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安娜向盥洗台定过去,其中一个仆人立即倒了些热水在盆子里。
“你要换件衣服吗?小姐。”麦康珍夫人间道。
“我想我最好换一件,”蕾安娜答道,“我旅行穿的衣服太宽了,而且今天似乎非常暖和。”
“中午的时候,太阳确实相当大,”麦康珍夫人附和着,“也许,小姐,你会喜欢穿件新衣的。”
“新衣?”蕾安娜诧异地问道。
她知道她不过刚刚到达此地,仆人们还未来得及打开她的行李箱。
麦康珍夫人这时迳自走到卧室的另一头,开了衣柜的门,作为对蕾安娜的回答。衣柜里挂着好几件长的女装。
蕾安娜用怀疑的眼光礁着那些鲜艳夺目的长礼服。
“这些衣服是谁的?”
“都是特别为你做的,小姐!”麦康珍夫人答道,“公爵是在爱丁堡订制的,还有几件大概也快到了。”
“为我?”营安娜惊叫着,“但……但是为什么……而且公爵他怎么会……知道我身裁的大小?”
麦康珍夫人微笑着。
“公爵告诉过我,你母亲的样子他还记得很清楚,她在上次给公爵夫人的信中提到过,你如她年轻时长得非常象。”
蕾安娜记起她母亲在写给公爵夫人那封信里所讲的话。
“公爵为什么要替我做那么多……新装呢?”她问道,“他未免太客气了。”
“公爵希望你能快乐,小姐!因为亚耳丁堡将是你未来的家。”
蕾安娜想到已经有人为她的未来作了抉择,不禁感到惊愕。然后,她好象被迫似的走向衣柜边。
这些长礼服看起来真是漂亮极了!每件都配有里衬,这一直是她所盼望的。而紧身的胸衣,更能衬托出那纤细的腰身。
一整个下午,她们都在忙着整理衣服上那些精美的刺绣以及缎带的缀饰。
“它们看起来好可爱……好漂亮啊!”蕾娜安由衷地赞美着。
“公爵希望你会这样想,小姐!”麦康珍夫人带着微笑说。“另外还有几件,也已经派人通知爱丁堡最好的裁缝尽快地赶工交货了。我相信公爵看到你穿上这些新装,一定会很高兴的。”
“希望如此?”
她换下身上的衣服,和这些新装比起来,自己的衣服实在是太寒酸了。
她挑了一件深绿丝质的日间长礼服。沿着领口缀有精细的花边,腰际扣得很紧,厚重的裙摆向四面施曳到地。
穿上新装多么美啊!她惊异地面对镜子,真不敢相信自己也会有如此华丽的服饰。
“腰身大了一点点,小姐1”麦康珍夫人看了看,“不过现在我已知道,毛病在那里。我可以将另外几件好好地修改一下。这里还有一件非常漂亮的礼服,你可以穿着它参加今晚酒宴。”
一方面她对公爵如此的慷慨,感到迷惘;另—方面对她一身的新装,又觉得有点羞怯。于是蕾安娜沿着长廊向回走,来到那间大厅——她刚到此地时,曾在这里和公爵见过面。
他正等候着她。蕾安娜向他走过去时,他眼中带着一种满意的神情。
她屈膝行礼。
“您的厚爱,公爵,使我十分感激。我希望我这身装扮,能令您高兴。”
“你看起来非常迷人!”公爵说,“而且我猜想,在这之前,一定已有很多男土对你说这样的话了。”。
蕾安娜微微笑了笑。
“我一直是在乡下过着很平静的生活,同时我母亲过去一年来,身体一直不太好。”
“你们的情形我很清楚,”公爵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可以确信,你会需要许多东西,我希望都能供给你。”
“您想得很周到而且慷慨。”
“我要你了解,”公爵答道,“这儿是你的家,在这城堡里,你该享受应有的地位,就好象你是我女儿一样。”
“可是,我想您已经有一位女儿了吧?”蕾安娜大声说。她记得她母亲曾说过公爵夫人有子女。
“我的女儿去世了。”
“我……我很抱歉!”
“她两年前去世的。她比你小,可是,健康一直很差。”
从公爵说话的声调中,蕾安娜感觉得出,他女儿的死,一定使他非常悲痛。
“我十分的抱歉,”她再一次表示歉意。“不过,您还有其他的孩子吧?”
蕾安娜正想问是否可以见见他时,公爵打断了她的话说道,
“午餐正等着我们,我想,你经过旅途跋涉,一定很饿了。”
“是的,公爵,我是有点饿了。”
就在她说到饿字时,她想起了那些被驱逐出去的孩子们的哭叫声,忽然有一种食物鲠在喉咙里而无法下咽的感觉。
她准备向公爵说一说关于那些人们的遭遇,恳求他发发慈悲,为他们作个妥善的安排,为他们建立另一个家,提供一些帮助。
可是后来,当他们走向餐厅时,她发现要想说些什么是不太容易的。
她很了解,假如她提出了这个问题,公爵一定会象早先一样,设法将她的话题岔开的。但是,她心想,她绝对不可以作一个怯懦的人,迟早也要设法和他谈谈这一件惨无人道的事情。
然而,在午餐时,不可能有机会让她说什么。
她曾经认为和公爵在一起可能会很孤单,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在餐厅里,有一大群人正等着他们。
那是一个宽敞的贵族式房间,比凯恩堡的餐厅要大得多。就算同时坐上三十个或者更多的人也不会显得拥挤。
在座的一共有八人。其中两位年长的表亲,他们住在这里;一位是公爵的妹妹,她是来做客的;另外两位是被邀请的邻居;还有一个牧师,来自河口的渔村。
当介绍她和牧师认识时,她心想:也许我可以和这位牧师谈谈。
可是,在餐会进行当中,她很清楚地看出,这位牧师对公爵简直是毕恭毕敬,对所有问题的讨论,更是唯命是从。
她有种感觉,假如说,这件事不能取悦公爵的话,那么,这位牧师绝不会为那些被驱逐的人们,提供任何帮助.的,甚至包括他的教堂墓因在内。
她对这件事的感受是多么强烈啊!她知道,在此刻说出来,要是公爵的心情不好的话,是绝不会有什么收获的。
记得她第一次提到“强迫迁移”的事件时,看到了他脸上的激怒表情,也听到他充满残酷与冷漠的声音。
“蕾安娜打算在此久住,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公爵对他的表亲说,“我们应该去打听看看,在这邻近地区,是否有什么节日庆典,或者是娱乐活动,也好带她去参观参观,不然的话,她会觉得我们苏格兰是一个枯燥乏味,毫无生气的地方。”
“说实在的,公爵,”蕾安娜插嘴说道,“我所住的英格兰,也不是什么繁华的大地方。而且,我非常喜爱乡村的宁静,所以,请千万别为我烦心。”
她向餐厅对面窗外的阳光望了望,继续说道:
“有机会的话,倒是想去找一找白色的石南花,我母亲常说,要是找到的话,那会很幸运。同时,我也希望能去看看河中的蛙鱼和在草原上飞跃的松鸡,那一定很有趣的。”
“这些我全都答应你,”公爵说,“你会骑马吗?”
“骑马?我最喜欢了。”
“你可以在我的马房里挑一匹你需要的马,”公爵告诉她。“在草原上,没有别的马比亚耳丁矮种马跑得更快,更耐劳苦的了,我敢向你保证,它们相当出名的。”
“这样说来,那真是太好了。”
每个人对蕾安娜都那么好,那么和蔼可亲。她想,假如她对欢迎她所费的苦心,一点也不领情的话,也未免太不识好歹了。
可是,她也没有办法不去想斯特开伯爵,更无法不怀念她和他共处时,所感受的那份安全与温馨。
或许因为亚耳丁城堡太大的关系;或许因为她下意识里对公爵有点畏惧,尽管他对她多么和善,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使她感到神经紧张,浑身不自在似的。
午餐过后,公爵邀请她去看看办公厅,他首先带她去参观“族长室”,这里的。“族长室”,不象她在凯恩堡所看过的,设在二楼,而是设在一楼。
她想,这间大厅算是她曾看过最大的,最令人难以忘怀的一间了。
“当我们受到盗匪攻击,或者看到维金人在海上的船舰时,这里就是我们族人聚集的场所,”公爵解释说。
这间房子,可以容纳好几百名兵士以及他们的家属,墙上挂有从战场掳获的战利品。
这里甚至还有一面国旗,这是他们在普勒斯登战役中,从英国人手中掳来的。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她连声地赞叹。她心里很清楚,这正是公爵期望她对所看过的东西应该有的反应。
“这间族长室,在全苏格兰,算是最精致豪华的,”他夸耀道,“在墙上,你还会看到那些家族们所穿过的战袍,他们隶属于我们的管辖,已好多代了。我们家族伯爵的职位可以追溯到十二世纪。不过,公爵职位只是最近的事,但麦克亚耳丁族长的荣衔却一直是由他的儿子继承。”
“那真是一个光荣的家族纪录!”蕾安娜说。“那么,您的儿子将来也会继承您罗!”
“那是一定的!”
他带着蕾安娜,从族长室逛到堡里的许多地方,各此都可以看到过去的历史遗迹,也可以看到他们家族世代聚集下来的珍宝。
接着,他打开了一扇厚重的橡木门,进了门,眼前又是一截石阶。
“这石阶是通往隙望塔的,”他说,“我想这座塔一定会令你感兴趣的,你可以看看,为了怕维金人来偷袭,我的祖先在这里一直派人日以继夜看守的情形。”
“那些维金人曾经偷袭过这座城堡吗?”
“有过一次,他们还在此停留了两个月之久。”
公爵淡淡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传说中,我们族里现在之所以会有许多人那么高大,就是因为他们具有维金人的血统。而且,毫无疑问的,那些长了一头秀发的麦克亚耳丁人,看起来更象斯干的那维亚人,反而不象苏格兰人。”
“我看得出来。在我抵达此地时,您的仆人中有好多看起来似乎特别高大。”
“就因为他们身材高大,才被选用的。”公爵答道。“我们继续向上走好吗?”
“好的,您先请。”
公爵走在她前面,石阶是螺旋式的,在塔中,只有箭头大的隙孔让光线透进来。
另一扇厚重的橡木门,上面装有精制的绞链,这时也打开了,当她跨出门外,站在塔的顶部时,周围的景物,立即一览无遗地呈现在她眼前,令她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
向东望去,可以看到几英里外的大海;北面,有高耸入云的丛山峻岭;向西,有她来此地时走过的深暗峡谷。
风景真是太美了,而且,正如她以前所想的,还带有庄严肃穆的气势。
他一景接一景地浏览过去,然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小村落上,从这个小村落起,河流直流入海。
她可以看到巨石砌成的海港,三、两渔船,停泊在码头边。
“那里有许多工作可以做吗?”她问。
“随时都有工作提供给那些需要工作的人们。”公爵答道。
“可是,也不能仅限于那些具有航海知识和技术的人呀!”蕾安娜说道。
此刻她又想到了那些住在峡谷中的入们,他们只懂得如何耕地,如何养牛。
“我想你会了解,”公爵未理会她的问题,“不论敌人从哪个方向逼近我们,一个了望员会有充分的时间向族长报告的。”
经过一番挣扎,蕾安娜才把吐到嘴边的话硬是给吞了回去。
蕾安娜非常清楚,公爵明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却故意不让她有机会说下去。
又一次,他将她的话题支开了,她很明白,要想继续谈论有关“强迫迁移”的问题是绝不能的了,尽管她是多么想这样做。
一讲到维金人,以及解释他们是如何地驾着船,沿着河水逆流而上,公爵就会眉飞色舞,兴趣大作。但蕾安娜除了会随时念起那些遭遇不幸的人们外,公爵的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她不能不去想妇人们抱着她们的孩子,从峡谷一直走到海边,那要花多久的时间!
也许他们会用一辆小的两轮车来载运他们的行囊,可是仍得赶着在前面的家畜,缓慢地向前移动。
她在峡谷中所看到的悲惨景象,又一幕一幕地在她脑中激荡。
然而,她能说什么呢?她又能拿什么来帮助他们呢?
当公爵讲完了维金人的故事,一同走下石阶时,她确实感到城堡中还有许多别的东西等着她去看,但是,因为中餐较晚,而且她期待已久的饮茶时间也到了,所以公爵没再带她到别处去。
公爵引她来到另一间客室,这间比公爵常去的那间小,但看起来要舒适典雅得多。
公爵的妹妹,还有那两位年长的表亲,已在这里等着蕾安娜与他们一块儿饮茶,桌子设在房间中央,大家围着桌子坐下,桌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美味可口的苏格兰点心,这些是她母亲从前经常提到的。
“你吃得太少,”公爵的妹妹对她说。“你必须设法适应我们在苏格兰享受的盛餐。我想是因为空气好的缘故,才使我们有那么大的胃口。”
“我想是的。”蕾安娜答道。
但是她心里想,假如她和别人一样,随时都大吃大喝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变成“肥婆”。
“在晚餐前,我希望你能休息一下。”饮完茶后,公爵的妹妹对她说。
“我还想写一封信。”蕾安娜道。
“你的卧房有一张写字台,”公爵告诉她,“假如还需要别的东西,尽管叫麦康珍夫人替你去办。”
“谢谢您。”
蕾安娜向其他的人恭敬地屈膝行礼,然后离去。
她关门时,发生了一点小困难,使得她伫足在那里,当她正费力地推门时,无意中听到了公爵的妹妹说,
“好有礼貌,好漂亮的一位年轻女孩,难怪我哥哥那么高兴地要她来这里。”
“是的,她的确可爱!”另一位女士说。“尤恩怎么样了?”
“还不是老样子,”公爵的妹妹答道。“却是千万不要在公爵面前提起他哟!”
“是的,那当然,在你提醒我之后,我一直非常小心不再去……”
蕾安娜将门关上了。
她心理猜想:谁是尤恩呢?在她沿着长廊走回卧室时,她好象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名字。啊!她终于记起来了。
这个名字是写在挂在族长室的家谱的末端,公爵还很骄傲地指给她看过。
在家谱中,描述着麦克亚耳丁几个世纪以来,各个支流分派,以及与苏格兰显赫家族的联婚等等,事实上,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
他们的家族,起初是伯爵职位;后来成为公爵,爵位由父传子,全部按年代编列,一直到族谱的末尾,尤恩这个名字才出现。
蕾安娜知道,他就是亚耳丁族的爵位继承者,这一个头衔,只有公爵的长子才有资格。可是,目前公爵只有一个儿子呀!
现在,她觉得有一点奇怪,不知尤恩究竟出了什么事,假如说他是病了,为什么他父亲竟然不愿意谈到他呢!
这似乎是一个秘密,不过,蕾安娜非常了解,只要是公爵不想讨论的问题,他可毫不客气地将这个问题搁置在一边,闭口不谈的。
“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查出这个秘密的。”她想。
她一定进卧室,就看到了摆在窗前的写字台,只是她以前并末注意到。
她坐下后,拿起一张厚的羊皮笺放在吸墨纸上,然后将鹅毛笔在墨水瓶中蘸了蘸墨水。
“敬爱的斯特开伯爵。”她写道。
刚一写出他的名字,他那活生生的影子立即映入了她的脑海——他脸部轮廓的鲜明,他那与公爵的专横霸道截然不同的威仪,都使她深信,他是一位令人信服的贤明领袖。
她还记得他俩四目凝视时,她有过的一种奇妙感觉,这种感觉使她怀然心跳,使她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他赞赏过她的美丽,还说愿意随时为她“效劳”。
此刻,她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渴望,渴望见到他,再和他面面相对,细诉离情……
“无论如何,我一定得到凯恩堡去一趟。”她下定了决心,可是她又怀疑自已是否有勇气要求公爵用马车送她去。
她有一个预感,他必然会拒绝的,何况又没有任何理由,凭什么要他答应呢?但是,他们两个家族的恩怨,以及过去的不和,毕竟不是她的责任啊!
接着,她暗自猜测,他们两族过去确实有过恩怨,那么目前这个恩怨还有多深呢?他们的恩怨与强迫迁移有牵连吗?
她倒希望斯特开伯爵曾经向她吐露过一点内情。
为什么他不告诉她。他打算做些什么呢?为什么当她只不过问他一个简单的问题时,他就突然变得那么冷漠,那么想避开她呢?
“在苏格兰,每一件事似乎都是如此神秘!”蕾安娜想,而且她心里还在猜疑为什么公爵的客人都不能在他面前提到他的儿子。
信纸早已放在她面前,她继续写道:
首先,我非常感谢你对我的殷切招待,这次意外事
件,多亏你救了我;其次,你让我有机会,第一眼就看到
了我母亲所爱的苏格兰,那里的一切,正是我日夜企盼,
渴望一见的——当然,它们甚至比我想象中的更美好。
你那洛克湖滨的美丽风景以及风笛的悠扬旋律,都
将令我永难忘怀,那实在无法以言语来形容。不过,当
我听到风笛声,当我听到苏格兰对我的呼唤时,我的心
灵将会有所感应的。
多么期待再见到你,我盼望那是可能的。假如我不
能坐马车来,也许有一天,我会骑马越过边界。
事后,伯爵,让我再一次向你表达我最诚挚的谢意。
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美好。
最敬爱你的蕾安娜启
这封信她读过好几遍,可是总觉得没有真正表达出她心里所要讲的话。然后,她写上地址,拉了一下叫人铃。
那个名叫麦姬的仆人,不一会儿,就出现了。
“是你叫我?小姐!”
“是的,麦姬!我想把这封信寄了,但是不知道如何寄出去。”
“所有的信件,都放在大厅的桌上,小姐!”
“那么麻烦你替我将这封信放在那里,麦姬!”
“好的。”
这个女仆将信拿在手中,再问道,
“还有别的事吗?小姐!”
“我想休息一会儿,”蕾安娜答道,“你将信放好后,请再回来帮我解开衣扣。”
“好的,小姐!”
仆人出去了,蕾安娜看见卧房的角落有一个书架,她选了一本看起来很有趣的书。麦姬这时又回到了卧室帮忙她脱去外衣,然后她躺在床上,盖了一条暖和的棉被,将书本打开。
她并不是真的很累,只是她似乎觉得公爵的妹妹,还有另外几位女士,都希望她去休息,也许这样,他们就可不必为了接待她耗费精力了。
她打开了书本,可是并没有心情去看,只是思量着,当伯爵接到她的信后,他会怎么想呢!
不知道他是否了解她是多么感激地对她的那番情意。
“我一定要再见到他!一定要!”蕾安娜喃喃自语。
他曾经说过,横过草原,凯恩堡离此只不过三英里而已。
她在那里痴想——说不定斯特开伯爵也会骑马来到边界,希望能有机会见到她。
“如果能够停留得久一点的话……”蕾安娜想。
可是她又觉得,对公爵方面,未免太忘恩负义了。
公爵对她,可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他替她购置漂亮的新装;花去那么多时间,带她走遍整座城堡。
“要是妈妈知道我已住在此地,她一定很高兴的。”蕾安娜想。
当她在城堡中到处走动时,曾经见到过好几张公爵夫人的画像,表情中带着宽厚与怜悯,这又使她想起了她的母亲。
“要是公爵夫人还活着,那该多好3”蕾安娜心里兴起这样一个愿望。“我们还可以谈谈关于我母亲的一些往事。”
她此时突然对母亲有一种强烈的思念之情,几乎使她内新隐隐作痛起来。
她要告诉母亲关于斯特开伯爵的事;他要问问母亲对“强迫迁移”的看法。
“我又在胡思乱想了,”蕾安娜自言自语,“不过,这里有些事……我知道确实有些事!”
她时常想到她母亲在临终前讲过,有时候,有些事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
本来,一位年轻的女孩,单独和一位年轻的男士相处在一座城堡中,是不太适宜的,但是她却一点也没感到忧惧和不安。
当她骑在马上,斯特开伯爵挽着她,护送她回城堡时,她是那么的信任他,同时有着无比的安全感。
现在,虽然她人在亚耳丁,却老是挂记着凯恩堡,想到这一点,她内心不禁兴起一种莫名的忧虑与不安。
“唉!我真是太爱胡思乱想了!”她自言自语道。
她又翻开了拿在手中的书本,想静下心来,勉强自己看下去,可是,说什么就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这时,窗外传来了阵阵的鸟啼,打破了眼前这份寂静,也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屋于里除了显得有些空旷外,其他仍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改变。
“要是妈妈在这里,那该有多好!”她又叹了口气,“她一定会了解我正在为什么烦心的。”
麦康珍夫人和其他的仆人正在为她准备沐浴所需的用品,她心里的忧虑和恐惧,也随着她们的来到暂抛开了。沐浴过后,她又换上了一件新的晚礼服。
这件晚礼服,算是蕾安娜所有衣服中最美最可爱的一件了。宽大的内衬裙,从她纤细的腰际向四周散开,她带着愉快的神情,审视了衣服上每一部分——打褶的裙摆、缀有珍珠的领襟,还有装饰在胸前的一小束玫瑰花瓣。
“你看起来真美!小姐!”麦康珍夫人发出惊叹的赞美声,“我觉得你穿上这件新礼服,应该去参加盛大的舞会才对,如果只是同一些年长的家人共进晚餐,那就没有多大意思了。”
“我真不敢想象,这件礼服会这样美1”蕾安娜也以同样的声调赞叹着。
“这件衣服让你那么欢喜,公爵一定会很高兴的。”
蕾安娜有意地沿着长廊,走过一面落地镜前,向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又看,不忍离去。
“我实在没有理由不希望斯特开伯爵看到我现在的装扮,”她边走边想着,“前天晚上,我和伯爵在凯恩堡一同晚餐时,要是能穿上今晚这件礼服,那该多好!”
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楼梯口,她刚打算进到公爵的房间,麦康珍夫人却在那里叫住她说,客人们都已到齐,大家都在餐厅等她。就在这时,她听到通往大厅的走道下方,有讲话的声音,她向石栏杆方向望过去,看见公爵穿着耀眼的夜礼服,在和托莫管家谈话。
托莫管家正拿出一件东西给公爵看。
蕾安娜怕他们疑心她在偷听他们的谈话,刚打算转身离去时,却发觉这位管家手中所拿的竟是她写给斯特开伯爵的那封信。
他们似乎在交换着彼此的意见,因为用的是盖尔语,蕾安娜根本不懂他们说了些什么。
她停住脚步,心想,将一封私人信函拿给公爵看,该是多么不礼貌的事。接着,她看到公爵从管家手中接过这封信,走到大厅另一头。将信投入了燃烧着的火炉中。
她一时惊愤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她刚才所见到的是事实。
当熊熊的火焰毫不留情地烧毁了这封信后,她看到公爵转过身来朝向楼梯,为了伯被发觉,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沉静而又快速地穿过铺了地毯的楼板,走入公爵的起居间。她气得浑身发抖,可是内心又充满了恐惧,从她第一眼看到这座城堡起,这种恐惧就一直深植在她的心里。
她知道她所怕的是什么——怕无法逃走,怕成为囚犯。
为了极力控制自己,她走到窗前,朝海的方向望了过去。
“你来得真早呀!”她听见公爵在她背后说话。
“是的,公爵!”
她很勉强地向公爵那边移动了一步说:
“我现在穿着另一件您送我的新衣服,我不知道怎样谢您才好,我从来还不曾有过这么漂亮的礼服。”
“我很高兴能令你满意,”公爵说,“而且,穿起来都非常合身。不过,我认为要是再加点小饰物,就更完美了。”
“小饰物?”
他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她已看到那是一个小小的绒布盒。
她机械般地从他手中接了过来,眼中充满着疑虑。
“只是一件小礼物,希望你会喜欢它。”
他讲话时,语辞恳切,又带着几分安慰,好象在对一个受了惊的小孩说话似的。
蕾安娜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条珍珠项链,小巧精美,对一位年轻小姐来说,真算得上是一件完美的装饰品。
“可是我……不能接受……这件礼物!”
“这条项链,本来是我妻子的,”公爵说,“既然她生前和你母亲那么要好,我想她地下有知,也会很愿意我这样做的。”
“您实在太……客气了,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蕾安娜结结巴巴地说。
公爵微微笑了笑,从盒子里取出了项链。
“让我替你带上。”
她顺从地将背转向他,低下头,他将项链的锁扣扣上。
“那边有面镜子,你过去看看。”公爵建议她。
她依着他的话走到镜前,端视了一下自己。公爵说得对极了,带上这条项链后,确实显得高雅多了。
披肩从她肩上滑了下来,露出了她粉白的肌肤,圆润柔嫩的颈项上,绕着一条半透明的珍珠项链,更使她增添了一份以前不曾有过的成熟美。
“谢谢您!但我真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理由很多,”公爵答道,“不过,今天只想告诉你一点——我要你在亚耳丁堡觉得快乐。”
“您这样待我,想要不快乐,恐怕还不容易呢?”
虽然她嘴里这么说,可是心里却有着一连串她无法找到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公爵要烧掉她的信呢?为什么公爵不准别人提到他的儿子——尤恩呢?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仁慈,却会那么残忍地命令手下将人民看成囚犯似的一个个驱逐出境呢?
晚餐的人数要比中餐多了许多。蕾安娜发觉在这座城堡里,中年人和老年人似乎比较多,他们白天都出去打猎、钓鱼,傍晚才回到堡里,然后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游猎的经过。
为了怕晚宴时男性客人太多,好多邻近的女土们,也都被邀请来了。
公爵又一次向大家宣布,她将把亚耳丁堡当成自己的家,打算长期在此居住。
蕾安娜虽不敢肯定,但她觉得当这些女士们注视她时,跟里总是带着猜疑与好奇的神情。
可是那些年长的绅士们,倒是非常高兴地赞美着她,并且和她谈述一些有关他们自己的事,所以蕾安娜仍然很愉快,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在座的男土们,大部份来自英格兰,也有的来自苏格兰的罗伦地方。
“我们每年都要到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其中一位男士对蕾安娜说,“依我看,在亚耳丁打猎要比在北部任何地区都好。”
他讲话时,上身微向前曲。接着又向距离他还有好几步远的公爵说道,
“可是,公爵!您的那些羊,将我们今天打猎的兴趣,全给破坏了。”
“怎么会呢?”
“它们跑在我们面前,我们还没来得及射击,鸟已经全都被吓飞了。”
“那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回头我会叮嘱一下看羊的人,叫他们以后多注意些。”公爵应允着。
“我希望您会这么做,”这位猎人答道,“对您的口袋来说,羊就是钱,可是对我们的猎袋来说,它们反而是累赘了。”
说话的这位猎人,一眼看上去了就知道是英国人,公爵没再理睬他,于是他又转向蕾安娜说道:
“在北部的这些地主们,对养羊都好象着了迷。不过,我听说有一批羊毛将从澳洲运来,到时候,高地产的羊毛价格一定会惨跌。”
“这样一来,”蕾安娜压低声音说,“也许他们就会发现,把羊弄来,把人赶走,将是一件错误的事。”
她讲话时,音调稍微高了一点,引得同桌客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你关心强迫迁移这件事?”
‘我确实很关心这件事!”
“我从时代杂志上,读过好几篇关于他们的专文报导,我也觉得那是一件可耻的事!”
“听说还会有很多人要被赶走,那可是真的?”
他耸了耸肩,显得无可奈何的样子。
“象我们这些住在英格兰的人,对这件事又能如何呢!而且,我还从各方面听说到,将有更多这一类的计划,要在其他各处展开行动呢!”
“唉!真是劫数!”蕾安娜叹了口气说,“为什么没有人向女王请愿呢?”
这个人笑了笑说:
“女王又能怎样?对那些苏格兰的大地主,正如我们的男主人——公爵一般,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停了一会儿,他好象觉得这个问题要是续继谈下去,会令人有尴尬的感觉,于是转身过去和坐在他另一边的女士聊了起来。
“我实在是起不了什么作用,实在是……”蕾安娜又开始自责地懊恼起来。
她心神不定地自忖着,假如她坚持表示出她的意见,公爵会不会真的恼羞成怒,将她撵走呢?
他对她又这么好,她除了应该向他感恩外,又能说什么呢?
可是,她现在却觉得,她身上所穿的衣服,颈上所带的项链,可如犹大为了背叛主耶稣所得到的三十枚银钱一样,隐伏着一个奸诈险恶的阴谋。
晚宴结束后,吹笛者传统式地绕着餐桌吹奏,女士们都已离席,到另一间陈设华美的沙龙。
蕾安娜听说这间沙龙的家俱陈设,都是已故的公爵夫人亲自设计布置的,看上去比别间更雅致。家俱都是法国款式,窗帘与地毯,不论颜色、质料,都非常精美考究。
许多张深得亮丽的桌几上,摆设了一些名贵的珍玩,蕾安娜确定,这些一定是公爵夫人从前亲自搜集的。
当她正仔细观赏着这些物品时,有位女客——后来她才知道是鲍登夫人,走到她的身边。
“你在这间屋里,看起来衣着好象特别与众不同,葛小姐!”她说话时神情非常愉快。
“谢谢你对我的赞美,夫人!”
“在这座堡里,我们不曾看见象你这样年轻又漂亮的小姐,”鲍登夫人继续道,“公爵告诉我,你要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是的,夫人!我父母亲都已去世,我母亲和公爵夫人以前是最要好的朋友。”
鲍登夫人叹了口气;
“我们大家都很怀念公爵夫人,她实在是讨人喜欢。说起来,她在世的时候,这个地方才象人住的地方。”
蕾安娜惊疑地看着她,她微微笑了笑说道:
“我总觉得,当我们到这里时,就好象走进了食人魔王的宫殿似的……难道你还不觉得吗?”
蕾安娜不禁大声地笑了起来。
这倒确实是她感觉到的。
她们单独站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鲍登夫人从她的肩头向周围扫了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
“自从他的妻子死后,公爵就很难得有机会与邻近的人们来往,也许你对他有一种女性的影响力。”
“我不认为我对他会有什么影响力。”蕾安娜答道。
“我想,你还是太年轻了点,”鲍登夫人的讲话声,低得好象在对自己说似的。“自从他失去心爱的女儿后,大概就不曾再有过笑容了。”
“她那么年轻,怎么会死呢?”蕾安娜问道。
“她的健康情况一直不怎么好,”鲍登夫人说,“而且我觉得她也太过劳累。她只不过十四、五岁大,因为太敬爱她的父亲,总是跟随他一同出去打猎、骑马,她花了所有的精力来陪伴她父亲,当然,这也正是他所需要的。”
鲍登夫人停了一下。
“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天,本来她应该躺在床上的,她却独自一个人驾着马车出去,因而感冒引发了肺炎,她的病情开始急剧恶化,就这样离开了人间。”
“她也太大意了,好可怜哟!”蕾安娜感叹地说,“可想而知,公爵当时会有什么感受!”
“那当然罗!不会再有人比他更难过的了,”鲍登夫人—说,“可是再想想他的儿子……。”
她的话讲了一半突然停住了,这时公爵的妹妹走过来问道:
“你想不想玩玩纸牌,鲍登夫人?你不知道公爵是多么喜欢玩“惠斯特”(四人玩的一种王牌戏)。”
“我当然想玩!”
于是她离开了蕾安娜,向牌桌走去,这时刚好门打开,走进来两位男土。不一会儿,他们一齐开始玩牌了。
“刚才她正准备说什么呢?”这个问题在蕾安娜的脑子里一再地浮现。
鲍登夫人这句话没来得及讲全,她也就无从得知关于尤恩的事,这真是令人烦脑极了。
她将不再有机会和鲍登夫人作进一步的交谈。她坐在牌桌旁边看牌,那些没有玩牌的人,则围着火炉取暖。
“这里的气候真是奇怪得很,一到傍晚,就会突然变得那么阴冷,”有人这样批评说,“今天在草原上,天气还是那么热,我真想把外套脱掉。”
“我想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另一个人带着玩笑的口吻说。
后来,他们就一直谈着打猎的事,蕾安娜也就没有机会得知有关这位公爵少爷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