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小时的灵魂自查之后,特丽萨很满意地把她的情况和问题分解成以下几条:(1)她与一位先生结婚10年,一向是一位最好的妻子,将会继续让世人如此看待;(2)她是一位有特殊能力、聪明、机智、身体具有一定的魅力的女性,而一夫一妻制的狭窄界限没有给这些天资留有进一步发挥和享受的余地;(3)她才36岁,还有许多东西可以提供,可以分享,并且很具寻找快乐的能力,如果由于诸多约束的中产阶级的怯弱而虚度如花似锦的年华,那纯粹是一种浪费和对神圣造物主的冒犯;(4)她对埃德·克拉索斯基并没有依恋之情,他只是一个她的全部造诣要达到的目标的象征,然而她感到,他们俩中的每一个,他和她,应该有享受更多的生活奇迹的这份儿;(5)将自己配给一个未开化的粗鲁人,她就能够使生命力达到真正的满足和完善,因为这里面有一种难以言传的圣经美,让海拉斯①贵族妻子与新近从山洞和俱乐部移居来的北方原始人结合,是最佳的文明产物的交配;(6)其浪漫活像伊莎多拉和埃丝尼;(7)最后,为此,她的生活应该更加丰富,更加有意义,杰弗里也一样。
①海拉斯,古希腊诗中的人名。
一旦对形势按顺序方式进行过推理之后,特丽萨满意地看到,她能够继续推进下一步。几年前,她曾完全沉湎于盆景,花了一个夏天时间学习日本的矮化植物艺术,研究从足利年代的起源到现在为止的历史,自那以后,还没有任何一项活动像这次准备要干的事情那样让她更着迷,更感刺激性。因为她解放得超越了她的性——解放得足以在她的查普曼会见中完完全全地讲实施。这一点,其他妇女做不到,她敢肯定——她感到,没有必要去干那些降低身价的做做姿态,对埃德·克拉索斯基卖弄风情引诱他上钩。像他那样的土著居民,他自会想占有她,这很明显。如果她不用相同的精神献出自己的身体,这将会贬低自然。
步骤和拜访的对象一样简单:到海滩去,等他,直截了当对他说。还有,最后,安排会见。随着深度和广度的增加,将大大丰富他们俩的生活。她迅速揭示自己所说的深度和广度是指精神方面的。
她的目光圈定在海滩上,还不时地瞟一眼那泛着泡沫的拍打和冲击湿沙滩的白色浪头。这大洋浩渺无际,一直延伸到中国。面对这圣神的壮观景象,济慈的诗句油然爬在汹涌的海浪之上:“我感到像一位苍穹的观察家/当一颗新星球飘进他的视野之中的时刻,/或许像具有鹰眼的考茨/他凝视着太平洋——以及他的所有的人/用无端的猜疑互相注视着——/这里的波峰,一片沉寂。”
像是非常偶然的样子,他们在她左边的远处出现了。他们身穿宽松的运动衫,从公路斜坡朝沙滩费力地走来,在邻近海水的硬沙地上,他们迈开了大步。他们越走越近,特丽萨心头呼呼直跳。当他们到达练习场地时,分散开形成一个三角形,开始扔起了橄榄球。特丽萨此刻可以辨认清他们的脸了。失望使她的心变得沉甸甸的。埃德·克拉索斯基不在他们中间。
她精心安排的步骤化为泡影,不过她并不绝望。她对自己的必要的目标是那么的专注,使得她依然处变不乱,心情沉静。她检查和估计了种种可能的行动。她满可以转身走掉,之后再来等待埃德·克拉索斯基的出现。她也可以从电话簿上找出他的号码,直接给他挂电话。她也可以写个便条,留给他的三个伙伴。但是,所有这些方法都不能立即解除她无着无落的心头烦躁。埃德·克拉索斯基出了什么事?其实,她的两种方法可以足够快地回答这个问题。但对她来说还是不够快。她不想再去做白日梦,也不想再过那辗转不宁的夜晚。她必须立即知道。
由于一股她所不知道的自己拥有的欲望壮了胆,她站起来,以直接的方式,她把自己暴露在他们面前。她的需要克服了人类的脆弱,胜过了那虚伪的羞法。没有任何推理能使这项任务变得容易些。她感到,她那僵硬的、赤裸的双腿,一前一后,载着她越过沙地。她离那三人中最近的一个只有几码远了。他又矮又结实,呼哧呼哧地大声喘着粗气锻炼自己。他的脊背对着她。
她记得:在餐馆里,那时她是单身,与妇女一起用餐,她总感到去吩咐招待很为难。招呼他们要捻手指吗?有失闺范。用叉敲玻璃杯吗?那有些专横,具有欧洲人的习性。直接喊“招待”像在那样?或者喊“先生”?或者清清嗓子大喊出声。这个问题最终因结了婚而解决了。杰弗里捻动他的手指。不过,对这个运动员,就在眼前这个,她不认识——他也是一个招待。
“喂,先生。”她喊道。
他已跳起来,在空中把球抓在胸前。她等着他把球掷回去。
“先生!”她大声喊。
他回过头,有点吃惊。他的发型轮廓和眼眉都很低,他的面貌像是有人在上面坐过的南瓜一般。“你喊我,夫人?”
“对,请——”
他朝她走过去,样子很感困惑。
“我原希望今天在这里见到你的朋友,”她快速地说,“克拉索斯基先生。”
“埃德吗?他正在工作。”
“是固定工作吗?是否还回来?”
“他前天才找到这份工作。我猜他要干一夏天,直到我们穿上军装。虽然他有时抽空进行锻炼,不过不在这里,他嫌弃这片海滩。”
“你知道我在哪儿能——找到他吗?”
“天堂公园。”
“天堂公园?”
他看着她,好像她是火星人。“那个大游乐园——你知道——在桑塔·莫尼卡和威尼斯之间。他有一个摊位。”
“他明天会在那儿吗?”
“明天是星期几——星期三?对,肯定在。星期四、星期五和星期六他歇班,星期天他必须去工作。”
“我真诚地感谢你。你见他没有?”
“每晚都见,实在的。我们俩同住一套房,离这里不远。”
“我想知道——你能否为我捎个口信给他?”
“那是确定无疑的事。”
“告诉他,我希望见到他,是关于——关于一件私事——可在星期三中午——不,最好是星期四,星期四12点,在娱乐中心。碰面在什么地方好?”
这看起来让他费了一会儿工夫,他试着集中精力去想。“那里好大哟,”他咕噜着说,“我知道。你进去以后,有一个养海豹的池子——每个人都在那儿逗留,给海豹喂鱼。”
“好吧,请转告他,星期四中午我到那儿。”
她第一次意识到,他被她的泳装吸引住了。一时间,她对这身衣服拿不准主意,可后来,她倒感觉高兴起来。他毫无疑问地会把她的装束汇报给埃德听。“非常乐意帮助,夫人。”他最后说,“还有别的话吗?”
“没有,没有别的事了。你不会忘记吧?”
“嗬,不会。”
她闪出最迷人的微笑。“多谢。”
“错不了。”他一低头,开始转身,可又停住了。“嗨,我差点忘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犹豫了一下。“只要告诉他,那个姑娘——”她打住了,记起对埃德看来她不是个姑娘而是位夫人。她决定,尽管喊夫人令人恼怒,还是要保持她的清楚限定的身份——“告诉他,他在海滩遇到的那位夫人,上周,就在此地,那个被他的橄榄球几乎击中的那位,他会记起的。”
他奇怪地看着她,她感到很不自在。“好吧,夫人,”他最后说,然后离开加入到其他人那里去。
她为自己完成了预先设定要完成的事情而高兴,特丽萨匆忙收拾她的几件物品,径直向她的轿车走去,连看也没有看其他三个人一眼,飞速驱车回到布里阿斯。
回到家后,她高效率地做好午餐并用了餐。她打了半打家庭电话,写了几张“谢谢您”的便条和一封信,还有几张账单发票。3时,她躺下,每日都午间小睡一会——她将自己的永葆青春归功于它——不过眼下,她睡不着,而是任凭自己沉浸在与她的土著居民的神圣结合的甜蜜的想象之中。(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后悔自己与埃德·克拉索斯基的约会未能发生在查普曼博士到来之前,要不,现在她就能以纯粹的健康永远载入他的历史。如果埃德进入这次会见,那她一定会作为既健康又精力充沛而流芳百世。)到4点时,她仍然睡不着,于是便起床打扮了一番,仔细穿着,去参加鲍里斯·莫特里斯基画展,差几分5点,她驱车到韦斯特伍德和美术商店去。
来到美术商店附近,她发现,要找个停车的地方很困难。这很可能意味着画展吸引了大批观众,她为此感到十分得意。她把车留在附近的一处停车点。步行走到商店来。走近商店时,她看见几组观众正在入场。杰弗里举办这种鸡尾酒会式的预展往往大获成功。他那征求意见的装潢漂亮的通知,寄给精心挑选的名单(其中包括艺术评论家、职业女主人、有钱的离了婚的女子、还有电影明星),给收到人以很深印象,因而大受欢迎。
这个小小的美术馆确实异常拥挤。特丽萨被人挤着走进去,她那鸡尾酒短礼服擦着衬裙沙沙作响。她对一些不认识的人点点头;对熟悉的人则招手致意。杰弗里左手举着香槟酒,站在中间台子上,像在领航室里——或者是前甲板上的船长。不,活像他的偶像,在老盖列里的安布罗斯·汰拉德。特丽萨推开人群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冷淡地尽妻子之责握了握手,送给他面颊。他的小胡子在上面刷了一下。他将一位身材矮小、面容憔悴、样子像犹太法学博士似的年轻人拉进人群中心。这位年轻人,大汗淋淋,泛着亮光的秃头顶和短胡须,给人一种很可笑的不成熟感。每当她遇到蓄胡子的年轻人,特丽萨总是断定,要么这人没有下巴,要么没有天资。杰弗里介绍说他叫鲍里斯·莫特里斯基。特丽萨掩饰不住她的惊讶。当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时,它引起她一连串的联想:灰熊似的乌克兰人,强悍、坚韧不拔,对人侮谩无礼。不过这个鲍里斯,她猜想,是出生于威廉世家,在康尼岛长大,靠美国政府发给的军人津贴去了巴黎。他的声音细弱,两眼水汪汪的,但他的观点都是守旧的。她确信,他的画行情不会好。
通常每逢这种场合,她对杰弗里特别有用。她善于应酬,懂行话。不过此刻,她毫无兴致。她呆在杰弗里身边不动,直到他小声提醒她,她这才走到放混合甜饮料的大钵那里。然后,她便穿过拥挤不堪的沉闷房间,一个个地给客人倒。墙上挂着俗不可耐的抽象派油画,既没有杜彻姆也没有凯迪斯基。鲍里斯的画给她一种幼儿园的印象,很现代化,但不是美术馆,先锋派画展。她问候凯思琳·鲍拉德,还有一位名叫拉德特福很稳重的高个子年轻人。她与三位批评家握手,后来又同格雷斯、沃特顿以及帕尔默夫妇招手。她走过去,走回来,模模糊糊地听见传教士般的有关创作方面阿拉米语(“不过这是他的色彩协调的观念……这个特征,亲爱的……那些丰富的蓝色的地方……它使你有身临其境之感……通过重图象体现动感,亲爱的……新的领域……观念的构成……深蓝色,特色……内心的眼力……蒙特潘纳斯……朱红色……反叛……希罗希基”),并且深感不解,杰弗里为什么放弃皮特尔·布鲁士尔可爱的雪貂,而换上这玩艺。不过她了解这是有用的商品,低价买进,高价卖出,时尚如此嘛。
两小时过去了,已经喝过四杯香槟鸡尾酒了,她决定她应该头痛了。不久,在人群中,她低声对杰弗里说了一下。杰弗里正与买主交谈,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她从人群中挤出去,外面已是夜晚,充满活力,没有丝毫的抽象,没有残缺不全的线条、画彩和涂满斑点的平面。她想起了埃德·克拉索斯基,他更接近真实的艺术,她很想知道,他对这一切是如何看待的。他应该用她的眼光来理解,她知道,她感到与他更近了。她过去装饰了多少这类令人厌恶的虚假的画品?那些夜晚、那些岁月是如何度过的?
后来,杰弗里比她预料的提前一小时返回家。她原打算等他返回时她已进入梦乡,因为这是他们做爱的夜晚,而她对此毫无兴致。不过此刻她坐在沙发里,在靠近窗户的风俗雕塑群像之中,毫无睡意,没有不舒服的迹象。
“这是个了不起的画展,”她说,“可你看上去很疲倦,行情怎么样?”
杰弗里摇了摇头。“令人失望。只脱手了六幅。”
她心里倒有点高兴。“对不起,”她表示同情地说,“我怕会这样。他的作品开价太高。这里来的人简直拿不出这么多钱,要是在巴黎——”
“呵,不错,巴黎。”
“或者哪怕是罗马。”
“嗯,对。”
“不过,你只要对这些平庸之作作某些让步就是了,亲爱的。”
他点点头,凝视着米色的地毯,后来突然抬起头。“你的头痛好些了吧?”
“现在好多了。”接着她又迅速补上了一句。“我怕又到了每月的那个时候——”
她过去对这种事从来没有撒过谎,不过,她告诉自己,这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是一个非凡的转换时期。她将十倍给他补偿,一天很快过去了,他俩会更加幸福的。
“对不起,”他在说,“也许你应该躺下。”
她站起来,几乎很快活。“你才是我们担心的人。呐,让我们脱下你的衣服,我给你拿拖鞋,然后我们再喝点白兰地。”
她是如此爱他。真格的,他倒会更加快活的。
贝尼塔·塞尔比日记。6月3日,星期三:“……对我来说,从来没有过的异乎寻常的事情发生了。我无法将它写在纸上,除非我认为他不错,将会成为我的丈夫。喝过那些烈性威士忌酒之后,他变得酩酊大醉,我只好开车把我俩驶回维拉·尼普利斯。我们坐着,他开始讲述他的人生——他几乎是妈眼里的天使——后来干了两年的分析工作。后来他说他是个潜在同性恋者,大多数男人总会如此,但从来没干什么错事,因为心理医生治疗了他的病。他把头放在我的胸脯上,哭了,并且说希望娶我为妻。我很可怜他,想永远照料他,并说我们会讨论结婚的事。过了一会,我同意我们在芝加哥作决定。今天早上我们用过早餐他要离开时,他是那么的可爱。他需要我,这毫无疑问。既然他如查普曼博士所证实的那样是个正常的人,我想事情会发展得很顺利。我们等着瞧。他每年挣13000美元。它中了一个两分,我的心情很好。四天以后,我们就离开。妈来了一封信,我不能责怪她把鲁宾费尔大夫辞掉,谁听说过有把坐骨脱位看成是心理病症的。今晚我要给她回信,给她精神上的支持。我觉得非常愉快,在水晶宫挥霍了一些钱。我经过保罗、霍勒斯以及一位迷人的妇女用餐的饭桌时,他(保罗)把我叫住,并且把我介绍给她,鲍拉德夫人,并要求我加入到他们当中去。我去了,气氛很友好。还在我第一次越过那张桌时,我像是听见霍勒斯在说他的妻子,这也是我为什么放慢脚步的原因,因此让他们看见了。自我和查普曼博士一起工作以来,我还从来没有听见霍勒斯说起过他妻子。当然,里尔顿的任何人都知道为什么。我所以提起它,是因为一种奇怪的推论浮现在我脑海。莫非鲍拉德夫人是霍勒斯的妻子,现在又重新嫁人了?有可能是,除非她非常保守,而我所想象的霍勒斯妻子的形象却……”
内奥米·谢尔兹醉醺醺地坐在舞池旁边的桌了边,是沃什·狄龙接着她的口信后安排她在这儿的。她吃力地端起高脚玻璃杯送到唇边,将剩余的杜松子酒一饮而进。
她转过身,把椅子搞得吱喳作响,喊招待重新给她添酒。其后,那间昏暗的大房间进入焦点,她看见乔罗克的乔里蒂斯的所有桌子都空了。一位招待正在解他的白色背心纽扣,穿着工装裤的一墨西哥人拿了一把扫帚走进来,没有一个人留在那里,一个人也没有,除了她自己和那个乐队外。
她猛然转回脸对着舞池,视线穿过舞场投向音乐台。那些人形模模糊糊,不过她认出了沃什,他正跪着,把他的萨克斯管存放起来。其余四个人正在收拾乐器和乐谱。她感到他们是她的唯一的朋友,尤其是沃什,尤其是沃什。
最近八天,她到乔罗克家的乔里蒂斯酒吧来过两次,加上今晚算三次。这间酒吧紧靠入口处。她喝过酒,想让沃什知道,可又改变了主意,于是坐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布里阿斯。每个下一天的早上,她都为她的新的贞洁、改邪归正而感到骄傲。每个下午和夜晚,她又感到孤独得难受和痛苦。她意识到,如果不做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今晚早些时候,在她的厨房内,食物使她感到倒胃口,因此她开始小饮起来(为了提提胃口),一发而不可收(为了淹没欲火),最后,在十点钟,她打电话要了一辆出租汽车,第三次来到这里。这一次,她让那个酒吧间招待员(此人这时已经成了可以依赖的朋友)告诉沃什她来了。演奏完集成曲之后,沃什走过来,把她领到这张桌边。
她喜欢成为这个家庭中的一员。在当中间歇的空间,他们跟在沃什后来到这张桌边,拉过椅子,与她讨近乎,赞美她,对沃什说一些逗趣的话(沃什一个劲地眨眼睛)。最后,用一种古怪的方式交谈起来,她一句话也听不懂。有关音乐的事情吧,她想。这些音乐家。他们名字叫……哦,沃什……皮拉威兹……、拉温……巴代里……尼姆斯……不,西姆斯……基姆斯,威姆斯,黑姆斯。
她在前额和腮这间揉了揉眼睛,试着把这些名字和这些朋友对上号……叼着烟卷的那张苍白的脸……卷头发和摇晃膝的罗马型脸……长着乱蓬蓬的山羊胡子的黑人脸,他手指上戴满了戒指,指甲老长,老长……长着胖鹰钩鼻子的橡皮脸,腿脚动作起来像兔子似的……老长,老长的长下巴脸,凹陷眼,老长老长的身子,胳膊,大腿与沃什·狄龙不相上下。他用手搂着她,他的嘴唇把她的耳垂搔得挺痒。
她看见他穿过滑溜溜的舞池走过来了,相貌很丑,值得弄到手的东西,穿着夜小礼服。她试着坐起来。
他站在她前面。“我的姑娘怎么样?”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他的凸牙、麻子脸的重叠形象。
“感觉很好吧,心肝儿?”他问。
“很好。”
“夜间刚开始,喜欢寻点更多的快活吗?”
她想,与你的姑娘调调情,读一个睡前的故事她听,把她放在她的带轮的暖和床里。她的嘴像吃了糖一般,脸上红红的。“喜欢。”
“你非常漂亮,亲爱的姑娘,也非常甜蜜可口。”
“如果你喜欢我的话。”
沃什露出了无唇的微笑。“喜欢你?亲爱的,老沃什可不是你的那些光用嘴皮子的人。他喜欢表明想干就干。亲爱的,也许你用不着告诉我,不过,在那里,我一直想要你想得发疯。”
她点点头。“我累了。”她说。
她试图站起来,但就是站不起,他伸手到她臂下,很容易地把她吊起来。
“你先站着,”他说。他龇牙笑了笑。“我希望不会呆多久。”他把她的一只胳膊卷放进他的里面。“走吧,亲爱的,我们回家去。”搂她的那只手臂很有力,她的感觉较前好多了。
他导引着她穿越空荡荡的桌子,上面有污迹斑斑的桌布,盛着半满烟蒂的烟灰缸,湿漉漉被捏成团的餐巾,仍像早上以后的样子。
“嗬,沃什!”有人喊。
他站住,回过头去看。
“今夜有乐局?”
“远非如此,”他回答,“还有场小小的爵士乐即兴演奏。”他朝下看着内奥米。“我们要演的,是不是亲爱的?”
“沃什,我只想躺下。”
“你就要躺下,亲爱的姑娘。老沃什定会把他的姑娘照顾得舒舒服服。”
外面,冷空气像湿抹布一样拂在她的脸上。不过,尽管她部分地苏醒过来,世界仍然看不见,看见的只是身旁那个高高的运动的形体。在相隔很远的什么地方,交通发出说不清是什么的嗡嗡声。高高的天空上,星光闪闪的穹窿翘起来,在那很远很远的下面,铺过的地面是混凝土的滑坡。在他汽车的皮革座位上面,很容易让自已被拉向他那里,直到她嗅到了他的套服上的杜松子酒和绒面呢,以及他翻领上圆花的隐隐约约的香水味。
她意识到自已被带着向前走,感到转弯时的摇摆和轻微的浮动,她感到了他的手在她胸前的毛线衫上摩挲着。
“我早就知道你是那个,”他说,“从我给你送明信片的那一天。我敢打赌你也感觉出来了。”
她把头向后枕在车座上,眼睛仍闭着。
“有那种事多久了,亲爱的?”
“什么?”
“从你被爱以来?”
如果她告诉他,自幼儿时起,自从……,永无止境,他会认为她疯了。另外,她太疲倦。她什么话也不说。
那艘宇宙飞船继续向前,向前,后来,它停住了,她也睁开了眼睛。
“我们到啦。”他说。
过了一会,门开了,他帮她从汽车里出来。他一只胳膊揽着她,扶着她走过人行道,通过玻璃门,走进大楼。只见门前挂着一排排人名牌子和蜂鸣器以及装有黄铜盖子的信箱。阴暗的走廊从楼梯通到后面。那个门上写着五号。
灯亮着,她斜斜歪歪地站在他那起居室中间绿毡扑克牌桌子旁边。他从什么地方端来两个玻璃杯,有一杯到了她手里。
“来,亲爱的,喝。整晚上都没有喝啦。”
“我喝杜松子酒。”
“它就是。”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喝掉它,好上路。我们要过一段时间。”
她喝掉了。那酒没有什么滋味。
他把玻璃杯放在扑克牌桌上,抓住她的胳膊肘,牢牢地带她走过敞着的门。他一拉开关顶灯亮了。她站在淡棕色的衣柜边。椅子那边,是一张带淡棕色低床头板和双人床,米黄色的绳绒线床罩整洁地盖在床上。
“你很干净。”当他在她身后把门关上时她口齿不清地说。
“他们弄来个服侍人,海外的黑白混血儿。她打扫房间挣五块钱。”
他把绳绒线床罩和酱紫色的毛毯从床上扯下来,并掀开毯子下面白色床单,把它们都扔到地板上,后来,又把枕头抛到一旁。
“我喜欢足够大的地方,”他说,并送给她一个微笑。“你呢,亲爱的?”
“我什么?”
他走向她,将她半提离地面,贪婪地把嘴压到她的上面。通过醉酒的蒸气繁衍,慢慢地欲念浮上来。那根本不是接吻,而只是对她的疼痛的乳房的压迫,及对她臀部的搂按。他放开她,他们俩都喘着气。
“来吧,亲爱的。”他说。
他开始解他的衬衫。她慢慢挪向床前,想脱衣服,但最终只是站在那儿。短暂的要求交媾的强烈欲念减弱了,剩下的只是漠然的空虚感。太阳穴的眩晕有一点清醒。那张掀光盖饰的大床也不再那么诱人了。没有使她冲动的欲望——没有看他脱光身子和急不可耐的神态的兴趣,因为已经有过很多了。没有与他胶合在一起的渴念,也因为已经有过太多了。她怎么在这里?如果她告诉他,解释一下,也许还有希望。
“嗨,亲爱的——”他说。
她厌烦地转过身,想要依靠逻辑和说理,不过那时她看见他那长长的、无毛的、骨嶙嶙的身躯,于是心里清楚,那么做是枉费心机,她已经把机器上紧了,这就得开动起来。
“……什么使你耽搁,来吧。”
她异常后悔地抓起她那毛线衫的底边,慢慢地、慢慢地开始向上拉脱过乳罩。
“快一点,该死的!”
他来到她身前,抓过毛线衫,从她的头上猛地拉出去。他的手来到她身后,试着解乳罩,最后,用力地一下子撕开。随着衣服下落,她那洁白的肩膀一下子裸露出来,她企图去遮挡,而他的双手已经抓在上面,搞得生痛。她被抱离地板,粗暴地摔在床上。
“沃什,别——”
“该死的——”
她那丝棉长裤被粗野地撕到地板上。
他靠上身来,逼近她身上。
“我的长筒袜——”她喘吁吁地说。
“去它妈的。”
“不,求你——”
她挣扎着想起来,用一只胳膊肘撑起了身子。她只是想说明一下,做爱有一定的习俗规律,一个夫人不脱袜子是不应赤裸着身体躺下的。穿袜子很不合适,绝对不合适。
他的胳膊像条撬棍似地压在她的喉部。她的头被猛地推进床垫里。他的双手似砂砾般地按在她的两个粉肩上。她仍在为她的长筒袜的尊严呻吟着。
她一度睁开眼,看见他,被吓坏了。“不要弄伤我。”她哭叫起来。
他的声音很生气,很不耐烦,充满野性。在她的耳朵里絮絮不休地发出野兽的单调话语,她闭上眼睛,沉入黑暗之中,献出了她的爱情,使死亡来得更快一些,痛苦也会结束。
最后是那种期待的感觉——美丽的如花的草原,如絮的白云在湛蓝的天空悠哉悠哉地游荡,如雪的羊群在吃着嫩生生的带露珠的小草,小鸟在草原上无忧无虑地歌唱,花蝴蝶在花蕊中振动着彩裙般的翅膀,小蜜蜂不倦地采吸大自然的恩赐,嘤嘤地唱着劳动的歌谣。还有那永远默默无闻的小草,吮吸着大地的灵气,吐出空气的芬芳,享受着阳光温情的爱抚,承受着雨露的滋润。最后,她的手抓住了他的脊前。“我爱你,霍勒斯。”她咕噜着说。
不过后来,做完了,她感到软弱无力,但在失败中却有点胜利感。因为,正像她告诉愚蠢的屏风后的那人那样,她总好性亢奋,可今夜,他倦了,而她没有。这种快感压过她所知道的任何快感。
她在床垫子上转了一下头,望过去,沃什正在扣裤带。
他看见她,龇牙笑了笑。“你要应付的,小家伙。想喝一点?”
她摇了摇头。“带我回家。”她开始欠身。但是他走近她,把她轻柔地推回去。“不要这么快。”他说,“吃了就走不礼貌。”她躺回床上,感到既无力又头晕眼花。她注视着他走到门口,敞开门。通过门道,那种夹杂着叽叽呱呱的打趣和挖苦,以及含糊不清说话声传过来。
沃什朝那边喊。“好啦,阿C——你上。”
突然,一个陌生人通过门口走进来——不陌生,是那个长着卷头发的罗马脸。她吓呆,伸手去够什么东西来盖自己的裸体。不过除了她的手以外什么也没有。
“喂。”罗马脸说。
沃什做了个无唇的微笑。“巴代里,今夜你是个男子汉。”
巴代里开始脱衬衫。内奥米坐起来。“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她斥责沃什说。
她竭力想扭动着到床下。但是沃什抓住了她肩膀,把她往回拖。她用拳头捣他,直到他抓着她的前臂,硬把她推躺在床上。
“猜想你没有让她痛快,”巴代里说,“还要搏斗一大阵子。”
内奥米尽力喊叫,沃什用臂堵她的嘴。“上,你这个老东西,”他向后喊,“这是只老虎。”
她既不能移动手臂,也不能喊叫,内奥米疯狂地用腿踢蹬。可是,有人把她的双腿死死地按住在床上。她看见沃什的胳膊上面那张卷毛罗马脸。一会儿,卷毛触到她的脸上,满是大蒜气味的嘴扣到她的嘴上。她竭力挣扎。有一次她看见沃什从门口处龇牙对她笑,这之后她看见的只是那张罗马脸。她用脚踢他,他呻吟了一下,于是便用手掌拍她的脸。她抽泣着,想用嘴咬他,得到的仍是他那巨大手掌的针刺般的痛。过了一会,她停止了反抗,他也停止了用掌打她。她任他像布娃娃似地摆布。
又是那种没完没了的动作,针刺般的疼痛,用钳子夹紧般的疼痛。残酷的暴行伴随着什么地方的门敞、门闭、门敞、门闭,以及远处要巴代里继续干、再继续干下去的声音。在上面悬晃着的罗马脸像一只扭曲的灯笼。卷毛粘乎乎,湿漉漉。
完事之后,她不能起身。没有任何毅力能够使她抬起她那施过拉肢刑般痛楚不堪的肌肉。她躺在那里喘着气,她那高耸的乳房胀鼓鼓的。她的眼睛瞪着视着,等待着。她的内里机构竭尽了反抗力。她衰竭地躺着,大瞪着眼,等待着。
那道门敞开又并闭了,传来了一阵大笑声,并且来了那个胖鼻子,那个大下巴。手掌捂上了她的乳房,大腿压在了她的大腿上……拉温,拉温……那个黑家伙,西姆斯而不是尼姆斯,她最后知道是西姆斯,她闭上眼睛。她记得以前曾经有过像他这样的一个——什么时候?——巴坦达,那个读过许多书的知识分子。他告诉她南方的种族问题起源于白人的精神恐怖,认为黑人比白人更有力量……西姆斯,别,西姆斯,直到她尖声喊叫得沙哑了……后来,当她睁开眼时,那已不再是西姆斯,而是一张抽搐着的长满丘疹的粉脸……就在这当中,她晕了过去……
当她睁开眼时,她身子竖立着,她在沃什和西姆斯之间夹着。他们驾驶着车。两扇窗都开着,风像溪水那样凉飕飕的。
“你怎么样?”沃什在问,“我们在带你回家。”
她朝下看了看,看见有人给她穿上了衣服。真正有教养的人,真正有教养的人——对待女子的事情上。
“不要对我们轻举妄动,”沃什说,“任何外科医生会告诉你,五个并不比一个坏。那些小姑娘所遭遇的并没有弄坏。你听着,亲爱的——你要——呐——你要小心——这些家伙中有一个,他——你被稍稍弄伤了——不过不严重,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嘿,西姆斯,就在那边,停住那里。”
她感到汽车突然转向,嘎的一声刹住了,马达空转着。沃什敞开门。“我们让你隔几道门下车,以防有人等你。”
他伸手帮她出来,但是她不动。
“帮帮手,西姆斯。”
他们两人推推拉拉,好一阵折腾才算把她弄出车。沃什把她靠在树上站着,并指了指。“那条路,亲爱的。”他装出一副假惺惺的微笑,弯下了头。“多谢你这一晚上。”
汽车开走后,她仍靠在树上立着,最后,她伸出一条腿,试探着看能不能动。她看见她的长筒袜褪到膝盖以下,撕破了,沾满了污迹。
她开始跑,绊绊跌跌地向前跑,抽泣着。奔跑着。
当到达她的草坪上时,她垮下去,跌倒在一处又冷又潮湿的草堆上,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她听见铺路面上传来脚步声,脚踏草地上的压抑声,快速地朝她接近。她尽力止住哭,抬起头来,希望是一位警察。在她发现那是霍勒斯来到身边时,她竟一点也不感到惊奇。他说了些什么话,她还没有明白过来,便对一切感知闭上了眼睛和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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