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我返回城里,看到乌瑞克家的门铃上有一便条,是玛勒写的。原来,我们刚走不久她就到了。她一直坐在台阶上等了我几个钟头,我要信她的话就好了。她又附带说自己同她的那两位朋友去洛克韦了,要我尽快给她回电话。

  我黄昏时分到的,就看到她在车站等着我,她身着泳衣,外边随意披了一件雨衣。弗洛莉和汉娜又在旅馆里呼呼大睡,消困解乏。汉娜把才镶的一副漂亮的假牙给弄丢了,而且神经受了点刺激。她说弗洛莉准备再次返回林区,她对那个林区工人比尔爱得死去活来,不过,她先得打胎。这对弗洛莉算不了什么,惟一让她伤脑筋的是每次流产时她似乎又比以往肥胖了,过后她只会骂这骂那的。

  她带我走进另一个旅馆,准备在这儿过夜。我们坐在阴森森的饭厅里就着一杯啤酒闲聊。她穿上那件橡皮布制成的雨衣,看起来挺滑稽的,就像一个人三更半夜因大火从屋里脱逃出来。我俩很想上床,可又不想太露骨了,只得装出优哉游哉的样子。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我俩就好像随着一大批人在大西洋岸边的一间黑乎乎的屋子里约会。有两三对男女蹑手蹑脚地溜进来,呷着酒,鬼鬼祟祟地低声说着话;有个男人拎着一只血淋淋的鸡闯将进来,鸡被劈成两半,头也没了,鸡血滴洒在地板上,形成一个Z字形--就像一个月经来潮的妓女,醉醺醺的,一走进来就滴血不止。

  最后,我们被领到长廊尽头的一间小屋子里。这屋子犹如梦魇,要么就像残缺不全的奇罗克画。这个走廊形成两个毫不相关的世界:要是按逆时针而非按顺时针走,你就永远回不来了。我们急切需要性的发泄,就脱光衣服,倒在床上。我们恣意交欢,犹如两个角斗士,在空旷的竞技场上,等灯灭人散后准备决一雌雄。玛勒因性的刺激而疯狂不已,在我身下扭动着,挣扎着。她莫名其妙地觉得与自己的性器官一分为二,迷失在夜晚的黑暗中,她犹如在梦中猛烈运动着,拼死都要重新撞进开始告饶的肉体。我起身想洗洗身子,用点儿凉水冰冰我那玩意儿。这屋里没有安水池,借着昏暗的灯光,我透过支离破碎的镜子看到自己的模样,真有一种正人君子察看自身瑕疵的味道。玛勒的身上凸凹有致,晶莹透亮,她气喘吁吁,香汗涔涔地俯卧在床,那个样子就像被蹂躏成残花败絮的东方女奴。我急忙穿上裤子,摇摇晃晃地穿过漏斗形的走廊去找盥洗室。有个秃头家伙光着膀子站在大理石浴盆前洗着身子和腋窝,像个矮胖子似的哼着鼻子,行着淋浴礼,他的皮肤跟大象差不多,皱巴巴的,一片粘着一片。他一洗完就打开一盒爽身粉,撒得身上到处都是。我一直耐心地等着他洗完。

  等返回屋来,我看见玛勒在床上独自折腾,她被性欲撩拨得难受。我们又狂风暴雨般地干将起来。这次想像逛窑子似的操她,可是仍没这种效果。这房子也开始地动山摇,起伏、膨胀,四壁也非常地焦躁不安,稻草填充的床垫几乎触地。我俩开始变着法儿地交欢,玩着噩梦中才出现的花样。走廊尽头传来一个哮喘病人那时断时续的气喘声,听起来就像大风的尾梢嗖嗖地穿过凸凹不平的老鼠洞。

  她的性高潮正要来临,我们就听到有人在摆弄门锁。我迅速从她身上滑下来,探出脑袋张望。原来是个醉鬼在找自己的房子。几分钟过后,当我再去盥洗室冰冰那玩意儿时,他还在找房子。所有房子的天窗都敞开着,里边传来呼噜呼噜的打鼾声,此起彼伏,这保准是贪吃成性的人发出的。当我返回来又开始搞这种严格的体能训练时,我那玩意儿就好似暗褐色的橡皮棍制的,木木的没有感觉,更要命的是我已无精可泄,要是现在玩起来,无非就是受点儿擦伤,要么是赶着鸭子上架,挤出一滴脓来。使我惊讶的是,它还是像藤条一样坚挺如初;它已全然失去了性器具的面目,看起来犹如杂货店里那不值一文的机械玩意儿,像一个没挂诱饵的鲜亮的钓鱼具,样子十分恶心。玛勒鳗鱼似的摇摆着身子,她不再是个性欲旺盛的女人,甚至都不算是个女人,只不过是一团挣扎扭动得难以名状的轮廓,就像透过凸透镜在波澜汹涌的海水里看到的一个刚刚被串到钩子上的诱饵。

  我对她那扭动摇摆的风骚劲儿早已提不起兴趣。我心里极为冷静,觉得与她天各一方。这种性交就是一份长时间无法投递的电报,上边提到的人你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我现在盼的是玩得没有尽兴就出其不意地射出这乌七八糟的东西,流进她那死咽活气的子宫。

  临近拂晓,这是东方标准时间。她脸上柔情万种,温顺有加,看来就要交欢了。只是在另一方面,她的面孔经历了早期子宫生活的一切变化,脸上的活力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就瘪了气,眼睛和鼻孔像烤熟的橡果在微微起皱的白净皮肤上冒着气。我撇开她,一下子就昏睡过去,一直睡到傍晚有人敲门才醒,接着便精神饱满地擦了把脸。我朝窗外望去,灰褐色的鸽子点缀着罗星棋布的柏油屋顶,海边传来惊涛骇浪声,形成一种煎锅的钢皮被狂敲乱击的交响曲,这声音在这细雨的一百三十九摄氏度的天气里渐渐地平息下来。

  这旅馆犹如一只沼泽地里行将死亡的肥嘟嘟的苍蝇,在人迹罕至的松林深处发出心满意足的嗡嗡声。歇业期间,走廊的周围更是一片萧条冷落。左边那一片豪华区全都用木板封得死死的,这就如同沿海滨的石板路搭建的那些高大的更衣处,一到淡季就自动关闭了。在这数不清的长条木板和夹缝中穿行,人非要憋死不可。而右边这一片不足称道的地带已被杵捶捣得一片狼藉,这是某个极端狂热的家伙想竭力证明他这个临时工的存在而干的好事。我脚下泥泞不堪,滑溜溜地要摔跤,好像一群套着枷锁的黑人妇女摇摇晃晃,一进三退地费上一整天才来到盥洗室。门大敞开着,里边有很多水乡美女,长得奇形怪状的,她们用玻璃丝和碎布条织成的细窄细窄的渔网紧紧裹住肥胖晃悠的乳房,惟一值得称道的红润的脸色也慢慢褪去,乳房是因甲状腺肿而变得又肥又大。这种流行病很快就会过去,海水不会恢复那富丽堂皇、高雅端庄、气势逼人的神态。

  我们大踏步地走到脏兮兮的沙丘凹处。这里紧挨着一堆散发着恶臭味的海藻,海藻的上风处铺有一条碎石子路。代表着人类文明与进步的精英们在漫步而行,我们耳中传来他们那熟悉而又抚慰人心的说话声,但不时又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吐痰、放屁声,这些声音混淆在一起让人觉得很有趣。夕阳西下,但没有了往常那种辉煌美景,就像好看的煎蛋卷上抹了许多鼻涕和粘痰,让人顿生厌恶之感。性交是爱情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比如杂货店里租卖的东西,袖珍版的内芯才最实用。我脱了鞋子从容不迫地把自己的大拇趾塞进玛勒两腿叉处。她的头冲南,而我的头冲北,我们各自把手交叉起来,头枕在手上,身体懒洋洋的,像浮在贮油池中的两条长长的树枝,舒服自在地玩着。我冷不丁地想着自己成了文艺复兴时期的游客,可能就要假想自己已被从一幅画中剔除出去,这幅画描绘的是一个骄奢淫逸的总督的扈从那种凶暴的结局,这部作品根本没有吃透透视构图的精神。我们那可怜的疲惫样儿足以当做流浪汉小说中的一个细节,我们快要成为废墟了。

  我们交欢起来毫无章法可言,就像子弹打在腱子肉上,急促而杂乱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我们没有说话,夜晚给这个场面覆上一层诗意的色彩,就如给堕落的美貌女子体内注射了一针毒剂。汉娜会在这钢琴后面找到自己的那副假牙的;弗洛莉要拿一把生锈的开罐刀去放别人的血。

  我们身上沾着泥沙,跟刚贴上的糊墙纸那么紧。附近还有几家工厂和医院,它们把用过的化学药品倒了出来,把粗毛交织物浸泡在处理液中,把人身上没用的器官(我们心疼地把它称为盲肠)处理掉,就这样让它们慢慢地腐烂,这些东西都让我们感觉到沁人心脾的芳香。德国多瑙河种的小猎狗因即将分娩,在梦乡中暂时处于半麻醉状态。

  我一回到城里,莫德就非常含蓄地问我假日过得是否愉快。她说我看起来形容枯槁。她又说有个女修道院的老朋友邀请自己到乡下家里住上几天,她正想着要度几天假呢。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欣然同意了。

  过了两天,我送她和孩子去车站。她问我想不想陪她娘俩坐上几站。我心里十分明白,这没有理由拒绝,况且她也许有要事相告呢。我登上火车,跟她们谈些鸡毛蒜皮的事,老是

  纳闷她多会儿能吐露真言呢,火车离乡下还有一段路程,她还是没说,我只好下了车与她们挥别。“跟爸爸说再见,”她催促着孩子,“你几周内再也见不上他了。”再见!再见!我诚心诚意地挥挥手,这跟任何一个土里土气的父亲送妻别子有什么两样呢?她说过要呆几周的,这真是太棒了。我在站台上踱着步子等着火车启动,静静地想着她走后我要做的一切。玛勒会高兴的,我们可以一连几星期大过风流瘾,这可就像度秘密的蜜月呀。

  第二天,我耳朵疼起来了。我给玛勒挂电话,务必请她到大夫的诊所与我会面,这个大夫是我老婆的一个凶猛残忍的朋友。有一次,他就用古代的刑器差点要了一个小孩的命,现在可轮到我了。我让玛勒坐在靠近公园门口的凳子上等着我。

  大夫看到我似乎很高兴,他在进行器械消毒的当儿同我瞎聊了半天文学的事。然后他试了试通电的玻璃罩,这个东西看起来像透明的心脏,这本来是作分离催化器用的,可一到他手里,却成了残忍的吸人血的新玩意儿。

  那么多的庸医都看过我的耳朵,搞得我成老病号了。每治一次,耳朵都要疼得钻心,就是说,这块坏死的骨头在一点一点地侵蚀着脑子,最后会连成一大片。耳乳突如同一匹野马杀将出来,耳朵里老是有木槌和锯子的尖亮的声音,像开音乐会似的,这样,我就像个半身不遂的疯子,扭着个半边脸被人送回家。“你可不能再用这只耳朵了,能保证吗?”他也不提个醒,就把一根通高压的电线接到我脑门上。

  “不,根本不行的。”我疼得差点儿从座位上滑下来。“哦,这无伤大体。”说着,他把玩着模样怪难看的鱼钩。

  手术就这样进行着。每次治耳朵,一次比一次痛苦,直到我疼得真想把他踢个稀巴烂,他才作罢。耳朵里还插着通电的小罩子,这是要冲洗耳道,把残留的脓吸出来,然后就没事了,我就可以如脱缰的野马一样自由了。

  “你这耳朵挺麻烦的,”他点了根烟,跟我卖关子,“我自己可不想把这病治糟。要是疼得厉害,最好让我动手术。”

  我渐渐安下心来,让他给我冲洗。他塞进喷嘴,然后打开开关,我好像感觉到他在往我脑子里灌氢氟酸。脓出来了,还带着几丝血。我疼得要死。

  “真有这么疼吗?”看到我疼得面如纸灰,他惊叫起来。

  “比上次还疼,”我说,“你要不赶紧做完,我就要疼死了。我情愿长出三个乳突看起来像个疯子都行啊。”

  他拨出喷嘴,上边沾有耳屎、小脑、肾以及尾骨的骨髓。

  “效果不错,”我说,“我多会儿再来?”

  他觉得明天来最好,想看看我恢复得怎么样。玛勒看到我吓了一跳,她想马上带我回家,好好地侍候一番。我累得筋疲力尽,不想让人给我添乱,就匆匆地与她道别,“明天见!”

  我像个醉汉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倒在沙发床上就呼呼地睡死了。等我醒来,已是黎明时分,我感觉非常好,就起床去公园里溜达溜达。这些天鹅也醒来了,它们可是没有耳突呀。

  我的耳疼一减轻,即使我身无分文,不交朋友,没有鸿鹄之志,生活似乎还是挺美好的。能舒畅地呼吸,能平安无事地行走,我就心满意足了。天鹅、树木甚至汽车在我眼里也是美丽的东西。生活在四轮滑冰鞋上向前行进着,大地博大精深,一直在孕育着极有魅力的新天地。看看这风是怎样吹拂这玲珑可爱的青草叶吧!每一片青草都有灵性,一切都在听从生命的召唤。如果地球本身就很痛苦,我们还能干什么呢?行星可没有耳疼的毛病,尽管要忍受极端的痛苦,但它们具有免疫功能,任凭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啊。

  我就这一次提前上的班,不知疲倦地忙活了半天。我按时见了玛勒,她又会坐在公园的凳上等我的。

  这次,大夫只是简单地查看了一下,挑出一块新结的痂,用药膏轻轻地擦洗耳朵,然后塞住。“恢复得不错,”他含糊其辞地说,“过一周再看看。”

  我们,玛勒和我,心情有说不出的畅快。我们在路边的小旅馆吃了饭,付了钱。夜色宜人,我只想溜达到天亮。我们躺在草坪上,仰望着点点繁星。“你觉得她真的要外出几周吗?”玛勒问道。

  这事好得让人觉得不踏实。

  “也许她再也不回来了,”我说,“她要我陪她乘一段路,大概这就是她想说的要紧事吧。也许她最后六神无主了。”

  玛勒认为她不是那种要付出代价的女人,再说这也不碍事。我们这会儿挺开心的,还想她干什么。

  “但愿我们能一同离开这个地方。”玛勒说我们去谁也不认识的另外某个地方。

  我认为这个主意再好不过。“会如愿以偿的,”我说,“这里没有一个我牵挂的人,你要不是出现在我身边,我的整个生活都很无聊。”“咱们去划船吧,”玛勒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我们起身,逍遥自在地来到租船处,可惜这地方已闭门谢客了。我们就顺着河边的小径慢慢地走着,很快便来到建在水上的客栈,这里空无一人。我坐在粗糙不平的凳子上,玛勒坐在我大腿上。她穿一身昂贵的缀着小圆点的瑞士服,我特别喜欢这身装束。她里边什么也没穿,赤裸着身子。她从我大腿上滑下来,脱去衣服,跨在我身上。我俩紧紧地搂在一起,美滋滋地玩了一次。云雨过后我们衣衫不整地坐了半天,就这么静静地吻着对方的嘴唇和耳朵。

  随后我们站起身,在湖边用手绢擦了擦身子。我正要用汗衫的一角擦拭下身,玛勒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指着矮树丛后的什么东西。我只看到一线亮光。我马上扣好裤子,拽着玛勒又回到砾石场,然后朝相反的方向慢腾腾地走去。

  “我肯定那儿是个警察,”玛勒说,“他们就爱干这号事,真是个性变态。这帮人老是藏在矮树丛里监视人们的一举一动。”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这肯定是个脑瓜子迟钝的警察。

  “你们俩,等一等,”他说,“准备去哪儿?”

  “你这什么意思?”我装出恼怒的样子,“我们在散步,你没长眼睛?”

  “你俩可转了大半天了,”他说,“我很愿意同你们一起返回车站,去配种站怎么样?”

  我装疯卖傻地说不清楚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是警察,一听这话就火冒三丈。“闭住你的臭嘴,”他说,“趁我还没逮捕你,赶快把这个女人带走。”

  “她是我老婆。”

  “哦……你老婆,当真?哎呀,这有什么不好的呢?只是亲亲摸摸,嗯?你竟敢在公共场所洗你那见不得人的玩意儿,我以前要碰到过这种事,就不得好死。现在也别太着急。小伙子,你可闯大祸了,而且这女人要是你的老婆,她也得栽跟头。”

  “等等,你的意思是不是说……”

  “你叫什么?”他打断我的话,准备往小本上写。

  我告诉了他。“那,住在哪儿?”

  我又说了。

  “她的名字?”“同我的一样,我告过你她是我老婆。”

  “你就说这些吧,”他不怀好意地瞥了一眼,“好了,嗯,你在哪儿混饭吃?一直上班吗?”我取出钱包,向他亮了亮“宇宙精灵”公司的证件,这东西我总是随身携带,这样可以免费乘坐纽约大街的地铁、火车和公共汽车。他看了直挠头,而且还把帽子掀到脑袋后面。“这么说,你还是个劳工部的经理?对你这样一个年轻人可是个要职呀。”他迟疑了一下,“我想你肯定愿意在这位置上多干一干,不是吗?”

  我脑子转得飞快,看到自己的大名会赫然出现在晨报上被大肆宣传。要是记者们来了兴致,就能给你添油加醋地来上一篇精彩的故事。不行,得赶快想办法。

  “喂,长官,”我说,“咱们息事宁人吧。我就住在附近,何不跟我去家里坐坐呢?我俩结婚没多长时间,做事有点鲁莽,真不该在公众场合做这等苟且之事,不过,夜深了,附近又没人看见……”

  “哦,可能要了事吧,”他说,“不想丢掉饭碗,是吗?”

  “是的,我不想。”我猜自己兜里还有多少钱,他是不是冲着这来的。

  玛勒也在包里摸来摸去。

  “夫人,你可别这么慌张。你清楚自己是不能贿赂执法人员的。顺便问一下,我不太爱打听别人的事,你们去哪个教堂。”

  我马上说出了我家拐角处的那个天主教堂的名字。“这么说,你是欧·马雷神父的信徒喽!嗨,你咋不早说呢?我敢说,你现在总不想给教堂抹黑吧?”

  我跟他说,要是欧·马雷神父知道此事,那可就把我毁了。

  “那么,你们是在他的教堂里结为伉俪的?”

  “是的,长官,我们在去年四月份结的婚。”

  我数着口袋里的钞票,可没让它露出来。好像只有三四元钱。我想知道玛勒有多少钱。这个警察迈开了步子,我们也得紧随其后。他突然站住,警棍指了指前方。他挥舞着警棍,头也随之摇来晃去,慢条斯理地自言自语,说着要连续九天向圣母作悔罪祈祷等诸如此类的话。他抬起右手说你们一直往前走出公园最近了,听着,你们行为以后要检点呀,可别再做傻事了。我们俩急忙塞给他几张票子,对他千恩万谢,箭一般地离开了。

  “我想你最好跟我回家,”我说,“要是给他的钱不够,他还会来找我们的麻烦。我才不相信这些下流坯子呢……欧·马雷神父,去他妈的吧!”

  我们急忙赶回家,闭门谢客,玛勒还是被吓得浑身哆嗦,我意外地发现碗橱里还藏有好些深红色的葡萄酒。

  “现在怕就怕,”说着,我倒了一杯酒,“莫德回来,给我们来个措手不及。”

  “她不会这么巧,是吗?”

  “听天由命吧。”

  “我想咱们最好就住在这儿,”玛勒说,“我可不想去她床上睡。”

  喝完了酒,我们就脱了衣服。玛勒洗了澡,穿上莫德的日本丝制和服从浴室里出来,这样子让我大吃一惊。“我是你老婆,不是吗?”她搂着我说。这番话让我好激动。她在房子里踱着步子仔细看着家里的摆设。

  “你在哪儿写作?”她问道,“就在这张小桌子上?”

  我点头称是。

  “你自己应该有张大桌子和一间房子。你在这儿怎么写呢?”

  “楼上有个大写字台。”

  “哪儿?卧室里?”

  “不,是在客厅里。那上边阴森森的。想瞧瞧吗?”

  “不,”她说得很快,“我才不愿意上那里呢,我老想着你坐在靠窗户的拐角处……就在这儿给我写那些信的?”

  “不,”我说,“在厨房里。”

  “带我转转,”她说,“瞧瞧你坐的地方就行。我想看看你坐在那儿的样子。”我牵着她,领她来到厨房。我坐下来,装出给她写信的样子。她弯下腰凑近我,双唇触着桌面,亲吻我双臂围起来的那片小天地。

  “我做梦都想不到能看到你的家,”她说,“这个地方居然能影响你的生活,真不可思议。这是个神圣之地。我真希望把这桌子、椅子都带走,就连炉子也别留,能拿的都拿上,真想把这整个房子搬走,建成我们的家。这间房子非咱们莫属。”

  我们睡在地下室里没有靠背的长沙发椅上。在这暖融融的夜里赤身裸体地进入梦乡。我们搂抱在一起躺着,大约早上七点钟,有人噼里啪啦地推开门,站在门口的是我的爱妻、楼上的房东和他的女儿。这真让我们狼狈不堪。我光着身子从床上跳将起来,操起搭在沙发床边椅子上的一块毛巾,胡乱裹住身子,等着人家发落。莫德示意她的证人进来,她看了玛勒一眼。玛勒用一张床单盖住乳房正躺在那儿。

  “快把这个女人赶出去。”说着莫德就急向后转,随着那两个目击者上了楼。

  她在楼上我们自己的床上睡了一通宵吗?真是这样的话,她为啥一直等到早上?“别害怕,玛勒,反正已经是这样了。不妨留下来吃顿早饭再说。”

  我匆忙穿上衣服,出去拿了些咸猪肉和鸡蛋。

  “天哪,我真搞不明白,你还真沉得住气,”说着,她叼了根烟,坐在桌子旁,“你就没什么感觉吗?”

  “当然有。我觉得一切很顺利。我自由了。你没看出来?”

  “你现在准备干什么?”

  “我要上班,因为有件事需要办,我今晚去乌瑞克那里,你在那儿与我会面好了。我知道我的朋友斯坦利随后就来,我们会明白的。”

  我在办公室给斯坦利拍了份电报,让他今晚在乌瑞克家里与我碰面。莫德给我打电话建议我自己找房子住。她说会尽快与我离婚的。她对那事只字未提,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我准备让她知道我什么时候希望拿走自己的东西。

  乌瑞克把离婚这事看得相当严重。离婚意味着生活要发生变化,而且一切变化对他都至关重大。反过来讲,玛勒完全是为自己着想,并且早就期盼着新生活的到来。再下来就看斯坦利的态度了。门铃响了,他站在那儿,脸上的表情依然阴险可怕,喝得醉醺醺的,走起路来一跌一撞的。他这副样子我好几年没见了。他早就认为离婚当属头等大好事,而且应当可喜可贺,根本不可能从他嘴里掏出什么具体的话。“我跟你说过,我愿意为你处理好这件事。”他说,“你去办,可是苍蝇触网,麻烦事不少,我着人把这事好好地商议一下。我没问你任何问题吧?你的心思,我一清二楚。”

  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酒瓶,美美地喝了一口。他根本不想脱掉帽子,还是在奥格素普戍边的那股劲头。一看到他这样儿,我就可能对他敬而远之。

  电话铃响了,是克伦斯基给米勒先生打来的。“祝贺你呀!”他大叫着,“我一会儿就去那儿看你。想跟你说件事。”

  “顺便问一下,”我说,“你清楚谁有多余的房子出租吗?”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我专门在布罗克斯的住宅区给你挑了一处地方,是我朋友的房子。他是个医生,你自己可以用这套房子的侧厅。你咋不带玛勒?你会喜欢那儿的。他在一层开了个弹子房,还有个不错的图书馆,还有……”

  “他是犹太人吗?”我问道。

  “他吗?一个犹太爱国主义者,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他遵守犹太教法典,还为人堕胎。这小伙子非常优秀,你要是有难处,他可是为你两肋插刀呀。我刚才去你家了,什么都知道了,你老婆好像高兴得要死,就凭你付给她的赡养费,她准会过得舒舒服服。”

  我把他说的都告诉给了玛勒,我们决定马上去看看那个地方。斯坦利不见了,乌瑞克说他可能去浴室洗澡了。

  我来到浴室,敲了半天,没人应声。我推开门一看,斯坦利把帽子盖在眼睛上,手拿空酒瓶,衣冠楚楚地躺在浴盆里。就让他那样躺着好了。

  “我想他走了吧!”我们起身走的时候,朝乌瑞克大声嚷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