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走到船栏杆前,站在伯蒂拉的身旁,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通过红海,又经历了长途航行,绕过锡兰,穿过安达曼海,他们来到了马六甲海峡。
现在,马来半岛在左侧出现,伯蒂拉觉得它非常美丽,简直超出了她的一切想象。
他们乘坐的轮船在十分靠近海岸的地方航行,岸上是树木繁茂的大森林,她从导游书上了解到,这里有各种各样的树木,其中有面包果、山竹果、肉豆蔻和芒果,此外还有常绿的橡树。
她正想识别那些树木时,萨耶勋爵问:
“你在寻找什么?”
她含着微笑把脸转向他,回答说:
“请把有关这个神奇、美丽的国家的一切都告诉我。我真怕会漏掉点儿什么。”
他哈哈大笑,接着回答:
“你要我做的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马来亚的新鲜事物和古老事物实在非常多,每当我重新来到这里时,总感到自己应该写一本有关它的历史的书。”
“我读过关于托玛斯·斯坦福·拉福尔斯爵士的故事,他奠定了新加坡,”伯蒂拉说,“我觉得您能和他一样。”
萨耶勋爵靠在她身边的栏杆上显出很惊奇的样子,他问:
“你愿意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觉得,单凭您的品格和决心,您就能象他一样建立起一个伟大的港市或创造一个国家。”
“你觉得我具有这样的品格和决心吗?”
萨耶勋爵的声音里有取笑的意味,但伯蒂拉的回答却十分严肃:
“我确信您有,而且这个世界需要象你这样的男人。”
她说话时态度庄重而自然,似乎不受个人感情的影响。
当她凝视着树木和建筑在支架上的原始房屋以及在水边泼水玩的孩子们时,萨耶勋爵望着她的侧影,心想,她和他有生以来遇到过的任何女人都不一样。
他希望在任何情况下也不要使她的名誉受到损害,所以他从不单独和她外出或进行亲密的交谈,直到他们早已远离亚历山大港并穿过红海以后又走了一半航程。
后来他知道她有离群独处的习惯,这倒和他相象,因为他也经常这样做。
他发现她常躲在甲板上某个僻静的、人迹罕至的地方,她早晨起得很早,那时附近只有几个热心锻炼身体的人打算在那里做体操。
在这种情况下他才和她谈话,他发现她绝顶聪明,同时内心又非常谦卑。
他所认识的少数几个有头脑的女人都热衷于显示并炫耀自己的聪明,她们觉得,在这个她们公认的“纯粹的男子汉”面前她们具有优越地位,这就使她们变得几乎难以容忍了。
伯蒂拉会向他提问,她会睁大灰色的眼睛,露出严肃的表情,倾听着他不得不对她说的话。
他知道她把学到的东西都记在心里,以增添补充她早巳从书本上积累的知识,这些书有的是从图书馆借来的,有的是他在亚历山大港替她买的。
他派人把买来的书送到她的舱房,不让别人知道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而伯蒂拉很聪明,没有当众谢他。
可是他收到一封短柬,字迹整洁挺秀,与他通常从女人那里收到的信上那种典型的通信字体——潦草的花体字——截然不同。
现在他才注意到,伯蒂拉在整个旅程中一直穿得非常朴素。
但是她那件用便宜的薄纱制成的长袍使她具有一种他无法言喻的仪态,他想这靠的是一种天然的典雅,使她不论穿什么衣服都显得动人。
“就算我有斯坦福·拉福尔斯爵士的地位和权威,”他大声说,“但如果要我永远住在世上这一部分地区,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幸福。”
“你会象查尔斯·布鲁克爵士那样成为一位白人王公。”伯蒂拉提醒他说。
萨耶勋爵知道,她心里总惦记着此行的目的地,也许她的余生都要在那里消磨呢。
他告诉她有关沙捞越的传奇故事,由于那里的统治者是一位白人王公,查尔斯·布鲁克爵士,所以它具有独特的历史地位。
他说的话比任何书本上描述的都激动人心,他告诉伯蒂拉,第一位白人王公詹姆斯·布鲁京帮助婆罗洲苏丹粉碎了一次叛乱,为了酬赏他的效劳,一八四一年苏丹任命他为沙捞越王公,后来由他的侄子继位,一直到现在。
“那里的人民是非常快乐、非常可爱的,”他告诉伯蒂拉。
“可是……他们是猎取人头的民族呀!”
“我想白人王公已经做了大量工作来制止这种非常可悲助习俗,”他微笑说。“可是达雅克人是温和、诚实、仁慈得使人感动的民族。他们的妇女也很美丽,她们是无所畏惧的。”
“猎取人头是他们的宗教信仰吗?”
“他们只崇拜一位早已死去的英雄,而不祟拜神灵,没有教士也没有宗教仪式。”
“既然他们这样快乐,为什么还要……?”
她的话没说完,但是萨耶勋爵懂得她想说什么。
“凡是英国人建立统治权的地方,传教士就接踵而至,”他解释说。“他们相信自己是上帝指派的人,要使其他地方的人民改信基督教,不管他们愿意或不愿意。”
他的声音里有嘲讽的意味,它向伯蒂拉说明,他不相信要当地人改信基督教的做法。过了一会儿她说:
“你是不是相信,一个非基督教徒就进不了天堂?”
“老天呐,不!”萨耶勋爵回答,“再说,如果真有什么天堂,那么我可以十分肯定,那一定也是各式各样的天堂。”
当他接着往下说时,她微笑了:
“给基督徒以天堂,给佛教徒以涅槃之境,给回教徒以一个充满美女的、非常诱人的天国乐园!我同样肯定,达雅克人也有一个特殊的地方,他们在那里可以不用伤害任何人就收集到任何数量的人头。”
伯蒂拉大笑起来,说:
“这恰恰就是我的信念。但我可以肯定,宗教信仰是私人的事情,完全是属于个人性质的,因此如果人们感到快乐,那么干涉他们的宗教信仰就是错误的。”
他觉得,虽然她向他讲了这番话,但等她到了沙捞越就会发现,要把同样的见解讲给她姑姑听就难了;他不可能不知道她多么害怕旅程的终结,因此和蔼地说:
“忘掉将来,好好享受今天吧。”
“在这次迷人的航行中,我一直抱着这样的态度,”伯蒂拉说。“到了晚上,当波涛上起了磷光,我感到这艘船象中了魔法,我们将乘坐它永远、永远航行在海上,永不进港。”
“从理论上说,这是个好主意,”萨耶勋爵微笑说,“但是你能想象得出,我们这些人老是互相交往有多厌烦吗?在围绕地球走第二圈时,很多人可能会剧烈地争吵起来。”
伯蒂拉哈哈大笑。
“这倒是真的,”她同意,“昨晚爱琳顿夫人和桑德福夫人在惠斯特牌桌上都脾气暴躁,今天早晨她俩谁都不理谁了。”
“要想使你这条中了魔法的船成为一条幸福船只有一个办法,”萨耶勋爵说,“那就是,船上只有你一个人,或者还有一个愿意和你在一起的人。”
“如果要我来选择一个能永远陪我的合适伙伴,那是十分困难的,”伯蒂拉回答。
萨耶勋爵暗自微笑。
毫无疑问,如果他向他结识的其他女人作出同样的暗示,那么她一定会主动地回答:如果能和他在一起,她就心满意足了。
但他知道,正在冥思苦想的伯蒂拉和他谈话时完全是真诚的,一点也不忸怩作态。
他对自己说,这就是他喜欢和她在一起的原因,他发现自己最近几天来有好几次设法不去寻找她。
“马来亚有很多野兽吗?”这时她问道。
“很多,”他回答,“任何种植园主都会告诉你,老虎常常是对他的雇工们的一种严重威胁,还有豹子。”
“有猴子吗?”
“长尾巴猕猴会使你觉得有趣的,还有会飞的松鼠。”
“我希望在新加坡能有机会看到它们,”伯蒂拉说,“当然这完全取决于开往沙捞越的班船什么日子启航了。”
“如果我能安排一次下乡去的短期旅行,你就能看到了,”萨耶勋爵允诺说。
他看到伯蒂拉的灰眼睛发亮了。
“要能那样,我就太高兴了!”她说,“如果我能和您一起去,那真是太神了,因为您什么都知道,能够把我想听到的一切统统告诉我。”
没等他回答,她急忙又说:
“可是……我不愿意勉强您……我知道您一到新加坡会有多忙……而且您早巳……对我这么好了。”
“能帮你的忙我只会高兴。”
“桑德福夫人也很仁慈,在过了亚历山大港以后的旅途中,我每时每刻都过得很愉快。”
她抬起灰眼睛望着他,又接着说:
“假如我没有其他机会来向您表示,那么让我现在就说:我感谢您,确实太感谢您了……感谢您为我们做的一切。”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伯蒂拉,我不希望别人感谢我。”
“但我没有别的方式来表达我感激的心情。”
“我希望……”他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假如他对她姑姑的一切预料都是真的,那么一般地祝她未来幸福而事实上满不是那么回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她站在那里观察海岸线时,他想,她的天性是十分敏感的。
想到她将要在照料土著孩子或使改教者确立基督教信仰的斗争中磋陀岁月,他断然认为这是一桩违反天性的罪行。
只有象奥文斯顿夫人那种残酷、自私之辈才会下决心让她的女儿去忍受这样一种生活。
萨耶勋爵对自己说,在这个问题上他无能为力,但是这次愉快的旅行至少可供伯蒂拉日后回忆了。
伯带拉其实也在这样想。
“我永远忘不了他,”她对自己说。“我要永远记住他的仁慈、他的声音和他英俊的脸庞上的表情。”
她肯定自己再也不会见到一个象他那样英俊的男人了,他风采照人,气度不凡。
“他当然可以做出斯坦福·拉福尔斯爵士所完成的事业,”她想,“也许还能做得更好。他能领导,能下命令,男人们会永远乐意跟他走的,因为他能激励他们。”
她算是懂得了:为什么女人都会发现他有无法抗拒的魅力,并因他而陷入不可自拔的情网。
她在深夜的黑暗里躺在床上不能入寐,有时她暗自纳闷,不知道他谈恋爱时会对女人说些什么,被他亲吻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想到这里,她会为自己这种想法羞得脸红的。
一见他,她就抑制不住心跳,此刻他紧挨她站着,她感到自己胸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当他们靠在栏杆上的肘部互相接触时,她突然心头一阵震颤。
萨耶勋爵没和她呆在一起很久,当她听见他的脚步声在甲板上逐渐远去时,伯蒂拉感到她的心似乎也随之而去。
后天一早,船将要在新加坡港停泊。
他就要向她道别了,虽说他答应过要安排她在这个国家参观,但她觉得一旦他被在新加坡等候他的高官显贵们包围时,他会把她忘记的。
“那里还有美丽的女人,”伯蒂拉嘱告自己,“恐怕他会发现她们与格屈露德小姐……还有默雷夫人同样迷人。”
她没真正见过默雷夫人,因为夫人已在亚历山大港离船了,可是她从爱琳顿夫人那里听到关于她的很多话,关于她那使萨耶勋爵倾倒的魅力,在讲述中一点儿都没有漏掉。
船上的女人谈起萨耶勋爵时,会不断地出现黛西——不管她是谁——和许多其他女人的名字,除了谈论萨耶勋爵,她们似乎没有其他感兴趣的话题了。
她们在闲谈中不可避免地也会说起威尔士亲王和魅惑他的无数美女,但总不及萨耶勋爵的风流韵事那样谈得有趣,因为她们可以实实在在地看到他,并且颂扬他那毋庸置疑的个人魅力。
伯蒂拉倾听她们所说的一切,但丝毫也没减少对恩人的钦佩之情。事实上还增添了她早已对他抱有的好感。
她自问,怎能指望象他那样英俊、具有那样本可抗拒的魅力的男人会不被女人追逐呢?他也是人,他当然也会发现她们同样具有魅力。
她连一刻儿也没想到他可能会对她感兴趣。
她把自己看得那样无足轻重和不引人注目,萨耶勋爵生活的世界是她永远也进不去的。
她只有感恩,象一个站在他门口的乞丐,等待他把仁慈的碎屑扔向她。在她的脑海里,她把自己梦想中的以及书上读到的全部英雄都在他身上具体化了。
尽管天气还十分炎热,但在太阳开始下沉以后,空气已稍稍凉爽了一些。
大部分旅客懒得甚至不肯从甲板躺椅上站起来看一眼海岸,此时轮船正沿岸航行。
海岸上有生长芒果树的沼泽和泥滩、峪岩以及珊瑚礁,此外的一切似乎都被树林覆盖了。
有些树上果实累累,有些树上开放着色彩艳丽的花朵,这景致非常壮观,使伯蒂拉恨不得走到近处去看看。
她换上了晚礼服,听到餐前的军号声响了,就下去吃晚饭,当她进入交谊厅时,朝萨耶勋爵经常独自占用的那张桌子瞥了一眼。
头等舱舒适的交谊厅与二等舱就餐时那拥挤的公共长桌截然不同。
这里每人都有一张舒服的扶手椅,房间的四角还装饰着盆栽的植物,乐队演奏着柔美的乐曲,造成一种无法拒绝的欢乐气氛。
餐桌上铺着亚麻桌布,放着明光锃亮的餐具,长胡子的服务员安静而周到地伺候客人,伯蒂拉想,这一切豪华的设施她此生再也享受不到了。
由于这次旅行即将结束,大家似乎都比在酷热的前几周里显得稍稍活跃一些。
象爱琳顿夫人之类有魅力的女人穿上了更精美的长袍,她们的首饰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晚饭结束后,桑德福夫人被人邀去打惠斯特牌,伯帮拉在交谊厅里坐了一小会儿,看一本书。
她渴望能到门外的甲板上去,但她知道独自出去会被人认为举止不当。
因此她决定还是装作要去睡觉;等桑德福夫人和大部分老年旅客就寝后,她再溜出来。
她想看看海面上的磷光和陆地上黑黝黝的树木上方闪烁的星光。
马来亚具有某种令人激动的神秘感,伯蒂拉想,如果今晚和明天她违反礼仪习俗,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旦到达沙捞越,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她都永远见不到了。
因此她向桑德福夫人道了晚安,回到自己的舱房,她没脱衣服,只是坐在一把椅子里看书,直到她听见和她同住在过道这一侧的人都回来睡觉了。
不久她就听见房门的开关声,人们用兴高采烈的声音互祝晚安,并说“明天早晨见!”
伯蒂拉看了看手表。
这时刚过十二点,桑德福爵士和夫人一定已经睡下了。
天气很暖和,她知道不必在晚礼服外面加一件外套,但她还是从抽屉里拿了一条柔软的薄绸头巾。
这是陶金斯给她的,是她母亲的“零碎东西”中的一件,事实上她发现这些东西几乎都很有用。
有几段花边她已经缀在她的新礼服上了,不同颜色的饰带她可以轮流用在同一件衣服上,穿起来象是几件不同的衣服。
她可以把人造丝绸花钉在她自己缝制的一件比较普通的礼服的紧身围腰上。
她把薄绸头巾随意披在肩膀上,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的头发是否整齐。
也许——她可不敢指望一定会这样——当她在顶层甲板时萨耶勋爵会到她身边来,这情景以前曾出现过一、两次。
这时,她听到外面有响声,而且象是越来越大,就推开舱门,她立刻发现过道里尽是烟。
她一定惊奇得透不过气来,因为她顿时咳嗽起来,眼睛开始疼得象针扎一样。
她匆匆朝通往管事的办公室主楼梯平台走去,到了那里,发现挤满了人,不仅有头等舱的人,还有从下面爬上来的旅客。
她看见其中有许多中国人、马来亚人和印度人,她想火准是从船的底舱烧起的,因此才把他们都赶了上来。
“着火了!”“着火了!”
服务员还在那儿喊,这时水手们想让人群在甲板上集合起来并维持好秩序。
“到小艇站去!”“到小艇站去!”
这个指示重复了好几遍。
伯蒂拉完全是在两侧人群的推挤下,随着他们走向通往甲板的小门,她在登梯的人群中看见范·达·坎普夫先生那颗黑色的头颅。
她怕他,因此本能地奋力从蜂拥到甲板并向小艇奔去的人群中挣脱出来,躲进了咖啡室。
咖啡室位于管事的办公室的一侧,她瞥了一眼,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她从大舷窗可以看到甲板上发生的事,心想,她不必匆忙。
如果她保持冷静的头脑,再等一等,范·达·坎普夫先生会坐第一条小艇离去,她就再也不会与他有接触了。
小艇一条接着一条往下放,船上的管理人员协助妇女儿童坐进小艇,并查看每只艇上能划桨的男人够不够。
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没有人惊惶失措,尽管有些孩子在大哭,他们的母亲显得脸色苍白,焦虑不安。
声音嘈杂,水手们声嘶力竭地发布命令,船上的警报器呜呜大作,钟也都敲起来了。
伯蒂拉通过咖啡室的舷窗可以看见两、三条小艇已从大船边上划开,在逐渐暗淡的光线下,划进覆盖着海岸的那片暗影里。
“幸亏离陆地不远了,”她对自己说,“所以小艇用不着划多远。”
一切进行得非常迅速,但似乎还有人从底舱里上来。
现在她听到好象哪儿有小小的一声爆炸,这艘大船全身都晃动起来。
“我必须在小艇上找个位子了。”她打定了主意。
但她极不愿意和甲板上拥挤的人群汇合,她现在呆的地方似乎更安全,更不受惊扰。
这时她看见了萨耶勋爵。
他仍穿着晚礼服,她由此知道他一定没上床睡过觉。
他和船上的管理人员一样,指挥旅客跨进小艇,有一个男人想硬挤到一位老太太的前面去,萨耶勋爵以严厉的态度训斥了他。
他镇定自若,毫不慌张,伯蒂拉凝视着他时觉得他站在人群中实在与众不同。
她感觉到,凡是和他交谈过的人都象她一样信赖他,并且相信,在他的看顾下他们将会得到安全。
当他在甲板下方稍远的地方工作时,她一心只顾着瞧他,突然她意识到:刚才还在咖啡室外面活动的人此刻走得连一个都不剩了。
甲板上已经空了,刚才还在管理旅客、把人们送进小艇中去的管理人员也无影无踪了。
“我得走了!”伯蒂拉想。
现在她发现船已微微倾斜,她不得不费力登高,才能到达门口。
她走出房门登上甲板时,看见一个负责人走了过来,他几乎是怒气冲冲地说:
“你上哪儿去了,小姐?其他女士已全部撤离了!”
他拉住她的手臂急忙把她领到下面一条小艇跟前,当他们到达时,小船都快满员了,达时萨耶勋爵转过脸来看见了她。
“伯蒂拉!”他喊道。“我以为你早走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她抱起来放进小艇。
正在这个时候,她看见在他的背后,火焰从交谊厅的舷窗中喷出来,同时船的其余部分几乎都被烟雾所吞没。
“我想大家都已到齐了吧,”负责人对萨耶勋爵说。“请上船,爵爷。”
萨耶勋爵服从了,那负责人跟在他后面也上了小艇,随后把小艇放了下去。
等他们到了海面上,伯蒂拉才看见整个船尾都在燃烧。
“划开!划开!”她听见负责人在喊叫。
划桨的男人服从了他的命令,这时船的内部突然爆炸,整条大船在它的冲击之下倾覆了。
鲜艳的金红色的火焰直射天空;接着“柯罗曼戴尔”号向右侧倾斜:并开始向水中越沉越深。
“船沉了!”小艇上一个男人咆哮道。
“我们对此无能为力,”另一个男人回答。
“向岸边划,”负责人命令。
伯蒂拉这时才知道,这里与陆地之间的距离要比在船上看时远得多。
从海平面望过去,黑黝黝的树木似乎离这儿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天变得漆黑,虽然可以听到别的船上的人声,但是却难以辨认那些正奋力向陆地划去的小艇。
萨耶勋爵在小艇上挪动一下位置,过来坐在伯蒂拉身旁。
“你好吗?”他问。
他和她在一起,她实在太高兴了,一时间她脑子里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了,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很好!出了……什么事?”
“我想是机器房发生了爆炸,弄得无法控制了,”萨耶勋爵回答,“但我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是永远也不会弄清楚的。”
他朝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地方望去,火焰窜得比桅杆还高,“柯罗曼戴尔”号即将下沉、湮没了。
“桑德福爵士和夫人安全吗?”伯蒂拉问。
“我亲自送他们走的,”萨耶勋爵回答,“你怎么没和他们在一起?”
“人太挤了,”她回答说。“我想,仓皇失措是愚蠢的。”
“你会离开得太晚的。”
他又向燃烧的大船瞥了一眼,伯蒂拉不能告诉他说她一直注视着他来着,而且她凭本能就知道:“只要他在,她就一定不会有危险。”
划桨的人把船划得飞快,现在他们可以看到前方闪烁的亮光了,那儿一定是海岸。
“我们在什么地方上岸?上岸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伯蒂拉问。
他好象注意到她声音里突然出现的紧张不安,转过脸去向她微笑。
“我们会十分安全的,”他向她保证。“马来亚人很友好,正因为我们离新加坡很近,肯定会有人招待我们住一夜的。”
他自信地说,出乎意料地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你不害怕,是吗?”他问。
“只要和您在——起,我不怕,”伯蒂拉回答。
他的手指似乎紧紧地箍在她的手指上了,过了一会儿,她用含着笑意的声音说:
“你救了我三次……可是这一次并不是我的……过错。”
“毫无疑问,结果还是相当圆满的,”萨耶勋爵说,她知道他在微笑。
负责人下令移船靠岸。
划桨的男人把桨放在小艇上,其中有几个人跳出来把小艇拖上一片多石的海滩。
其他小艇上的旅客早巳上了岸,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人声。
有许多上身赤裸的马来亚人出现了,正如伯蒂拉想的那样,他们手里拿的是提灯,虽然也有一些人举的是火把。
她在萨耶勋爵身边等候,一直没有动,直到其他所有的人都踏上了海岸,小艇空了。后来他帮她越过小艇中横贯船体的座板,负责人把她举了出去。
手拿提灯的土著用一种奇特的语言喋喋不休地说着,伯蒂拉知道那是马来语。
旅客中有些人似乎能听懂他们的话,甚至还会说。中国旅客用他们自己的语言交谈。
直到现在伯蒂拉才知道,自已是小艇上唯一的女人。
“爵爷,”小船的负责人对萨耶勋爵说,“我想这些人会给您和这位小姐找一个临时避难的地方的。”
一个站在他们旁边的土著好象是回答他的话,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说:
“我带……你到地方……那里你……晚上睡觉。”
“附近有没有欧洲人的住宅?”萨耶勋爵问。
“我会问他的,”负责人说。
他用马来语说着,土著滔滔不绝地回答。
“他说,”那位高级船员等身边那个男人停下来喘气时翻译说:“最近的一座白人居住的好房子离这儿只有一哩,只要穿过树林就到。他会领你到那里去的,可是他希望能拿到钱。”’
“他会拿到钱的,”萨耶勋爵回答。“问他那座房子的主人姓什么。”
高级船员照办了,然后说:
“他说了个姓,据我猜想,有点象亨德逊。”
“太妙了!”萨耶勋爵喊道。“我认识他!叫这个人领我们穿过森林,他可以得到重赏。”
高级船员抬头望着高耸云天的黑黝黝的树林。
“你觉得这样做安全吗,爵爷?”
“但愿如此,”萨耶勋爵回答。“我知道,一般人都以为这些树几乎是难以穿过的,可是本地人总有他们自己熟悉的小路。”
“这倒是真的,”高级船员同意,“可是更聪明的办法是等到天亮。”
“我想,我们宁可冒冒险,”萨耶勋爵回答。
他似乎觉得这话不合乎礼貌,就对伯蒂拉说:“也就是说:如果你同意的话。”
“同意……当然同意,”她回答。
高级船员用马来语作了必要的解释,他们的向导举起身边点着蜡烛的提灯,开始离开海岸,向高处走去。
他们跟随着他,踩过铺着圆卵石的海滩,立刻进了树林。
那些树一直长到海岸,巨大的树身高耸云天,黑黝黝的,看着令人毛骨悚然。
马来亚人走在前头,在树干间绕来拐去,为的是避开那似乎能把一切都缠绕起来的浓密的灌木和攀缘植物。
因为无论发生任何情况萨耶助爵和伯蒂拉决不能分开,于是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当个小孩似地领着走,他知道这样做会增添伯蒂拉的勇气。
她用手指紧紧握住他的手。
当他们把海撇在后面时,她所能见到的,只有一盏提灯的光亮和隐约闪现的树干、叶子、花朵和羊齿植物。
他们走得很慢,现在伯蒂拉想起她看过的一本关于马来亚的书,有人这样写道:“可爱的树林在夜间发出芳香。”
这是一种她过去从未闻到过的芳香,她知道那来自树木本身,来自它开出的花朵以及大树下的灌木丛中开满的鲜花。
他们向前走着,伯蒂拉觉得她听到某种怪异的声音。
她可以听到大树下的灌木丛中有小兽在活动,听到高处有翅膀的扇动声,这是因为他们惊扰了夜宿的小鸟,也许受惊的正是一只她渴望见到的会飞的松鼠。
她想知道是否有猴子正在注视着他们前进,或者,黑暗中甚至还可能潜伏着老虎。
她的手指一定是本能地紧握住萨耶勋爵的手,因为他站定了一会儿,问道:
“你没事儿吧?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不,我非常……好,”伯蒂拉回答。
“你不害怕?”
“和您在一起不怕……要是只有我一个……我会怕的。”
“我会保护你的,”他轻松愉快地说,“但是,只怕我拥有的唯一武器就是我的赤手空拳。”
“要靠它来对付老虎可不怎么灵。”
“我敢肯定,我们的向导对付得了它。”
一边说着,他瞥了一下走在他们前头的人,伯蒂拉借着灯光看见那个马来亚人右手里握着一柄原始长矛。
“你瞧,我们有了一名武装警卫!”萨耶勋爵微笑说。
她知道他是想要让她放心,不用她说话,他就知道她准是已经发现这座树林是充满不祥和恐怖的。
她想,船上起火时,如果萨耶勋爵和她不在一起,她该是多么害怕。最怕的是范,达·坎普夫先生可能会自命为她的保护者。
当她的手被萨耶助爵握着时,她是安全的,她想自己是多么幸运。更幸运的是她单独和他在一起,这是她从来也不敢盼望的。
“不管怎么样,”她大声说,“这是一次非常激动人心的冒险,或许有一天您还会在自传里详细叙述这段经历呢。””
“你还在设想我将来会名声大得有资格写一部自传。”
“你当然会!”她说。“可能人们会描述您怎样在马来亚丛林中行走,赤手空拳打死了一只老虎,拯救了许多人,免得他们死于非命。”
他大笑起来,这声音似乎在寂静的树林中回荡。
“你是下定决心要把我造就成一个英雄了,”他说,—“正因为我十分欣赏这样一个位置,所以我就不想阻止你了。”
他说话那会儿,树木开始稀疏起来,过了一会,他们看到了前面的亮光。
“亨德逊大厦!”他们的向导说,一面用手指点着。
现在他走得更快了,好象迫不及待地想拿到答应过给他的钱。
等他们再走近一些,伯蒂拉看到那座房子其实是座非常大的别墅,有铺着绿瓦的倾斜屋顶。
虽然已是深夜,几乎每一个窗口都有亮光。当他们到达花园时,她看见房前有一条与整个房子一般长的游廊。
伯蒂拉心想,屋里此刻是否正在举行宴会,她突然对自己的外表感到害羞。
她仍然穿着吃晚饭时穿的简朴的长袍,肩上披了薄绸头巾。
通过树林时树枝钩住了她的头发,弄得蓬乱不堪,她怕裙边也玷污了;此外,她的便鞋也被森林山径的草弄脏了。
她瞧着萨耶勋爵,心想他穿了晚礼服象是刚从伦敦的舞会里出来。
“我希望他不要为我感到羞耻,”她想。
接着他们走上游廊,他们的向导把一扇敞开的门敲得震天响。
屋里有说话的声音,她听见有人说: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呢?”
接着一个身穿白衣、头发斑白、脸晒得黑黑的男人在门口出现,他手里还端着一只玻璃杯。
萨耶勋爵走上前去。
“亨德逊先生!”他叫道。“我们已有好几年没见面了,我是萨耶勋爵。我该坐船到达新加坡的,可是这艘船刚才在马六甲海峡沉没了。”
“老天爷!”亨德逊先生突然喊了起来,并伸出了手,他说:“我当然记得您,萨耶勋爵,我们是在总督那里见面的。您说您乘的船沉了?”
“‘柯罗曼戴尔’号已在火焰中沉没,可船上所有的人都得救了。”
“呀!为此要感谢上天!”亨德逊先生说。“请进来。”
“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伯蒂拉·奥文斯顿小姐,我的一位同船难友,”萨耶勋爵说。
伯蒂拉伸出手去,亨德逊先生热情地和她握手。
萨耶勋爵转过身去给他们的向导几枚金币,然后他们被领进一间舒适的长形起居室,室内另有六个人坐在那里喝酒。
亨德逊太太是个胖乎乎、笑眯眯的中年妇女,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散发出愉快和善良的气息。
这些客人显然和主人一样,都是种植园主。
他们向萨耶勋爵提出一连串的问题,当他把所发生的事说清楚后,他们发出惊恐的感叹声。
“其他的人上哪儿去了?”亨德逊太太问。
“可以接纳他们的家庭很多,”她的丈夫向她解释,“弗兰克林家;沃逊家,他们家离海和我们家一样近。”
“我敢说大部分旅客神经太紧张,不敢在晚间穿过树林,”萨耶勋爵说。“当时我问,最近的房子在哪儿;他们告诉我是您家,所以我就冒险摸黑来找您了。”
“您这样做我很高兴,”亨德逊太大微笑说。
她打铃叫仆人给萨耶勋爵和伯蒂拉送来食物和饮料。
他们的到来引起了说不完的话和高度兴奋的情绪,他们到达后只过了一个小时,伯蒂拉就困倦难忍了。
亨德逊太太已经注意到了。
“我亲爱的,你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觉,”她说。
“除了一个光身人,我们怕是什么也没有带呀,”萨耶勋爵抢在伯蒂拉之前说。
“你们需要的一切东西我们都可以提供,”亨德逊太太说,“你我都知道,萨耶勋爵,新加坡的裁缝是世界上干活最快的。我们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给你仍把新衣服都做出来,衣服的质量和你们能在伦敦买到的一样好。”
“但愿你说得对,”萨耶勋爵说,“我真不想穿了晚礼服去拜访总督!”
“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亨德逊太大应允道。
但是当伯蒂拉跟着她到就寝的地方去时,她不由自主地想,就凭她手头这几个钱哪能付得起服装费呢。
伯蒂拉醒来时发现阳光正通过窗户倾泻进来,这是一间很可爱的卧室,临窗可以望见花园。
她走到窗口,生平第一次看到了由兰花组成的巨大花坛。
她看到过母亲出去吃晚饭时肩头佩带的兰花,在一次体面的婚礼上,那位新娘手里也棒着它。
但她从未想到能看见千万朵各种颜色的兰花在花坛里盛开,如果导游小册子说得对,那么整个国家到处都有野生的兰花在开放。
她正在考虑是否应当穿上晚礼服去吃早饭,这时女仆拿了一件长袍出现了。
女仆告诉她,这件衣服是亨德逊太太的女儿的,除了腰身稍大一些,其他都非常合适。
这件衣服比伯蒂拉所有的衣服都要贵重得多,也漂亮得多。伯蒂拉在梳头时希望萨耶勋爵不会因她而感到羞耻。
她准备好了,有点腼腆地向游廊走去。女仆告诉她男主人和女主人要在那里进早餐。
她发现萨耶勋爵和她一样也借到了白天穿的便服,他穿的是白色柞蚕丝绸的衣服,看上去有些异样。
“我们早已派人到新加坡去叫裁缝了,”亨德逊太太和伯蒂拉打过招呼后说,“现在你不必去商店就能购置东西。我要说,这是我住在东方最欣赏的事情之一。”
“我怕我根本……拿不出钱来……买任何贵重的东西,”
蒂拉说,她想在离开这儿到达沙捞越之前她还得付旅馆的膳宿费呢。
“别为这事发愁,”萨耶勋爵说,“我可以十分肯定轮船公司会赔偿我们的全部损失。”
他向她微笑,以此来鼓励她,并说:
“唯一的麻烦就在于在关于保险的整个辩论过程中;我们要等待: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伯蒂拉,你必须允许我做你的银行家。”
“您真是……非常好心,”伯蒂拉回答,“可是……”
她想,在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是很难解释的,她不想再次成为他的负担。
但是在她开口前,亨德逊太太插言道:
“现在您就不用为这些小事发愁了,萨耶勋爵,我准备照应文斯顿小姐——更确切地说,伯蒂拉,如果她允许我这么称呼她。我享受为女儿打扮的乐趣已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的女儿结婚已有五年,因此这将成为我给一位新加坡来的新来宾的见面礼。”
伯蒂拉想提出异议,可是亨德逊太太把她的全部论据都撇到一边去了。
“这就是我想做的事,”她说,“我的丈夫会告诉你们,我一旦下了决心想干什么事,没有人能反驳我。”
伯蒂拉后来回想起来,那是多么动人的情景呀,那些裁缝都是中国人,他们带来成卷的各种衣料,把它们在游廊里摊开,任凭她审看、挑选。
那里有缎子、金线织物,有十几种不同花样的绣花丝绸、一匹比一匹更吸引人。
伯蒂拉觉得她永远也不可能作出决定,但亨德逊太太对于她的需要知道得很清楚。
她用敏锐和准确的语气下命令,使人决不会误解。
“请……请……再也不要了,”伯蒂拉一次又一次叫道,可是她的女主人不打算听她的。
“我在沙捞越永远也不能穿这么些衣服,”最后她绝望地说。
“在沙捞越?”亨德逊太大叫道。“你为什么要去沙捞越?”
“我要和姑姑住在一起,”伯蒂拉解释说。
“啊,我不得不说你这么让人猜不透呀!”亨德逊太太说。“我万万想不到你这种年纪竟会志愿到那么荒僻的地方去!”
“在这个问题上,我没有其他选择。”
“据我从各方面听到的,沙捞越是个非常沉闷、乏味的地方,但至少你会有许多漂亮衣服给你安慰,”亨德逊太太说,“我可以肯定你不必匆匆忙忙就到那儿去,在你离开之前,尽可以在新加坡把新衣服穿起来,让这里的人欣赏欣赏。”
伯蒂拉对此不知说什么好。
她有一个感觉,她应当尽快离开这里到沙捞越去。
但情况很明显,走的时候她总不能除了来的时候穿的那件晚礼服以外什么衣服也没有,那件晚礼服果然不出她之所料,在经过树林时已经弄得很糟了。
“一切让我来安排,”亨德逊太太说,伯蒂拉暂时只能高高兴兴地照她说的去做。
在进午餐时,她知道桑德福爵士和夫人十分平安,他们已从住过一夜的那间很不舒服的避难所搬到几哩外的一个种植园主家里去了。
“我给他们捎了个口信,说我们在这儿受到极好的照顾,”萨耶勋爵告诉伯蒂拉。
“我很高兴,”她回答说,“我不愿意桑德福夫人为我担心。”
“要是你在一起火时就去她那儿就对了,”萨耶勋爵说。
说时他带着微笑,伯蒂拉知道这不是真的责备。
“我更喜欢和您在一起……”她老老实实地说,“还有,亨德逊太太也非常和蔼。”
“万一你对她在你身上的花费感到不安,”萨耶勋爵低声说,“我可以让你放心,亨德逊家非常富有,他们有慷慨大度的实力。”
她立刻嫣然一笑,这向他表明:对于他能体贴她的感情,她表示感激。
他想,尽管她借来的衣服很雅致,她的微笑很可爱,然而她心中仍有着悲苦苍凉和惘然若失的感情。
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一种冲动想保护一个女人,使她免受窘迫或苦楚。
过去,若要说有什么人需要保护,那肯定就是他自己!
象格屈露德和他的其他情妇那样的女神,她们都有能力照料自己,只要下决心就能在世上得到她们所要的一切。
尽管她们的容貌是女性的,但在某种程度上,她们是亚马孙人①,她们准备为自己渴望的一切去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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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希腊神话中的刚勇女族。
他心想,伯蒂拉是完全不同的。
他热切地想要使她放心,不仅因为她的胆子分明很小,还因为她看上去总是那么娇小,对于自己独自处理事情非常没有把握。
他知道,当她在远离他的地方,眼望着阳光普照的花园时,她是想避免成为他的一个——用她自己的话说——“负担”。
别的女人要是处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会要求他注意她,向他发号施令,希望他能服从,同时坚持要受到恭维并且不可避免地会成为人人注意的中心。
他知道伯蒂拉希望自己越不引人注意越好。
然而,他注意到她是那样殷勤有礼,别人说话时,她不仅用耳朵听,还用整个心灵来感受,因此人们都渴望和她谈话,显然都乐意和她作伴。
“伯蒂拉是一位很可爱的姑娘,萨耶勋爵,”后来有一天晚上,当伯蒂拉回房去休息后,亨德逊太太说。
“她非常年轻,所有这一切遭遇都使她惶惑不安,”萨耶勋爵说。
“她虽然年轻,可并不缺乏思想和感情,”亨德逊太大回答,“对于我们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她都表示感激,这种态度在当今的世界上并不寻常,现在大多数人,不管年轻的或年老的,似乎都把什么东西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萨耶勋爵想,他过去认识的那些女人恰恰就是这样行事的。
“这姑娘要去沙捞越,这不是瞎胡闹吗?那是怎么一回事?”亨德逊太大问。
“我知道,那是她母亲奥文斯顿夫人要把她送到那里去和她的姑姑住在一起。”
亨德逊太太望着萨耶勋爵。
“您说的那个人别碰巧是阿加莎·奥文斯顿吧?”
“我相信这正是她的名字。”
“老天爷!伯蒂拉和那个凶恶的老太婆在一起,这日子该有多么可怕!她偶尔到新加坡来制造些麻烦,从那些只要她走开就肯给她一切的人身上勒索钱财。”
亨德逊太太停了一下,然后说:
“现在我想起来了,去年查尔斯·布洛克爵士在和总督一起吃晚饭时谈起过有关她的一些事。我们参加过一次晚宴,当时有人——我记不清是谁了——对传教士作了一个评价。”
“我可以肯定,在世界的这一地区,传教士是一种厌物,”萨耶勋爵插嘴说。
“比这更坏,他们特别谈到了奥文斯顿小姐。我希望我能记得他们说了些什么,可惜我忘记了。”
萨耶勋爵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亨德逊太太接着说:
“您应当制止伯蒂拉,别让她到沙捞越去,以免把生命浪费在企图改变那些猎取人头的人们的信仰这种无谓的努力之中,这些人本来觉得他们生活得十分快乐。”
萨耶勋爵微微一笑。
“对于伯蒂拉,我怕是没有这个责任,虽然我对她未来的命运很自然地会感到难过。”
亨德逊太太猛然从她坐的椅子上站起身来。
“现在您可能对她没有这个责任,萨耶勋爵,”她说,“但是假如您接受我的忠告,那么您就负起这个责任来吧。”
她一面说一面从房中走出去,撇下萨耶勋爵吃惊地望着她的后影。
过了一会儿,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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