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3月24日,星期日,早晨9:00
杰克刚细细读完一本法医杂志,电话铃就响了。今天早晨他还没说过话,所以答话的时候嗓音有点沙哑。
“我没有吵醒你吧?”劳瑞问。
“我已经起床几个小时了。”杰克要她放心。
“我打电话是因为你要我打,”劳瑞说道,“不然我也不会星期天这么一大早就打电话。”
“我这不算早了,”杰克说,“再说,我一向就是不管睡得多迟,起来都很早。”
“对了,你要我告诉你昨天晚上曼哈顿总院送来的死者有没有患传染病的,”劳瑞说道,“没有。詹尼丝·贾格尔甚至告诉我,说那家医院没有一个染上落基山斑疹热的。这真是好消息,是吗?”
“非常好的消息。”杰克说。
“我父母昨晚对你印象很好,”劳瑞补充说,“但愿你玩得高兴。”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杰克说,“坦率地说,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呆得那么晚。感谢你的邀请,也谢谢你父母。他们真是太客气了。”
“我们什么时候还得来这么一回。”劳瑞说。
“绝对的。”杰克说道。
两人说过再见,杰克挂上电话。他很想再读一会儿书,却不期而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情况。他昨晚玩得很开心。事实上,他比自己估计的开心得多,这一点使他感到困惑。五年来,他想方设法过着单身汉生活,可现在,完全没有先兆,他发觉自己很喜欢和两个迥然不同的女人相处。
他欣赏劳瑞的随和。特瑞西完全是另一个极端,她就是在得到别人热诚关切的时候也傲气十足。特瑞西比劳瑞厉害。但她也更为执着地向杰克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生活方式提出了挑战。现在他得到一个机会观察劳瑞与她父母之间的交流,便越发欣赏她那种开朗热情的个性了。他想象,有一个傲慢自负的心血管医生作爸爸,是不可能随和到哪儿去的。
老人们回房休息以后,劳瑞曾经想法约杰克谈谈,可杰克一如既往地拒不领情。不过他还是有点动心了。昨晚他对劳瑞吐露了一些心迹,没有想到和一个细心人交谈的感觉是那么令人愉快。不过杰克还是按照他一贯的战略退了回去,他把话题引向劳瑞自己,了解到一些出乎意料的事。
最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她没有订婚。杰克本来以为,像劳瑞这样理想而又敏感的女人肯定有人缠住不放,可劳瑞坚持说她连约会都很少。她解释说。她曾经和一名探长有过一段关系,但没有结果。
杰克最终还是拿起了他的法医学杂志。他一直读到饥肠辘辘,不得不跑到附近一家小吃店吃点东西才停下。饭后回家的路上,他看见有一群人已经出现在篮球场上。杰克巴不得多一些体育运动,便冲回家,换上球衣球裤,跑去跟他们会合了。
杰克玩了几个小时。很不幸,他投篮不像昨天那样潇洒或者说准确了。华伦毫不留情地取笑他,华伦在好几场比赛中成功地防住了杰克,也就变得更放肆了。华伦是在为昨天输的几场球挽回一点面子。
三点钟,又输了一场,这意味着杰克至少得在场外坐等三场比赛,也许还不止三场,他不愿再等,便回公寓去了。他洗了个澡,坐下来,想再读一会儿书,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特瑞西。
杰克不想再碰一回钉子,本来没打算给她打电话。可到了四点钟,他忍不住了:毕竟是她要自己打电话的。更重要的是,他真想和她谈谈。自己的心扉已经向她打开了一半,他感到很不安,没有将整个事情告诉她。他觉得自己欠她的更多了。
他甚至比昨天晚上还要急迫,他拨打了特瑞西的电话号码。
这一次特瑞西可随和多了。事实上,她热情洋溢。
“我们昨晚取得了重大进展,”她得意地宣布,“明天我们就可以去游说经理和老总了。多亏了你那个医院卫生和降低传染率的点子,真是盖了帽了。我们甚至把你说的消毒的事做得很有趣。”
杰克终于插上话了,问她愿不愿意一块去喝杯咖啡。他提醒特瑞西,这可是她的主意。
“我很想去,”特瑞西毫不迟疑地说道,“几点钟?”
“现在怎么样?”
“我没问题。”
他俩在麦迪逊大街一家小小的法国风味的咖啡店碰头,就在61街和62街之间,离威洛与希斯广告公司很近。杰克比特瑞西先到,他在靠窗的地方找了一张桌子,要了一杯浓咖啡。
特瑞西不一会儿就来了。她隔着窗户挥了挥手,进来以后,又逼着杰克行了一个贴面礼。她神采奕奕,向侍者要了一杯不含咖啡因的卡普契诺咖啡。
旁边没人了。特瑞西俯过身来,抓住杰克的手。“你好吗?”她直盯着杰克的眼睛,随后又看了看他的下巴。“你的瞳孔是一样的。看上去情况还好。我琢磨你肯定给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总比我自己估计的要好一些。”杰克承认。
特瑞西兴奋不已地打开了话匣子,大谈即将到来的展示,一切又是多么的严丝合缝。她解释了什么是“链接”,她们如何想方设法,将全国保健公司的前一个广告用录像剪辑的方法串联起来。她说效果好极了,绝妙地展现了希波克拉底的救死扶伤的思想。
杰克听她一口气说下去,直到她说完。特瑞西喝了几口咖啡,问杰克在干什么。
“我对我们星期五晚上的话想了很多,”他说,“我心中一直感到不安。”
“怎么会呢?”特瑞西问。
“我们彼此都说了心里话,可我没有完全交底,”杰克说,“我不习惯谈论我自己的问题。实际情况是:我没有把事情全部告诉你。”
特瑞西放下咖啡杯,审视着杰克的脸。他的深蓝色眼睛很严肃,脸上尽是胡茬;他今天显然没修面。她心里想,换上别的场合,杰克可能看上去凶巴巴的,甚至很可怕。
“我妻子不是唯一的遇难者,”杰克顿了一下,说道,“我还失去了两个女儿。那是一次通勤班机坠毁。”
特瑞西吃力地吞咽着。她感到有一股激荡的感情卡在喉咙里。杰克的往事完全不像她想像的那样。
“问题在于,我始终感到自己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他继续说道,“要不是为了我,她们就不会乘那架飞机了。”
特瑞西感到了一种情感转移的刺痛感。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我也没把事情全部告诉你。我对你说,我失去了我的孩子。我没有说出来的是,那是一个没有出生的孩子,在失去孩子的同时,我也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我嫁的那个人抛弃了我,在伤口上又加了一层侮辱。”
在感情窒息的几分钟里,杰克和特瑞西都没有说话。杰克终于打破了沉默:“听上去我们俩都在较劲,看谁的个人悲剧能打败对方。”杰克强撑起笑脸,说道。
“活像一对抑郁症患者,”特瑞西特有同感,“我的私人医生会很喜欢这一点的。”
“当然,我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杰克说。
“别傻了,”特瑞西要他放心,“你也一样。除了我的私人医生,我的事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我也没对任何人说过,连私人医生也不例外。”
他俩把各自最隐秘的事亮出来以后,都感到一阵轻松,他们继续谈了一些比较高兴的事。在本市长大的特瑞西听说杰克去过的那个地区是那样的小,不禁吃了一惊。她谈起,到春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要带杰克到克洛依斯特去看看。
“你会喜欢那儿的。”她保证说。
“我可就等着去了。”杰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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