宁林。”
“这就是说,”拉特诺夫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已经死定了?”
“如果真是俄国人,他们的命运必然是这样。他们不可能逃脱为他们安排的命运。”闵驹看他的表。时间差不多是14点,两个客人还是什么也没订。服务员耐心地等着。
“厨房还有十分钟关门,”两个客人还一直在翻菜单,这时他说道,“我们在6点左右才继续营业。”
他们显然定下来了,要了蘑菇、竹笋和四川粉丝烩猪肉。
“这很辣。”服务员解释道。
“我们喜欢辣!”这个先生将菜单合上。“加啤酒两瓶。再来一杯茅台酒提提神。”
服务员去收款台开了单,将它递进厨房。然后他拿了一个托盘,托着它走到闵驹那里去,好像要去问候他。他向前稍稍弯腰,轻声说:“这不是德国人。他们的德语很奇特,发音很硬。”
“俄国人!”闵驹将两手交叉在腹部。“这一定是俄国人。我说了什么?这是我的感觉!宁林……”
“我知道我们该做什么,大佬。”
宁林站起来,走到五个人那里,又坐了下来。
饭菜很快就好了。邹树孔总是将一些标准菜准备在钵子里并加以保温——这里是肉块,那里是配菜用的蔬菜、蘑菇、粉丝、竹笋、豆芽、调料。菜单上有,他只需配制即成。
14点43分,两个俄国人——管他们是什么人——离开黑品官饭店,继续在城里步行。宁林悄悄地跟着他们,他与另一个三合会会员拉开几百米的距离,在两个俄国人闲逛的整个时间里都保持这样。
夏天,人们在冒着热气的城市里走路很容易口渴。两个被监视的人走进一个大啤酒店。跟踪他们的人远离他们就坐,但位置很有利,他能始终看得见他们。当他们中的一个人到后面盥洗室去时,这个监视者也同样急忙去厕所。可是那里不见俄国人。这个人到处乱转,他立刻离开盥洗室拉住一个服务员问道:
“哪里可以打电话?”
“后面!那里有电话亭。”
“谢谢。”
他的猜测得到证实。那个俄国人在一个电话亭里打电话,背对着玻璃门。他用大幅度的手势强调他所说的话。这个跟踪的人占着隔壁一间给黑品官饭店打电话。闵驹立即接电话,就像他在等着这个电话似的。
“一个人在打电话!”这个三合会会员匆匆地说道,“他讲得很激动。”
“他看见你了?”
“没有。可是他一定在报告重要的事。”
“你们继续在他们那儿!你们要隐蔽,可是要始终跟着他们。我相信你们的能力。”
“我们再用电话联系,大佬。”
一直到傍晚,这几个三合会会员就像影子一样粘着这两个人。他们看着他俩登上高速铁路列车,于是跟着他们一直到韦斯林。在那里他们看到这两个人进了一栋新建的公寓。短时间后三楼亮了灯。跟踪的人现在是四个,他们坐在韦斯林湖畔的一家饭馆里守候,一直从黄昏等到了漆黑的炎热的夏夜来临。
“这很好,”其中的一个三合会会员说道,“兄弟们,开始工作!”
他们付了帐,离开饭馆,再回到那栋公寓。在那里他们朝大门一挤——门只是虚掩着,没有出声就开了。
这四个人在黑暗中登上三楼,悄无声息,就像几只大猫……
刑事高级专员彼得·普罗布斯特第三次讯问严项的妻子——瑞士人安格拉。在13处PP的办公室里,她坐在他的对面。她穿着一身上等的黑色衣服,脸上略施淡妆。PP并不热切地希望从她身上得到某些新情况,但还想试一试。有时,有的人受到内心矛盾的折磨会打破沉默。他在这方面是有经验的。一句老话:“水滴石穿”,这种办法常常会令人惊异地取得成果。
可是安格拉却是个很厉害的对手。对PP的每一个问题,她的回答都是老一套:
“我不知道。我躺在床上睡着了。不,我什么也没听见。是的,我丈夫将近两点半才打来电话。”
“严太太,这样我们就无法进行下去了。您把真情告诉我。”
“我已经说了三次。”
“您再说一次。”
“我啼哭,我完全瘫了,我根本不能再想。这不是很自然吗?”
“那您丈夫呢?”
“我将他拖到楼上后,他躺在床上,他的眼睛上盖着一块湿毛巾。”
“他没对您说过谁是作案人吗?”
“没有。我不认为……”
“什么叫:我不认为?”
“我的神经崩溃了,什么也听不到了。当严项说什么的时候——我什么也听不到了。”
“那您为什么早晨6点半才给医生,然后给凶杀侦缉处打电话?”
“我已经向您解释三次了:我丈夫要我这样办。”
“在这种不反抗的情况下,您也听从您的丈夫吗?而其他人的妻子都会……”
“其他人的妻子没有与严项结婚!我在我的婚姻中学会了尊重他的意愿。”
“即使关系到生与死,也是这样?您的丈夫或许会因伤而死。”
“您能猜测‘人的心态’,普罗布斯特先生?”
“我相信我了解人。我与人打交道的时间够长了。”
“你是作为警察,不是作为妻子。严项在我们婚前向我表白了他的生死观。在这以后他才问我:尽管这样,你还是愿意做我的妻于吗?”
“为什么尽管这样?”
“他爱生,可是他不怕死。这种想法与我们欧洲人完全不同。他认为死并不是不幸。即使失去了他的双眼,他也像丢了一个戒指一样能够忍受。‘我一说,你就喊医生和警察,’——这是他的命令,我就服从。我是个瑞士女人,可是严项要使我在精神上成为他的女人。这您能理解吗?”
“很难。”PP翻看严太太先前的陈述笔录。“您放弃了您自己的意愿?”
“是的。”
“为什么?”
“或许因为我是个守旧的人——我爱他!我把我的生命托付给了他。他主宰我。”
“啊,上帝!这可是在妇女解放的时代。”
“我表示同意——我极其守旧。这已经过时了!或者说得更贴切点:我在精神上已变成了守旧的妇女。”
“我们现在不要大谈精神分析学。问题是两个时间不对头!您的丈夫不是两点半左右遭突然袭击的,服务员也不是在这之前不久遭杀害的,而是在23点后不久!两个证人已经说了,那两个男子是在饭馆打烊前进入荷花饭店的——一个华人和一个跛得厉害的德国人。我们正在追捕这两个人。您丈夫当真没对您说……”
“我丈夫什么也没说。”安格拉将两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您可以向我丈夫询问这两个可能作案的人。”
“他说他没看到。”
“那也对。我丈夫为什么要说谎呢?”
“您将来怎么打算?”
“我等到我丈夫出院。”
“您继续掌管饭馆?”
“不。”
“那么以后呢?”
“我们将把荷花饭馆卖掉。”
“卖给什么人?”
“卖给对此感兴趣又最肯出价钱的人。”
“卖了以后呢?”
“我们就迁出慕尼黑。”
“回瑞士?”
“不。我们或许到巴哈马群岛定居,或者在佛罗里达。这由严项来决定。”
“您害怕,不是吗?”
“我们想平平安安地度过我们的余生。一个眼睛被挖掉的人还能指望什么?”
“要复仇!”
“向谁?找到凶手是您的任务。如果您找到了他们,那么德国会惩办他们。我们现在只求安宁、安宁、安宁!”
由此可见,这次讯问也没有任何结果。彼得·普罗布斯特结束了这次谈话,让安格拉走了。这毫无意义,他自言自语。她知道的多得多,她肯定知道的多得多,可是她什么也不说。跟往常遇到的三合会凶杀案一样:害怕使舌头丧失了功能。我们是在用光头撞厚厚的城墙。在这种情况下砖头不会破碎,只有我们的脑袋才会开裂。那我们可要倒霉了——尽管我们将边境封锁起来,可是与犯罪组织有联系的人会像蚂蚁一样从每个缝里往里钻。
我们能用什么办法来对付呢?
毫无办法。
PP唉声叹气。他想起设在慕尼黑的巴伐利亚州刑事侦察局刑事犯罪侦缉处处长约瑟夫·盖斯德弗尔在一次情况汇报会上说过的话:
“我们认为在德国几乎每个华人开的餐馆老板都必须向三合会交保护费。问题只是:我们对此一点也不知道。他们不显眼,遍地都有,简直抓都抓不住。现在意大利黑手党在其组织方面发生了动摇,而各种三合会的活动在我们这里却在急遽增加。”
光在慕尼黑就有78家华人开的饭馆,而且经常还有新的开张。14K控制着所有饭馆——对警察来讲是看不到的——这正像它控制着药材买卖、赌博和卖淫一样。谁不屈服14K,就会被杀掉。不仅在慕尼黑,甚至在汉堡、法兰克福和柏林,犯罪侦缉部门都像面对着一堵墙。慕尼黑警察总局刑事高级专员卡尔—海因茨·胡贝尔曾经清楚地说道:
“我们在这些商人身上认识到了沉默真正意味着什么。他们微笑,可是他们不说话。”
只能考虑最后进入饭馆的那两个人是作案人——彼得·普罗布斯特对此坚信不疑。一个华人和一个白发的德国人。他们各穿着一套黑西服。他们显得很庄重,两个证人都这样说。而且白发人跛得厉害。他有可能装的是假腿。这是一个重要而具体的提示。偶然的机会或者幸运想必将会帮助我们在某个地方的饭馆找到这个
只有一点PP不满意:一个白人怎么会在三合会里干事呢?这违反通行的秘密帮规。众所周知,14K三合会在一切行动中都穿黑西服,这么说作案人来自14K家族。可是这个最可怕的三合会却从未吸收过一个德国人加入它的行列。不可想象!
然而他打算加强对各家饭馆的监视,特别是侦缉那个白发人。但问题依然是:三合会改变了方式?现在他们在其合作者方面变成了国际性的?他们背离了只用华人或亚洲人的帮规?14K设计了一个试验案件?如果现在连欧洲人也成了三合会会员,那么有组织犯罪也就完全摸不到了。可另一方面也有将“鼹鼠”潜派到三合会里去的可能性;他们是警察局的联络员,将一切活动向警察局作报告。迄今为止只有少数几个人表示愿意干这种密探工作,可是失败了。四个密探暴露了本来面目,遭到残酷杀害。三个紧接着销声匿迹,用别的姓名隐遁了。此刻又是老样子,13处再也没有密查三合会的联络员了。我们只能等待监视带来的成果。
彼得·普罗布斯特看到困难摆在他的面前。如果我像以往一样软弱,我们就没有办法阻止有组织犯罪。彼得·普罗布斯特用拳头擂着他的写字台大声叫道:“真该死!”
刑事高级督察劳芬从门外将头伸进来。
“你说什么呀,彼得?”
“是这样的!”PP从他的椅子里站起身。“我现在去痛饮一公升啤酒……我的喉咙渴得发干了。”
第二天,读者吃惊地看到报上的大字标题:
两个俄国人被残酷处死。
是报复行动还是帮派火并?警察在黑暗中摸索。
慕尼黑将变成第二个巴勒莫①?
①意大利西西里岛首府。黑手党起源于此。
施塔恩贝格警察局在这期间请求慕尼黑凶杀侦缉处进行公务支援,同时还向犯罪侦缉处作了通报。
拉特诺夫也像每天早晨一样看报纸;他一碰到报纸,就像手被火烧了一样松开了,报纸落到地上。黑品官饭店的两个客人。宁林和五个杀手。闵驹命令:你们治这两个人。如果这是俄国人,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拉特诺夫犹豫不决。可是后来他给自己打气,于是就向警察总局打了电话。“请接凶杀侦缉处。”
一个平淡的、例行公事的声音回答道:“有什么事?”
“这事我要对处长说。”
“您的姓名?”
“这不重要!请您给我接……”
“您从哪里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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