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字典编辑的书房有他的小屋那么长。搭了屋椽的书房比起房门的高度要低陷个几尺。下午将尽时分的太阳照着一棵紫杉,树荫则遮蔽了书房背面的格子窗。
那墨绿色茂盛的草地,长青树丛、灰色教堂尖塔和白色蜿蜒的道路,英格兰乡间深沉佣懒的美有一抹诡异的情调。对一个美国人来说,想起自己家乡一条条飞快的水泥高速公路,被一些红色加油站及车流废气填得满满的,这里就格外赏心悦目。这乡间让人感觉人们即使在路当中散步也不会显得格格不入。泰德·蓝坡望着洒进格子窗的阳光,还有紫杉树上暗红色闪闪发亮的小果子,有着唯有大不列颠群岛才能对外地人勾起的一种心情。感觉大地古老迷人,还有“讨喜”这么一个英国味儿字眼引发的所有匆匆掠过的印象所带来的实在感。法国有如时尚一般善变,仿佛整个国家顶多跟前一季流行的帽子式样一般老。在德国,连古老传说部像忙碌的钟表机件似地清新无比,好像纽伦堡出产的玩具上了发条那样。然而英格兰这块土地似乎比在地的那些爬满长春藤的高塔还要不可思议地古老。暮色下的钟像足在塔里悬了几世纪。而鬼魅穿梭其问,连罗宾汉犹摆脱不去的,是偌大的一片静寂。
泰德·蓝坡朝房间那头的主人看了一眼。基甸·菲尔博士庞大的体积塞满一张深深的皮椅。他一边正弹着烟斗把烟草填进去,一边好像愉快地思索着烟斗刚才对他说的什么话似地念念有词。菲尔博上不算太老,但无疑地,他属于这老房间的一份子。他的这位访客认为,这房间就像狄更生小说里的一幅插画。橡木的梁及梁与梁之间被烟熏黑的石灰泥底下的书房宽敞又阴暗。坟冢般大大的橡木书架上端有些菱形玻璃窗。你会觉得这屋里所有的书都蛮友善的。闻起来是沾了灰尘的皮单相旧报纸的味道,俨然这些堂皇的旧书已将它们的大礼帽一挂,准备长住下来了。
菲尔博士连装烟斗这一点儿活儿也做得微微喘息。他块头很大,走路通常要拄两根拐杖。衬着书房前方窗户透进来的光,他那掺了一撮白毛、满头蓬松的黑发波浪迭起,像一面军旗似的。这霸道而无边无际的乱发一辈子都领在他前头飘舞。他的脸又大又圆又红润,在几层双下巴上头某处扯着一个笑容。然而那张脸上引你注意的,是他眼中闪耀的目光。他眼镜挂在一条宽宽的黑缎带上。当他低下他的大头时,小眼睛从眼镜上方看过来,闪闪发亮。他好像是凶勇好斗,又好像是调皮地在窃笑。不知怎地,他有办法同时结合两者于一身。
“你一定要去拜访菲尔一下,”梅尔森教授跟蓝坡说过。“第一、因为他是我最老的朋友:其次、因为他是英国了不起的一个人物。这人在我所见过的人当中,拥有最多冷辟、毫无用处又极吸引人的情报。他会一直劝你吃东西、暍威七忌,到你晕头转向为止。不管什么样的话题他都说个不停。不过一讲到昔日英格兰的辉煌和各种体育活动的时候,就更要滔滔不绝了。他爱好听乐队表演、看多愁善感的通俗剧、暍啤酒,还有看胡闹的喜剧。他是个很棒的小老头。你会喜欢他的。”
无可否认,这位东道主整个人有一股热忱和单纯,绝不矫揉造作,让蓝波才见面五分钟就感到宾至如归。这个美国佬得承认,甚至还没见到他的面,已感觉分外窝心了。梅尔森教授在蓝波敔航之前早给基甸,菲尔写了一封信,并收到他几乎没法辨读的回信。信上点缀了一些爆笑的小图画,又拿出几行有关禁酒令的诗作结尾。此外,蓝坡抵达查特罕之前,已和他在火车上不期而遇。林肯郡的查特罕距伦敦大约一百二十多哩,离林肯镇本身只有一小段路。蓝坡傍晚时分上火车时心情颇低落。灰暗的伦敦,加上那些烟雾和迟缓的交通,实在孤寂。信步穿越那脏兮兮的车站,满是砂砾和火车头蛮横的吐气声,视野又被匆匆忙忙的通动人潮搅得支离破碎,很落寞。候车室看起来肮脏阴沉。那些过客赶在火车进站以前,跑去湿气扑鼻的吧台,抢着灌怀饮料。看来,过客们比候车室还要肮脏阴沉些。在跟自己同样乏味、无精打采的灯下,这些人显得疲惫而颓败。
泰德·蓝坡才刚踏出校门,因而极度担心自己世面见得不够。他玩过欧洲不少地方,但全是父母严密看管下,循着那些一般咸认很有意义的行程在走,叫他看哪里他就看哪里。这种旅行简直就在参观活生生的偷窥秀,可是内容却是明信片上见过的,反而还得边听一些长篇大论。独自一人,他又觉得慌乱沮丧,满怀怨气。对着眼前这叫人厌恶的景观,他开始觉得,这儿比起中央车站差远了。由美国水准以上的小说家们笔下看来,拿中央车站这样比较,根本就糟蹋了它。
“唉,管他的!”
他咬牙切齿一番,到书报摊买了本惊悚小说,然后朝他那班火车逛过去。英镑从来都很难缠,五花八门的硬币看得人头昏,非十进位的币值划分又那么不规则。凑个钱数就像玩拼图一样,急不得。既然只要他耽搁一点点时间,就会嫌自己粗鲁笨拙,通常再小额的消费他也会掏钞票来付账,让对方去绞脑汁。到头来,他满载着找回的零钱,以至于每走一步身上都锵啷锵啷地响。
是说,当他碰上那个穿灰色夹服的女孩时。
他真的“碰”上她。部怪他浑身上下听起来太像一个流动收银机,很不自在。他正试图将手捅进两个口袋里,从底下把铜板兜上来,有点像螃蟹那样摇摇摆摆地走。结果太投入了,浑然不觉自己往哪里去,“砰”一声撞上一个人,吓了一大跳。又听到有人倒抽一口气,还有从他手臂膀下方传来“噢”的一声。
口袋里的东西溢出来了。他隐约听见一大堆铜板叮叮当当地掉到月台的木头地板上。尴尬而情急之下,他发现自己握住了两只娇小的手臂膀,同时低头正望着一张脸。假使那一刻他讲得出什么话,肯定也只有“嘎!”这个字。接下来他恢复镇定来端详那张脸。月台旁头等车厢射出来的灯光正好打上去,脸小小的,眉毛高高吊着,充满狐疑。她揶抡地眯起眼瞅着他,好像从远处极目眺望的神情,再善意地嘟着嘴。其实她帽缘根本就拉得很低,衬着那乌黑亮眼的头发,俏皮逗趣。她的蓝眼珠也深得几近黑色。粗线织的灰外套领子竖起,但末遮过她嘴部表情。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开口笑着说,“嘿,好有钱喔!呃,请你放开我的手好不好?”
他急急忙忙朝后退一步,对铜板散了一地在意得很。
“天哪!不好意思!我真是饭桶。我……你掉了什么东西吗?”
“我看看……我的钱包,还有一本书。”
他弯身将它们拣起。即使后来,当火车已没入那飘着香气又还算凉爽的黑夜往前飞驰时,他仍记不起他们是怎么聊上的。黯淡的候车棚煤烟弥漫,还充斥着行李搬运车辘辘的回声,原下是
攀谈的好地点。但不知怎地,这里感觉却对极了。没什么精采对话——事实上场面颇冷。他们只是站在那儿,虚应地搭着腔。忽然蓝坡灵思泉涌。他发现他刚买的书和他从女孩手中打落的是同一个作者写的。由于此作者是艾德嘉·华勒斯先生,这巧合对一个外地人来说本是毫不起眼的,下过蓝坡将它大书特书了一番。每次一担心女孩要落跑,他就拚命抓住这个话题。他已风闻英国女子是何等冷漠而拒人于千里之外,因此纳闷女孩与他交谈是否仅仅碍于礼貌。然而礼貌之外,似乎瞅着他的那湛蓝的眼底还有点儿什么。她像男人一样自在地斜倚着车厢边上,手塞在毛茸茸的灰外套口袋里,身材小巧标致,嘴角翘翘的,带着笑意。一时之间他有种感觉——她跟他一样寂寞。
他一边讲到自己要去查特罕,一边问起女孩的行李在哪。她站挺了,一抹阴霾闪过。带着那尾音短促、快而含糊的腔调,轻柔沙哑的嗓音变得迟疑。她低声说:“旅行袋都在我哥哥那里。”再作迟疑,“他……我看他要错过这班火车了。汽笛响了。你最好上车吧。”
汽笛呜呜声单薄地穿透候车棚而去,听来好空洞,仿佛什么被划破撕开了似的。一辆火车头结结巴巴吐着气,车头灯一明一灭地。
“嘿,”他大声说,“如果你是搭另一班车——”
“你最好赶快!”
这下子蓝坡也像那汽笛声一样虚弱乏力了。他匆忙喊道,“去他的火车,我可以坐别班。实际上我哪儿也不去了。我——”
她得提高嗓门。蓝坡眼看着她绽开笑容——明朗、夸大、满足的笑容。“傻瓜!我也要去查特罕。说不定我会在那儿跟你碰头哩。去吧!”
“你确定?”
“当然。”
“喔,那就没关系了。要知道——”
她指了指火车。开动了,他一跃而上,正从某个通道窗户引颈外眺,想看她一眼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听见那个沙哑的声音落在他后面嚷了些什么。那声音嚷着一句怪异的话。它嚷道:“假如你遇到鬼,要留给我啊。”
搞什么鬼嘛!蓝坡凝视着漆黑的火车车厢一列列疾驰而过,看上去车站幽暗的灯光好像随着火车的摆动在闪烁。他试着了解那最后一句话。用词倒不是叫人心烦,而是有点儿,呃,怪诞。只有这两个字差可形容。整件事是个恶作剧吗?难道这就是英国式幽默吗?有那么半晌,他的颈项热了起来。唉,讨厌!是不是恶作剧,你直觉得到。查票员此刻经过通道,看到他这位显然是美国来的年轻男士,胡乱把脸伸向窗外一团煤灰中,还欢欣鼓舞地当是高山清凉空气一样,大口将它吸入。
沮丧的情绪消失无踪。这班空荡荡、摇摇晃晃的小火车让他感觉好像独自乘坐快艇一般。现在伦敦不那么巨大威武,这乡间也不再是个沉寂的所在。他在异乡像饮了烈酒般振奋,突然感到与一个人好接近。
行李咧?他僵住片刻才想起,搬运工人已经把它放到这车厢前后的某个小包厢了。还真不错。他感觉得到地板在脚下振动。火车前后左右颠簸晃动,掺杂着喀拉喀拉的噪音。绵长的一声汽笛被逐渐加快的列车抛在后头。这才是展开一趟冒险的架势。“假如你遇到鬼,要留给我啊。”沙哑而富磁性的声音掠过月台,总好像是蹑手蹑脚说着话似的……
想来,若她是个美国人,蓝坡就会问她姓名。如果她是美国人……然而他倏地醒悟到,他不希望她是美国人呀。那一对间距宽宽的蓝眼珠,比起绝对的美感标准梢嫌太方了些的那张脸,红红的、翘翘地微笑的嘴,在在展现异国情调,却又如伦敦政务中心白厅街一砖一瓦的坚实感那样,散发着道地英国风。他喜欢她讲话吐字的模样,好似语带嘲弄般。她看上去清爽宜人,像个镇日倘佯乡间的人。从窗边转回头,蓝坡有一种强烈欲望要撑着车厢内小包厢的门框上缘吊单杠。他会的—:要不是在座有个叼着一只大烟斗、极为拘谨又非常郁郁寡欢的人,目光呆滞地正朝旁边的一扇窗望出去,休闲帽顶端一角还像戴圆形软帽那样盖过耳朵。此人太像漫画里的典型英国佬了,使得蓝波简直就等着他一边叫出“啥,啥,啥啥!”一边气喘吁吁、步履沉重地沿着通道踱去,只不过这火车上不作兴从事这样激烈的运动罢了。
这美国人不久之后就会重温对此人的记忆。但眼前他只觉得开心得不得了,肚子饿,而且想喝点东西。他想起前面有一节餐车。在吸烟区的车厢找到行李后,他沿着窄窄的通道摸索觅食。火车现在隆隆地驶过市郊,在激动的汽笛声中哪哪嘎嘎上下摆荡,照亮了的长长围墙自火车两侧一闪而过。蓝坡很意外,餐车几乎客满。空间有些局促,尽是啤酒和沙拉油的气味。爬进座椅,同桌面对着另一位用餐客人,他想,这儿洒了一桌的面包屑和油渍未免太多了点儿吧。旋即责怪自己老土。桌子顺着火车在晃,金属镶边的木质桌面灯光摇曳。他瞧着对座的人,正很技巧地避开自己胡子,向一大杯金尼氏黑啤酒开攻。大暍一回之后,他放下杯子,开口了。
“晚安!”他亲切地说。“你是小蓝坡,对吧?”
就算这陌生人接下来说:“我知道你刚从阿富汗来。”蓝坡都无法更吃惊了。一阵开怀的闷笑牵动他多重双下巴。他那特有的愉悦闷笑声——“嘿嘿嘿”直像滑稽歌舞剧中的坏人发出来的一样。小眼睛炯炯有神地越过系了黑色宽缎带的眼镜上方注视着这美国人。那张大脸变得更加红润了。一团乱发随着闷笑——还是随着火车韵律,或两者皆有份——起舞。他带劲儿地伸出手。
“我是基甸·菲尔,晓得吧?鲍伯·梅尔森给我来信讲过你的事。你一走进车厢,我知道就是你。为此我们得暍瓶酒。得来个两瓶,你一瓶,我一瓶,好吧?嘿嘿嘿。服务生!”
他在座位上战风地唤菩,声音宏亮威严得像个封建贵族。
“我太太啊,”菲尔博士点了一桌子菜之后接着说,“假如我跟你未打到照面的话,我太太绝不会饶我的。她已经够手忙脚乱地了,要就是最讲究的那问卧房墙上灰泥剥落啦;要就是新买的草坪旋转式洒水器始终失灵,却偏偏在主任牧师来访的当儿好了,像淋浴似的泼了他满头满脸啦。嘿嘿。暍点酒。我不清楚这是哪一种葡萄酒,我也从不问,是葡萄酒就行了。”
“敬您!”
“谢了,小老弟。容我——”菲尔博士说,显然勾起他美国之行蒙胧的记忆,“开门见山说话啊。你是鲍伯·梅尔森的高徒,是吧?我记得他说你念英国史。你考虑攻读博士学位,然后教书?”
尽管博士的眼神充满善意,蓝坡顿时觉得自己好青涩、好蠢。他喃喃地回了几句话,没正面回答。
“好,好!”对方应着。“鲍伯对你颇为赞许,可是他说你“想像力太过丰富”,他是这么说的。哼!管他呢!我倒说,管他的。你知道吗,我去你们荷弗津学院讲学的时候,或许学生们没从我这儿学到多少英国历史,可是他们对我欢呼咧,小老弟,当我描述那一场场战役时,他们大大暍采咧。记得——”博士吁着气继续说道,他宽大的面庞像灿烂的落日般通红。“我记得敦了他们唱二八七年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将领布雍之卡德费部队的饮酒歌,我亲自带头唱。之后他们全都唱了起来,还踏地跺脚的。一位抓狂的数学系教授忍着一肚子气,踩着重重的步子上楼来,两手揪扯自己头发,好像都打结了。这个老兄的自制力令人赞佩。他说:“能不能麻烦大家不要把楼下教室的黑板从墙上给震下来呢?这样有一点不妥,呃啊,呃啊,思,相当不妥。”“不会呀,”我说。“这首是(十字军颂酒歌)喔。”“糟糕透顶,”他说。“你以为我听到(不到破晓誓不归)会不知道吗?”结果我还得为他讲解这整个典故……沛恩,嗨!”博士中断谈话,一边朝走道挥舞他的餐巾,一边用低沉的大嗓门喊着。
蓝坡一转身,竞看见先前在火车通道注意过的那位叼着烟斗、很拘谨又特别闷闷不乐的人。帽子已经摘厂,露出白发粗硬、剃得很贴的平头,和一张棕色的长脸。在走道上显得步履蹒跚,眼看着好像随时要跌跤。他不是很礼貌地嘟嚷了些什么,在餐桌旁停下。
“这位定沛恩先生,这位是蓝坡先生,”菲尔博士介绍道。沛恩看似多疑的双眼向这美国人望去,吓人一跳地翻了个白眼。“沛恩先生是查特罕的法律顾问。”博亡解释说。“啊,沛恩,你的受监护人都到哪儿去啦?我想叫小史塔伯斯来跟我们暍一杯。”
沛恩削瘦的一只手微颤地举向棕色下巴,摩搓着。他声音干涩,说话像在训诫人一样有些吃力,嗓子又仿佛在上发条似地带点儿梭梭声。
“没来。”律师简短回答。
“啧啧,嘿,没来啊?”
蓝坡想,火车空隆空隆的晃荡岂不会把沛恩的骨头都震散了。他眨眨眼,继续挠着他的下巴 。
“没有。我猜——”律师突然指着酒瓶说,“他早就暍多了。或许蓝——呃,蓝坡先生可以给我们解这个迷津。我知道,小史塔伯斯对于去女巫角逗留那短短一个钟头,始终是老大不愿意的,但有关那监狱的传闻也不至于真让他却步吧。当然,还有时间。”
蓝坡想,这肯定是他所听过最令人一头雾水的胡言乱语。“去女巫角逗留那短短一个钟头”、“有关那监狱的传闻”面前这赢弱的棕色男子,鼻翼满是深深的皱纹,翻着白眼,仍以梢早前瞪着通道窗外的那浅蓝色的空洞眼神盯住蓝坡。美国人暍了酒已感到脸上发烫。这一切究竞是什么鬼名堂嘛?
他说,“请——请你再说一遍?”同时把酒杯推开。
沛恩又声音嘎哑地说,“也许我误会了。不过火车正要开的时候,我想我看见你跟史塔伯斯先生的妹妹在谈话。我以为——”
“跟史塔伯斯先生的妹妹,对,”美国人说着,逐渐感觉喉头冬冬地在跳。他尽量表现镇定。“我并不认识史塔伯斯先生。”
“喔,”沛恩嘴里咯咯作响地说。“这样啊。那——”
蓝坡注意到菲尔博士慧黠的小眼睛从那副充满喜感的眼镜后面看出来,仔细观察着沛恩。
“呃,沛恩,”博士表示意见,“他该不足怕撞见正要被送去吊死的人吧?”
“才不呢,”律师说。“抱歉,诸位。我得去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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