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仅仅是奇怪,但他努力不表现出来,他让酒杯在嘴边停了好久,眼光还是落在她身上,他意识到自己以前看到的那个严肃而不苟言笑的她原来都是无形之中的修女服套着的她。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为什么离开那儿呢?”
“这跟信仰是否忠实毫无关系,我一直是个十足的信教者——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吧。只是我生来就受不了那些清规戒律。事实上,我曾经认为到一个非精神的世界生活会比较容易,因为还俗的不只是我一个人,大约有120万修女分散于世界各地,我脱离宗教生活那年就有7000修女跟我选择了同样的路。但要重归世俗也不那么容易,没了固定约束去遵循,不再按规定做祷告,各种活动,衣着,吃饭也没有固定的时间了,一夜之间,我得凡事自己拿主意,自己安排一天的生活。在穿短衣时也不用觉得是赤裸裸的不可见人,习惯了男人的游戏。在大学我的专业是英语,脱离修女生活后,很自然又混到出版圈中了。布道团出版社的这份工作对我很合适,所以你看……”
门口一个尖嗓门打断了她。“你在这儿呀!”是达丽哪·尼科尔森的声音。达丽娜穿着一件紧身套头毛衣和同样合身的裤子,快速朝他走来。
“我到处找你。”她对兰德尔说,“你还在工作吗?”
“刚做完,”兰德尔说,“来吧,跟我们一起喝一杯。”
“不用了,谢谢,我昨天喝多了,到现在还不舒服呢。我很奇怪你怎么就没感觉,亲爱的。”
“我还好。”
“我来就想告诉你我要去哪儿,”达丽娜说着,在她的提包里翻出她的每日活动项目。“他们要放那部我们俩上个月就看过而且都特喜欢的片子,就是我们在第三大道看过的那部,记得吗?讲一个年轻女孩爱上了一个已婚男人,而他却骗她自己还是单身。”
“哦,对,想起来了。”兰德尔含含糊糊地说。
“我想再看一扁。”她又审视了一遍她的活动单。“倒霉,都放了45分钟了,我恐怕只赶上看结尾了。不过那反正是最好的部分。”她匆匆把单子塞进包里,然后俯身在兰德尔唇上吻了一下,“再见,吃晚饭时再见。”
剩下两人一直等她走了,兰德尔举起酒杯,很不舒服地看了内奥米一眼。“对了,内奥米,你刚才说——?”
“说什么不打紧,我今天已经告诉你太多。”她一口把剩下的威士忌都喝了,望着兰德尔,把他研究了一会儿。“也许我不该问,不过我实在想知道一些事。”
“说吧。”
“我想知道像——像你这样的男人怎么看上达丽娜这样的女孩。”他还没说话,她又接着说,“我知道她不是你的秘书,我知道给她在船上订的房间,她一次也没住过,我猜她该是你的——老叫法叫什么来着?——情人,你的情人,对吗?”
“是,你说得不错。我跟我妻子分居两年了。分居6个月后,我遇到了达丽娜,她和我住在一起。”
“明白了。”内奥米用力闭了一下嘴唇,之后她没抬头看他继续说道,“仅仅是为了寻求年轻的性伙伴吗?”
“我想差不多吧。我们只有在床上才能消除代沟。不过,她是个可爱的小家伙,有人在身边总是挺好的。”
内奥米把她的空杯子推到桌边。“我还能再喝一杯。”
“我也是。今晚我们会感觉颇佳的。”
“我也觉得不错。”
他又要了酒,立刻就有人来给他们换上了。
兰德尔呷了一小口威士忌,从杯边瞟了内奥米一眼。“我——我想问你一点个人的事情,就是你离开女修道院后,你觉得跟男人在一起的生活怎样?”
“不好。”与其说她在回答他,倒不如说她是在自语。
“我是说……”
“我不想谈这些事。”她坚决地说,“谈累了,我们喝酒吧。”
他们默默地喝酒,她先喝光。“再来一杯,史蒂夫,为我们共走这一路。”
他向服务员挥挥手,两杯新酒又端了过来,他正好把刚才那杯喝完。
她边喝边眯着眼睛盯着他看。她说,“差点忘了,我还有一些他们如何翻译的材料呢,上岸前你一定得看看。我得去房间取。”
“你可以明天再给我。”他说。
“现在。”她说,“很重要。”
她把最后的酒一口喝了,很费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
他站在旁边,想去扶她一把,但她的胳膊紧贴在衣服上,不让他搀,然后保持着女士风度,径直走出酒吧。他跟在后面,觉得很滑稽很有意思。
他们乘小电梯过两台阶到了上等舱。内奥米走在他前面,扶着廊柱踉踉跄跄往她的房间走去。
她取出钥匙开了门,他们走进第一间卧室。房间很大很温馨,只有地灯射出黯淡柔和的光。灰色的床罩下面是一张床,床挺大,床下是厚厚的地毯。好像到处都是镜子。
“好漂亮的房间,”他说,“乔治的房间在哪儿?”
她猛地转身。“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也在这间套房里,不是吗?”
“我的房间是私人的,是上了锁的。隔壁是大接待室。他的卧室还在那边,离我有一海哩远。我们共用接待室和起居室一起工作。”她走开了。“我给你去拿研究报告。”她从一个矮金属柜上取下一只皮箱,打开后,她在里面翻了翻,找出一叠文件。“在这儿呢。”她郑重地取出文件,“坐下先看会儿,我去洗澡间。对不起。”
他环顾了一下房里,最后就近坐在了床边。他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三份材料。三份的刊头用大写字体写的,指出翻译三个不同《圣经》的不同方法——詹姆斯钦定本、修订标准本和最新的这一本。用打字机打出的文字在他眼前模糊成一片。他听到内奥米·邓恩在洗澡间之后悉悉嗦嗦的动作声,听到冲水声,打开龙头声。他试着想象她穿着沉重的修女服的样子。
洗澡间的门开处内奥米走了出来,看上去跟刚才没什么两样,只是她没有了醉态,脸上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
她站在他面前。“你觉得怎么样?”
兰德尔拾起文件夹,然后把它扔到床边的桌上。“材料——”
“不是材料,是我。”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着她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你?”他费力地吐出这个字。
她转身背对着他。“帮忙把拉链拉开。”她用不容抗拒的声音说。
他在她头发下找到了拉锁,慢慢地拉了下来。尼龙外衣拉开了,露出了她瘦瘦的背和光洁的皮肤。她没穿胸衣,他看到她似乎也没穿内裤。
她还是背对着他。“这是不是吓住你了?”她的声音发颤。“我里面什么也没穿。”她一转身和他面对面,她的衣服也随之滑下了肩头。“说吧,你怎么想?”当她转过身来时他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她,终于她扑到了他的怀中。不一会儿,他们都脱得一丝不挂了……
事毕,他躺在床上,心情好愉快,好平和。
他知道她下床了,听到她冲进洗澡间,听到冲水声,也听到她回来。他极不情愿地睁开眼,她已经坐在了他身边。
她还是没穿衣服,眼睛盯着他。她仍然没有笑,但已不再那么冷漠无表情。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还有虚脱感,得强打精神。他说,“如果我们这是犯罪,感觉可真开心。这种罪当初亚当和夏娃也犯过。”
她的反应却让他费解。她温柔的表情一下子消失,又正经起来。“这可不是很有趣,史蒂夫。”她说。
“内奥米,别这样,你怎么啦?”
他伸手拉她,但她却避开了,下床去默不作声地等着,于是他没趣地进了洗澡间。他回来穿衣服时,她又去洗澡间。在门口,她犹豫了一下。“谢谢你。”她说,“我只求你一件事,就当这事从未发生过。晚饭见。”
5分钟后,他穿好衣服离开了她的房问。站在走廊里,他点着了烟斗,回忆整个经历。
这次意外的艳福感觉并不好。回想起来,这一举动真没劲,让他颇觉倒胃口,不是因为内奥米,而是因为自己。
他想是不是把自己毫无理由地贬低了一通。但是,不是的,是有理由的。不管怎么说,他之所以进行这次旅行,之所以努力不去想“第二次复活”这一计划的真实性和它的价值,是因为他希望改变自己的生活。他总是朝最好的方面想。这一变化将是一个开始,一次找到他生活意义的冒险,找到他可以信赖的东西,使自己成为不再感到耻辱的人。
然而在他身后的房里的床上,他又一次放弃了好的初衷。他又一次重演了他对女人的一贯做法——有性交而无爱情,有肉体接触而无人类情感交流,毫无意义的发泄。那只是两个裸体动物的交配,而于心灵于精神毫无意义。他也不能坦荡地说自已被诱惑了。他自己也很清楚,无疑是他一上船就打内奥米的主意。他不是因为爱她而想得到她,而是因为她看上去那样冷漠,那么不易动心,如果成功地得到她那将是怎样的一种刺激。他又为自己空虚的灵魂找了一次成功的乐趣。他早有所欲,而她不幸正中圈套而被毁。
如今他占有了她,其中的乐趣就如喝廉价酒微醉一般。
不过,他告诉自己,从某种特殊的角度来说,这并不是一次失败,他得到一个教训。更恰当地说,是提醒他不要忘了他做公关业务几年来得到的那个教训。
也就是世上本无圣贤之人,只有罪人。人类本就是由扭曲了的木头做成的,怎能有梗直的人材?康德曾那么说过。
内奥米曾作过修女,是宗教信仰者,一位宗教出版社的好大使——却抛却了道义,她到底也只是个人罢了,她身上也继承了人类的一切弱点。像他一样,跟每一位其他人一样。
他重温了这次教训,他以后再也不会忘记了。为“第二次复活”计划工作的人也都是平凡的人,而不是神和天使,这和《国际新约》里所描写的耶稣一样。在这些伪装虔诚的人的骨子里,都脱不了人性。
这么一想,倒感到稍好些了。
明天和以后的日子里他再也不会觉得那些人比自己圣洁,比自己高明。因为就人性而言,大家原本都是一丘之貉。
他们在船上最后的晚餐就要结束了。
乔治·L·惠勒事先订好的晚餐很丰盛,但兰德尔只吃了一点,他觉得这样折磨自己心里好受些。
兰德尔感到身后飘来的热气,知道甜食正在准备之中。达丽娜会很爱吃,而他已没有胃口。他已经睡过一觉,又冲了个澡,酒也醒了。但他对吃提不起兴趣。
他环视了一下他们的小桌子,他们坐在钱博德餐厅的后部,缀满星星的天花板被强烈的灯光照得很明亮。他的左边,达丽娜正用她中学生水平的法语跟一位年轻的餐桌服务员说话来测度他是不是好脾气。他的右边坐着内奥米·邓恩,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冷漠而矜持,只有你跟她说话时她才开口。他努力想她裸体的样子,想她进入亢奋状态的痴迷样。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就好像不能亵渎一位贞节的女子一样。他对面的椅子空着。
大约15分钟以前,乔治·L·惠勒被叫到内部通话机房,有一个从伦敦打来的电话找他。
惠勒把椅子往后退了退,把最后一点白兰地一饮而尽,抱怨说:“见鬼,谁在这时候打电话?”他走过一个个餐桌,边向船上新认识的乘客打招呼,边走向主甲板上的电话问。
兰德尔懒洋洋地看着服务员为达丽娜送上那道甜食,他听到内奥米在说话。
她对餐桌服务员说:“惠勒先生马上就回来,你现在也可以给他摆上。”
的确,出版商正快速下楼,目不斜视地穿过桌子间的小空隙。他到了之后,兰德尔平静地看着烦躁的惠勒。
惠勒跌坐在椅子上,气得哼了一声。
“运气真不好。”他嘟哝着说,拿起餐巾,沮丧地坐在那儿。
“什么事,惠勒先生?”内奥米终于问。
他这才意识到大家的存在。“是杰弗里斯博士从伦敦打来的。我们可能会有点麻烦。”
餐桌服务员上前要给他送甜食,但惠勒粗暴地吼道:“我现在没胃口吃这玩艺。给我倒点新鲜的美国咖啡。”
“什么样的麻烦?”内奥米小心翼翼地问。
惠勒没理她。他对兰德尔说:“我得说,杰弗里斯博士十分焦虑,他知道我们给你的公关宣传准备时间有限,他知道一定不能有任何差错和延误。如果在我们需要弗洛里安·奈特时找不到他,我们就有麻烦了。”
惠勒好像不是在做假设,兰德尔大感不解。“为什么我们会找不到奈特博士呢?”
“对不起,史蒂夫,我应该解释一下。杰弗里斯博士离开牛津到英国博物馆找弗洛里安·奈特。杰弗里斯是想通知奈特他被指定跟你一起去阿姆斯特丹工作,作为你的一个顾问专家。在你许多顾问当中,他将是最重要的。奈特博士了解新约的背景——不仅仅是语言,还有一世纪的圣经知识——他在这方面的知识全面而又精深。他们自然一起讨论了奈特博士这一新任务,然后杰弗里斯跟他说好一起吃晚饭时再继续谈。几小时前,杰弗里斯博士正要出门去赴约,却接到奈特博士未婚妻打来的电话。她也就是瓦莱丽·休斯小姐,人生得聪明美丽,我倒是见过一次。她代表奈特博士打电话来说晚餐必须取消,因为奈特博士突然病倒了,而且还病的相当严重。他不仅今晚的餐会要取消,连明天也不能与任何人见面。”
“听起来那倒不像是很严重的样子,”兰德尔说,“如果我明天见不到他,我还可以……”
“问题倒是不在乎明天这一天,”惠勒打断他的话说,“问题是休斯小姐告诉杰弗里斯博士说,在预见的将来,奈特都无法和我们在阿姆斯特丹一道工作。话说到这里,别的再也没谈了。而杰弗里斯博士实在是困惑不安,因此今晚他也没有查问这件事。不过他确实问过休斯小姐他什么时候可以再打电话和他的助手取得联系,她却闪烁其辞地说她必须要和奈特的医生商量之后再说,然后她就把电话挂断了。真是奇怪极了,而且也反常得不近人情。如果奈特博士撒手不管,那对我们倒真是一种严重的打击。”
“你说得对,”兰德尔缓缓地说,“这件事听起来真是奇怪极了。”
只有达丽娜没有十分注意这些,她叉起一块糖酥卷,摇动着对惠勒说:“嗨,如果伦敦见不到什么人,或许我们可以一路坐船到勒阿弗尔去?”
惠勒瞪了她一眼。“尼科尔森小姐,在伦敦还有些人要见面,而我们也绝不会到勒阿弗尔去。”他又对兰德尔说,“我已和杰弗里斯博士约好明天下午二时我们和他在大英博物馆见面。我已一再地要求杰弗里斯运用他的权威影响,要奈特博士在康复后立即重新参加我们的工作。这件事对我们说来将会发生立即而重大的影响。”
兰德尔一直在想。他几乎像是随意地说出了他心中要说的话。“惠勒先生,”他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们奈特博士究竟生的是什么病?”
惠勒不禁一惊。“哎呀,杰弗里斯没告诉我奈特生的是什么病。这倒是要明天问他的一个好问题呢,不是吗?”
次日的伦敦阴云低重,毫无生气,这景象正符合惠勒等人心情。此刻他们正离开公园大道多彻斯特饭店,驱车前往位于勃隆百里区的大英博物馆的途中。他们三个人都坐在汽车的后座,达丽娜已独自一人在导游的引导下去游览伦敦的风景名胜——西敏寺、皮卡得利广场、伦敦塔、白金汉宫等。
当他们到达大罗素街,在大英博物馆门前停车时,那一排巨大的拱柱不禁勾起了兰德尔另一次来访的回忆。他曾和巴巴拉一道来的,那时的朱迪还只是个小孩子。
他回忆起那高大的球形阅览室,围绕着中央服务台的是一环一环的书籍,而在相邻的各个房间和楼上的陈列馆里藏着稀世的宝物。他还记得那些展览中给他印象最深的是,在1590年刻成的法兰西斯·德瑞克爵士环游世界的路线图;莎士比亚戏剧集的第一版本;贝奥伍甫史诗的早期手抄本;豪雷蒂奥·尼尔逊子爵的航海日记;司各特上校的南极探险日志;中国唐代的玉马;埃及的罗塞达石和在纪元前196年刻在石上的象形文字。
现在,他们在前厅受到了主人的迎接,而后由杰弗里斯博士领着他们越过大理石地板,走向目的地,也就是楼上的副馆长办公室,那也就是奈特博士一向工作之处。杰弗里斯博士与内奥米在船上对他的描述完全一样。他身高不足6尺,一头蓬松的白发,微红的鼻头下有着一对特大的鼻孔,嘴上蓄着稀疏不整的胡子,但他最突出之处还是那悬挂着的夹鼻眼镜。从他那微皱的蓝色西装和陈旧的细条蝴蝶领结上看来,更不难想象他是不重修饰的。
杰弗里斯博士和惠勒并肩缓步前行之时,兰德尔不禁暗想不知惠勒会不会问及奈特博士的事。果然,惠勒像是和他心犀相通一样,已开口问道:
“喂,教授,我想请教一下,奈特博士的病况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我昨天晚上就想问你的。我们的奈特博士究竟怎么啦?”
但杰弗里斯博士好像对这个问题茫然无知一样。他放慢了脚步,然后停下来,略作沉思,回头说:“我想——有一件事情,兰德尔先生,在我们未上楼之前,有件东西你该去看一看。我们两种最古老的圣经,一是西奈半岛的手抄本,一是亚历山大的手抄本。嗯——这在你们讨论时,你一定听到提起过。如果你有时间,我建议你顺道前去参观一下。”
在兰德尔没回答之前,惠勒已抢着替他说:“教授,当然了,史蒂夫对什么都想看一下。请前头带路吧……史蒂夫,过来和我们一道走,内奥米不会介意我们都不理她的。”
于是兰德尔跨前两步,来到杰弗里斯博士的右边。
“那就放在手抄本陈列厅,里面保存的都是我们最宝贵的东西,”博士说,“兰德尔先生,你知道在奥斯蒂亚这次最了不起的发现之前,最古老的就是约翰福音的断页残篇了,那是在公元150年希腊文字的,也是在埃及的废墟中发现的,目前都保存在曼彻斯特的约翰·赖兰图书馆中。此外,我们还有一些新约全书里的部分草纸抄本,那是住在伦敦的一个美国人切斯特·贝蒂所获得的;另有一些是一个瑞士的银行家马丁·博德莫尔所搜集,那些都是公元两百年的遗物——”他拖长了声音,微笑着转头向兰德尔一瞥。“不过,那些你不会感兴趣的,还请你原谅我的迂腐才好。”
“哪儿的话,博士,我是来这里学习的。”兰德尔说。
“嗯——是了,你会学到一些的,一些年轻的学者们会对你更有帮助。不过,让我这样说一句,除了在奥斯蒂亚所发现的詹姆斯福音之外——当然这是最重要的一种,其他的都难与比拟——我想把在过去十九个世纪中出现的圣经,按照其价值大小,排列出如下的一个顺序。”
他在进入手抄本大厅之前稍停了一下,低头沉思,显然是盘算着如何评定在历史上曾经出现的手抄本圣经的价值。
“第一,”博士说,“就是1947年在死海地区出现的500张羊皮和纸草卷轴。第二,是1859年在西奈山圣凯瑟琳修道院发现的西奈手抄本。这是在第四世纪时希腊文字的《新约全书》,现在保存在我们手里,你等下就可以看到。第三,是1945年在上埃及出土的内格·哈马迪经文,这包括了十三卷纸草稿件,是被一个农夫耕田时在一个陶器罐子里无意发现的。在这个第四世纪的产物中,有114条提到耶稣,这里面有一些是前所未闻的资料。第四,是梵蒂冈抄本,那是大约在公元350年时写的希腊文圣经,现在则存在梵蒂冈图书馆里,其来源不详,它是在1628年君士坦丁堡的主教送给英王查理斯一世的礼物。”
“我痛惜自己的无知,”兰德尔说,“因为我连什么是古抄本都分不清。”
“这个问题问得好。”杰弗里斯说,博士如数家珍似的侃侃而谈,其中一些真是兰德尔前所未闻的。
于是他插口问道:“除了以上这些,还有别的发现吗?”
“有,有的。只是那都是些零星的资料。当然在某些方面也有其价值,但毕竟比上面的五种差多了,我如果都说出来,对你也没有多大帮助,何况你也不会感到兴趣……”他一顿,举手扶了一下夹界眼镜,然后向前一指。“我们已经到了。”
兰德尔只见他们已走过一架架的陈列橱,正向另一个房间入口走去。在门口的一个台子上置放着一面牌子,牌子上面是这样写着:
善本珍藏部
往研究员室
西奈圣经手抄本
英国大宪章
莎士比亚全集
在门口站着一名戴黑帽、穿着灰色上衣和黑色长裤的警察,他看到杰弗里斯博士时客气地敬了个礼。就在他们三人右边,是一个长长的金属陈列橱,外面有两幅蓝色的垂帘将橱上的玻璃遮起。
杰弗里斯博士走到柜前掀开一幅垂帘,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亚历山大手抄本——嗯,这不关我们的事,它不太重要。”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掀开第二幅垂帘,立刻笑逐颜开地看着玻璃板后的古卷。“你看那就是了,它是在圣经史上最重要的三个手抄本之一。西奈手抄本圣经。”
兰德尔和内奥米都上前一步,看着那黄褐色牛皮纸,每页上都整齐地写着四段希腊文字。
“你们看的正是路加福音的一部分,”杰弗里斯博士说,“你们可以看这个角落里卡片上的解释。”
当兰德尔和内奥米弯下腰去看卡片上的解释时,杰弗里斯博士继续说:“本来这手抄本或许包含了730页之多,但保存下来的却只有390页,其中242页是有关旧约的,148页则代表了整个《新约全书》。你们看,这种皮纸是由绵羊皮和山羊皮制成的。这些字都是用大楷体书写,有三人书写。很可能是公元350年前写的。”他稍停转向兰德尔,“这些手稿在获得时还包含了一个曲折的故事。你有没有听说过康斯坦丁·蒂施道夫这个名字?”
兰德尔摇了摇头。他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个奇怪的名字,不过却把他的好奇心引起来了。
“简单点说,这个曲折的故事是这样的,”杰弗里斯博士津津有味地道来,“蒂施道夫是一位德国的圣经学者,他遍访中东地区企图搜寻到古代的手抄本。其中有一次,是在1844年的5月间,他攀登上埃及西奈山圣凯瑟琳修道院,当他在院中的走廊上经过时,忽然看到一个大垃圾篓子,里面堆满了好像是破碎的手稿,蒂施道夫走近一看,那些全是古代的羊皮纸。他们已把这种手稿当做垃圾焚毁了两篓,这一篓也就要惨遭厄运,于是蒂施道夫说服那些修士将这些交给他去检查检查。而他清出了129页这种用希腊文写的古代《新约全书》。这时,修士们知道这种东西的重要了,所以仅准许他携走了43页,而他把这43页带回欧洲后便统统送给塞克奥尼国王。”
“那些不是手抄本的一部分吗?”兰德尔好奇地问。
“等一等,”杰弗里斯博士说,“9年以后,蒂施道夫再回到修道院以求另有发现,但那些修士们不予合作。不过蒂施道夫并不气馁,他想等待时机。又过了6年,在1859年的元月,这个不屈不挠的德国人又上了西奈山。这次他小心翼翼,不再向修士们找手抄本。然而就在他要离开那里的前一天晚上,蒂施道夫找到了一个佣人和他大谈古圣经的事。那个佣人为了表示博学多才,便大吹法螺地说他研究过一本最古老的圣经。说完就回到他那堆置咖啡杯的小房子里,在门后面的架子上拿下一卷古老而完整的《新约全书》。”
杰弗里斯博士咯咯地笑起来。“你们可想象得到蒂施道夫看到之后的兴奋心情,我相信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的心情不相上下。经过数月的努力之后,蒂施道夫说服了修士们将这卷圣经当作礼物赠送给这家教会。当然,就这方面说来,谁也赶不上俄国的沙皇了。这卷西奈圣经在俄国一直保存到1917年的革命发生,那些狂热的共产党人列宁和斯大林对《圣经》毫无兴趣。为了筹措经费,他们想把它卖给美国,但没有成交。在1933年,英国政府和大英博物馆方面凑足了10万英镑便将它买了下来,这也就是你们现在所看到的这些。这故事真够曲折离奇的了,不是吗?”
“真够曲折离奇的。”兰德尔同意地说。
“我已讲得很多了。”杰弗里斯博士说,“为的是要你能够鉴赏第一个更好的故事,那就是蒙蒂教授在奥斯蒂亚·安蒂卡发掘出来的詹姆斯福音。这个《新约全书》比西奈手抄本还早了近300年,比任何其他经典至少还要早上半个世纪,而且这还是亲属对基督大半生的活动情形所亲眼目睹。现在,兰德尔先生,也许你可以体会到这个奇人的福音带给世人的重大意义了。我想我们最好到楼上奈特博士的办公室去,以讨论你马上要去做的一些实际问题,请跟我来。”
史蒂夫跟在杰弗里斯之后,惠勒和内奥米紧随其后,他们一行4人上了两节陡峭的楼梯,才来到一个房间的门前。当杰弗里斯博士打开门把他们让进去以后,他宣布说:“这就是奈特博士所借用的副馆长办公室。”
这是一间零乱不堪,工作和住宿兼用的学者小卧室,里面的书架从下层到天花板都是书籍。至于参考书、报纸、盒子等都堆放在桌子和地毯上。好像连靠窗外的一张书桌、一座档案柜、沙发和椅子都没有立身之地了。
在爬上楼梯和一阵步行之后,博士正坐在桌后喘息,惠勒和内奥米·邓恩在沙发上坐下来。兰德尔则拉过一把椅子靠近他们坐下来。
“哦,也许我该带你们到职员休息室去,我们也可以边喝茶边聊聊。”杰弗里斯博士说。
惠勒举起手来。“不要,不要。博士不必客气,在这里很好。”
“好极了,”杰弗里斯博士说,“我想我们的谈话还是保守点机密的好。首先,我该表明的是,我真不知对我们年轻的奈特博士怎么说才好。他那神秘兮兮的行为,还有对他的无法联系都使我苦恼而尴尬,自从我昨晚给你打过电话以后,我现在连他的未婚妻休斯小姐也找不到。唔,对了,你好像在楼下问过我什么,请原谅我的心不在焉,你有没有问呢?”
惠勒站起来在靠近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是的,教授。我昨天晚上忽略了问你一件事。奈特博士这突然得的是什么病?他究竟是哪里不妥呢?”
杰弗里斯博士紧张地扯着胡子。
“先生,他究竟患的是什么病连我也不清楚。休斯小姐说得很含糊,而且她几乎连发问的机会也不给我,她说奈特博士突然发高烧而必须卧床疗养,他的医生说他需要的是长时间的休息。”
“听起来好像是劳累紧张过度所致。”他转过去看着兰德尔。“史蒂夫,你的判断怎么样?”
兰德尔认为那种可能性不大,但却很认真地说:“这很难说,不过如果他是因为劳累紧张过度的话,至少在过去有一些迹象,也就是有警告的信号,也许奈特博士可以告诉我们。”
他目视着这位牛津大学的教授。
“在近几个月来你有没有注意到奈特博士的行为有什么不合理处,或是在工作方面有些异象?”
“都没有,”杰弗里斯博士肯定地说,“奈特博士对我指派给他的工作都能谨慎从事,而且圆满完成。他是一位语言专家,精通希腊、波斯、阿拉伯、希伯来等语文,还有我们最关心的阿拉米文。就一位研究员来说,他所做的完美元缺,正是我所要求的。有一点你们要了解的是像奈特这样学识渊博的青年人,他是不需要看着原稿上的阿拉米文逐字逐句翻译的。通常,他是一方面看着原稿。一方面就能把译文念出来,其容易和自然的程度犹如那是他日常所说的话一样,也就好像是早晨在看报纸。无论怎么说,奈特博士在牛津大学的五人翻译委员会中,他所翻译的东西完全符合要求。”
“换一句话说,在过去一年里,他没出过错?”兰德尔紧追不舍地说。
杰弗里斯教授在回答前用眼看着兰德尔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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