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般在周六的中午结束工作。与我共进午餐的人不是海明·劳斯彻和罗密欧,就是奥洛克和奥玛拉。有时来凑热闹的还有柯里或者一位名叫乔治·米蒂德的希腊诗人兼学者,这个乔治还是信差组的成员。奥玛拉还时不时地邀请艾玛和多洛雷丝加入吃饭的行列。她们先是在宇宙精灵公司的劳工处做不起眼的秘书工作,后来又跑到第五大街的一家大百货商店当了采购员。我们的午饭常常要拖到三四点钟才结束,然后,我便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往布鲁克林去看望莫德和孩子。我每周去一次,从不间断。
地上的积雪依然未消,我们无法去公园散步。莫德总是随随便便地穿着睡衣,一头长发蓬蓬松松地垂到腰际。房间里热烘烘的,家具也摆得过于拥挤。她总是在沙发旁边放一盒糖块,以便躺下来够得着吃。
看我们互相打招呼的样儿,别人还以为我们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呢。有时我到了家,孩子却不在,她常去邻居家找小朋友玩。
莫德说:“她一直等到你三点才出去玩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但又有难以觉察的激动。
我总是解释说工作忙得脱不开身。一听这话,她就会看我一眼,好像在说,“我知道你又敷衍我,咋不找点别的借口呢?”
有时她突然会问:“你的朋友多洛雷丝怎么样?”要么就警惕地看着我,说:“她不再跟你处朋友了?”
她提出这样的问题是在旁敲侧击,希望我不要欺骗别的女人(指莫娜)。她从不提及莫娜的名字,当然我也不会。至于“她”与“她”暗指谁,她都会准确无误地用一种很含蓄的词汇表达出来。
她的这些问话还蕴含着更深的内涵。由于离婚问题刚提上议事日程,法律还没有判定破裂,我们在此期间一切会怎么样还说不明白,但我们起码不再敌对仇视了。孩子是一条纽带,紧紧地维系着我们;况且,在她安排自己的离婚生活之前,她们娘俩还要依赖我过日子。她很想多了解我与莫娜的生活情况是否如希望的那样称心如意,然而,自尊心使得她不愿意问得太露骨。她有理由认为,我们七年的婚姻生活在目前这种岌岌可危的情况下总不能完全一笔勾销。我一旦与莫娜的关系断了,又会陷入困境。她觉得自己有义务与我建立怪诞新奇的友谊,这种友谊也许使我们的关系更为深厚。
她这种天方夜谭似的梦想表现得过于露骨,我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我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重蹈覆辙。莫娜那边什么事都会发生,但惟有她的死才能把我们分开,但我绝不会与莫德破镜重圆。我可能去找艾玛或者多洛雷丝这样的女人,甚至还会找在希腊餐馆当女招待的莫尼卡。
“你怎么不过来坐到我身边,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我们单独在一起时,这种感觉经常产生,我不知道自己的心在何处。就比如现在,我恍恍惚惚地答应着,顺从地挪动着身子,而我的心却离我而去。随即,我心里产生了抵触情绪,实在是硬着头皮心不在焉地与她搭讪着。我懒得去逗引她,只不过是到家里消磨几个小时,然后怆然离去,免得再有心灵的创伤。可是,我总得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她那充满情欲的肉体。我的手刚摸上去的时候,感觉就像勉强地爱抚着一头宠物。摸着摸着,她的肉体使我感觉到她内心的喜悦之情。然而,就在她的回应让我专注于她的肉体之时,她突然动动身子让我的手挪开。
“别忘了,我再不是你的人了!”
她就喜欢这样激我,她知道这样能使我重振旗鼓,手心并用地放在她不让我摸的肉体上。她这样奚落我是想展示她有接受或者拒绝的权力,真是别有用心。她似乎总在用自己的肉体说:“想占有这玩意儿就不能忽视我。”如果我只是从她身上获得性的满足,她就觉得这是奇耻大辱。她似乎是说:“我要给予你的比任何女人都多。你要是看着我一个,心里只有一个真正的我就好了。”可她现在十分清楚我已不在乎她,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已错位,早已濒临绝境,而且这种感觉比以往尤甚。她也明白只有通过肉体的满足才能贴近我。
说来也奇怪,无论我们看到和触摸的肉体有多么熟悉,一旦它的主人变得难以捉摸,扑朔迷漓,它就会产生一种极有意味的神秘意味。我记得很清楚,当我得知莫德曾去过医院做阴道检查的事后,我又兴趣大增,对她的肉体探察了一番。有意思的是,她咨询的那个医生曾经向她求过婚,而她从来没向我提及过她有过这么多的追求者。有一天,她突然告诉我她去过他的诊所,又说她有一天摔了一跤,她曾给我说没什么事,但后来却跑到老情人那儿去了,她对他十分信任,决定让他给检查身体。
“你仅仅是去他那里做检查吗?”
“不,根本不像你所说的。”听了我的话,她不由得笑起来。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很想知道他是不是发现她的健康状况有所好转,或者过去的五六年间的其他情况。他难道不会得寸进尺?当然,她已经跟我说过他成家了,但是她又想法设法地让我知道他还是一个非常英俊、具有人格魅力的人。
“那么,当你当着老情人的面,躺在床上,叉开两腿,你是什么感觉呢?”
她想让我知道她这个时候早就没有性欲了,那么希拉里大夫,管他叫什么呢,一直要求她彻底放松,还提醒她,他正在履行医生的职责,等等。
“你后来放松了吗?”
她又笑了。一旦她要说起“害羞”的事,她总是笑得那么撩人欲望。
“说呀,他做了些什么?”我又追问。
“哦,其实他没做什么,只是察看了一下阴道。”--她不说“我的”阴道!--“他用手进行检查,当然还套着皮手套。”她后边添的这句话好像是为自己开脱,免生嫌疑,让我听了就觉得大夫是在敷衍了事地检查。
“他认为我长得丰满漂亮。”她抢先说出这句话真让我吃惊。
“哦,他是这么说的,对吗?接着他就对你进行全面检查?”
她随意说出的一句话引起了我对这件往事的回忆。她说,以前的创伤最近又在隐隐作痛,她非常担心。她又向我叙述几年前跌伤的情景,当时还误以为是损伤了骨盆。她的口气很严肃,以至于她把我的手放在腹部上时,我觉得这个动作十分天真。她的体毛长得很浓密,一如真正的玫瑰树,老早以前,她总穿着薄而诱人的衣服,一招一式透着风骚和挑逗,无论在公共场所,剧院的走廊,还是在高架火车站,我总是扑上去,紧紧地抓住那玩意儿不放。她总是恼羞成怒,火冒三丈,但我紧紧地贴着她,这样别人就看不见我那不安分的手了,我还是抓住她不放,说:“别动!谁也看不见我在干什么。”我不停地和她说着话,手却一直没有停下来,她害怕得几乎晕了过去。在剧院里,灯光一暗下来,她就会分开两腿让我抚弄。她也毫不犹豫地解开我的裤扣,拨弄着我的下体,直到演出结束。
此刻,我意识到自己的手正激动地搁在她那肥厚的臀部上。天地之间,只有我的手在那儿挤压着,她也正中下怀地默许我这样做。为了打破这沉默的尴尬时刻,她滔滔不绝地说着。
我似乎对她的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突然向她提起她多年以前的那位继父。果然不出所料,她立即对我的话作出强烈反应。一提到他的名字,她就兴奋异常,握着我的手激动地压着。我的手自然地往下滑着,她却全然不在意。谈起她的继父,她那个热情洋溢的劲儿简直像个学生妹,内心涌起一阵阵复杂的冲动。几年前,当我开始与她约会时,我对她的继父非常嫉恨。她当时二十二三岁,体态丰满成熟,已出落成大姑娘了。薄暮时分,在窗前,她坐到他的大腿上,跟他轻声柔情地说着话,看到这些,我的肺都气炸了。“我爱他。”她总会这样说,她认为这样可以为她的行为开脱,因为在她看来,“爱”这个字眼纯洁无瑕,与肉体的愉悦毫不相干。
这些场面都是在夏天发生的,我总是盼着那个老东西放开她,我非常清楚她那薄如蝉翼的衣裙里是温热赤裸的肉体。在我看来这倒不如说她是赤身裸体地坐在他怀里。我总想到她重重地陷在他的怀抱中,贴在他身上,大腿荡来荡去,肥美的屁股紧贴着他的裤扣处。我敢肯定,不管那个老家伙对她的爱多么纯洁,他一定会意识到自己怀里抱着的可是一枚甘甜可口的果子。只有僵尸才会对这充满活力的胴体和她身上发出的热量无动于衷。而且,我对她了解得越清楚,我就越觉得她诡秘而又淫荡地献出自己的肉体十分自然。要是说她乱伦,一点儿也不过分;如果她非得被人“玷污”,恐怕她宁愿让她所爱的这位父亲担当此任。
实际上,他并非她的生父,但却是她的意中人,如果她真的对这类事情想得很开,那么一切都好说了。当时,这种可恶的、有悖情理的关系使我很难与她建立明朗公开的性关系。她很想让我像对待孩子一样抚摸她,在她耳边说些甜言蜜语的话,宠她,娇惯她,逗着她玩。她希望我用那种荒诞不经的乱伦姿势拥抱她,爱抚她。她不愿意承认我和她都长着生殖器。她想听情话,想让我用手静悄悄地、神秘地挤压她,抚摸她。以她的好恶标准,她觉得我的性交方式太简单,太粗暴。
等她真正体验到性的趣味后,她激动、狂怒、害羞、耻辱,发狂得不能自已。她根本想不到交欢是那么舒服带劲儿而不是令人作呕。她认为最让人恶心的就是性的放纵。想到男人的大腿间吊着的那个玩意儿弄得她忘乎所以,她就怒不可遏。当她不再是孩子时,她就有一种强烈的独立意识。她不想受别人约束,不愿意卑躬屈膝,不愿意合作,也不愿意改变,她很想保持自己内心中那坚强的自我,但又要让自己真正地享受到献身的欢愉。肉体与灵魂不能分离,特别是在性交中,是导致两性的欲望极其刺激的根源。她听任自己的肉体由着男人操纵,她的行为举止看起来就好像她已经失去了强烈自我中的某一微小分子,失去了难以替代的某一元素。她越是与之抗争,就越放纵得不可收拾。没有一个女人像她这样在内心极其冷漠时,肉体却能歇斯底里地发泄着性欲。
我现在抚弄着她的大腿和阴毛,思绪翻腾,如烟往事,浮上心头。我仿佛成了她意中选定的父亲,在昏昏欲睡的薄暮时分,在一间热烘烘的房子里抚弄着这个挑动我情欲的女儿。此时此刻,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又真实。如果我像她希望的那样做,一招一式如同她的情人一般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那么我肯定会有回报的。她会充满激情地把我吞食下去。只要摆好姿势,她就会火山爆发似的扑上来。
她静静地躺着,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心思都沉浸在我那手指的拨弄中。我偷偷地瞥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洋溢着狂喜的表情。她就喜欢偷偷摸摸地互相爱抚。如果她现在真的睡着了,听任男人的摆布,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体内也没什么感觉……彻底地放纵但又全然不知--那该是多么幸福啊!她就喜欢在恍惚状态中一动不动地躺着让男人玩命地折腾。惟有如此,她才可以彻底地放纵、发泄,直到瘫成一滩稀泥。
现在我必须适可而止,绝不能像对待茧壳似的捅破她仍在编织的薄膜,不然就会显出她那赤裸裸的淫荡的自我。让阴茎替代手指进入她的体内需要催眠师的技巧。这种极度的欢愉必须靠集腋成裘才能达到,肉体才能逐渐地适应过来。这种过程就像毒药。她这个人必须穿上一层薄纱才能让男人玩,这恰恰同前几年一样,为了能娶到她,我还得透过睡衣像她的那位意中人一样地玩弄她。这时,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很怪的念头,我想起了她在黄昏时分坐在她继父的大腿上。我真想知道,如果她突然觉得他要侵入她那美妙的肉体时,她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呢?我看着她,想看看她是否读懂了我的心思。她双眼紧闭,淫荡地张开嘴巴,她的腰肢开始不安地扭动,好像要从网中挣脱出来。一时间我想不到她会突然改变主意。她的头有气无力地挺着,双眼无神地随着她身体的扭动而转来转去。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在使劲敲门,我们惊得心都停止了跳动。像平常一样,她镇静一下情绪,抽身跑去开门。
“谁呀?”她问道。
“是我。”传来一个胆怯颤抖的声音,我马上听出这是谁了。
“哦,是你呀!怎么不早说呢?有什么事吗?”
“我只想知道亨利是不是在这儿?”这声音有气无力、拖泥带水的,真让人恼火。
“对,他是在这儿。”莫德气呼呼地说,随即冷静下来,“哦,梅拉妮,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吗?难道你……”莫德的声音好像是敲门人在折磨她。
“有电话找亨利,”可怜的梅拉妮说,然后用更慢的语速、更大的音量加了一句,“我……想这事很重要。”
“好啦,”我叫了一声,从沙发上跳起来,系好裤扣,“我马上去接。”
我拿起话筒,大吃一惊,是柯里从蟑螂大厅打来的。他没说什么事,要我尽快赶回家。
“别这么说好不好,跟我说实话,发生了什么事?是莫娜的事吗?”
“是的,不过一会儿就会好的。”
“这么说她没死吧?”
“是的,不过这是侥幸脱险了。快点来吧……”说着,他挂了。
在客厅里,我碰上了梅拉妮。她的胸脯半裸着,一瘸一拐地走着,颇有一种忧郁的美。她会意地看了我一眼,同时又夹杂着同情、嫉妒和责备。“我不该打扰你,”她难过地拖着长腔说,“亲爱的,他们要是不说情况紧急就好了,”她把身子靠在楼梯上,“这里事情真多。你年轻的时候……”
我不等她说出来,就赶紧往楼下跑,几乎撞到莫德的怀里。
“出了什么事?”她十分关切地问。我没有立即回答。她又问,“她是不是……出事了?”
“我想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一边说一边抓起帽子和大衣。
“你必须马上走吗?我的意思是说……”
莫德的声音不仅仅是焦急,更隐含着失望和不快。
“我没有开灯,”她边说边往灯那儿走去,好像要打开它,“因为我担心梅拉妮会和你一起下来。”她故意摆弄了一下睡衣,好让我注意到她心里最想干的事。
我突然意识到,不与她柔情蜜意一番就离开是太残酷了。
“我真该走了,”说着,我放下衣帽,迅速地走到她身边,“我真不想这样离开你。”她正要开灯,我抓住她的手,把她搂在怀里。她没有反抗,相反,仰起头噘噘嘴唇要我吻她。她那柔软发烫的肉体痉挛似的紧贴着我。(我耳边仿佛传来“快点,快点!”的声音)“我马上搞完。”我心里想着,根本不在乎现在的动作鲁莽与否。她欲火难忍,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迫切,仿佛我的那玩意儿是她眼中的私人财产。
开门见山地交欢是有些尴尬。“咱们躺下吧。”她轻声说着倒下了,随后也把我拽着躺下了。
见她急切地想脱光衣服,我说:“这样会感冒的。”
“我不在乎。”说着,她扒下我的短裤,肆无忌惮地往她身上拉我。
我一动不动地躺着,心里却老想着那个骗人的电话(“快点,快点!”可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他说过她没有死)。我可以打个出租车,耽误几分钟没关系,谁也不会想到我暗地里干这勾当。
(要尽情享受,这个时候要尽情享受!)
她知道我现在不会走了。她也知道,特别是这样相拥而卧的时候,我心不在焉地玩着,她想延续多久就延续多久。
她现在的一招一式,以前可从没干过。她恣意地扭动着身子,用力咬着我的嘴唇、喉咙、耳朵,像一台失控的自动化机器,不停地呻吟、狂喘,不停地说着撩人的淫言浪语。她的性高潮一浪高过一浪,有排山倒海之势,千姿百态的淫荡样儿难以用语言描述。突然,她支持不住了,重重地倒下,大口喘息着,汗流满面,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
坐在地铁里,我想着该如何对付即将面临的难题。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觉得莫娜没有什么危险。说实话,这个消息不算令人吃惊,这几个星期,我一直想着有某种感情的事要爆发。当一个女人的前途凶多吉少时,她绝不会故作冷漠的。这对于一个有罪恶感的女人来说,尤其如此。我毫不怀疑她要孤注一掷,同时,我也清楚她的本能不会使她了结此生的,我更担心的是她可能由此贻误了自己的工作。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她做了什么呢?是怎么干的呢?她是事先知道柯里要来挽救她才如此这般计划吗?我的想法有悖情理,但愿她的经历让人听起来心服口服。我不想听稀奇古怪的流言蜚语,这会使我发出一阵阵歇斯底里的狂笑,让人觉得我这个人变幻莫测。因为我心里只觉得悲伤和同情,所以我希望自己能板着面孔,面带悲伤和同情地听别人说。戏剧,特别是靠爱煽情的戏剧,我看了总不大舒服,总让我产生荒谬滑稽的感觉。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在绝望时嘲笑自己的原因吧。
一旦我决意演戏,我就成了另一个人--演员,而且,我总是把这个角色发挥得过火。我推想,这种怪异的行为,说到底,是源于我极端痛恨欺诈与虚伪。虽然我这样做可以明哲保身,但我不愿意欺骗众人。攻破女人的防线,迫使她爱你,激起她的嫉妒欲,把她弄到手--这与无意识地靠真情实意博得女人的欢心是截然不同的。对我来说,除非这个女人主动地投入怀抱,否则,我毫无成功或者满意可言。我追起女人来总是连连败北,而且动不动就泄气,不是我没有能力,而是我不信任她们。我想让这个女人来找我,希望她能主动求爱。她勇往直前不会有什么危险,她越是不顾一切地奉献自己,我越敬佩她。我不喜欢处女和羞答答的姑娘,勇敢的女郎才是我崇拜的偶像。
我们多么不甘心承认自己愿意受人摆布!我们既受别人奴役,同时又奴役别人!甚至在爱情当中,受奴役的人也总是带着颐指气使的伪装。男人要征服女人,要让她按自己的意志和愿望从事,对他言听计从--难道他不就成了他的奴隶的奴隶?在这种关系中,打破力量的平衡对这个女人来说真是易如反掌!她威胁男人的惟一武器就是我行我素,这样,那个专横无畏的追求者就会六神无主。如果他们毫无保留地向对方交出一切,拼命地讨好对方,如果他们都承认自己谁也离不开谁,是不是说,他们就享受不到自由的极大乐趣呢?承认自己是懦夫的男人就已经在征服懦弱了,而当着众人的面坦言承认自己的懦弱,并要大家认清,她与他相处时能够考虑到这一因素而原谅他,这样的男人无疑会成为英雄。一旦到了紧要关头,人们就会吃惊地发现,这样的男人临危不惧,坦然自若。他一扫往日那自诩为懦夫的忧虑心情,从此再不是什么懦夫了。只有这种做法才会被大家认为是怪异的行为。
恋爱亦是如此,如果一个男人不仅对自己、而且对他的伙伴甚至他所爱慕的女人承认他可以鞍前马后地听凭女人使唤,也承认自己无力与他人争,这样,他总会发现自己占了上风。可见,征服女人的最有效的手段就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女人生来就有抵防心理,就乐于被男人追求,这是她从小养成的行为方式。一旦她没有遇到任何可以提防的事,她就会轻易地上当受骗。能够沉湎于爱情中是生活赐给我们的最理想的奢侈品。真正的爱只有在婚姻快要解除的时候才能产生。个人的生活,总而言之,是以信任尤其是相互信任为基础的。社会是由所有互为依存的个体组成的集合体,而在社会和个体之外,还有一种更为多姿多彩的生活。但是,如果你不首先经历酸甜苦辣的个体生活,那你便对这多姿多彩的生活一无所知,更不可能去体验。要做理想的情人,要使自己具有让人魂牵梦绕的魅力,使世界的目光都注意你,那你首先要做一个大智若愚的人。而自以为是的男人必然会主动地追求女人,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至于那些只求被人爱、愿意在镜子里寻求自我形象的人,即使再伟大的爱也不会使他们心满意足。在这么一个渴望得到爱情的世界里,男人和女人因追求自我形象的魅力而忘乎所以,对爱情缺乏判断力,这在我们看来不足为奇,而到最后却饮弹身亡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地铁快车的车轮尽管能把人的肉体辗成碎片,但它不能产生医治爱情的灵丹妙药。在这以自我为中心的多棱镜中,可怜无助的受害者身处自己所折射的光线中,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的思绪在漫无边际地游弋,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梅拉妮的形象。她像一个肉瘤长在我脑子里,总是取不出来。她身上同时具有野兽与天使的成分。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说起话来吞吞吐吐,一副懒洋洋的架势,嘴角淌着口水,一双充满无限忧伤的眼睛像两个煤球悬挂在眼窝里。她是一个漂亮的疑难病患者,虽然失去了性功能,但却表现出一种难以言传的肉感,就像威廉姆·布莱克的动物展览中的那些发情的动物。
她往往对日常生活中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非常在意,但从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她总是裸露着丰满雪白的乳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手脚不停地干着家务活儿。这在她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了。莫德总是训斥她,看到她的下流举动(莫德用“下流”这个词)就火冒三丈,但是梅拉妮就像愚蠢的水獭一样无知。如果“水獭”这个词的叫法有些怪,这是因为它再确切不过了。梅拉妮的各种荒唐的样子总是不断地在我脑海里闪现。可以说,她只不过是“有点儿”愚蠢。她的智力越退化,她的身体就越迷人,她是用身体思考,而不是用脑子……她好像浑身透着一种性感,这种性的意味并不是固定在她的大腿间或者别的什么部位。
她毫无羞耻之心,当她给我们往桌上摆早餐时,偶尔春光外泄,腹下露出些许黑毛,那种表情与露出脚趾或者肚脐眼没什么两样。我敢说,倘着我取咖啡时,心不在焉地碰了一下她那地方,她根本不会有什么异样的反应,就好像我摸了摸她的胳膊一样。我洗澡时,她常会漫不经心地打开门,把毛巾搭在浴缸上方的架子上,只是支支吾吾地道个歉,但绝没有想背过脸的意思。有时,碰上这种场面,她甚至就站在那里与我聊上几句,无非说些她的宠物、脚趾囊肿或第二天的菜单之类的话,说的时候还直勾勾地望着我,毫无一丝尴尬之态。尽管她头上生了华发,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对于她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她的肉体可真嫩哟。我躺在浴缸里,她大大方方地看着我,和我天南海北地胡扯,这时我的下身就不知不觉地粗壮起来。有那么一两次,我们冷不防被莫德撞见了。她当然吃惊不小,对梅拉妮说:“哦,亲爱的,你一定发疯了吧。”梅拉妮却回敬道:“你干吗大惊小怪的!我知道亨利不会介意的。”她笑了笑,一副忧郁、沉闷的神态,然后,她便拖着步子跑回莫德为她精心挑选的房间。
不管我们搬到那儿,梅拉妮的房子总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真是个关押痴呆性患者的地方,里边总有关在笼子里的鹦鹉和脏兮兮的卷毛狗,老是那么几张用早期摄影方法拍成的照片,还有缝纫机、铜床以及古色古香的皮箱。在梅拉妮的眼里,这间杂乱无章的房子犹如天堂,里边充斥着刺耳的狗叫声和鹦鹉学舌的吱喳声,时不时地夹杂着嘟嘟囔囔的安抚声、啃咬声、喁喁声、时断时续的废话以及充满感情的尖叫声。有时我从门口经过,就能看见她身着无腰带的宽松衣服坐在床上,鹦鹉在她手掌里栖息着,卷毛狗钻在她的两腿间。“喂!”她望着我,流露出一种让人舒服但又茫然的天真表情,“天气真好,是吗?”也许她会把狗推到一边,倒不是因为难为情,而是这家伙那湿淋淋的舌头放肆地舔着她的大腿,弄得她浑身痒痒。
有时,我蹑手蹑脚地溜进她的房间,想窥探一番她的秘密。我对梅拉妮产生了好奇,很想知道她收到谁的信啦,读的什么书啦之类的事。她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都尽收眼底,没有一件废品,好像都能派上用场。床下的盘子还残留些水,皮箱上扔着几块被啃过的饼干,或者是一块仅咬了一口就忘记吃的蛋糕。有时,床上摆着一本打开的书,上面压着一只破破烂烂的拖鞋,其中有一个作者叫布尔沃·利顿,当然,还有什么里德·哈格德。她似乎对变戏法感兴趣,尤其对妖术情有独钟。有一本关于催眠术的小册子,边角弄得很脏,一看就知道她早把这本书翻烂了。我惊异地发现五斗橱里有一根橡胶性具,这性具只有一个用途,除非梅拉妮傻乎乎地把这玩意儿移作他用。她是否有时会像古时的尼姑那样靠着它自慰一番,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呢?要么,是不是在旧杂货店里买上这玩意儿再藏匿起来,以便日后为防意外或者别的什么长生不老的原因而不时地拿出来消受一番呢?我觉得这真是个难解之谜。不难想像,她身着破烂不堪的宽松衣裙,躺在脏兮兮的被子上面,用这玩意儿自慰自娱,情不自禁地尖叫狂喘……她的卷毛狗和鹦鹉在一边又叫又跳地为她助兴……
梅拉妮真是个稀奇古怪的女人。即使她才智枯竭,也会用一种原始的、甚至是动物的思维方式认为,性,就像食物、水和脚趾囊肿一样,无处不在。使我恼火的是,一旦梅拉妮在场,莫德总要装出一副虚伪做作的派头。当我们吃过晚饭,躺在沙发上,于黑暗中静静地享受一番云雨之趣时,莫德总会突然跳起来,把灯开到微亮处,这样,梅拉妮就不会怀疑我们要干什么了,或者不会满不在乎地闯将进来,交给我们一封本该在吃早饭时就给的信件。我过去常常津津有味地幻想(正当莫德趴在我身上时),梅拉妮突然闯进来交给我一封信。我微笑着接过信,并向她千恩万谢,而梅拉妮却站在那儿,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一会儿抱怨热水太烫了,一会儿又问莫德早餐要不要吃鸡蛋或者熟碎肉冻什么的。假如这只是跟莫德耍花招的话,我倒觉得这是莫大的刺激,但莫德自己老以为梅拉妮不知道我们在一起干那种事。她把梅拉妮当成白痴或者十足的疯子了,并且自信像梅拉妮这样的人根本没什么性的概念。她敢保证自己的继父没有跟这个精神错乱的女人睡过觉,她当然不愿意刨根问底,但却对此深信不疑。她不想谈及此类话题,因为事情明摆着,她觉得是自己的继父不检点。谁都会顺着她的思路走,认为梅拉妮故意装疯卖傻,目的是不想让她继父的淫欲得逞。
梅拉妮在骨子里对我可是情有独钟。一旦我与莫德发生争执,她总站在我这一边。在我的记忆里,她从来不因我的冒犯与不轨谴责过我,而且,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起先,莫德总不愿意看到她,因为梅拉妮使她深感羞耻--似乎她成了这个家庭污点的见证人。梅拉妮似乎分辨不清何谓君子,何谓小人。她只有一个生活原则: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因此,当她发现自己开口说话时,我并没有故意躲避她;当她喋喋不休地胡扯时,我并没有像莫德那样感到心烦意乱;当她得知我喜欢大吃二喝,特别爱吃奶酪和大红肠时,她就心甘情愿地为我当牛做马。莫德不在时,我们偶尔进行一番愚蠢的奇谈怪论--通常是在厨房里,中间放一瓶啤酒,可能还有一截蒜泥红肠之类的食品。遇到这种场合,我便由着她信口开河地乱说,这样倒能窥测出她那有滋有味的往事。“她们”好像来自某个闭塞落后的地区,乌兹柏格河流经此地。女人们总是被勾引上手,男人们往往由于某种鸡毛蒜皮的原因而遭到禁闭。这颇有些星期天学生出外野餐的氛围:几桶啤酒,好多用裸麦粗面包做的三明治,塔夫绸做的裤裙,用花边装饰的内裤,还有三三两两的山羊在草地上兴高采烈地交媾。有时我真想问问她是否曾让圣特兰的矮种马狠狠地操过。倘若梅拉妮觉得你是真心实意地想知道,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样的问题。你还可以不动声色地问一些她与许多男人交欢的事。她的潜意识是根本没什么防人之心,谁都可以在她的潜意识之门里自由进出。
她接纳那位小日本的做法着实精彩。那个小日本名字叫托利·塔坷库奇,常在我们家寄宿,是个讨人喜欢、通情达理、气宇轩昂的小伙子。尽管他语言不过关,但却有窥一斑而见全豹的本领。当梅拉妮站在他门口,像只疯癫癫的母山羊喋喋不休时,他以日本人特有的那种方式向她微笑着。他对我们也是面带微笑,哪怕我们告诉他大难临头时也是如此。倘若我告诉他我马上就要命归西天时,他仍像往常一样笑吟吟的。梅拉妮当然了解东方人的微笑神秘莫测,但她觉得T先生--她总是称他“T先生”--的微笑特别迷人。在她眼里,他酷似个洋娃娃,那么干净利落!身后从不留一点儿脏土。
一两个月的工夫,我们都混熟了。这时候,T先生就开始往家里引姑娘了。为保险起见,有一天他悄悄地把我叫到一边,问我是否能允许他偶尔带个年轻女人回家来,并且堂而皇之地(咧着嘴笑)借口说要洽谈什么生意。为了征得莫德的同意,我便把他的借口说给莫德听,并装模作样地说那个小瘪三相貌平平,要不是做生意,哪个漂亮的美国妞儿会光顾他的住处呢。莫德只得勉强地同意了。她真是左右为难,既想在邻居面前不丢面子,又恐怕失去一位出手大方的房客,而我们正急需钱用。
当第一个姑娘闯进他的门槛时,我正好不在家。我是第二天听到这件事的,而且听说她“漂亮得出奇”。这是梅拉妮说漏嘴的。她很高兴他找到了一位像他自己那么可爱的朋友。
“可她不是什么朋友呀!”莫德古板地说。
“哦,好吧,”梅拉妮慢吞吞地说,“大概只是谈生意吧……可她漂亮极了。他总得像别人一样有个女朋友吧?”
几周过后,T先生又换了个姑娘。这一个不那么“漂亮”,而且比他高出一头,长得像只黑豹,一看就知道不是谈生意的。
第二天吃早饭时,我向他表示祝贺,并单刀直入地问他是从那儿弄到的这么一位光彩照人的尤物。
“在舞厅。”T先生乐滋滋地露出大黄牙,随即便爆发出女人般的那种叽叽咯咯的笑。
“非常聪明,是吗?”为了不中断谈话,我搭讪着。
“哦,是的。她聪明过人,是个好姑娘。”
“小心给你染上花柳病。”说着,我平静地喝干了自己的咖啡。我想莫德会愤然离席。我怎么能这样对T先生说话呢。她要让我知道我的话很伤人,令人作呕。
T先生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他还没有学过“花柳病”这个词呢。当然,他还是笑吟吟的,为什么不笑呢。只要我们容许他天马行空地干,他才不在乎我们说什么呢。
出于礼貌,我主动下了定义,解释说那是“头痛”的意思。
听到这里,他捧腹大笑。多有趣的玩笑!看来,他心领神会了。这个小王八蛋,他理解个屁!不过,让他自以为理解了只是出于礼貌。
接下来,我也笑了,就像班卓琴发出的声音,这使得T先生又叽叽咯咯地大笑起来,手指在水杯里晃动,笑得直打嗝儿,餐巾也扔到了地上。
不能否认T先生在挑选女人方面情趣高雅,花钱大方。有些姑娘真让我垂涎三尺。我觉得她们的美貌对他并不太重要。他或许对她们的体重、皮肤肌理,甚至她们的洁净更感兴趣。他什么样儿的姑娘都接触--红发的,金发的,浅黑色的,矮的,高的,丰满的,苗条的--仿佛她们都是他从百宝箱里掏出来的。一言以蔽之,他这是花钱买性交。他同时也学了点英语(“这叫什么?”“那叫什么?”“你爱吃夹心糖,对吗?”),他很会买礼物,这是他的一门艺术。当我看见他领着姑娘进了房间,听到他咯咯地笑,用他那蹩脚的日本式英语叽里咕噜时,我常想,这些姑娘抓住T先生,比起和上大学的美国小伙子出去寻欢作乐更有油水可捞。我也敢说T先生的钱总是能花在刀刃上。和自己国家里的性艺术家相比,这些愚蠢的美国骚娘儿们在T先生的眼里肯定是一个可悲可叹的形象。
我记得奥玛拉描述他逛日本妓院的情形。听他讲,那种感受就像吸食了鸦片。显然,她们非常看重性交前的准备工作。那里乐曲悠扬,香气缭绕,还可以在浴室里鸳鸯戏水,享受柔指的按摩与抚摸。这一整套的引诱和刺激使性高潮达到一种妙不可言的疯狂地步。奥玛拉说:“那些妓女简直就像漂亮的玩偶,那么柔情蜜意,那么可爱可亲,她们真能把你弄得心醉神迷。”后来,他招架不住她们那种销魂荡魄的性手腕,只得举手求饶。她们好像有一本性交手册,正好从我们云雨完毕的地方开始。这一切都是在柔和的气氛中进行的,好像性交是一种高尚的艺术,是通往天堂的途径。
T先生只能在他那摆满家具的房子里享尽风流,如果他能找到一个激起他性欲的妓女,那真是三生有幸。他是不是很快活还不好说,因为不管问他什么,他总是千篇一律地回答:“很棒!”有时,我回家晚了,就碰到他和某个美国妞儿玩了一两个回合之后去浴室。他总是趿着草编的拖鞋,穿着和服去浴室;和服很短,只能勉强盖住他的阴茎。莫德觉得他这种样子四处乱窜太不像话,但梅拉妮却认为这使他更像个字母T,“他们都这样四处跑。”她说,其实她狗屁不懂,只不过是想随时替别人说话。
“很快活吧,T先生?”我笑了笑。
“很棒,很棒。”然后便是咯咯地笑。也许他咧着嘴笑时,手正挠着自己的睾丸呢,“水热,对吧?”他在浴室里没完没了地洗着身子。
如果他猜测莫德已进入梦乡,有时便打着手势招呼我过去,意思是想让我看件东西,我就跟着他进了房间。
“我进来了,好吗?”他这么一说,真把那姑娘吓呆了,“这是米勒先生,我的好朋友……这是斯丽丝小姐。”我发现她们总是叫史密斯、布朗或者琼斯什么的,也许他懒得问她们的真实姓名吧。
我得承认,有些姑娘的能耐的确大得惊人。“他很帅,对不对?”她们常这么说。于是,T先生便走近她,就像对待商店橱窗里的模特一样,撩起她的裙子,“她的,大大的漂亮,是吧?”说着,他便开始摆弄她的下身,好像里边装有他买来的货物。
“嘿,你这小恶魔。不能这样!”姑娘说。
“你马上走,好吗?”T先生就是这么打发她们的。从这个干瘪的黄肚皮里说出的话听起来粗鲁无比,但T先生就意识不到什么是粗鲁不雅。他痛痛快快地玩了她,吻了她的屁股,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付给她货真价实的钞票,还送上一件小小的礼物。看在上帝的分上,还要怎么样呢?“你马上走,好吗?”他半闭着眼睛,看上去全然一副索然寡味的样子,使这个姑娘丝毫不起疑心,觉得她走得越快,对她越有好处。
“下次你试试!她那个地方,小得很。”说着他呲牙咧嘴地笑了笑,用手势向我比划着她那儿的大小,“日本妞儿的那个地方有时也很大。这个国家倒是挺大的,可姑娘的那个玩意儿却小巧玲珑,真棒。”品头评足之后,他又馋涎欲滴了。他似乎不想失去这个时机,就掏出一枝牙签,一边剔牙,一边寻找他的小笔记本上记下的词汇,“这是什么意思?”他让我看类似“危险的”或者“超自然的”词,“现在我教你个日本字吧--欧哈哟!意思是早上好!”他咧着嘴笑着,依然剔着牙,或者抠抠脚丫子。
“日语大大的简单,所有的词发音都一样。”他叽里咕噜地说出一大串词,还咯咯地直笑,或许它们的意思是“大笨蛋”、“臭狗屎”、“傻冒老外”,等等。既然我并不存心学日语,这些词是什么意思我也无须理睬。我更感兴趣的是招徕白人妇女的手腕与技巧。按他的说法,这真是易如反掌。当然,很多姑娘是小日本儿们互相推荐介绍来的。许多这样的姑娘肯定潜心揣摩过小日本人的特点,知道他们既干净利落又出手阔绰。与小日本儿性交非常有利可图,这就是她们的生意经。日本人爱讲排场,摆阔气,出门有自己的小车,衣着华丽富贵,在高级酒楼遍尝世界珍馐美味。但日本人却值得信赖,如此等等吧。我可以顺着她们的思路分毫不差地推断下去。她们最欣赏的是小日本赠送的可爱的礼物。美国人根本想不到这一点,通常也就不送。只有笨蛋才会破费钱财给婊子买礼物呢。
我不知怎的又想到了和蔼可亲的T先生。去布罗克斯的路真他妈的远。假如你让自己的大脑自由驰骋的话,从区政厅到特里蒙特这一段路上,你的思绪就能著成一本书。另外,尽管我刚与莫德进行了一场厮杀拼搏的交媾,但我那玩意儿又悄悄地开始粗挺起来了。这个道理其实很好解释:玩得越多,就越想玩,当然也就玩得越棒!淫欲过度,阴茎反而更富有弹性:它软绵绵地耷拉着,但好像时刻都如箭在弦。你只要碰碰裤扣,它立马就有反应。走路的时候,那个玩意儿好多天就像根橡胶棍子一样在你的大腿间晃来荡去。女人们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时不时地尽量把思绪集中到莫娜身上,脸上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但这种表情转瞬即逝。我感觉真他妈的好,真是十二分的轻松与逍遥。听起来似乎可怕,我想到自己与莫德的那场性交,那真是一场我一安抚她躺下就想草草收兵的性交。我闻闻手指头,以确保我把她那种骚味儿冲洗干净了。我正沉思冥想着,脑海里却浮现出莫德那副滑稽可笑的模样。我让精疲力竭的莫德躺在地上,自己奔向浴室去冲洗。我正洗着,她开门进来了。她总是云雨之后就马上冲洗,以免怀孕。我告诉她随意一些,别在乎我。她把那些脏东西都尿了出来,拿橡皮管套在了热水喷嘴上,然后躺在浴室的垫子上,两腿抬起蹬在墙上。
“我能帮你吗?”说着,我擦干下身,又往上面洒了一些她那质量上乘的香粉。
“你不在意吗?”说着,她扭了扭屁股,这样就把腿伸得更直了,有气无力地躺着,屁股靠着墙根,直挺挺的两条腿犹如罗盘上的指针。我禁不住地咯咯发笑。
“别瞎磨蹭,”她恳求道,好像耽误一会儿就意味着要流产似的,“我以为你很着急呢。”
“我是着急,”我回答,“可是,天哪,我一看见这玩意儿,下身又硬了。”
我插上喷头,水从她体内涌出来,流得满地都是。我往地上扔了几块浴巾,把水吸干。她站起来时,我拿起香皂和浴巾为她擦洗;我把她的里里外外都涂上了香皂--摸起来真是妙不可言。
她的身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柔滑,我的指头就像弹班卓琴一样在里外飞快地转动。我那玩意儿又隐隐约约地勃发起来,这种状态比完全硬起来还要可怕。我开始给她擦身子。当我把她拉近一些擦她的两侧时,她用一种饥渴难熬的目光低头望着我的下腹,既着迷又为自己贪婪的神态感到害臊……她慢慢地站起身,非要再次为我清洗它。她此刻柔情似水,似乎刚刚发现它是位忠实可靠的朋友。“你必须利索点儿。”说完,她目光移向别处--“我希望她幸福。告诉她,她吗?”
是的,提到刚才那一幕,我笑了笑。“就这样跟她说……”如此妙不可言的交欢使她柔情似水。我想起自己曾读过一本书,其中谈到对食肉猛兽--狮子、老虎、豹子--的一些奇怪的试验。假如这些凶残的野兽吃饱喝足了,人们可以把温顺的动物与它们关在同一个笼子里,它们就绝对不会伤害那些动物的。狮子只有饿红了眼才张开血盆大口,并不是总要杀生。这就是事物的本质之所在……
因此,莫德在心满意足之后,可能第一次意识到对另一女人心存芥蒂是完全多余的。她也许暗自思忖,假如她能随心所欲地与我交欢的话,不论另一个女人对我拥有什么权利,那有何妨呢?她也许平生第一次悟到,倘若自己不给予的话,对我的占有又有什么意思呢?她甚至可能还会想到,有我保护她,与她性交,并且不会因嫉妒而生我的气,这种状况可能更好一些。如果别的女人能缠住我,能阻止我与路上邂逅的任何一个骚货瞎混,如果她们俩能心照不宣地共同享有我而不会引起任何尴尬和混乱,这也不失为一种上策呀!享受云雨之趣而不担心遭到背叛,与现在是你朋友(或者说又是情人)的原来的丈夫行鱼水之乐,从他那里得到你的所需,需要他时可以召之即来,与他享受一份温暖深情的秘密,体验往日的欢爱功夫,同时又学到了新的花样,是偷情也不是偷情,但自己却尽情地放纵了一回,重新焕发了青春。除了丢掉传统的束缚以外,一切都完好无损……的的确确,这是最好不过的策略了。
我敢肯定这种念头正在她的脑海中萦绕,周身笼罩着一种光环。我冥冥之中看到,她正无精打采地梳理头发,抚摸乳房,查看我给她脖子上留下的牙印,希望梅拉妮不会注意到它们,但并不很在意她会不会看到。也许她正在扪心自问,她到底是怎么失去我的。她心里明白,倘若她重新生活的话,她将不会重蹈覆辙,也绝不会庸人自扰。担心另一个女人的所作所为真是愚蠢之极!男人偶尔失足,算得了什么呢?她曾画地为牢,把自己封闭起来,还装模作样地说自己没有性欲,不敢性交--因为我们不再是夫妇了。真是奇耻大辱!对性生活心驰神往,像狗一样地摇尾乞怜,而它一直在等待着她。管他妈的是对是错呢!这种销魂荡魄的偷情不比生活中的一切都美好吗?犯罪?她生来还没觉得这么坦然呢!即使“另一个女人”死了,她也不会悲哀难过。
我绝对知道她当时的想法,甚至都想好了下次见面时该怎么问她。当然下次见面时,她也许又是以前的那个莫德了,这完全是有可能的。另外,还不能让她知道我的兴趣很浓--那只能让她毒性大发。最好的办法是与她保持一种冷淡的关系。让她故态复萌是没有意义的。进门口高高兴兴地打个招呼,再问几个问题,把孩子打发出去玩,然后走近她,悄悄地把阴茎掏出来塞到她手里。千万别让房间太亮了,更别说废话!径直走近她,一边问问生活情况,一边把手伸进她衣服里,先刺激得她浑身发痒再说。
最后那场销魂荡魄的性交对我来说真是创造了纪录。当你冲进那个大水库,想抽尽最后一滴水时,你总是吃惊地发现,那里却有无穷无尽的能源。我以前也碰到过这种情况,但从没正儿八经地关注过。彻夜不眠和不知疲倦的劳作对我产生的效果是一样的,相反也是如此,比如过了疗养期还长期卧床不起,不再需要休息时还强迫自己入睡。打破习惯,建立我的节奏--这种简单的手段古人早已晓得。它也绝对起作用。只有摒弃旧的模式,与陈旧的关系决裂,人的灵魂才能自由奔放,才能形成新的思想感情,产生新的心理张力,爆发出新的生命力。
的确,我十分惊喜地发现我的思想在放射着火花,并向四面八方辐射。这就是我有了创作欲时所祈求的那种思维敏捷与感情被澜。我过去常坐下来期盼着这一切,但它从来没这样出现在我身上。后来它出现了,有时是我离开打字机出外散步时发生的。是的,它犹如一场袭击,突如其来,乱哄哄地从四面八方涌上心头,那气势如洪水泛滥,雪峰崩溃,而我却正好离打字机数里之遥,口袋里没装一页纸片,真是难倒英雄汉啊!有时我撒腿往家奔,但还不敢跑得太快,恐怕它从脑海中消失,就像性交那样,要轻松一些,告诉自己不要着急,不要想它,你毫无感情地进进出出,尽量地想着那是你的阴茎,而不是你本人--这两种过程完全一样。稳住脚步慢慢跑,坚持着,不要老想那台打字机或者离家还有多远,就那么轻轻松松地稳住脚前跑,如此而已……
回味这些灵感的奇怪到来时,我突然想到在去罗利莫尔和百老汇街角上的“欢乐场”滑稽剧院途中的一幕(我当时正坐在高架火车上)。离剧院还有两站的时候,创作欲便袭上心头,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奇袭,因为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意识到人们所说的“灵感喷发”。刹那间,我便意识到不是每个人都能遭遇到这种激情。它的到来莫名其妙,根本无规律可循。可能正是因为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因为我深深地陷入自我,乐意任其驰骋吧。我记得清清楚楚,外部世界如何豁然明朗起来,大脑机制如何闪电般地开始流畅而又急速地思绪纷飞,形象接踵而至,互相撞击,都疯狂地想把自己定格在脑海中。我对百老汇恨之入骨,尤其是从高架铁道上看(它给我提供了一种“优越”的视角,在这里,我可以居高临下地俯瞰生活、人群、建筑以及人们的各种活动),这个百老汇突然经历了一场形态变化。它并不是变得理想、美丽或者虚幻了,恰恰相反,它异常地真实、生动。它获得了一种新的定位;它坐落在世界的中心,此时,这个我似乎能够一览无余的大千世界便具有了内涵。曾几何时,百老汇是惨不忍睹的污秽之所,一切都是那么丑陋和混乱;而现在它却井然有序,是世界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不好也不坏,不美也不丑:它只是一个组成部分。冬天的暴风雪中,荒凉的海滩上抛着一根木头,百老汇就像这根木头上的一颗生锈的钉子。我的表达真是黔驴技穷了。你沿海滩行走,空气中充满浓烈的盐味,你情绪高涨,思路清楚--不总是智慧之光,但却是清晰的。那根木头是物质世界的一种现象:它躺在那里,历经沧桑,充满了神秘感。某个人在某时某地以某种方式用锤子敲击那颗钉子,这样做自有一定的道理。他在为别人出海航行制造船只。造船就是他的毕生职业--他与孩子们的命运都凝聚在锤子的每一次敲击之中。现在,那块木头躺在那儿,钉子也锈了,但是天哪,它不仅仅是颗生锈的钉子,否则一切都很愚蠢和没有意义……
百老汇也是如此。玻璃工们在毫无生气的窗户上装模作样地忙碌着,工作台上一堆堆油灰,给牛皮纸浸上一片片污斑。真奇怪人类是怎么积年累月地进化到今天的--从爪哇猿人到面容憔悴的玻璃工;玻璃工正在切割一块名为玻璃的易碎物品,几百万年来,任何人,甚至古代的魔术师也没梦想过这种物品。我看到街道在慢慢下沉,随着时光逐渐消失、光阴如梭逝去,如水汽蒸发。楼房坍塌,木板、砖瓦、灰浆、玻璃、钉子、床腿、油灰、纸张等等一切都退缩到一个庞大的实验室里。一个新的人种出现在地球上(就在这同一片土地上),即使有可能重现昔日的风景,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不在乎甚至也不理解过去的一切。臭虫们在大地的裂缝中穿梭爬行,数十亿年来它们一直如此:顽固地保留着自己的原始形态,对物种的进化没有一点儿贡献,甚至对物种进化有些嗤之以鼻。它们目睹了地球上每一个人种的生息过程,而自己却从各种自然灾害和历史上的毁灭中幸存下来。在墨亚哥的农村,某种爬虫却成了人们的盘中餐。有些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他们不是因为遥远的距离与我们隔离,而是被思维和精神的鸿沟隔开。他们抓住蚂蚁之后炒熟了,一边津津有味地品尝,一边沉浸在乐曲的美妙之中,而且这种音乐与我们的大相径庭。就这样,在这广袤的大地上,在这同一时刻,这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事情同时发生,不仅仅在陆地上,也在高空与深海之处发生。
到了罗利莫尔大街车站,我下意识地出了车台,但却没有力气走向阶梯。我突然灵感迸发,就像被鱼叉扎住一样怔怔地呆在那儿。我释放的阵阵急流在绕我旋转,在吞没我,把我吸进一个漩涡。我就这样木然地固定在那里大约三四分钟,也许还要更长一些。人们似乎在我的梦中走过。又一趟列车进了站台,但随即又开走了。有个人朝阶梯奔跑时撞到我身上,我听见他道歉,但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他撞我时,把我推转了一下。我并没有意识到他的粗鲁……但是,我突然从装满口香糖的自动售货机的玻璃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当然,事实上并非如此,我只是在幻觉中看到了自己--好像我瞥见了旧的自我的尾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从我的眼睛后面向外观察着我。我真有点儿局促不安,就好像某个人在冥冥之中突然看到彗星的尾巴划过天空,然后便在视网膜中自动消失了。我站在那儿注视着自己的形象,灵感的奇袭过去了,但它的震撼力却植入我的心田。我更加清醒地感受到一种兴奋。天哪,喝个酩酊大醉也丝毫无法与之相比(这只不过是一种事后的愉快回忆而已)!我现在陶醉了,可刚才还灵感爆发呢。刚才我知道了什么是乐不可言,刚才我真是到了忘我的境地:我四仰八叉地覆盖了整个地球。假如再强烈些,我或许会搞不清自己是神志清醒呢还是神经失常。我可能达到了一种失去自我感的状态,把自我淹没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中。我缓缓走向阶梯,下了台阶,穿过街道,买票进了剧院。幕刚刚拉开,把我带到了一个比刚才的虚幻世界还要荒诞的天地。它是绝对不现实的--绝对如此。甚至那再熟悉不过的音乐听起来也很刺耳。我几乎分辨不出眼前活蹦乱跳的身影与闪烁不定的舞台布景;它们似乎都由同一种物质构成,即灰色的炉渣与低压电流的融合。它们跳得多么机械啊!发出的声音简直柔弱极了!
我环顾四周,抬头望见那一排排包厢,铜柱之间架设的毛扎扎的电线,还有一排排木然地坐在那儿观看演出的木偶们,它们都由一种物质组成:土,普通的土。这是一个影子的世界,一切都完全粘合在一起--布景、观众、幕布、音乐、烟雾--笼罩在一种郁闷而毫无意义的氛围中。我突然全身发痒,就好像有数千只跳蚤同时叮咬我。我想喊叫,我要大喊大叫,把他们从这可怕的迷魂阵中震醒过来(屎!拉稀啦!一听这话,谁都会跳起来,幕布跌落下去,领座员拽着我的领子,把我撵走了)。但我却喊不出一声,喉咙宛如一张砂纸。奇痒止住了,我又感到一阵燥热和冲动。我以为自己会憋死呢。天哪,我心烦意乱啊!史无前例的闹心!我意识到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即使我扔颗炸弹,也不会激起一丝涟漪!他们都死了,已经发臭,这就是症结之所在。他们坐在自己那臭气熏天的粪便中,在里边熏蒸……我一秒钟也忍受不下去了,便逃离出来。
大街上,一切灰蒙蒙的,又恢复正常了。这是一种十分压抑的正常。人们就像细长的蔬菜一样滚动着。他们酷似自己吃的东西,而且他们吃的东西成了粪便,仅此而已。呜呼哀哉!
根据我在高架火车上的经历,我意识到一种新的因素正在出现,这是一种具有极其重要意义的因素。这就是意识。我现在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我还可以控制这种爆发。有失也有得。如果不再有先前那种“突袭”的激情,也就不会有随之出现的无助状态。这就如同坐在一架高速穿过云层的飞机上,虽然不能关掉马达,但却惊喜地发现你至少能控制操纵杆。
我撇开了习惯性的轨道,但情绪稳定,足以观察自己的方位。我现在怎样观察事物,日后也就怎样写作。各种各样的问题犹如愤怒的神拉紧弩弓,箭一般地向我袭来。我能记得住吗?我能在一张纸上同时向四方铺展思绪吗?艺术的目的难道就是疯狂地引爆激情,其后再经历一场大出血吗?作家是不是就像一位听命于上帝的圣徒,仅仅记录心灵感应的训谕呢!难道艺术的创造就像地球本身那样,要在一片滚烫的岩浆中开始?或者必须等地壳冷却下来?
我非常激动地剔除掉了记忆问题。要想重现一场思想的暴风雨是毫无希望的。我只能尽力保留某些主要线索,把它们转化成记忆的试金石。最重要的是重新找到矿脉,而不是能挖出什么金子。我的任务就是为我的灵感图表制成一种记忆索引。即使最勇敢的冒险家也很少自欺欺人地说他能踏遍这个神秘地球上的每一寸土地。的确,真正的冒险家必须意识到,在他没有结束浪迹四方的探险时,纯粹地积累美妙的经验是愚蠢的。
我想到了梅拉妮,通常,如果我计划写一部有关自己生活的书时,我根本不可能把她写进去。当我常常不屑于想她时,她是怎么闯进我脑海中的呢?这种闯入的意义何在?能在我的书中起到什么作用呢?两块试金石同时落入我的怀中。梅拉妮?哦,对啦,总让我想到“美丽”与“精神错乱”的字眼。我为何要记住美丽和精神错乱呢?此时,我又想起了这样几个字:“肉体的多样性”。接下来,我便对肉体、美丽以及精神错乱这三者间的相互关系进行了最微妙的漫游似的思考。梅拉妮的美源于其天使般的本性;精神错乱源于她的肉体。肉体与天使般的本性是截然分开的,而且,美貌无比的梅拉妮是一尊即将坍塌的雕像,也正在慢慢地失去那种丽质(有些歇斯底里的人也曾成功地把肉体同意识分开,赋予它自己一种独特的生命,而他们又往往给它接上保险丝,恢复电流,再次控制其大脑。他们在大脑中装了一个百叶窗,就像剧院里的石棉幕一样,既能打开防火,又可以表示一幕结束了)。
梅拉妮就像某种奇怪的裸体动物,半人半神,她的全部时间都用来徒劳地从乐池往舞台上攀登。对她来说,表演是在进行抑或结束,是否排练抑或幕间休息,是不是一座寂静的空荡荡的剧院,这些似乎都没什么区别。她吃力地往上爬,给人一种疯子赤身裸体时所显示的强烈的性诱惑。假如我们相信某种幻觉中的古怪行为,天使们也会根据自己的兴致戴上古波斯人的头巾或者圆顶礼帽,但她们从来没有被形容为疯子,她们一丝不挂时也未曾激起人们的性欲;但梅拉妮滑稽得却像个瑞典天使,而在孤独的牧羊人眼里,她就像一只发情的母羊,让人欲火中烧。白发使她的肉体更具诱惑力,眼睛乌黑发亮,乳房丰满坚挺,臀部像块磁场魅力四射。但是你愈回味她的美貌,她的疯癫样儿愈加显得淫荡下流。你幻想着她在裸体奔跑,逗引得你想摸摸她,结果,这个精神错乱的人可能会出乎意料地低声怪笑。她就像你晚上乘车时突然想知道司机是在打盹还是醒着时,偶尔透过车窗看到的危险信号,时时刻刻萦绕在你的脑海。就像在这个时候,你吓得浑身无力,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出,心中纳闷将要遇到什么样的灾祸。所以,当我想到梅拉妮那种虚幻的美貌时,我常常神思恍惚地梦想到肉体,梦想到我所熟知并且涉足过的各种女人的肉体,还有那即将发现的类型。色胆包天、无所顾忌的淫荡唤醒了我的危险意识。心理变态的人在拥挤的地铁里不由自主地去摸弄女人那丰满诱人的屁股或者伸手去抓近在咫尺的迷人的乳房时,心中那种既恐惧又着迷的感觉我已体验过不止一次了。
意识不仅起了某种控制作用,使我在想像中抬起脚从一级台阶迈向另一级台阶,它同时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意图--激发我着手创作。我一直对梅拉妮不屑一顾,并且认为她阅历浅,没有经过大风浪,但现在,她却成了我创作的源泉,使我的思路豁然开朗。实际上并不是梅拉妮,而是那些我觉得有必要探讨并不惜笔墨要表达的词(“美貌”、“精神错乱”、“肉体的多样性”)。即使历经数载,我也能记住这般辉煌,发掘它的秘密,使它跃然纸上。
我追逐过数百个女人,像没有主子的狗一样跟踪她们,目的无非就是要研究某种神秘的特征,比如一双离得很宽的眼睛,一颗石英雕琢而成的脑袋,一个好像有自我生命力的屁股,一副犹如鸟鸣的那种婉转动听的嗓子,一头玻璃丝般的披发,一截如橡皮般柔软的腰身……当女性的美貌使人难以抗拒其诱惑时,都可以生发出一种独特的品质。这种品质常常激不起人的肉欲,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以至于在占有者看来,她根本谈不上具有令人咋舌的美。她那魅力无穷的上身变成一头钻在脑中的双头蛆,或者成为一个神秘莫测的烂瘤;在人们的大脑深处,她那性感的厚嘴唇就像个带有两片阴唇的阴道,使人们得了一种世界上最难治愈的疾病--忧郁症(有些漂亮女人几乎不敢光着身子照镜子,有些女人一想到自己的肉体所产生的吸引力,就惊恐万状,默默地缩成一团,甚至担心身上散发的气味暴露了自己。还有些女人,只要一站在镜子前,就激动不已,一丝不挂地冲出门外,把自己的肉体献给第一个过路人)。
肉体的多样性……就在你闭上眼睛还没入睡的时候,自发出现的形象便开始在你的脑海里夜游……你在地铁里跟踪的那个女人又出现在大街上:这个无名氏的幻影突现出现了,正扭着柔软的腰肢款款向你走来。她使你想到另一个外表相似的女人(但脸一点儿也不重要啊!)。你的记忆里不时地闪动着那些腰身,就像你的大脑某处时时浮现出孩提时代看到的公牛形象:公牛正趴在母牛身上交配。各种形象忽隐忽现,而且总让你想到身体的某一特殊部位以及某种容易辨认的记号。名字消失了,可爱的称呼也消失了,就连那些浑厚而有魅力的颇具个性的声音也慢慢混杂在沸腾的人声中,听不见了,但是肉体还活着,眼睛以及它们所看到的手指总留在记忆中。那些素不相识的或者无名无姓的形象在我脑海里忽隐忽现,无拘无束地与别的形象混在一起,似乎成了他人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那些素不相识的形象常使我想起她们某天某时在空虚无聊中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你记得那天下午吧,火辣辣的太阳烤着大地,有位穿淡紫色连衣裙的高个儿姑娘站在那儿痴呆呆地看着喷泉中戏嬉跳动的水线。你真真切切地记得当时那种饥饿感--就像一把利刃迅速地插进你的背部上方,随即又马上抽出来,但你却像深深吸了一口久违的鸦片一样兴奋不已。
接着又有一个人浮现在脑海中,那么笨重,那么迟钝,身上布满了砂石一样的毛孔;因为她,我的脑袋广纳万物,与身体极不谐调,犹如一座火山,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她们就这样在我脑海里忽隐忽现,既清晰又准确,谁也不碰撞谁,转瞬之间就给我留下了印象。三教九流,各种性情的人都有:闪闪发光的、大理石雕像般的、影影绰绰的、如花似玉的、像毛绒绒的漂亮小动物的、擅长荡秋千的、呈现人形的乳白色的喷泉。你悠闲自得地剥光她们的衣服,在显微镜下细细查看,要她们扭扭腰肢,弯腰,屈膝,打滚,叉腿。
既然你已能开口说话,不妨与她们聊一聊。那天你在干什么?头发总是这种样式吗?你这样盯着我想跟我说什么?我能要求你转过身吗?对。双手捧住你的乳房。好极了。那天我完全可以强暴你的。我可能就在人行道上当着众人的面跟你干那事。我可能会把你强暴致死,把你埋在你正盘腿打坐的那个湖边。你知道我正看着你。告诉我……告诉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当时正在想什么?为什么要盘腿呢?你知道我正盼着你叉开腿呢。你很想叉开,是不是?跟我说真的!天气暖洋洋的,你连衣裙内什么都没穿吧。你从家里出来想透透气,希望能发生点儿什么事。你并不在乎发生什么,对吗?你在湖边徘徊,盼着天赶快暗下来。你希望有人看着你,希望他的眼光能剥光你的衣服,目不转睛地盯着你大腿间那块儿温热湿润的地方……
你就这样把她们剥得光溜溜的,同时你的目光在瞬息万变的激情之下来回扫动着,骨子里是一种无法理喻的诱惑力。神秘的诱惑法则!犹如在神秘的艺术整体中,每一个孤立的部分都深藏着秘密。
异性的诱惑力难以抗拒,她在精力旺盛的过程中让人感到非常可怕。女性的美是永恒的艺术品,对其缺陷(经常是幻想的)的不断革新使整个人类螺旋形地向着天空爬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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