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答案都在影片里

 

  艾略特的车驶近贝勒加宅第,车上很拥挤,即使波斯崔克和克罗少校坐另一部车。菲 尔博士占据大部分后座,其馀部分被史蒂文生吩咐携带的大箱子所占据。看来迷人但不安 的史蒂文生坐在艾略特旁边。

  嗯,事情就快结束了。艾略特猛拉手煞车杆,并抬头看房子光亮的正面。他等到其他 人都到齐才按铃。那是个寒冷、有点雾的黄昏。

  玛乔莉亲自开门。当她看见他们的严肃模样,她很快地环视一圈。

  “是的,我收到你们的口信,”玛乔莉说,“我们今晚都在。我们今晚不出门。有什 么事?”

  波斯崔克告诉她:“非常抱歉打扰你的新婚之夜,但我们不会打扰你太久。”他好像 没法儿抛开这话题,像着魔似的。

  波斯崔克一看见克罗少校的严峻目光,就停止讲话。

  “督察长。”

  “先生?”

  “这位女士的私事不必被讨论。明白吗?谢谢你。”虽然克罗少校不自在,他试着愉 快地对玛乔莉说话。“不过,波斯崔克有件事说得很对。我们会尽快弄明白。哈,哈,哈 。是的。一定。我说到哪里了?啊,是了,你能带我们见其他人吗?”

  少校表现拙劣。玛乔莉看一下他、看一下史蒂文生携带的大箱子,一语不发。她的脸 色绯红,显然在晚餐时喝了白兰地。

  她带他们到图书室。图书室在房子后头,是带有开架式书架和大粗石火炉的舒适传统 房间。火快活地在火炉里燃烧。一牌桌竖立在炉前地毯上,切斯尼医生和英格拉姆教授坐 在桌旁玩西洋双陆棋戏。哈丁懒洋洋地躺卧在椅子里看报,他的头因颈项上的绷带而显得 僵硬。

  切斯尼医生和哈丁都有些醉,英格拉姆教授则很清醒。只有桥牌灯照亮房间,房间里 非常热,充满咖啡、雪茄烟和大杯白兰地的气味。棋戏结束,但是英格拉姆教授继续在板 子上掷骰子。

  切斯尼医生把手平放在桌上,泛红、生斑点的脸四面观望。

  “够了,”他咆哮。“什么事?说出来吧。”

  艾略特一看见克罗少校点头,就说起话来了。

  “晚安,先生。还有你。还有你。我想你们都见过菲尔博士。你们当然也认识史蒂文 生先生。”

  “我们认识他,”切斯尼医生四面观望,用喝了白兰地而沙哑的声音说。“霍巴特, 你来做什么?”

  “他带放映机来。”艾略特回答。

  “今天下午,先生,”艾略特对英格拉姆教授说,“你很有兴趣看这部记录切斯尼先 生表演的影片。我想建议,如果你们方便,你们该看。史蒂文生先生非常慷慨地带来他的 放映机等器材;我相信如果我把放映机安置在这里,你们不会反对。”他以海德雷督察长 严格训练的态度说话。“我担心这影片使人看了难过,我为此道歉。但我能向你们保证, 如果你们看了它,它会帮助我们,也帮助你们。”

  英格拉姆教授掷骰子发出格格轻响。他看一下骰子上的点数,拾起骰子,然后注视艾 略特。

  “唉,唉,唉。”他低语。

  “先生?”

  “听我说,”英格拉姆教授说,“公平一点。”他又掷骰子,“这是法国警察的犯罪 现场重建吗?那犯罪的卑鄙小人会尖叫认罪吗?别胡扯了,巡官。你不会有收获的,这是 很坏的心理学,至少在本案里是如此。”

  他的语调轻淡,但他话中的意思严肃。艾略特微笑,英格拉姆教授也微笑。他赶忙安 慰他们。

  “不,先生,我发誓事情绝对不是这样。我们不想吓人。我们只希望你们看这影片。 这样你们能看出……”

  “看出什么?”

  “看出Nemo医生究竟是谁。我们已经非常仔细的研究那影片。如果你们仔细看,你们 能讲出谁杀了切斯尼先生。”

  英格拉姆教授丢骰子进杯、摇动杯子、掷骰子。

  “从这影片能看出凶手,是吗?”

  “是的,我们认为如此。那就是我们希望你们看这影片的原因,看你们是否和我们意 见一致。答案都在影片里。我们在第一次放影片时就看到了,虽然我们没意识到,但我们 认为你们会看得更清楚。要是这样,事情就简单了。我们准备今晚逮捕人。”

  “天哪,”乔·切斯尼说,“你不是说你准备今晚绞死人吧?”

  他不胜惊异地说,彷佛他听见令人吃惊的事实。他的脸变得更红。

  “那要让陪审团决定,切斯尼医生。但你反对吗?反对看影片?”

  “嗯?不,不,一点也不。跟你说实话,我想看看它。”

  “你反对吗,哈丁先生?”

  哈丁不安地用指头摸弄衣领内的绷带,他清清喉咙,伸手取白兰地,一口饮尽。

  “不反对,”他说,“嗯!它是部好影片吗?”

  “好影片?”

  “我指的是清晰吗?”

  “很清楚。你反对吗,威尔斯小姐?”

  “不,当然不反对。”

  “她必须看吗?”切斯尼医生追问。

  “威尔斯小姐,”艾略特慢慢地说,“必须看。”

  英格拉姆教授又掷骰子,看骰子上的点数。“我自己呢,我很想看这影片。我非常想 看这影片。我今天很痛苦。”他的秃前额在房间的热气里发亮,“我因此很想要你滚蛋。 但我不能。那该死的吹箭筒整晚纠缠我。Nemo医生的身高整晚纠缠我。”他砰地把骰子杯 敲在桌面。“告诉我。这影片能显示Nemo医生的身高吗?你能从影片中看出他的身高吗? ”

  “是的,先生。大约六尺。”

  英格拉姆教授放下骰子杯,抬眼向上看。切斯尼医生起初看来困惑,然后好奇,然后 高兴。

  “已经有答案了?”教授厉声问。

  “你自己看。那不是我们要你看的主要部分,但你能视为已有答案,是的。现在,你 们介意我们用音乐室放影片吗?”

  “不介意,不介意,用哪里都可以。”乔·切斯尼怒吼。他像瓶子里的药那样颤抖; 而且像某些药起泡沫、变颜色。他万分殷勤。“要我为你领路吗?让我为你领路。在那里 喝点饮料。一口气把影片看完,我们该喝杯饮料。”

  “我知道地方,谢谢。”艾略特对英格拉姆教授咧嘴笑。“不,先生,你不必如此紧 张。在音乐室放影片并无特殊用意,只是你们在那里能把事看得更清楚。史蒂文生先生和 我先过去,克罗少校五分钟内会带你们进去。”

  直到他走出房间,他才明白自己的额头有多烫。但他也明白他根本没在想凶手,他认 识凶手,凶手现在像剥开的洋葱一样脆弱。他在想别的事,让他觉得生病的事。

  走廊很冷,音乐室亦然。艾略特找到柜橱后面的电灯开关。他拉上灰色窗帘;雾在窗 外升起。他打开暖气机。

  他说;“你的布幕可放在双扇门间的空间。把放映机放近一点,影片愈大愈好。我们 可拉出那留声机,用它当放映机的桌子。”

  史蒂文生点头,他们在静默中工作。布幔被钉在门框上;放映机与留声机的插座连接 。似乎等了很久,一大方块光才在银幕上闪出。音乐室那头是黑暗的书房,马库斯,切斯 尼曾坐过的书房,里面的钟仍在滴答滴答响。艾略特把织锦安乐椅安排成银幕两边各二座 。

  “准备好了。”他说。

  他才刚说完,一队古怪的队伍就走了进来。他看见菲尔博士主持仪式。玛乔莉和哈丁 被带到银幕一边的两张椅子。英格拉姆教授和切斯尼医生被带到另一边的两张椅子,克罗 少校(如昨晚一样)靠在大钢琴上,波斯崔克坐在门边的位置上,艾略特坐在门的另一边 。菲尔博士站在放映机旁的史蒂文生后面。

  “我承认,”菲尔博士喘着气说,“这对你们……尤其是威尔斯小姐很不容易。但威 尔斯小姐,你愿意把椅子拉得离银幕更近一些吗?”

  玛乔莉瞪着他,但她默默遵从。她的手抖得实在厉害,艾略特走过去帮她移动椅子。 虽然靠旁边,她距离银幕在一尺之内。

  “谢谢你,”菲尔博士低咕,他的脸不像平常那样红。他大吼:“阿们!放影片吧。 ”

  波斯崔克关灯。艾略特又一次看到强烈的黑暗,待史蒂文生开放映机的灯才把这黑暗 打破。它微微照亮周围人的脸。由于放映机距离银幕五尺内,银幕上的形象虽不如真人大 小,但影像依然很大。

  嗡嗡声响起,银幕转成黑暗。不难听见人的呼吸声。艾略特察觉到菲尔博士的庞大体 形高耸在坐下的观众之上,但知道那只是个背景,他全神贯注在他们将再次观看的影片。

  垂直光点在银幕周边蠕动。幻象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从光点中逐渐浮现双扇门后面房 问的清楚画面。当他们看着发微光的壁炉架、桌上的白灯、白色的钟面,艾略特有“他们 在看着真正房间而非影片房间画面”的神秘感觉,彷佛他们透过透明帷幕、而帷幕将所有 颜色洗成灰和黑,幻觉被真钟的滴答声加强,真钟的滴答声符合银幕上钟摆的摆动。在他 们面前的是空房间,镜子房间,有真钟记录昨晚的时间,窗户打开通向昨晚的空气。

  然后马库斯·切斯尼从书房看着他们。

  难怪玛乔莉大叫,因银幕上的人物几乎和真人一样大,这并非光线照射下切斯尼死人 般的外表之故,而是他们的错觉。切斯尼在镜子里严肃地做事。他坐下来面对他们,把灰 图案的巧克力盒推到一边,然后开始他与书桌上两小件物品的哑剧……

  “哦,完全看不清楚,”英格拉姆教授前倾,头颅碰到了放映机的光束,“我明白了 。吹箭筒,嗯?我现在明白了!我知道……”

  “别管它!”菲尔博士怒气冲冲地打断,“别管它,别想它。看银幕的左边。Nemo医 生要进来了。”

  彷佛被召唤般,戴着大礼帽的高瘦人物出现,他一出现,就转身面对他们,而他们则 看向他的墨镜里面。细节被锐利放大。你看到大礼帽的磨损的毛、鼻子处破个洞的毛绒绒 围巾和Nemo的奇怪步伐。他半背对着他们走向书桌,他进行巧克力盒掉包……

  “他是谁?”当影片中的人物走动时,菲尔博士追问。“好好看一看。他是谁?”

  “是威尔伯。”玛乔莉说。

  “是威尔伯,”她又说了一次,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们没看到吗?那步态还不够清 楚吗?看!那是威尔伯。”

  切斯尼医生的声音有力但迷乱。“玛乔莉说得不错,”他坚持。“我的天,绝对错不 了。但他不可能是威尔伯,这小子已经死了。”

  “他确实看来像威尔伯,”英格拉姆教授承认,在黑暗中他的人格似乎变得鲜明,他 变得专心,他们感觉得到。“等一等!这里有点不对。这是个诡计。我愿发誓!”

  菲尔博士打断他。放映机的嗡嗡声在他们耳边喧嚣。

  “现在注意,”菲尔博士在Nemo医生走到桌子另一边时说,“威尔斯小姐,两秒后你 舅父将说话。他正看着Nemo。他将对Nemo说话。读他的唇。为我们读他的唇,并告诉我们 他说了什么。镇定一点。”

  女孩站在银幕旁,前倾至影子几乎碰到银幕。他们甚至听不见放映机的嗡嗡声。一片 寂静,不自然的寂静。当马库斯·切斯尼的灰唇在镜子房间里蠕动,玛乔莉和它一起说话 。她的声音透着不自然的拍子,彷佛她神游到他方。那是轻柔、幽灵似的声音,带着自有 的频率。

  它说:

  “我不喜欢你,菲尔博士;

  原因我不能讲,

  但……”

  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

  “这究竟是什么?”英格拉姆教授怒气冲冲地,“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他说的话,”玛乔莉叫。“我不喜欢你,菲尔博士……”

  “我告诉你这是个诡计,”英格拉姆教授说,“我不会疯到相信它。当时我人在这里 ,看着听他说话,我知道他没有说这种话。”

  菲尔博士回答。

  “当然他没有,”菲尔博士以沉重、疲倦的尖酸声调说,“因此你看的不是昨晚的影 片。这部假影片是拿来骗我们的,凶手是给我们假影片的人,他保证影片是真正的母片。 因此凶手是……”

  菲尔医生并不需要揭晓答案。

  这时,乔治·哈丁站起来,艾略特横过放映机的光束。哈丁看见他来,迎面给他一拳 。艾略特希望打一架。他一直希望打一架。所有的不喜欢沸腾成仇恨,所有他被迫压抑之 事,所有他对乔治·哈丁已做之事和他做事的原因,都来到艾略特心里,他恨不得痛揍他 的对手一顿。但这情绪并未持续,那一拳已耗尽哈丁最后的精力。他的眼睛摇动。他的脸 因自怜而扭曲,他跌倒在玛乔莉身上,昏乱地抓她的裙子。他们必须用白兰地弄醒他,才能进行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