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伦敦,行驶在公园街上,柏翠纳惊奇地睁大眼睛。
以前来过伦敦好几次,但是一直都跟爸爸住在渥谢斯特都,后来又进学校,她已经忘记伦敦街上有多拥挤,每样东西有多绚丽了。
她见到史塔佛顿公馆,惊讶得目瞪口呆。
从来没想到有人住在这样宽敞豪华的大房子。
全幢房子座落在上葛罗斯凡诺街和公园街的交叉口,占地三英亩。
大门是由八条雕花大石拄构成,每一条石柱之间还装饰着大花灯。
他们从车道门进入哥德式的拱门,门上浮刻着史氏族徽,快门上还雕着花。
“你一个人住在这儿?”柏翠纳看着大厅两旁的厢房间道。
她的声音里带着敬畏与惊愕。
伯爵得意地答道:
“很高兴这些东西令人注目。”
她进入宽敞的大理石大厅,看见镶金的桃花心木大门、卡拉拉大理石暖炉和黄铜座的琉璃桌,柏翠纳更是眼花撩乱。
稍后她才知道这幢房子里收藏了当时在英国最负盛名的东布兰特的画,其次是维拉斯益斯和鲁本斯的名作。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意大利、法国、荷兰、法兰德斯的画。小画室里悬挂着很斯勃罗的杰作和雷诺尔的“西敦丝夫人肖像。”
但是柏翠纳却体会不了这么多,只是有些畏惧,感到没什么意思,茫茫然地观望着。
“回来啦!老爷。”总管鞠躬出迎。他穿着镀金边的黑色制服,光耀夺目。通常这是一般大富人家仆役服装。
“立刻叫李查逊先生来。”伯爵脱去帽子手套,吩咐道。
“禀告伯爵阁下,金斯顿公爵夫人下午驾到。”总管恭敬地说。
“太凑巧了。”伯爵几乎叫了起来,对柏翠纳说:“我的祖母在这儿,大家可以在最和谐的气氛下谈谈。”
“夫人正在休息。”总管插嘴道。
“叫梅多嬤嬤照顾林敦小姐。”伯爵吩咐道,然后上楼去了。柏翠纳注意到伯爵经过一幅画的旁边,却不知道这就是伯爵父亲的肖像,当代大画家的杰作。
伯爵上了楼,转向西厢,那儿通常充作客房,离他私人的房间远一点。
这儿有两个房间空着,预备随时奶奶上伦敦时住的。伯爵进来时,发现奶奶正舒舒服服地坐在迷人的客厅里,这间客厅连接着卧房。
客厅里弥漫着温室花朵的芬芳,全都是从伯爵农庄里的暖房送来的。
高贵的公爵夫人仿佛早已等着伯爵来,面带欢迎的微笑,望着孙子。
公爵夫人曾经是非常漂亮的大美人。
公爵对她一见钟情,当晚就和她在五月花礼拜堂结婚。家人来不及反对,他们本来希望他能和富贵人家的女子结婚。
但实际上两家感情融恰,夫人的表现也一向非常得体。可是公爵全家由上到下却不怎么尊重她。
她的头发全白,满脸皱纹,却风韵犹存,正是画家们想表现的东西。见到孙子,她高兴地伸出青筋浮现的手,依然透出那份优雅。
“听说你出门了,杜文。”
“不是回来了吗?真高兴看到您在这儿,奶奶。”
伯爵吻着她的双手和面颊,问道:
“什么风把您吹来伦敦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来看牙齿的。”公爵夫人说。
“啊!什么话,奶奶,您晓得的,社交季节才刚开始,您不该脱离社交圈的。事实上我已经等您等了两个礼拜。”
“我已经太老了,不适宜参加社交活动了。”公爵夫人沉着,满脸微笑却表明了那只是一句言不由衷的话罢了。
“您下次来就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伯爵说着坐在充人旁边的椅子上。
他说得一本正经,祖母瞥了他一下说:
“你是不是在告诉我你要结婚了?希望不会是什么热情的寡妇缠住你了吧?”
“不,奶奶。”伯爵很快地回答:“我不准备结婚,也不想给任何寡妇套上枷锁,跟任何女人都没关系。”
“你的事情我听多了。”
“您难免听到一些我放荡不羁的傅言,就好像听说伦敦流传着卡尔顿家族或者其他家族的桃色新闻一样。”
“卡尔顿家族?”
公爵夫人的嗓子提高了。
“是呀!我有话要告诉您哪。”伯爵连忙改口。他知道只要奶奶一提到摄政亲王,那就很难叫她平静下来了。
“你说吧!”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遇见了被我监护的人。我几乎忘了自己是人家的监护人了。”伯爵解释道。
“监护人?”公爵夫人叫了起来:“你怎么会是人家的监护人?我记得可怜的老伴儿……”
“我知道爷爷是个非常有责任感的人。”伯爵打断她的话说,“可是很不幸,到今天我才想起有这么一个受监护的人。”
“今天怎么了?”公爵夫人好奇地问。
“偶然的机会,我碰上了她。我已经把她带到伦敦来了。”
“她?是个女的?”奶奶惊讶地说,就好像发现什么秘密一样:“我看她已经跟你扯上了,还想高攀,对不对?”
“不!”伯爵笑道,“正好相反,她不想结婚。”
“不想结婚?世界上会有一个女孩子不想抓住一个丈夫,尤其可能是你?”
“您该见见柏翠纳,刚巧她继承了一大笔财产,所以不必急着结婚。”
“你是说你已经把她带到家里来了?”
“陪陪您,奶奶!至少今天晚上。”
“你这次出门一定把头脑给搞糊涂了,”公爵夫人说,“哪有把女孩带到史塔佛顿家来的,阿?”
“是的。”伯爵后悔地承认:“可是她父母双亡,又从学校逃出来,的确是无处可投靠。”
“她长得怎么样?”公爵夫人孤疑地问:“假如你带来陪我的是个乡下野丫头,容貌不端庄,教育又不好,可就不对了!
“她很漂亮。她父亲就是洛基·林敦少校,是我的同僚。”
“洛基·林敦?”
“听过他?”
“当然听过。”公爵夫人回答道:“你太年轻,不记得了——也许你是没兴趣——你的表哥杰卫斯.甘宁汉跟他决斗过。”
“决斗过?”
“是的。”公爵夫人答道:“林敦的手气好,击败了可拎的杰卫斯。不过那次决斗实在是林敦的错,他太迷恋妻子卡洛琳,吃起干酯来。”
“假如当时我知道,我想我也忘了。”
“卡洛琳是林敦唯一爱上的女人,当然她是看上他的巨额财产。”
“他的钱是怎么赚的?”
“赌!”公爵夫人作个手势:“不过不是打脾赢钱——他炒股票、炒地皮,买船、置产。我记得他有一次中了法国彩票,赢了几百万法郎。”
“既然您对她的父亲这么了解,一定会对他女儿很感兴趣了。”伯爵说:“不过我求您,奶奶,不要告诉她太多有关她父亲生前的事迹,因为她太渴望多经验一些了。”
“当然,她太年轻,又一直住在学校里,没有什么机会去做坏事。”
“您一定会惊讶的!”伯爵神秘地回答。
他站起来,离开房间去带柏翠纳。
他跟祖母在一起的时候,柏翠纳已经脱掉了小软帽和短夹克,换掉那一身平凡的学生装束。
她看起来那么年轻机灵,也许是头发上那一团灼热的黄金,不时照动的媚眼里的挑人光采,还有那微卷的嘴唇,斗给伯爵一种令人担心的印象,她是一个稍不注意,下一步就不知要耍出什么点子的女孩。
“奶奶愿意暂时作你的伴妇。”他们并肩上楼,伯爵郑重地说:“假如你叫她不高兴,那你就没有更好的门路进入社交界了……”
“你是提醒我要注意自己的说话吗?”
“还有你的举止。”伯爵加了一句。
她望着他,眼睛一眨一闪。
“你对我太神经质了。”
“我确实不希望你有什么不优雅的言行出现,因为我很不幸,是你的监护人。”
“等你习惯了,就会发现我的可爱。”相翠纳答道:“况且,我看得出来,你的地位虽然高高在上。可是你的脑子空空如也,整天无所事是。现在是需要有人来唤醒你的时候了。”
“假如你的意思是要我花时间为你在糟粕里提炼精华,那我用不着别人来唤醒。”伯爵严肃地说,“我提醒你,柏翠纳,假如你太随便的话,我有能力也有权把你送回哈罗门,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柏翠纳微微地扮了一个鬼脸。
“你是个铁腕监护人,‘她作弄地说:“可是别庸人自扰,我会对你敬鬼神而远之的。”
“知道就好。”伯爵道。
可是打开奶奶的房门时,还听到柏翠纳格格地笑着。
※ ※ ※
柏翠纳起得很早,因为她彻夜末眠。揉着疲倦的双眼,走到窗前,看见伯爵正从马上跃下。
她知道伯爵一直都起得很早,在公园还没多少行人以前到公园里驰骋—番。这是柏翠纳梦想已久的了。
不知道他在逛公园的当儿有没碰到令人癫狂迷醉的女人?还是在这样可爱的清晨,他宁愿单独享受?
到伦敦以来,柏翠纳对伯爵了解了许多。
她的朋友卡蕾来访过,得悉柏翠纳所住的地方,她的监护人是何许人氏,简直是完全倾倒了。她有点责怪地问:
“你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告诉我有关伯爵的事?”
“因为以前我的监护人完全不把我放在心上,使我觉得很丢脸。”柏翠纳答道,“而且我恨他,以为他是个老朽固执、不通人情的人。”
“现在你知道他完全不是这样的人啦。”卡蕾说:“啊,柏翠纳,我好羡慕你,我一直梦想见到伯爵,可是当然我知道,他从不跟未婚女性说话。”
“他必须跟我说话。”
柏翠纳不想让朋友知道,自从进入史家大门,她跟主人没有过私人的谈话,而且只有在早餐敬陪末座的时候,才能从桌子那一端看见他。
从进门那一天起,她就一直忙着逛街买东西。
她发觉公爵夫人不仅乐于会看庞德街昂贵的服装设计师,而且自以为她的责任就是如何把柏翠纳打扮得漂漂亮亮,好吸引那些公子哥儿们的注目。
起先她以为自己非得穿着那些朴素的少女装不可。这种少女装穿起来其貌不扬,完全像个黄毛丫头。
可是令她喜出望外的,公爵夫人却认为成功的因素,个人的外表重于家庭出身,她知道如何引人注目又不失高雅气质。
拍翠纳第一次参加舞会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公爵夫人还是社交界的风云人物哩。
柏翠纳以前不知道自己的头发作起来像一团灼热的火焰,稍施脂粉肌肤就显得滑润洁白,眼睛亮白分明,大得像要占满那张小小的脸蛋。
啊,真是的!她几乎要大声地叫出来,真没想到,在表姊艾黛莉选的那种既暗淡又单调的服装底下竟有这么迷人的胴体。
人们以羡慕的眼光欣赏她穿的那件法国名服装设计师裁制的衣服。
“今晚我真为你骄傲。”从贝佛公爵夫人举办的舞会成功地回来时,奶奶赞美道。
“托奶奶的福。”柏翠纳简单答道。
“花了那么多钱买衣服,至少也该为自己说几句话才对呀!我不能忍受那种只知道傻笑或者羞得从不敢抬头看人那种典型的女孩儿。”
柏翠纳笑道:
“我的监护人可不这么想,在他看来,我不是太害臊,而是太野。我知道他在担心我下一句说什么哩。”
她说话的时候,注意到伯爵装得害羞完全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虽然他陪她们参加过几次舞会,却从来没有邀她跳过一曲。她注意到他的舞伴都那么迷人那么机灵,不出她所科。
卡蕾提醒她:
“伯爵对艾索达·赫伯特女士心仪巳久。她的丈夫战死了,当时她还年轻,正是伦敦城第一美人哩。”
卡蕾耸耸肩。
“天晓得。许多女孩子死命地追过他,可是听说他用情不专,跟女孩子多交往几次,他就厌倦了。”
这又是鲁柏特告诉你的对不对?”柏翠纳追问道。
“是呀,我一问起伯爵,他就如数家珍地告诉我一大堆情报。鲁柏特的情妇是个迷人的尤物呢!我想鲁柏特很迷恋她,可惜养不起她。”
“她是谁?”
“她叫杨妮·葆蕾,宝松园的歌女。”卡蕾答道,“那种地方不准青少年去,可是也许鲁柏特和我能够把你走私进去,没有人会知道的。”
“哎!那太好了,试试看!”柏翠纳央求道。
她真是好奇,不知道鲁柏特的情妇长得什么样,说不定跟艾索达女土一样,一头黑发。
金发碧眼曾经是第凡榭郡的美女典型,可是现在越来越不流行,黑发倒吃香起来,特别像艾索达那样漂亮的女人。
她那飞扬的黑发,令柏翠纳想起伯爵的马身上的马鬃。在晚礼服上的红宝石、翡翠、白玉灿烂光芒闪烁下,她那飘动的媚眼略带紫色,更添妩媚。华丽的宝石摇曳在辉煌的灯光下,闪亮着七彩的虹光。
“想什么?”昨晚卡蕾品茶时问道。
她们单独在一起,因为公爵夫人花了一整天时间逛街买东西,已经回房休息去了。现在两个女孩子正坐在小画室喝茶,柏翠纳认为这个小画室是全公馆最可爱的房间。
“我正在想艾索达女士的事。”柏翠纳回答说。
“昨晚你见到她了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她参加了你们的舞会。你跟她说话了没有?”
“她呀!狗照看人低,一副贵妇人的模样。”
“你是进到史塔佛顿家才认识她的。”卡蕾说:“我见过她六七次了,可是到现在她还不认得我。”
柏翠纳笑了。
“她跟我的监护人一样骄傲。也许这正是伯爵喜欢她的原因。”
卡蕾张望一下四周,以防隔墙有耳,然后低声地说道:
“鲁柏特说,俱乐部里的人都说她是只母老虎。”
“母老虎?为什么?”
“因为她很凶,脾气大得很哩。”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这就是她聪明的地方。她看起来十分冷漠文静是不是?跟男朋友幽会的时候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那伯爵……”柏翠纳呢喃着。
“鲁柏特说,现在大家都在打赌伯爵会娶她。每一个人都在谈他们,伯爵迟早要奉儿女之命了。”
“那是求婚的下策嘛。”
卡蕾笑道:
“哎呀,告诉你吧,假如你想要个男人,必得用手铐把他拖到结婚礼堂,男人可是贱得很哪!”
看到柏翠纳一双尴尬的眼睛,她笑了:
“你是不同啦,你自己清楚,你是财产继承人。鲁柏特说公子哥儿们都在谈论着你的魅力,包括你的银行收支。”
“我早知道了。”
※ ※ ※
柏翠纳随侍着公爵夫人步入史塔佛顿公馆。夫人步履蹒跚,她的左腿最近风湿得厉害。
总管恭敬地弯腰奉迎。公爵夫人开始爬上楼梯,总管对柏翠纳说,
“小姐,老爷有话对你说,他在书房里。”
柏翠纳心里一阵兴奋,这是两周以来伯爵第一次想要见她。
她佯装稳重地跟随着总管,其实心里好激动,恨不得赶紧跑到他跟前。
总管打开镶金桃花心木房门,禀告说:
“老爷,小姐来了。”
伯爵正坐在书桌前写字。
柏翠纳走进去,他站了起来。在她看来,再没人比他穿得更潇洒、更迷人了。
换了别人,像伯爵穿着这样合身雅致的衣着,一定得意忘形了,可是伯爵似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像平常一样无奈的表情。
他并不是此刻才表现得这样无奈,可是看在柏翠纳眼里,他好像要从她外表挑剔什么差错。
她并不怎么担心,她穿着一件水仙白的衣服,柔和地反映着金发的光泽,小巧的项链环绕在她那诱人的颈子,这是。史家一件非常高雅的收藏品。
她行了个屈膝礼,伯爵回礼,说:
“坐下,柏翠纳,我想跟你谈一谈。”
“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挑出什么毛病来没有?是不是?”伯爵回答。
“你好像在使唤着你的头号情妇。”柏翠纳抱怨道:“假如你还不晓得,那我告诉你吧,我很谨慎、很规矩,你的奶奶非常喜欢我,你也应该如此。
“那你何必神经兮兮的?”伯爵寻开心地问。
“你每天干些什么?”柏翠纳情不自禁地问:“我知道你每天早晨要出去溜马,晚上有时候我们在舞会见面,其他的时间你好像很忙。”
“你还没来以前我就说过,我的生活非常规律。”伯爵回答:“我无意改变自己生活的步调。”
“我只是好奇。”柏翠纳说:“当然你的爱人占了你许多财间。
“我告诉过你,不要提那种女人。”伯爵嚷了起来。
“又没什么恶意,”柏翠纳睁大眼睛说:“我只是说艾索达女士,我关心你要不要跟她结婚。”
伯爵紧握拳头,重重地敲打着书桌;
“我不是叫你来这里讨论我的私生活。”他气愤地说:“要懂得,柏翠纳,你这不是被监护人对监护人,或者一个小孩子对大人应有的态度。”
柏翠纳戏弄地叹道:
“你现在的态度完全跟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嘛。”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你应该高兴,我已经够听话了。不过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是错了。”
伯爵的嘴唇颤动,牵强地微笑说:
“希望你对我要诚实。但是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不准多问,即使是对我。”
“我不懂,”柏翠纳回答:“现在伦敦每一个人都在讨论。你会不会跟艾索达女士结婚。假如我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有一天在新闻大标题上知道你们宣布结婚,那我不是很蠢吗?”
“其实你不必那样操心。”他说:“我不准备跟艾索达结婚,任何人都一样。”
柏翠纳的眼里闪出一道胜利的光芒。他后悔地说:
“我猜你现在一定认为从我这儿获得了一条有价值的新闻了。”
“是的,难道你不知道人家对你们的事都很好奇吗?”柏翠纳说:“比起那个大红脸,又胖又烦的老亲王来,兴趣更浓哩。”
“不许这样批评未来的国王。”伯爵斥责道。
柏翠纳笑了。
“啊,你现在好像是教官嘛。是的,教官。阿不,教官,我要乖乖的,教官——你怎不轰我出去?”
伯爵气得想要发脾气,可是话到嘴边又吞下去了。停了一会儿,他说,
“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罗洛先生向我打听你有没有对象。我已经告诉他,我不但不同意这门亲事,将来也不准跟你通信。假如他真写信给你,你要不要回信?”
“罗洛先生?我看他蛮有趣的。”柏翠纳回答。
“他是专门向富婆进攻的坏胚子。”伯爵说:“几年来,他一看见有钱的女人就迫。所以他向你求婚的话必须好好考虑。”
“我确实不想跟他结婚。”柏翠纳说:“不过比起那些三姑六婆给我介绍的小弟弟来,他是比较讨人喜欢的啦。”
“你要听我话,柏翠纳。”伯爵说:“假如罗洛跟你说话,不要理他。假如他继续打扰你的话,我可对他不客气了。”
“你要怎么对付他?”她有趣地问。
“现在不要谈细节问题。”伯爵冷冷地回答:“不过我向你保证,只要想摆脱他,不管采用什么方式都会奏效的。”
“你会不会跟他决斗?”柏翠纳问道:“那一定很刺激,我会很高兴看到你为我跟人决斗呢!”
“决斗是禁止的,而且也过时了。”伯爵坚定地说。
“那不一定。”柏翠纳回答,“上个星期,鲁柏特有两个朋友还在格林公园决斗哩。鲁柏特还当副手.’
“我已经不是鲁柏特那种血气方刚的年纪了,那些小鬼除了决斗就不懂得别的。”伯爵一副高傲的口气:“我再叮吁你,不要跟熟人提起罗洛这个人。”
“我会考虑。”她激怒地说。
“你要照我的话做,否则送你回哈罗门去。”
“要是那样我就从伦敦一路叫过去,还要雇一个漫画家讽刺你如何虐待一个可怜无助的小小被监护人。”
“你既不可怜也不无助。”伯爵说:“你在这儿是个最受喜爱的小客人。柏翠纳,你要听话。”
“也许我会照自己的方式去做。”柏翠纳用甜甜的语调说。
他瞥了她一眼,努力自制地说:
“你不过是想要气气我罢了。我真会给你气死,讨厌的小鬼,到底是怎么搞的?再这样,我叫你后悔莫及。”
柏翠纳答道:
“你气得像条恶狼一样。你奶奶说的不错,你从小就给惯坏了,真怀疑你的爱人可能只是你寂寞时的消遣品罢了。”
她说话时已经站了起来,然后快步走向门口。
还没走出去,伯爵嚷着:
“照我的话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鬼叫鬼叫!”柏翠纳戏谑地说,眼睛闪亮,“我最高兴看你发怒训人了。你气炸了吧?瞧你的心碎成一片片了哩!哈哈!”
她迅速地把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不让他有回嘴的机会。
伯爵狠狠地睨视房门一眼,然后突然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他深深地了解柏翠纳进社交界有多成功。尽管他嘲讽地,认为她太过分夸张自己的遗产,不管怎么样,她是脱俗的,无疑她被奶奶打扮得非常迷人。
她的表情又可爱又调皮,尽管常常冒犯他,叫他难堪,却都是善意的。
“她需要一位丈夫。”他自言自语:“不晓得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她对长辈不但尊敬体贴,又非常懂得礼貌,难怪奶奶那么疼她。
最令他安慰的是她非常聪明,无论是有人给她介绍公子哥儿,或是甚至拿情书给她看,她都知道怎么应付。
奶奶最喜欢精明的人,偏偏柏翠纳对每一个小伙子的言行举止都观察入微。
“柏翠纳告诉我,你叫她不再理罗洛先生,是吗?”清早伯爵向奶奶请安时,奶奶说。
“是呀,罗洛不要脸,居然叫我给他送情书。”他生气地说。
“他的确是看到富婆就追的人。”公爵夫人说:“可是你禁止柏翠纳见他就不对了。你晓得,禁果的滋味特别香唷!”
“您是说她想冒犯我?”伯爵说。
“这不奇怪。”奶奶答道:“总归一句话,杜文哪!柏翠纳不是一个没有智慧的普通女孩,她相当聪明机警,这种女孩子最讨我喜欢了。”
“可是她很倔强。”伯爵大声说。
“那是你处理的方法不当。”奶奶说:“应该由我来提醒她小心罗洛才对。”
“那不只是小心的问题。”伯爵愤怒地说:“这家伙是无。所不用其极。他以为柏翠纳年轻没有经验,不知道他包藏祸心。”
“他很精明,人也英俊,”公爵夫人说:“这些都很能讨女孩子欢心。小心哦,杜文,不要弄巧反拙了。”
“他要是真把柏翠纳弄到手,我就要他命。”
他十分恼怒,不再多说,愤愤地离去。
奶奶的眼光充满谅讶,然后沉思了好一阵子,薄薄的嘴唇泛起一丝若有所悟的微笑。
※ ※ ※
第二天早上,柏翠纳去卡蕾家拜访。她家在漠诺佛广场。
她的父亲莫孔勃候爵虽然在白金汉郡有些地产,却并不富有。
住惯了伯爵的豪华官邸,莫孔勃家就显得寒酸多了。可是柏翠纳没有去注意这些,一进门就被卡蕾的脸色吓呆了。
很明显,卡蕾已经哭了许久。
她还算漂亮,金发碧眼,可惜气质不太好。
她愉快的时候满面春风,吸引了许多年轻小伙子,可是像现在这样哭红了眼,柏翠纳想:真像是一朵饱受风雨的玫瑰花!
“怎么了?亲爱的!”
“喔!柏翠纳你来得正好!你要帮个忙,我……我不知道怎么办好!”
“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怎么说……”
“别俊了,你知道,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卡蕾吸泣着。
“真希望尽快告诉你,我……订婚了。”
“那是喜事嘛!是跟佛来德烈·勃罗丁顿吗?’
“你知道了?”卡蕾问。
“从我到伦敦以来,没听过你提到别人,不是他还有谁?他不错嘛,我很喜欢他,你会幸福的。”
“我一直都沉侵在幸福之中,可是现在……”卡蕾说,“……现在我不能嫁给他了,而且……喔!我还是死了算了。”
她哭得像个泪人儿,说起话来语无伦次。
柏翠纳立刻走到她身边,蹲下来展开双臂拥抱着她。
“好了,别哭了,一切都会解决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不能嫁给他?他告诉过我,他很爱伤的。”
“他也告诉过我……昨天他来我家见了爸爸……当然爸爸同意了。”
候爵怎么会不同意呢?想想佛来德烈·勃罗丁顿高贵的出身,他是伦敦首富的独子。他的父亲勃罗丁顿伯爵在伦敦城里有一片非常广大的地产,并且在伯明罕和曼彻斯特也有许多非常有价值的房地。
佛来德烈本人出身高贵,继承了祖父留下的一大笔遗产。他很有眼光,在伦敦正在发展的市郊炒了许多地皮。
撇开他的财产不谈,佛来德烈实在是卡蕾的理想文夫.他善良体贴,聪明又有主见。
她喜欢他,跟他谈话是一种享受。她相信,他俩的婚姻生活必定非常幸福。
“发生了什么事?”柏翠纳问:“是不是你们吵嘴了?那又为什么?”
“不,我没有跟佛来德烈吵过嘴。”卡蕾噙着泪说:“为了穆地模·斯奈尔登,他把事情搞砸了……喔!柏翠纳,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怎么会那么傻?”
“穆地模·斯奈尔登爵士?”
她试着回想,终于想到,他是一个相当英俊,非常注意修饰的纨绔子弟。她每一次参加舞会都会碰到他,却从来没有跟他谈过话。
“是的……穆地模·斯奈尔登。”卡蕾说:“他还叫我把你介绍给他,可是我拒绝了……我不愿意你重蹈我的覆撤。”
“他怎么了?”柏翠纳问。
卡蕾用湿透的小手帕儿拭着泉涌的泪水。
“他勒索我!”
“勒索你?他怎么勒索你?”
卡蕾强忍着夺眶的泪水。
“我第一次上伦敦……他对我百般奉迎……他很成熟又英俊,我想……我爱上他了。”
“后来呢?他怎么勒索你?”
“我给他写了几封信……我真傻。”卡蕾说:“你不会了解的,我被他迷住了,他叫我写信给他……”
“那你信上怎么说的?”
“我说我好爱他……这辈子不会再爱别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见他,诸如此类……。”
“你写了几封?”
“我不知道,十几封吧?也许更多……我忘了。”
“你是什么时候甩掉他的?”
“是他甩掉我的。”卡蕾回答:“他爱上我一位朋友,然后暗示我……我伤心过一阵子……后来发觉我很幸运能摆脱他。”
“是吗?”柏翠纳说:“可是他又怎么勒索你?”
“他知道我跟佛来德烈在谈恋爱,就要我买回我写给他的信。”
“假如你不买?”柏翠纳问。
“那他就拿给佛来德烈看。他晓得佛来德烈宁愿买下也不会让他到俱乐部公开……我知道佛来德烈看了那些信,一定不再爱我了。”
柏翠纳伸直双腿,背靠着椅子。
“他要多少钱?”
一下子似乎卡蕾答不出来,然后她颤动着嘴唇,喃喃地说:
“五千磅。”
“五千?这是一笔大数目呀!”
“穆地模认为只要我结婚就可以很容易拿到钱。他愿意等我结婚以后才给。我必须答应在两年内筹到这笔钱。否则……”
“真是卑鄙无耻,从来没听过这种丑恶的事。”柏翠纳愤怒地尖声叱骂。
“我知道……你说的对……可是这些都是我的错。”卡蕾饮泣着:“只有你才能帮助我了,柏翠纳……请你……方便的话,把钱借给我。”
“当然,我愿意,亲爱的。”柏翠纳说:“但是在乖乖听话把钱交出来之前,我要好好地想个办法,要看看这个无耻的家伙怎样用卑鄙的手段得到这笔钱。”
“这是无可奈何的,也是不可告人的事。答应我,柏翠纳,不要告诉任何人。”
卡蕾狂乱地哀求。
“当然。”柏翠纳答应说:“一切都会解决的,佛来德烈永远不会知道,你也永远不要告诉他。”
卡蕾如释重担地舒了一口气。
“亲爱的柏翠纳,我怎么谢你?”
柏翠纳站起来,走到客厅的窗口,望着窗外扶疏的花木。
“只要你不再忧愁,忘却一切烦恼,便是谢我了。”柏翠纳说:“我需要两三天的时间去筹钱,你懂吗?”
“你不会告诉你的监护人吧?”
“不,当然不会。”柏翠纳说:“我会守口如瓶,不过我要好好想一下。”
“想什么?”
“穆地模。”
“想他干什么?”
“我要看看这恶棍能够横行到几时。”柏翠纳激动地说。
卡蕾不懂,总不会有什么旁的事吧?她一味地擦着眼相,半晌才走向柏翠纳,双臂环抱着柏翠纳说:
“谢谢你,谢谢你!”她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永生难忘……
“你会幸福的。”
“我以为已经失去佛来德烈了。”卡蕾回答:“喔,柏翠刽,你不知道恋爱的滋味太美了,有一天你也会尝到的。”
“我非常怀疑。”相翠纳说:“不过我很高兴看到你幸福。”
“她吻别了朋友,乘着伯爵豪华的马车回到史家。一路上,她的脑子里充满着穆地模·斯奈尔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