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意外频传

 

  拜访大人物

   金田一耕助预定在七月一日正式前往刑部岛。在此之前,他决定回东京一趟,先到丸内饭店拜访越智龙平,向他做个简单的报告。

   金田一耕助事前已经用电话和越智龙平联络过,所以他到达饭店的时候,越智龙平早就在饭店一个豪华的房间里等候他。

   “金田一先生………”

   越智龙平整个人坐进软绵绵的沙发里,以锐利的目光凝视着金田一耕助说。

   “你还没有去刑部岛吗?”

   经过前几次的接触,金田一耕助知道越智龙平是一个不轻易表露内心情感的严肃人物,不管面对什么事,他都非常谨慎、稳重,用字遣词也十分小心。所以现在面对这样的情况,金田一耕助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越智龙平大约四十四岁,但或许平时常为事业操劳的缘故,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一些。

   所幸他的肩膀宽阔、胸膛厚实,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强壮,并不显老。

   越智龙平是个相当有教养的男人,不论什么时候看见他,他总是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抹得乌黑光亮,教人看了很舒服。

   此外,他总是穿着非常称头的西装,打上相当讲究的领带。但是不知为何,他今天竟然以一袭舒适的家居服接见金田一耕助。

   “是的。我之所以中途折回来,是因为在前去刑部岛之前就已经得知青木修三先生的下落了。”

   接着,金田一耕助便将矶川警官、宫本船长说的话,以及山下龟吉自行打探事情的经过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越智龙平。

   越智龙平听完之后,先是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以严厉的目光凝视着金田一耕助。

   坦白说,如果他脸上没有那些皱纹的话,一定可以称得上是非常帅气的男子。他的眉型很好看,鼻梁也高挺,只可惜嘴唇始终紧闭着,给人一种冷酷、难以亲近的感觉。

   就连阅人无数的金田一耕助在他严厉的注视下,也不由得感到压力沉重,只好一边回避他严峻的目光,一边说:

   “当然,除了那个男子手指上的戒指和青木修三先生一样都刻着‘青木’两字之外,并没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他就是青木先生。尽管儿岛警局已经从死者身上采下指纹,可是由于我手边没有青木先生的指纹可供对比,所以还是无法直接证明死者就是青木修三先生。

   原本我打算用你交给我的照片和‘云龙丸’甲板上的死者照片对比,只可惜死者的脸孔模糊,实在无法辨认这两张照片里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不过在听了那些人的说明后,我觉得那名死者应该就是你要找寻的青木修三先生,因此我想先回来向你报告一声,顺便跟你谈谈往后的细节问题。”

   越智龙平听到这里,依旧目光锐利地盯着金田一耕助,说道:

   “这么说来,青木是从落难渊摔下来的?”

   “嗯,矶川警官也到现场勘察过,应该是这样没错。对了,如果你不清楚矶川警官是个怎样的人,或是你对这一点存有疑问的话,不妨去问问志贺泰三先生就会明了。”

   “不,我不需要向志贺先生求证,既然您这么信赖矶川警官,我自然也相信他。只是你刚才说,矶川警官目前还不确定青木究竟是自己失足从落难渊摔下去,还是被人推下去摔死的……”

   “嗯,他也有可能是先被人用钝器击伤后脑,在昏迷不醒的时候被人从山崖上扔下去。”

   “这么说来,凶手就在刑部岛上喽?”

   越智龙平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充满了嫌恶之情。

   大概是他不想把自己的故乡想像成如此邪恶的岛屿吧!

   “另一方面,警方也不排除青木先生是自杀身亡的可能性。”

   金田一耕助补充说明。

   “自杀?”

   越智龙平听到这里,立刻扬起眉毛说:

   “金田一先生,青木不可能自杀的,他是个天生的乐天派,绝对不会走上自杀这条路!对了,金田一先生,你刚才说青木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上只穿着一件睡衣?”

   “是的,不过他本来在睡衣外面还穿了一件风衣,那件风衣后来在落难渊的山崖上被人发现,这么一来,事情就变得更奇怪了。既然他已经准备入睡,为什么还穿着风衣,悄悄地离开旅馆呢?他又为什么会从落难渊摔下去?听说从他投宿的‘锚屋’旅馆到落难渊还有一段距离呢!”

   “是啊!大概有两公里远,而且必须爬过一处叫做地藏岭的陡坡才能到达落难渊。”

   “难道落难渊那个地方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吗,否则青木先生为什么会在半夜偷偷跑去那里?”

   “这个嘛……”

   越智龙平沉吟了半晌,略带迟疑他说:

   “那里是有许多传说没错,不过都是一些很古老的故事,可信度并不高。况且,青木是个现实主义者,应该不至于对那些传说信以为真。”

   突然问,金田一耕助目光锐利地看着越智龙平说: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青木先生在刑部岛上要刻意掩饰他和你之间的关系?”

   “这……”

   越智龙平犹豫着该不该据实以答,金田一耕助只好节节逼进说:

   “我听说你准备在刑部岛上大兴土木,除了盖豪宅之外:还打算兴建饭店和高尔夫球场?”

   “是的。”

   “青木先生是你的左右手,这回也是你派他去工地现场指挥吗?”

   “是的。”

   “那就奇怪了,为什么青木先生到刑部岛后,不但不曾和工地的人接触过,反而经常找一些岛上的长辈聊天?您心中究竟有何打算?青木先生刻意隐瞒他的真实身分,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嘛……金田一先生!”

   越智龙平在金田一耕助一连串的逼间下,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稳住自己的阵脚说道:

   “我承认是我故意要青木掩饰身分混进刑部岛的,因为我想知道刑部岛上的居民对我这次大兴土木的计划有什么样的看法,所以一开始我就把松本小姐送到刑部岛上,让她全权处理一些琐事。松本克子小姐是我在美国的私人秘书,她这次跟我一起回日本处理事情,此外,我还请我的姑姑在岛上替我留意岛上居民们的反应。

   只可惜松本小姐是外国人,完全不了解岛上的风俗民情,而我姑姑因为出身刑部岛,对岛上的一切太过清楚,反而容易产生先入为主的观念,因此,我对她们两人搜集的情报并不十分满意。

   几经考虑之后,我决定派一位客观的第三者替我前往刑部岛上搜集情报;但为了避免造成我姑姑和松本小姐的反感,我特地找一位她们两人都不认识的人——青木修三来执行这个任务。

   青木天生具有赌徒的性格,所以我认为他非常适合这份工作。唉!没想到青木却因此死在刑部岛,真教人不敢相信,我一直把他当亲弟弟看待,而他也一直称呼我大哥,没想到最后却……”

   虽然越智龙平的眼中没有盈满泪水,可是从他感叹不已的语气中,不难发现他是真的为青木修三的死感到痛心。

   金田一耕助没有多余的心思研究越智龙平的感情,他口气严肃地问道:

   “青木先生似乎对刑部神社的神主——刑部守卫的行踪很感兴趣。”

   “是的,我还收过他写给我关于刑部守卫的书面报告,可是自从收到那封信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后来我觉得事情不对劲,因此才委托你帮我调查这件事。”

   金田一耕助看出越智龙平的回答其实是在避重就轻,但他不打算追问下去,只是淡淡他说:

   “既然青木先生的下落已经查清楚,我也算完成工作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越智龙平吃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两手一摊,要求金田一耕助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是因为已经知道青木的下落,所以我才需要你帮我调查这件事啊!你也说过,青木的死因充满疑点,那我们不是更应该查明事情的真相吗?如果青木真的死于他杀的话,我就有责任把凶手揪出来……毕竟是我派他到刑部岛去的啊!”

   “不,越智先生,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金田一耕助稍微将身子向前倾,说道:

   “坦白说,这件事情已经激起我的好奇心,就算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完成,我还是会去刑部岛把事情调查清楚,刚好矶川警官也说他还想再去刑部岛一趟,因此我想跟他一块儿去,当他的副手调查这件事情的真相。”

   “这样很好……只要有助于查明事情的真相,不论你打算怎么做都行,请你继续调查这个事件的真相,我会支付你应得的酬劳。”

   越智龙平一面说,一面掏出支票簿。

   只见他当场签下两张支票,一张是酬谢金田一耕助查出青木修三的下落,另一张则是委托金田一耕助继续追查真相的费用。

   “喏,这些先给你,事成之后我会再另外支付你一笔酬劳。”

   越智龙平十分爽快他说。

   “好的,那么我会在适当的时机去一趟刑部岛。对了,在此之前,我想先请你听一卷录音带。”

   金田一耕助说完,便从怀里取出一架小型录音机。

   “我想这或许是青木先生想告诉你的话,只可惜当时他已经濒临死亡边缘,整个人在精神错乱的状态下,说话的内容支离破碎,我们听完之后,几乎没有一个人猜得出他究竟想传达什么讯息。我之所以特地把这卷录音带带来给你听,就是希望你从中听出一些端倪。这并不是原版录音带,原版录音带现在正由冈山县警局保管,我只是请矶川警官帮我转录一份,现在就请你听听青木先生临终前说的话。”

   接着,金田一耕助按下录音机的开关,声音慢慢传出来……

   “他们是身体相连的双胞胎……

   他们是从腰部开始相连的双胞胎……

   他走路的样子就像螃蟹一般横行……

   他是平家蟹……平家蟹的子孙……

   那座岛上有恶灵!恶灵……恶灵……

   在鹫鸟鸣叫的夜晚,你要特别小心……

   那座岛的名字……那座岛的名字……那座岛的名字……”

   越智龙平听到金田一耕助说这卷录音带里可能藏有青木修三要传递给他的讯息时,脸上不禁露出十分期待的表情。

   可是当他一听完录音带,眉头却皱起来,显然他也不明白青木修三究竟想表达什么。

   在越智龙平的要求下,金田一耕助再度按下录音机的开关。

   可是这一回,越智龙平迷惘的表情与上次并没有任何不同。

   “金田一先生,录音带中提到‘身体相连的双胞胎’,就是一般人所说的‘暹罗胎’吗?”

   “应该是,看来青木先生是想告诉你一些关于‘暹罗胎’的事情。”

   “为什么他要告诉我这件事呢?刑部岛上真有这样的双胞胎吗?据我所知,那座岛上的确有一对双胞胎,可是那对双胞胎并不是‘暹罗胎’啊!”

   “是呀!可是青木先生为什么会把正常的双胞胎误以为是‘暹罗胎’呢?而且,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

   “我不知道,或许正如你刚才所说,青木当时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所以说话才会语无伦次。”

   “嗯,我们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再次按下录音机的播放开关说:

   “我们再听一次,不论岛上有没有一对畸型的双胞胎,青木先生接下来说的话倒是相当值得深思。他说这对双胞胎走路的样子就像螃蟹般横行,而且他们是平家蟹的子孙……那座小岛和平家有深厚的渊源,所以青木先生会将双胞胎联想成是平家蟹的子孙也不难理解。只不过,他接下来为什么会说那些毫不相关的话呢?”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录音带里正好传出一句:

   “在鹫鸟鸣叫的夜晚,你要特别小心……”

   他关掉录音机的开关说: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青木先生要留下这一句警告世人的话?”

   一连串问题不禁让越智龙平皱起眉头,说:

   “据我所知,‘鹫鸟’是被源三位赖政逐退的一种怪物,它的头长得像猿,身体像狸,手脚像……像……”

   “手脚像虎,尾巴像蛇。”

   金田一耕助说完还不好意思地抓抓头,露齿一笑。

   “哈!事实上,我也是临时抱佛脚把‘平家物语’这本书拿来补习才知道的。根据书中的记载,被赖政逐退的是头像猿、身体像狸、尾巴像蛇、手脚像虎,叫声似鹫的怪物。所以这个怪物并不是鹫鸟,只是叫声类似鹫鸟罢了。”

   “听你这么说,我想起刑部岛上的确有这样的鸟,可是,我仍不了解青木说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越智先生,‘鹫’这个字的写法是上边一个‘就’字,下边一个‘鸟’字,字典上解释说它是一种候鸟,因此古时候的人一直相信这种鸟会在夜晚鸣叫。你听过这样的传说吗?”

   “没有。”

   越智龙平神情坚决地摇摇头。

   尽管他的态度坚决得有些奇怪,但金田一耕助并没有对此探究下去,他只是默默将录音带倒带,然后收进怀中。

   金田一耕助知道青木修三的“临终遗言”多少触动了越智龙平的内心深处,只是他不确定越智龙平在意的究竟是“暹罗胎”的部份,还是和鹫鸟有关的地方。

   威吓者

   昭和四十二年七月一日下午两点多,金田一耕助搭乘联络船前往刑部岛。

   之前他曾听矶川警官说,刑部岛人口严重外流,几乎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步,大家差不多都忘记濑户内海中还有这么一座小岛存在。

   因此,当金田一耕助首次登上刑部岛,发现岛上竟然有那么多居民的时候,不禁感到十分疑惑。

   “金田一先生,下津井那个地方正对着金昆罗参道,人们从下津井到四国的九龟时,通常都会去赞歧的金昆罗参拜一下;而那个女巫——浅井春正好信奉金昆罗,所以每个月都会去一趟丸龟,我想,她应该也会顺便去刑部岛走走。”

   昨天晚上,金田一耕助在仓敷的旅馆与矶川警官见面时,矶川警官这么说。矶川警官还说:

   “毋庸置疑的是,浅井春一定是一位恐吓者,虽然她在仓敷的存款簿里没有大笔收入,但是我们却在她药房柜子的抽屉夹层里找到她在冈山各地的银行存摺和债券……金田一先生,你猜猜看这些一共值多少钱?”

   “有多少钱?”

   “超过一千万元!而且这些钱都是一年两期的定存,到期日都在盂兰盆会和过年的时候。除此之外,我们还查出她是在昭和三十年开始定居在那个地方之后,才渐渐拥有那么多财富。如果她不是因为恐吓他人而致富的话,我实在很难理解还有别的途径可以让她在短时间内获得那么多钱,这或许也正是她死于非命的原因。”

   “那么警官,你认为刑部岛上谁最有可能被浅井春恐吓?”

   “这……虽然目前我们还不能断定究竟是谁受到浅井春恐吓,不过,从青木修三留下来的录音带听来,那座岛上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浅井春知道这个秘密。”

   “警官,除此之外,你还有掌握到别的线索吗?”

   “嗯,我听说刑部大膳先生每个月都会来仓敷一趟。”

   “他来仓敷做什么?”

   “当然是来看病啊!他已经上了年纪,每个月必须来仓敷做一次健康检查;而且他每次来仓敷的时候,都会有一大堆人跟前跟后地在他身旁打转,就连巴御寮人也总是随侍在侧。对了,金田一先生……”

   矶川警官说到这儿,声音突然降低。

   “浅井春是在六月十九日被人勒毙的,那一天正好是星期一,也就是刑部大膳到仓敷的医院进行健康检查的日子;大膳先生一群人从十九日下午来到仓敷后,一直到第二天才离开下榻的旅馆回刑部岛去。巴御寮人的丈夫——刑部守卫六月十九日晚上也在仓敷。”

   从矶川警官的谈话中不难发现,他似乎将所有的疑点全部集中在刑部神社的官司(掌管神社祭祀之人,且是神官中职位最高者)一族上,这更加深了金田一耕助想跟着矶川警官前往刑部岛查明真相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